古玉琪手持“佛面寒晶杖”,就在水底向外面走來。
行了約有頓飯時間。
倏地——
仰頭一望,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月明之夜。
他,已經站立在青海的岸邊。
遠望海心山矗立在迷朦的煙霧中。
在那裏的山底下,他住了三個多月,並且得到了曠世奇緣,任誰也難以想像得到,那裏是一處仙蹟。
這時,白兒乍見天日,似乎十分興奮,已展動雙翅翱翔在空中,尤其夜間,正是蝙蝠的天下,但白兒是一隻通天靈物,且有千年以上的道行,黑夜、白晝已一樣了。
古玉琪屍聲清嘯,響徹雲空。
倏地——白兒雙翅一斂,落在他的肩頭。
古玉琪一見,喃喃地道:“白兒,你這麼大的體形,在江湖上行走……。”
哪知他的話音未完,白兒“嘶”的一聲,雙翅一扇,身形忽然縮小得如同一個灑盅般大小。
古玉琪一見大喜,説道:“白兒,原來你的身體能大能小,那太好了。”
説着,他無意中觸動了革囊中的那個收復白兒的“百毒丸”白玉葫蘆來,立即掏出來道:“白兒,你乾脆躲在葫蘆裏如何?”
白兒還真聽話,“嘶”的一聲,就鑽進去了。
古玉琪將白玉葫蘆緊束在腰帶上,正如一個裝飾品。
他一切收拾妥當,身形急馳,化成一條藍線向前飛去。
這時,正是仲春三月。
在塞外,依然是冰天雪地,寒氣侵入。
天時已是暮昏時候。
由青海通住甘肅的大道上,有一條藍影,恰如流星貫月般地疾馳。
路上雖有行人,只覺得一陣清風,眼前一花,卻什麼也沒看見,只以為是大自然吹的風。
慢説是不懂武功的人看不見什麼,即是會武功的人,也未看出是一個人從自己的身旁疾馳而過。
然而,路上行人之中,卻有兩個身穿青衣的人似有警覺。
這兩個人的經驗比較老練,立即相互對望一眼,內中一個年約五旬,生得粗眉大眼,滿臉兇像,帶着無限驚奇,面向另一個四旬左右的人説道:“老弟,適才這一陣風過處好像是一個凌空御虛而行的人,所帶起的風,如果真是人所帶起的,卻要跟蹤一下,揮聽個水落石出。”
那個四旬左右的人更是生得一副奸許之像,聞言雙眉一舒,點點頭,道:“大哥,不錯的,我恍惚之間,好像也看到一條身影,但是,復經仔細一看,卻又一無所見,我看不管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我們還是通知四面分舵一聲,叫他們注意一下,如果有形跡可疑之人,以便報告總壇。”
被稱為大哥的看了那人一眼,説道:“兄弟説得是,我們現在就放出信鴿。”
説着,立即從寬大衣袖內,抓出一隻信鴿,拿在手中。
另一個青衣人,也掏出一枝筆,匆匆寫了幾個字,系在信鴿腿上,那隻信鴿沖天而起,向東飛去。
跟着,兩個青衣人也是身形疾遞,向前奔馳。
天色已黑,古玉琪行至“安商客棧”。
門前正有一個店夥,在招攬着生意,口中連叫:“本店有清潔上房,伺候周到……。”
他説着話,已見古玉琪走近身來,跨前幾步,滿面含笑,哈腰説道:“公子,春風料峭,寒氣襲人,快請進店休息,這個鎮上,只有本店最為潔淨。”
向旁一站,伸手讓進。
古玉琪看他那一副恭敬之狀,含笑進內。
進入上房,叫了飲食,吃飽之後,就坐在榻上調息。
一個時辰之後,由渾入清,忽聽隔壁房中,有一個人大聲叫讓嚷:“大哥,咱們投靠人家青衣幫,不能沒有個進見的禮物呀?”
另一人道:“咱們遠從苗疆來此,能有什麼進見之禮?”
先前那人道:“我倒想起了一件東西,保管夠體面的。”
“什麼東西?”
“聽説不愧堡藏有一塊紫玉佩,乃為當世之寶,咱們何不夜入不愧堡,搜得那塊紫玉佩,以前不知到哪裏去找呢?卻在這裏得到了消息,何不也去不愧堡看看……。”
古玉琪心念動處,就聽房上傳來夜行人飛馳的聲音,忙向白蝙蝠交代道:“白兒,小心看守行李,我出去一下。”
説完,身形一晃,穿窗而出。
瞥眼間,發現屋脊上有兩條黑影直向鎮南奔去。
古玉琪隨後跟蹤。
奔馳了約有兩盞熱茶時間,卻見一座廣大的宅院,前行之兩人,縱身躍過圍牆,翻上屋脊,向內踏進。
古玉琪也以輕靈的身法,繞向旁邊,遠遠地盯視兩人的行蹤。
陡見,當中的一座院落內。燈火輝煌,從屋內傳出一陣哈哈朗笑,笑聲甫畢,有人高聲説道:“何方高人?不妨進來一敍,何必躲躲藏藏!”
跟着,院中燈火大亮。
那兩個人身形暴露,同時,也是哈哈大笑,輕輕飄落在階前,對着台階上的一個面容清秀,頷下蓄有三綹長鬚,身着青衣的老者,雙眸陰晴不定,對着面前的兩個人上下端詳了一陣,面露微笑,向旁邊一讓,伸手肅客,説道:“久仰‘蠻荒雙義’大名,幸會幸會,請!”
二人昂然進入。一見廳中酒筵齊備,面容上顯得一怔。
老者看在眼裏,哈哈笑道:“二位不要懷疑,老夫從兩位一進入這周遭百餘里以內,即知二位的意向,是以,故意散佈謠言,説我這裏藏有一塊武林異寶,引誘兩位前來。”
“難得兩位肯蒞中原,加入青衣幫,共襄大事,實在是本幫之福,一切入幫之事,完全由老夫負責。”
“蠻荒雙義”聞言,同時拱手,道:“在下沿途上,卻未聞老前輩是青衣幫,故而心生異端,要盜竊紫玉佩,作為進見之禮,尚請原諒冒瀆。”
老者面含微笑,説道:“大概二位還不知老夫之姓名,老夫承蒙江湖朋友錯愛,稱為‘白麪西席’韋震,這座莊院稱為‘不愧堡’,兩位在此盤桓幾天,老夫自會報告總壇。”
“蠻荒雙義”連連打躬稱謝。屋內尚有高矮、肥瘦十餘個人,都是橫眉豎眼。
韋震經過分別介紹,即就座飲酒。這時,古玉琪陷身暗處,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看見青衣幫之人便罷,這一看見,頓時怒火上升,勾起了三個月以前鎩羽之恨,差一點就失掉了性命。
他正想飄身下地之時,忽聽韋震説道:“兩位遠道來此,本是想藉盜取的紫玉佩作為進見之禮,老夫雖然故意散佈流言,説實在的,亦算不得流言,這塊紫玉佩確為當世之寶,不過,共計有三塊,其餘二塊,尚不知落在何處,兩位一定想要見識一下。”
説着,雙目有意無意中向外面看了一眼,轉頭對身旁的一個穿着青衣,像是堡丁似的人物,附耳説了幾句話。那個青衣堡丁,轉身向外面走去。
古玉琪心裏暗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師門異寶竟流落在這些敗類手裏。他本想隨同堡丁至後面,順便奪取到手。
但繼而一想,憑着自己現在的手身,還怕什麼?遂靜悄悄地隱身在原處不動。
不大時間,那個青衣堡丁雙手端着一個錦盒,匆匆走近客廳,將錦盒遞給韋震,又退在一旁。
韋震接過錦盒,卻未立即揭開,手端酒杯,説道:“各位先幹下這一杯,我們再看異寶。”
屋中所有的人都同時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每個人的雙目都射出希冀之眼色,希望一睹武林異寶。
韋震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揭開錦盒蓋,立時現出一塊紫色玉佩,在輝煌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屋中人一見,同向韋震恭維道:“舵主福緣,希望能得到其餘的二塊,練成不世之絕技,為我們青衣幫在武林中楊眉吐氣。”
就在這時,隱身暗處的古玉琪已幽靈似地飄落在窗前,只見他的右手虛空一抓那塊紫玉佩如同流星似地凌空飛起,直向窗外射去。
同時之間,他口中説道:“師門異寶,小爺收……。”
話未説完,已知受騙,一抖手中所捏住的石塊,砸向屋中,厲聲喝道:“殺不盡的江湖敗類,為鬼為蜮。”
這時屋中燈火倏暗,而外面屋頂上卻又燈火齊明,照耀得如同白晝,只聽屋內一陣喋喋怪笑道:“我道是誰,想不到就是你這樣一個小雜種。”
話聲剛落,從屋中連續縱出十餘條人影,連那“蠻荒雙義”,也是滿臉煞氣地立在那韋震身側。
“白麪西席”韋震,雙目神光炯炯,對着古玉琪上下一陣端詳,陰冷地道:“本日上午得到外路巡查飛鴿傳書,渠等於行路時,發覺一陣清風過處,並未看見人影,敢情就是你?請説出師門,以免誤會。”
古玉琪聽他這樣一説,已知道當前的所謂“蠻荒雙義”,無疑是他們在每個客店裏所預先安排下,有意在欺騙過路的高手。
他一聲厲叱道:“你還不配知道小爺的師門。”
陡地——
一聲震雷似地暴喝道:“小雜種,你敢蔑視舵主,先斃了你!”
掌隨聲到,假冒“蠻荒雙義”的孿生兄弟,滿臉籠罩煞氣,同時惡狠狠地揮掌撲上。這兩個人之武功,倒也有點造詣,掌風颯颯有聲!
古玉琪見狀,一聲冷嘿道:“小爺就成全了你們。”
他安心試試自己這三個多月來的苦練絕技,遂運集了五成真力,立即右手打出“分合神功”,左手施展開師父絕技“坎離拂穴”中之“彈指拂穴”。
假“蠻荒雙義”打出之掌風,忽感消失無蹤,剛喊得一聲“不好”就要退後,身軀未動,已是兩聲悶哼,雙雙倒地,就到鬼門關去報到了。
他一招得手,膽氣頓壯,哈哈朗笑道:“小爺今晚統通成全你們!”
雙目暴射精光,如同兩縷冷電,直射入人心。
“白麪西席”韋震目睹屬下未出一招,即橫屍當地,已嚇得心驚肉跳。但他身為分舵舵主,自不能示弱,仍然色厲內荏地冷“嘿!”道:“小雜種,你究竟是誰?”
説着,雙眸翻動,向左右睇視。
古玉琪哈哈朗笑道:“小爺就是在崔家墳黑龍潭畔,被你們幫裏的一個見不得人的蒙面人,打落下黑龍潭的古玉琪……”
他的話聲未完,韋震陡地截住,暴喝道:“弟兄們上,這小雜種留不得!”
頓時一陣轟雷似的暴呼。
剎那間,十幾個青衣人,個個身手矯健,從身上掣出明晃晃的刀刃,同時掌、劍齊上。古玉琪一聲清嘯,手中已多了一根晶杖。
他的身形連晃,腳下已施展開“三光錯綜步”,右手晶杖一掄,帶起了呼呼風聲,只聽“喀嚓”連聲,力刃交加!左手四指扣在大拇指上,連連彈出勁風。
就在幾個來回之間,那十幾個青衣人手中兵刃齊飛向場外,個個如泥塑木雕,佇立在場中。
古玉琪想起三月前之往事,怒氣頓生,正要揮動“佛面寒晶杖”,大開殺戒之時。
陡地——
又是一陣響徹雲霄的暴喝,縱上了一羣堡丁,將古玉琪團團圍住,刀劍高舉,口中連喝:“劈了他!”
古玉琪一見,厲叱道:“不怕死,你們一起上來!”
右手杖,頓時劃出一道白光,寒氣森森,擴向四周。
接着,“乒乓”響動,所有的刀刃紛紛飛落。
他的身軀幾個晃躍,已變為一條藍線,在這些青衣堡丁中穿來穿去,杖、指齊揮,全部被點中麻穴,怔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的身形倏停,忽然生心不忍,如果殺戮過甚,豈不有幹天譴,師父曾一再叮囑,得饒人處且饒人,自己怎好違背師命,罪惡集於禍首,豈可罪及下人。
他想至此,攏眸搜尋“白麪西席”韋震。
詎料,場中三十餘人,竟不見韋震的蹤影。
就在他稍微一頓之間,屋頂上所有執火把的堡丁,已躍下屋來,皆都雙目盡赤,待要猛撲向前。
古玉琪大喝一聲道:“哪一個還敢上,小爺照樣的打發你們!”
這一聲大喝,乃是運集了丹田真力,所有的堡丁只覺得氣血翻湧,手中火把自行落地!
古玉琪已知道堡丁被自己震住,立時走至一個青衣人面前,“佛面寒晶杖”輕輕地對着那人胸前一戳,沉聲道:“你們舵主何處去了?快説!”
青衣人翻動着一雙大眼,道:“要殺便殺,大爺不知道。”
古玉琪對青衣幫恨之刺骨,一見當前之人面貌,即知其積惡已深,如不給點苦頭吃,是難以問出的。
是以,左手倏伸,抓住青衣人手腕,道:“你説不説?”
青衣人雙眸圓睜,獰笑道:“大爺不説,你能把大爺怎樣?”
古玉琪冷笑一聲,也不答話,已默運出彈功真氣,從自己的掌心,發出一股熱氣,透入那人的手臂,穿行於全身百骸。
青衣人陡覺一股酷熱之流,沿臂而上,如同一隻小蛇,鑽行五臟六腑內,那份難受就難以形容了。
但他咬緊牙根,連“哼”都不“哼”。
剎那間,身上的汗水如流,面色由黃轉青,而至一點血色都沒有。
古玉琪也是一時恨極怒生,禪功真氣忽然加至六成以上,青衣人悶哼一聲,口吐白沫,萎頓倒地。
古玉琪見狀,恨聲道:“這點苦頭都吃不了,還裝的什麼好漢?”
他氣得掣着青衣人手臂,輕輕一甩,丟出去一丈餘遠,“噗嗵!噗嗵!”竟然砸倒了兩個堡丁。
這人身在空中,被甩出的餘勁未息,直向牆上撞去,“喀嚓”一聲脆響,頭顱撞在牆上,一陣鮮血冒湧,嗚呼哀哉了!
古玉琪怒氣未息,又抓住了一個,如法泡製。
但青衣人依然如故地不肯出聲。
這使他更加冒火,將撣功真氣加至八成,青衣人“哎呀”慘叫,全身一陣顫抖,口噴鮮血,也隨着夥伴進入了枉死城。
一連問了三個,都是守口如瓶。
終究他心存善良,不忍殺戮過甚,遂遍視所有的青衣人,預備找一個老實一點的詢問。
然而,他失望了,所有的人都是面帶陰、狠、毒、辣之色,滾動着一雙滿帶煞氣的眼睛,怒視着他。
他略一沉思,身形一晃,躍上台階,説道:“你們不説,小爺總有辦法。”
説完,也不理會那些青衣人,轉身向後院走去。
出乎意外的,一座廣大的宅院裏竟未發現一個女人。
後院雖然也有幾間繡房之類的屋子,以及女人用具,可是,裏面沒有一個女人影子,顯然是“白麪西席”韋震,趁自己對付其手下時,即行溜掉,也將女人帶走了。
看情形,“不愧堡”中的女人,不會太多,否則,是不會這樣快捷地全部離開。
這座莊院,一定有着密道。
他既找不到人詢問,遂打算利用別的方法詢問那些堡丁,務必要找到韋震,方肯罷休。
人,不到傷心絕頂,絕不至如此仇恨。古玉琪乃是被青衣幫的高手所擊,差一點就喪失了性命。現在,他剛剛重臨江湖,就又碰到青衣幫的人物,不惜使盡卑鄙手段來陷害自己,哪得不怒恨交併。
於是,他晃身縱到前院,頓使他嚇得目瞪口呆。
原來場中所有被自己制住麻穴的那些青衣幫眾,全數身首異處,血流遍地,慘不忍睹!
想不到他一時疏忽,造成了慘變。
無疑的,這是“白麪西席”韋震隱身暗處,本想解救其屬下,可是,又解不開自己這種奇物手法所點中的麻穴,但又恐怕其屬下泄露機密,不惜施展絕屍之計,盡行殺戮,其手段的慘酷,已可想見。
古玉琪一聲清嘯,躍上屋脊,四處眺望。
但夜色迷濛,萬籟俱寂,任甚麼也未發現。
他正想返回客店,忽聞牆下—陣“悉索”之聲。
卻見牆角下,有一大堆亂草,響聲,就是從亂草中傳出。
古玉琪飄身落下,手持“佛面寒晶杖”,將亂草向旁邊一撥,赫然有一個身穿青衣的堡丁,瑟縮地藏匿其中。
遂即伸手一把將那人抓起,喝道:“快説,你們分舵主藏在何處?”
説着,“佛面寒晶杖”在那人面前一晃。
青衣堡丁只覺一股森森寒氣,侵入肌膚,嚇得他一陣顫抖,不自覺地雙膝一曲跪倒,顫抖地説道:“小……小爺爺……饒……饒命,奴才……説……就……是……。”
古玉琪喝道:“説!”
青衣堡丁仰頭看了古玉琪一眼,只見他雙眸射出兩縷尺餘長的光炬,嚇得他一陣哆嗦,急忙又低下頭來,説:“小爺爺,我們舵主就在小爺爺開打時,看見情勢不對,即從密道中逃跑,現在,怕不在幾十裏以外了。”
古玉琪接道:“場中人是怎麼死的?”
青衣堡丁向那些屍體瞥了一眼道:“他……他們都是被十幾個小頭目所殺,小的一時害怕,趁他們未注意之時,鑽在亂草內,方免於禍。”
古玉琪至此才醒悟,原來後到的那些手持火把的青衣堡丁還是小頭目,遂又問道:“他們都已何往?”
青衣堡丁接道:“他們也從密道逃走了。”
古玉琪心懷氣憤,佛面寒晶杖倏地指向堡丁“心脈”穴,預備一起打發他也隨着夥伴回姥姥家。
那青衣堡丁頓時面色變青,叩頭道:“小爺爺,小的還有下情稟告,待……待……”
嚇得他“待”了半天,吐出不聲,連連叩頭不止。
古玉琪收回晶杖,道:“有話快説!”
青衣堡丁叩了一會頭,才説:“小爺爺,小的並不是青衣幫,乃是他們佔據這座不愧堡後,強迫小的加入,如果我不聽從便立即被殺掉!”
古玉琪聞言,又問:“這不愧堡主究是何人?”
青衣堡丁慢慢地説出了前因後果。
原來這“不愧堡”的堡主,乃是一位歸隱的武林人物,姓翁名璋山,因其常救助人,人稱其“好好先生”,村民對他十分遵敬,都知道他滿腹珠璣,卻不知其身懷絕技。
是以,有時見他獨自行走路上,怕其被人欺侮,還要隨時予以保護。
某次,翁璋山行至河南,無意中發現一個少林派和尚,於夜間逼奸一個少女,他一時大怒,就要出手懲治。
豈料,那少林和尚一時惱羞成怒,要傳言江湖,説是“好好先生”偽善假仁,背後卻也胡作非為,竟然譯良為盜。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好好先生”即是泥塑的,也有三分土性,是以,怒火大熾,將那和尚擊殺,救下了少女。
少林派丟掉了一個門徒,自然派人到處尋找。
不知其在何處聽來傳言,説是“好好先生”所殺。
初時,少林派並不相信,因為“好好先生”是一個不識武功的人,豈有力量擊殺身懷絕技的少林門徒。
可是,言之鑿鑿,又不能不相信。
因之,少林派遺出大批僧眾,要尋找“好好先生”替門徒報仇。
“好好先生”得悉此情,自知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遂忍氣吞聲,離開中原,來到青海。
他本想候風聲稍斂,重複江湖。
但一到青海,感覺居民淳樸,與世無爭,都過着安居樂業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無憂無慮。
一時心灰意冷,頓感人間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自己雖有濟世之心腸,但又遍地蛇蠍,於事無補。
在灰心之餘,遂擇了一處勝地,距離“札巴鎮”約有五里路處,就開工造屋,廣置田產,準備作長遠居住之打算。
這時,好好先生已是四十餘歲。
周遭之居民見其富有,人又和善,遂替他做起媒來。
古今人都是一樣,凡是富有之家,即會有人自動地走上門來,介紹婚姻,反之,如果是一個窮光蛋,就無人理會了。
“好好先生”翁璋山半生飄泊,並不知家室之樂,在江湖上餐風飲露,救助人類,結果弄得存身無所,遠走塞外。
現在他見有人上門作媒,也就心意大動。
正是“有錢的人好辦事”,未出一個月就與當地的一家富户千金,結成連理,夫婦相敬如寶。
“好好先生”何璋山,乍得人間温暖,初領温馨滋味,已是壯志消盡,再也不想到江湖奔波了。
翌年,夫人一舉得男,夫婦愛逾倍加,真是放在熱處怕燙着,放在冷處怕涼着,呵護倍至。
不覺間,愛子翁彥,已是七齡,該要進塾了。
“好好先生”翁璋山雖然滿腹珠璣,卻不願自己課子,遂在鎮上張貼文告,招聘飽學之士,作為愛子的西席。
文告貼出的第三天,有一個人登門求聘。
這人生得面貌清秀,頷下蓄着三綹長鬚確是一個讀書人的模樣,只是雙眸略顯得有點陰晴不定。
“好好先生”翁璋山卻未注意這些,在交談之下,這位自稱為韋震的人,確是口若懸河,有問必答,滿腹錦秀,出口成章。
“好好先生”大喜,遂決定延聘韋震為西席。
初來的一個月內,韋震足不出户,督教翁彥功課。
第二個月,不時有些橫眉豎眼的人物來尋找韋震,有時躲在書房內唧咕半天,有時則並肩外出,整天不歸。
“好好先生”翁璋山見頭,心下起疑。
暗中注意西席先生的行動。
可是,卻又看不出有什麼不對之處。
時日稍長,發現來訪韋震之人日多,而且,每次所來的人物,都是面容各異,均非善良之像。
翁璋山為了要徹底打聽一下,有時也偷偷外出,暗隨在這些人後面,看看他們倒底何往是哪一路人物。
出乎意料,這些人都是身懷絕技,晃眼蹤影不見。
就是那裝作手無縛雞之力的西席先生韋震,竟也是武功高得出奇,似乎比之來訪他的人物,還要高得多多。
“好好先生”翁璋山之武功,雖然也不錯,可是,比之韋震,那就相差得太遠了。
在這一段時間裏,他發現了種種怪事,每次將自己所見,向夫人和氏説明。
初時,和氏似甚驚疑,口中卻連連安慰丈夫,不要多心,她總是無限温柔,無限體貼地説:“誰沒有幾個朋友,難道人家西席先生就沒有戚友,你不要多疑,我們好不容易請到這樣一位飽學之士,來教誨孩子。”
翁璋山以為夫人説得確有道理,遂不再多言。
可是,有一次深夜,他從外面歸來。
瞥眼發現一條黑影如同流星般地從窗內縱出,眨眼而逝,迨至他躍上屋脊,早已影蹤不見。
這不能不使好好先生起疑。
但他卻聲色不露,仍與和氏有説有笑,絕不提起。
夫妻談話,算不得稀奇之事,可是,和氏平時總是眨動着一雙媚眼,避重就輕地答覆丈夫的問話。
時日稍久,好好先生又發現了和氏有時坐立不安,有時緊鎖眉尖,問她有什麼不如意之事,總是搖頭。
又是一天,他到鎮上去看一個朋友,吃了一點酒。
回家後,竟未看到夫人和氏。
他剛想招呼傭僕詢問夫人去處。
驀聞——
“嚓”的一聲輕響。
他身軀陡轉,卻見西席韋震,立在身後五尺處,嘴角掛着陰險的笑容,聲音冷峻地説道:“翁璋山,我們之間的事情,大概你還不大明白,本人乃是青衣幫青海分舵舵主,前幾年由於經費不足,更加本幫尚未出現江湖,所以始終潛伏地下。”
“本舵主為了奠定分舵基址,始終未找到適當地址,同時,也無巨金修建,因之,在你未來以前,到處物色富商巨賈,準備綁他一票勒索勒索。”
“不想閣下,身帶巨資,遠從中原來此,經多方探悉,始知閣下即是鼎鼎大名的偽裝好好先生,光桿眼裏不揉沙子,我們一眼就看出閣下絕非江湖傳言不識武功,而是身懷絕技之士。”
“當時,本想不顧一切地將你這一個施小利偷大財的偽善好好先生制住,但經請示總壇,遂又改變了方針,暗中買動鄉人,替你介紹夫人,總算和姑娘給你留下後代,現在,她已功成圓滿,攜着孩子返回總壇去了。”
“我們明人不作暗事,將前因後果説出,由你自裁,我們看在和姑娘的份上,給你一個痛快的下場。”
説聲稍頓,“嘿嘿”一陣冷笑,又道:“偽善好好先生,你以為你的作為,可以瞞盡天下人耳目,那未免過於自信了,你瞞得了自命為俠義道中的各大門派,卻瞞不了剛剛崛起江湖的青衣幫,哈哈哈……。”
笑聲陰冷,震得屋瓦咯咯作響!好好先生翁璋山一聽,自己之往事,人家歷歷如繪地道出,羞怒交併,振喉厲吼一聲,叱道:“你們這些敗類,為鬼為域,蛇蠍其心,翁某就與你拼了。”
當即身隨聲動,雙臂由外向內一合,掌心倏翻向外,打出一股凌厲掌風,直衝向陰險的韋震胸前。
韋震冷“哼!”一聲,雙肩略晃,已自退出門外,飄落在庭院中,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以掌交錯,迎向對方擊來的掌力。
“轟”的一聲大響,兩人同時後退了兩步。
倏地——
“好好先生”一聲厲嘯,預備招呼傭僕圍攻。
跟着,韋震發出喋喋怪笑道:“你的傭人,除去一兩個不知情之外,其餘的都是咱們的幫眾,你就快點自裁吧!莫存妄想了。”
“好好先生”翁璋山聞言,心肺氣炸。
但他靈智未失,為人機警,腦海裏閃電似一掠:“人家有計劃地來安排自己,即使自己有通天本事,也是對抗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逃命要緊,日後覷機報仇不遲。”
忖思着,雙眸圓瞪,右掌招出“推門望月”,上擊胸膛“璇璣”、“華蓋”、“膚窗”三大要穴,左手變掌為抓,抓向“陰中”致命要害。
他這一招兩式,多少江湖綠林敗類,都曾毀在他這狠命招式上,現在,施展出來,他雖然知道當前之人物,武功高絕,並不一定發生作用,但是,為了保命,只得擋得一時,算一時了。
韋震一見來勢兇狠,不敢硬接其鋒,口中冷“嘿”,施展輕功絕技,身形未轉,倏地飄退丈餘。
就在電光石火之瞬間,“好好先生”翁璋山,收招撤式,身形疾轉,一聲淒厲狂笑,縱上屋脊,沒入暗影裏。
韋震萬想不到他這一招,乃是以進為退。
當時,略微一怔,暴喊道:“弟兄們,追!”
身隨聲動,向“好好先生”翁璋山沒去之方向追去。
翁璋山人如無絕頂聰明,他也難得在江湖上爭得一個“好好先生”的名號,始終未被人發現他的偽善狀態。
一經逃出莊院外面,立即展出輕靈身法,改變了方向,並做出種種的跡象,使追趕之人不疑有變,直向前追趕。
而他,已循別路,逃之夭夭了。
韋震追趕了一程,見無蹤影,返身趕回“不愧堡”,立即命令屬下,統統換上青衣,成立了分舵。
這時,那和氏也不知從何處回來,面色淒涼地坐在牀上。
韋震將外面之事,分派一定,卻走向後宅。
見到和氏,面含笑容,一揖到地,道:“多謝娘子,捨身為本幫效力,本舵主……”
話未説完,和氏“嚶嚶”啼哭起來。
韋震急忙趨前,手拍芳肩,輕聲道:“娘子,敢是被人欺侮不成?江湖中哪一個吃了豹子膽、老虎心,敢欺侮‘蛇蠍美人’和如玉,咱魏正不把他剁成肉醬,難消心頭之恨。”
和氏聞言,滿面如梨花帶雨般地仰起頭來,嬌聲道:“我已非完壁,難道……”
韋震哈哈大笑,截住了她的話道:“你把我韋震看作何人?漫説他僅佔有了你一半,就是全部佔有,我也不會存在心裏,因為我們都是為了遠大計劃,豈會斤斤計較小節。”
和氏芳心乍開,如同一條靈蛇似地附在韋震身上。
剎那間,屋中春色盪漾,傳出一陣陣令人酥麻的聲息。
一個是虎狼的獷夫,重温舊夢,一個是深閨淫女,再嘗新味,這兩個江湖敗類,直戰到流水淙淙,峯迴路轉,方才氣喘吁吁作罷。
忽然,韋震想起一件事,輕按和氏芳肩,附耳説道:“那個野孩子,你把他怎樣處置?”
和氏接道:“這個孩子,雖然不是我養的,終究我把他帶大,實在無法下得毒手,是以,交給一個兄弟處置。”
“不想,他正要下手時,忽聞一聲‘阿彌陀佛’,只覺眼前一晃,孩子蹤影不見,想來一定是野和尚救去了!”
韋震叫一聲:“糟糕!兩條禍根留在人間。”
和氏疑奇地喝問道:“什麼?”
韋震也説出了“好好先生”已經逃走,自己雖然追趕了一程,由於他過於狡猾,以致未發現其蹤影。
人心都是肉長的,和氏與翁璋山畢竟有七、八年夫妻之情,聞言暗喜,可是,芳心裏又有點懼怕。
她所恐懼的,只是怕“好好先生”翁璋山會糾集早年好友來此報仇,但繼而一想“青衣幫”盡多武林高手,何況不白就要舉大事,爭霸武林,那時,豈不是青衣幫的天下,何所懼哉!
她如此一想,芳心大開,緊緊地貼在韋震懷中。
又是一番春色盪漾,天光大亮。
“不愧堡”進出的人物,一色青衣,個個都是橫眉豎眼,滿臉兇像。
附近的居民,目睹不愧堡的堡主,在一夜之間,換了西席先生,而原來的翁堡主父子卻蹤影不見,難免有人背後竊竊私議。
説也奇怪,凡是背後私自談論“不愧堡”內之事的人,就在當日夜晚,會不聲不響地被人剁為肉醬,卻將頭部完整放在旁邊。
至此,再也沒有人敢説“不愧堡”之事了。
然而,“不愧堡”進出的人物,都是無法無天,凡是附近稍具姿色的婦女,有時在夜間,不知不覺中,就被人姦污,即使丈夫躺在旁邊,跟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污辱也不敢聲張。
原因是曾有一個人夜間醒來,聞聽身側聲音不對,挺身而起,就要攫住那個行奸之人。
詎料,他的手還未到,人家的右臂輕輕一掄,已氣絕身亡。
這件事情發生以後,再也無人敢動了。
因之,年輕的少婦、少女都偷偷地送往別處。
可是,怪事又發生,凡是要躲往別處的少婦、少女,走不出二十里的範圍,就會赤裸裸地橫屍荒野。
這樣以來,弄得居民風聲鶴唳,惴惴不安,擔心着凶事不知何日會輪到自己頭上。
處在恐懼的環境中,時光卻又過得太慢,這些人們只有焚香祈禱,希望天降災害於“不愧堡”的惡人。
就這樣,過去了半年的時間。
當下,古玉琪聽完青衣堡丁的話,只氣得俊面泛紅,恨恨地道:“小爺一時疏忽,竟被這個狡猾的魔頭逃掉。”
話聲略頓,問道:“你可知道,你們原來的堡主,現在藏身何處?”
這個誠實的堡丁搖頭道:“小的不知道,不過,他能夠得到消息。”
古玉琪雙眉緊皺,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堡丁又接道:“小爺爺,我們翁堡主,他有時夜間偷偷來此,曾指示小的,堡內如果有異動時,叫小的在堡外牆上做一個記號,倘若有武功絕高的人來時,也要在牆上作一記號,以免被其擒住。”
古玉琪點頭暗忖:“據他所説‘好好先生’翁璋山,雖然是一個施小利偷大財的人,但仍不失為高超的俠義人物,雖無意中遭受這一次無情的打擊,但也令人同情。”
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遂對堡丁説道:“現在趁天色未亮,你馬上到外面牆上做一個記號,説不定你的老堡主今天夜間,就會來此。”
話剛説完,一陣風聲颯然,面前飄落一個人,躬身一揖到地,聲音有點激動,且稍帶顫抖地説道:“小俠勿費心,老朽來了。”
古玉琪聞聲細睇,見一個五旬左右的老人,面容略顯憔悴,形態上十分老誠的樣子,立在面前。
那個堡丁一見來人,“噗”地一下跪在老人面前,哽咽出聲地道:“堡主,你老人家可受了苦了。”
“好好先生”翁璋山伸手將堡丁拉起,也是淚痕滿面,轉頭對古玉琪,説道:“多謝小俠,為地方除害,併為老朽奪回莊園,沒齒難忘,這些敗類,實在半點人性也沒有,唉!”
言下,不勝唏噓。
古玉琪當即接道:“青衣幫與在下也是仇深似海,路見不平,順手除卻,乃吾輩行道江湖份內之事,老前輩現已回莊,請收拾善後,以免官府查究,後會有期。”
説完,轉身就要縱上屋脊,返回客店。
詎料——
“好好先生”翁璋山,“噗”地跪在地上,淚眼婆娑,竟將古玉琪的雙腿緊緊抱住。
古玉琪頓時大怒,“無形罡氣”遍佈全身,倏地舉起“佛面寒晶杖”,就要砸向“好好先生”翁璋山的頭頂……。
驀聞——
“好好先生”翁璋山唏噓出聲道:“小俠慢行,老朽有話奉告。”
古玉琪伸手將他扶起,説道:“老前輩,有話請説,天色快亮,晚輩之行裝,尚丟在鎮上客店中,如果被店夥計發現無人,諸多不便。”
“好好先生”翁章山,慌不迭地接道:“小俠放心,我馬上派人去取來。”
回頭對那個堡丁,説道:“俞三,快到客店內將小俠的衣物取來。”
堡丁俞三答應一聲,轉身就向外面走去,但卻被古玉琪伸手一攔,説道:“不要勞動大駕,你去也取不來,因為店中有人替我看守,弄不好,恐怕他會出手傷人,還是由我自己前往,老前輩,您請收拾這些屍體,我在下午前一定來此。”
説完,不侍他們答覆,身形一晃,越屋而去。
第二天的辰時,在札巴鎮的“安商客棧”門前,站了一大羣男女老幼,個個面上現出了愉快的笑容。
他們相互交談着,也有的相互爭論着。
內中有一個人,説道:“你們何必爭論,少停就會看到。”
話剛説完,暴雷似地響掌聲、喝彩聲。
所有的男女老幼只覺得眼前一亮,店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藍色長衫,長得不高不矮,不肥不瘦,玉面朱唇,猶如臨風玉樹,年約十八、九歲的俊秀書生。
“不愧堡”的堡丁俞三,越眾上前,躬身説道:“小俠,堡主在堡內處理善後,不能分身,特遣小的來此,恭請小俠前往,快請上轎。”
古玉琪暗叫一聲:“糟糕!他們這樣的轟動,‘不愧堡’難免有事,更給自己增添了不少的麻煩,看來,非得在此多耽擱幾天不可了,可是,這樣又延緩了自己的路程。”
站在最前面的幾個年輕小夥子,不由分説抬起古玉琪,就送到旁邊的一乘大轎內,跟着,就有人抬起來,飛快地馳向“不愧堡”。
這是一個感動人的場面,一到“不愧堡”前面的廣場上,發現那附近所有的居民,都跪在那裏。
古玉琪不敢怠慢,晃身從轎內鑽出來。
他在廣場周圍飛快地繞了一個圈子。
那些跪着的鄉民,只覺得有一股氣體,從地上生長出來,將自己輕輕地扶起。
只聽這一俊美少年説道:“各位這樣大禮,豈不要折煞在下……。”
話未説完,“好好先生”翁章山已走近前來,道:“各位請回吧!不要逗留在此,省得被惡人發現,我們這附近又要遭受塗炭。”
可是,鄉民們卻都諸置之不理,個個眼睛不稍眨地瞪視着這一個如同仙童似的俊美書生。
像他這樣年輕,能有如此高絕的武功,除非是親眼目睹,如果只聽傳説,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古玉琪十分感動,連連地點頭,隨着“好好先生”翁璋山,走進了“不愧堡”內的客廳。
分賓主坐下,翁璋山毫不隱諱地説出了自己的事,正如堡丁俞三所説的一模一樣,接着,又説:“恩公,我所修建的這座堡,所以起名為不愧堡,在表面看來,好像是我個人問心無愧,其實把‘不’字拆開來,變成‘一個愧堡’,我也是用這一個字,作為自己懺悔的座右銘。”
古玉琪知道他的心裏難過,急忙安慰道:“老前輩,以您往年的作為,晚輩以為比之江湖上自命為俠義的人物,還要高出幾百倍,有什麼可悔的。”
倏地,他又想起和氏夫人,遂不假思索地道:“老前輩,我有一點事情不明白,和氏與老前輩住居住一起將近八年,難道在乎常日子,對於她的形跡就一點未看出?”
“好好先生”長吸一口氣道:“平常日子,她總是藉故到鎮上,因為我曾與她同去了幾次,迨至鎮上,確如所言,遂也不疑有她,以後任由其自己前往。對於她會武功,我始終就未發覺,説起來,實在慚愧,這可能是我的報應。”
略微一頓,又道:“她懷孕的那一年,乃是與我分房而眠,誰還會想到她是在欺騙我。唉!青衣幫這些敗類手段太辣了。”
説着,堡丁已擺上酒宴,並請了幾個鄉民作陪。
這一席酒,直吃至日落西山。
“好好先生”把古玉琪安置在一間精緻的房間內,即行退出來,面含得意的笑容,計劃着下一步的工作,他輕鬆地走向後院,任誰也不知道他要計劃什麼?
這些事情,按下不提。
且説古玉琪來到精舍內,就將“白兒”放出,自行外出尋找食物。
他則坐在牀上,繼續練飛分合神功。
正要由清入渾,進入忘我的境地之時。
忽聞一聲十分輕微的聲音,似是用指甲划動窗紙的聲音。
古玉琪身形不動,雙眸微睜,卻見從窗户紙外面,伸進一條很細的小鐵管,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煙。
古玉琪當即屏住呼吸,要看看是何等樣人?
良久,外面有人輕聲,説道:“大概差不多了吧!”
另一人接道:“少等一回,逃不掉的。”
語聲略頓,又道:“一個人要死在誰手裏,縱然跑到天邊也躲不過,這小子也算是倒黴,他怎的會來到不愧堡,咱們分舵主,乃是幫中最有名的‘智多西席’魏正,更巧又……。”
倏地頓住,並未繼續説下去。
古玉琪聽得心頭一震,暗暗忖道:“原來白麪西席韋震,乃是智多西席魏正,這個人,雖然未曾聽説過,從其綽號上可以看出,一定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
驀聞——
有利刃撥動窗紙的聲音。
接着,窗户“呀!”的一聲打開,從外面縱進一個青衣人,身形輕靈,晃身已躍至牀前。
雙手倏地就要扳住古玉琪的肩頭,準備拖下地來,同時,口中還諷刺道:“小雜種的內功,還真不錯,射進來不少的迷魂粉,他還端坐不動……。”
古玉琪趁他説話當兒,右手輕彈出一縷勁疾無匹的鋭風,已點中青衣人胸前啞、麻兩大穴,“噗嗵”一聲栽倒地上。
外面之人聞聲問道:“有什麼事?怎麼搞的把他拖出來算了。”
但無人回答。
外面之人不加思索地自言自語道:“飯桶,很簡單的一點小事,你都做不好。”
説聲中,晃身鑽進。
尚未站穩,也是“卟嗵”的摔倒。
古玉琪飄身下地,手持“佛面寒晶杖”,在兩個人的面上一晃,躬着身軀,壓低嗓音,問道:“你倆如果要活命,就實話實説,若有半句虛言,立時取你的狗命。”
躺在地上的兩個青衣人,眨動着一雙怨毒的眼睛,看向古玉琪,由於啞、麻兩大穴,都被點中,既不能動彈,又不能説話。
古玉琪用“佛面寒晶杖”,輕輕地解開兩人的啞穴道:“快説,小爺絕不難為你們。”
倏地——
兩人牙根緊咬,同時“哎呀”一聲慘吼,雙眼翻白,口噴鮮血,已到鬼門關中報到去了。
古玉琪見狀,搖搖頭,長嘆一聲道:“想不到青衣幫中的人,口裏都含有劇烈毒藥,—時失察,竟被他們破假牙,仰藥自盡。”
他當即背上包袱,就要穿窗外出。
忽見外面烈火騰空,只聽一個人喋喋怪笑道:“小雜種,你不在刀上死,也要死在火中,你也不睜開眼看看,咱倒底真是‘好好先生’,還是假的?告訴你吧,咱就是‘千面梟’狄麒,適巧碰到韋分舵主,才施展此絕計,沒想到你倒很精靈,竟未迷過去,現在,安心地駕着火升空吧!”
説畢,哈哈大笑。
古玉琪只氣得毛髮直豎,一聲冷喝道:“這把火,還困不住小爺。”
一聲清嘯,身化一縷藍煙,已從火光中穿出。
他身在空中,卻見對面屋脊上站着五、六個青衣人,手擎硬弩,虎視眈眈地對着騰空烈焰。
他的身形一現,弩箭如飛蝗似地射下。
古玉琪身懷武林奇寶“闢火珠”,可是,火焰濃烈,他身懸空中,卻也有點驚心。
眼看就要落進火窟中,同時,屋頂上的弩箭,直向他飛來,躲無可躲,又無法打出掌風。
正在千鈞一髮的當間,突聞身前“嘶”的一聲,發現白兒如同一條白線,衝向自己的腳底。
古玉琪反應靈敏,足尖輕輕一登,恰好登在白兒背上,就藉着這一點力量,憑空拔起三丈餘高。
雙手一劃,已躲過飛來的弩箭。
同時,他的身形,也如流星般地落在對面屋脊。
一聲暴喝道:“你們統統給我下去吧。”
右杖、左掌一陣揮動,那五、六個手持硬弩的青衣人,卻也十分聽話,幾聲慘吼,都摔進了猛烈的火焰中。
古玉琪轉頭四望,要尋找“千面梟”狄麒。
然而,極目遠眺,竟未發現一個人影。
他正想施展輕功絕技追蹤,忽然耳畔響起一縷細如蚊鳴的陰冷聲音道:“小雜種,算你命大,青衣幫饒不了你!”
古玉琪知道這是“千面梟”狄麒以“逼音成線”的功夫對自己提出警告,他恨得鋼牙挫磨,恨不得將他捉住碎屍萬段,方消心頭之恨。
他知道這個魔頭説話總在數里之外,即使追趕,也難以追趕得上,只有日後再行報仇。
這“千面梟”狄麒,如果他想化裝成哪個人,即使同牀共枕的人,也無法辨認出來。
這個魔頭數十年來,在江湖上無惡不作,想不到竟也投靠了“青衣幫”,真所謂“物以類聚”。
古玉琪的腦海裏如電閃似地一掠,想着這些事情。
忽聞人聲鼎沸,打斷了他的思潮。
卻見附近的居民,提桶擔水,趕來救火,都異口同聲地互問着:“不知古玉琪恩人睡在哪裏?還有翁大善人不知在何處?怎的會突然失火?”
古玉琪無暇細聽,趁着人聲噪雜之時,就向堡外馳去,行未幾步,忽聞一縷微弱的哼聲,出自一座小院落。
他循聲前往,輕躍下地來,卻見那個堡丁俞三,氣息微弱地躺在地上,嘴角汩汩地流着鮮血。
古玉琪急忙蹲下身來,一試脈息,知道已無可挽救,遂輕聲喚道:“管家,你怎地躺在這兒?被誰擊傷的?”
連喚了幾聲,俞三慢慢睜開一雙失神的眼睛,看了古玉琪一眼,嘴角泛出一絲笑容,斷續地道:“小……俠……小的……因……為老主……人……在外面……流……浪……半年……多,準備……來伺候……他……不想……發現……他……正與……韋震……在……談……話……小的……被……。”
俞三一口氣未喘上來,雙眼一白,悄悄地走了。
古玉琪從他的話裏測知,定是被“千面梟”所擊。
因為“千面梟”狄麒何等奸詐,他恐怕俞三會將自己的行藏泄漏給古玉琪,是以,不問情由地就要將俞三殺卻滅口,但由於他一時大意,一掌竟未擊殺,還留得俞三一口氣,將事實原委説出。
古玉琪對着屍體慨嘆了一聲,轉身疾向堡外縱去。
他向前疾馳了幾步,倏又停住身軀,暗道:“這樣走掉,豈不又要惹起人家的疑心,還是待明天將不愧堡安置一下,自己也算是有始有終。”
如此一想,遂飄身落地,走進客廳。
這時,火勢已熄,所有來此救火的人都圍攏在院中,一見古玉琪來到,頓時暴出一片歡呼。
旋即,又有人問道:“公子不知翁大善人哪裏去了?”
古玉琪看看面前這些純樸的鄉民,嘆息一聲道:“各位大哥,你們哪裏知道,昨天的那個翁老先生,乃是惡人用易容之術,所化裝成的,至於真的翁堡主,就不知何處去了?”
説着,又長長嘆息一聲,接道:“俞三已被那個惡人所殺!”
眾鄉民聞聽驚得不約而同“啊”道:“這個惡人怎的化裝得那樣像?唉!可憐的俞三,他乃是不愧堡裏面,最為老誠忠厚的堡丁,想不到竟死在惡人手裏!”
眾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慨嘆着俞三的死。
忽然,院中有一個鄉民,喊道:“堡主,堡主!”
接着,有一個滿臉血漬的人,跌跌撞撞地走進來,一跤摔倒地上,雙眸緊閉,氣息奄奄。
眾鄉民一哄而上,連聲呼道:“堡主,你怎麼啦?快醒醒,我們的救命恩人在此。”
然而“好好先生”翁璋山,似已昏暈過去,仍然緊閉着雙眸,鼻孔間,僅透出一絲微弱的氣息。
那些純樸的鄉民見狀,有的繼續喊叫,有的已是淚流滿面,唏噓出聲。
古玉琪旁觀,心裏立時明白當前之人,定是真正的“好好先生”翁璋山,説不定他是遇見了“青衣幫”的惡徒,被擊得傷成這樣。
立即分開眾人,説道:“快把他抬到牀上,看看有沒有救活的希望?”
當即就有兩個鄉民,將“好好先生”翁璋山抬起,輕輕放在牀上。
古玉琪趨前抓住他的手腕,一試脈息,眉峯緊皺。
內中有一個鄉民見狀,顫抖着聲音問道:“大恩人,堡主有救沒有?”
古玉琪搖頭道:“從他的脈息看,恐怕心脈已斷,即使華陀再世,也難以從死神手裏把他拉回來,唉!”
説着,又連連搖頭嘆息。
眾鄉民聞言,立時有人號啕大哭出聲,並喃喃地道:“像堡主這樣的好人,會遭逢橫事,真是老天爺也不長眼睛,怎的會放縱那些惡人如此橫行。”
古玉琪急忙搖手,道:“各位不要啼哭,待在下試試能否救過來?”
眾鄉民聽説有救,立即沉靜着,都圓瞪着一雙希冀的眼色,看着當前這一個年輕俊美的大恩人。
從這些人的哀痛的神態上看來,顯然“好好先生”翁璋山對附近的居民,還真是有着深厚的恩惠。
當下,古玉琪坐在牀前,右手抓住“好好先生”的手腕,默運禪功真氣,逼至掌心,透入其體內。
約有頓飯時間,才鬆開手。
這時,“好好先生”翁璋山的氣息略大,輕輕地呻吟了一聲,身體略動了一下,雙眸仍未睜開。
眾鄉民一見,就要圍攏上前呼喚。
卻被古玉琪搖手製止,並以眼色示意,不要出聲。
又等約有盞茶時間。
“好好先生”翁璋山,終究長長喘了一口氣,雙眸也慢慢地睜開。
他發現牀前立着許多人,眼角上滾下幾滴淚水,嘴唇連動了幾次,吐出了一絲微弱的聲音斷續地道:“多謝……眾……位鄉鄰……及時救……我……們……的大……恩人,我……我………不行了……。”
古玉琪接住道:“老前輩,請休息一下,想想還有什麼須交待的!在下古玉琪一定替您老人家辦到。”
“好好先生”翁璋山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旋即,又雙眸緊閉。
停頓了一會,他抬起手臂,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地小書,還有兩個扁平小瓶子,裏面滿滿地裝着藥丸。
於是,他斷續地説道:“恩人,我……不行了……恐怕……話……都……説……不完……這本……書……易……術……我……的一……生……簡……略……記在上面。”
他喘息了一會,又道:“恩人……將來……行……道……江……湖……用得着……這……本……書,總之,要請……恩……人……替……我……報……。”
説至此,他倏地將那本小書,以及兩瓶藥丸,放在古玉琪手中,雙眼圓瞪,口裏呢喃不清地道:“報……報……”
然而,“仇”字始終未説出來,雙眸一合,就此撒手人寰。
眾鄉民一見“好好先生”死掉,如喪考妣似地號啕出聲,有的甚至捶胸跺足,哀號成一片。
古玉琪顧不得檢視那本小書,急忙揣在懷中,説道:“各位號哭並不辦法,現在,翁老先生既然已逝世,我們先要替他治理善後才是,人死,入土為安,總不能就令他停屍屋中,尚請各位止哀,馬上殯殮。”
他這樣一説,眾鄉民真的止住哭聲,分頭進行置辦衣衾、棺槨,並備好靈堂,掛上素花白幡。
正是“人多好做事”,不大一刻工夫,已安排就緒。
古玉琪首先對着靈位拜了幾拜,站起身來,説道:“好好先生陰靈有知,在下暫且替他老人家向各位要求一件事,不知可肯答應?”
一眾淳樸的鄉民,不約而同地道:“請恩人直説只要是他老人家的事,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古玉琪接道:“在下因有要事急於趕路,不能在此幫助各位,現在惡人已經離開,絕不會再來,對於翁老先生之莊園,希望選出一位代為管理,如果十年內,其子翁彥仍不返回,就請各位自行分配給貧苦的居民,不知諸位意見如何?”
話聲剛完,突然有一個六旬左右的老年人越眾而出,對着古玉琪躬身一揖道:“恩人,老朽的意思,要永久派人代管,一直等到翁少堡主回來,因為翁老先生對待我們這附近的居民,實在太好了,他被惡人擊成重傷,不治身亡,他的莊園,我們有責任替他保管,絕不分配。”
眾鄉民異口同聲地附和。
於是,就這樣決定了。
古玉琪又囑咐了幾句,就拱手一揖作別。
這時,已是巳時。
古主琪離開“不愧堡”,就向東行去。
白天自不便施展輕功,只有慢慢前行,但也比之普通人要快上一倍。
沿途,他低頭行走,想着心事。
他想:像“好好先生”這樣偽人,其內心雖然有點虛偽假仁,但還不失為是一個好人,能博得眾鄉民如此的厚望,也不負一生了。
只可惜命運多蹇,遭逢惡人覬覦,以致含恨而死。
他的腦海裏為世事的擾攘,為人類仇殺的紛爭,為自己所負的種種使命,均未完成,更加“好好先生”的忿恨,又落在自己的肩頭,這些事情,一直困擾着他。
不知不覺間,已是日薄崦嵫。
在這一天中,由於他一直想着心事,是以腳步很慢,僅僅行了幾十里路程。
迨至發現天色已暗下來,他這才心急。
遂即身形疾遞,向前急馳。
但邊陲人煙稀少,盡是崇山峻嶺。
他也不管陡峭的山壁,崎嶇險路,由於輕功超絕,仍然向前急射。
奔行了約有頓飯時間,竟未發現村鎮。
他晃身飛縱上一座高峯,向前面遠眺,層巒迭起,綿延不絕,深知今夜又要霹宿荒山了。
好在月朗如晝,在山嶺上坐一夜,倒也別有風味。
於是找了一塊大石坐下,瞑目調息。
像古玉琪此時之功力,只要略微調息一會,即能消除疲勞。
約有半個肘辰,雙眸倏睜,疲勞全失。
忽然——
想起了“好好先生”翁璋山臨死之前,曾給自己的那本“易容術”秘笈,反正閒着無事,何不掏出看看。
年輕人想到就作,立即從懷中掏出,翻開扉頁,卻見裏面夾着一張小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字,大意説,他往年在江湖上行走,是以一個不識武功的人的姿態出現在人間,也是他的本來面目。
但要出手偷盜時,即以易容之術,將面貌改變,每次都不相同,使人無法辨認得出來,一俟得手後,又服下易容丸,恢復本來面目。即將偷盜的金錢,拿出一小部分救助貧困鄉民,因而,贏得了“好好先生”的頭銜。
詎料,天道不常,在一次偷盜之後,他正在易容,不意被少林寺一個和尚發現,他恐怕被其泄漏機密,遂將那個和尚擊殺。
俗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雖然將那個和尚偷偷擊殺,仍舊被人暗中發現。
這一下,得罪了少林派,在中原存身不得,故暗中潛來青海,以累年所竊得之巨金,購置了莊園,作為頤養天年之所。
他由於內心有愧,遂將居所命名為“不愧堡”。
這三個字,在表面上看來,是堡主本人問心無愧,其實將“不”字拆開來,即變成了“一個”,即是一個懷有慚愧的人,在此懺悔。
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想青衣幫敗類,竟將他的往事,調查得清清楚楚,並設下美人計,謀奪財產,作為其分舵的基地……
以下並未説下去。
很顯然的,“好好先生”並未預料到會遇見仇人,將之擊傷,以致含恨而死。
古玉琪將留箋看見,暗暗嗟嘆不已。
現在,“好好先生”已死,他的仇恨,以及其兒子翁彥的下落,將擔上自己的肩頭。
他繼續又看易容術之口訣。
至於那兩瓶藥丸,一瓶為易容丸,一瓶為復容丸。
古玉琪喜得心花怒放,暗忖道:“等待口訣吟熟後,自己的面容,可以隨時改易,還有誰能認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從今以後,青衣幫的敗類莫想中途攔截。”
他想起“青衣幫”,不由一聲清嘯,嘯聲甫畢,接道:“小爺不把你們統通趕出江湖,誓不為人!”
話聲剛完,驀聞身後有個嬌脆的聲音接道:“小兄弟,你要把誰統通趕出江湖?”
古玉琪心頭一震,平空射出二丈餘遠,身軀疾轉,攏眸凝睇,見是一個二十上下歲的少女,背上斜插一柄長劍,粉面綻笑,娉婷地立在自己面前。
這個少女,生得雙眉似遠山含黛,眸神猶若秋水之盪漾,粉頰白中泛紅,唇似塗脂,真是美到極點。
古玉琪見她並無惡意,暗想:“看她的年齡,大不了比自己多長一兩年,難道她的輕功已經練達凌空御虛的地步,怎的自己連半點聲音也未聽到,幸好不像是敵人,不然的話,豈不要重蹈黑龍潭的覆轍。”
那個少女又向前走了兩步,含笑道:“大概我要比你大上一兩歲,冒昧地稱你一聲小兄弟,你剛才説的什麼,能不能告訴姊姊?”
她的態度,是那麼大方那麼端莊。
這顯然是一個長年奔走江湖,武功佳絕的姑娘。
古玉琪見人家一再詢問,卻又不知道她的來路,既不習慣撒謊,更不便如實相告,是以,結結巴巴地説道:“在……下……只是……隨……便……地説……”
少女“哧!”地笑出聲來,道:“看你那麼大的人,怎的會説不出話來。”
嬌聲略頓,身軀一扭,竟坐在古玉琪適才所坐的地方,纖手拍拍身邊的石頭,説道:“來!小兄弟,坐在這裏,我們談談。”
古玉琪猶豫了一下,他也無禮教之妨,終究坐在少女身旁二尺處。
但那少女卻自己移動了一下,緊傍他的身旁。
古玉琪見她如此大方,遂問道:“請問姊姊貴姓?怎的會深夜來此荒山?”
少女面綻微笑,道:“你倒不吃虧,你還未答覆人家的問話,倒先問起我來,好,如果我不先説出來,恐怕你是不會説的。”
略頓,又道:“我叫冷蓉蓉,師父鐵心觀音,隨着她老人家隱居南海,今奉師命赴崑崙山一位老前輩處索取一宗物件,適才經過此地,聞聽你的嘯聲,特趕來看看是何方高人?想不到竟是你這位小弟弟。你的師父是誰?能告訴我嗎?”
古玉琪聽當前少女説她的師父乃是五十餘年前,就已成名的“鐵心觀音”,想不到她還在人間。而且,還有了傳人。
他曾聽見師父説過,這位老前輩,練就“歸元玄功”,已臻神化之境,江湖上鮮有敵手。
早年行道,由於她心狠手辣,因而,一般江湖人物,替她起了一個綽號為“鐵心觀音”。從此以後,她的本名淹沒,一提起“鐵心觀音”,所有江湖敗類,可以説嚇得連頭皮都發麻。
“鐵心觀音”的名號,正當轟傳遐邇之時,卻忽然而沒。
一般武林人士,只以為她遇見極厲害的魔頭,被其所害,或者是自己羽化成仙,眾説紛紜,莫衷一是。
萬想不到五十年後,她仍然活生生地活在人間,並且傳授了弟子,這使古玉琪不勝驚喜。
古玉琪聞言,當即站起身來,對着冷蓉蓉一揖,道:“原來姊姊乃是鐵心觀音老前輩高足,失敬了!”
冷蓉蓉“噗哧”嬌笑出聲,道:“看你那麼酸溜溜的,真叫人肉麻。”
説着,纖手倏伸,抓住古玉琪的衣襟,向下一扯嬌聲道:“快坐下來説。告訴我,令師是誰?”
古玉琪被她抓住衣襟,向下一拉的力量,差一點就撲到她的身上,尚幸他腦瓜靈敏,真氣略微一沉,腳跟釘地,也就順勢坐下。
他的腦海裏,如電閃似地一掠,暗道:“人家與自己乍然相逢,毫不隱諱地説出師門,難道自己就應該諱莫如深地守口如瓶?”
這樣一想,也就如實的説出了往事以及學藝經過。
冷蓉蓉聽得時而驚喜,時而惱怒。
迨説至海心山笑痴洞卻約略過去,只説又意外地習得了一種武功,她不禁“啊”地叫道:“小弟弟,你真的了不起,令師我常聽師父説過,乃是‘宇宙三絕’中之第一把交椅,現在,他老人家還活在世上,豈不成了活神仙。”
“你得到他老人家真傳,已是了不起,又意外地習得絕技,更是錦上添花,毋怪你適才的嘯聲,我雖是距離得很遠,卻如在面前一樣,小弟弟,你的武功,恐怕已達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境地了。”
冷蓉蓉的一張小嘴,如同爆豆似地又道:“琪哥哥,你的福緣太大,獨自服食了整條血鰻的丹血,我只是聽師父説過這種東西,想不到世上真有。”
説着,秀眸不眨地看着古玉琪。
古玉琪見冷蓉蓉一派天真熱情,也感到十分高興,把所有的心頭煩惱,一掃而光。遂接口道:“當時,我服下血鰻,根本就不知叫什麼東西?還是事後,看到一本異書上所載,方才明白。”
冷蓉蓉含笑盈盈地説道:“琪弟弟,你服食血鰻時,幸虧浸在寒泉汁內!不然的話,就要活活地被熱氣蒸死。”
她説着,似乎替古玉琪十分擔心,是以,伸出纖手,連連拍着胸脯。
古玉琪連連點頭。
冷蓉蓉又道:“琪弟弟,如果你不棄嫌我這一個姊姊,待我回山向師父稟明後,一定幫助你尋找青衣幫報仇。”
古玉琪連聲道:“多謝姊姊,如果需要用姊姊幫忙的時候……”
陡地——
一隻小白色的小東西,“嘶”的一聲,如同流星似地飛向古玉琪肩頭,他的話聲,也因此而被截斷。
冷蓉蓉只以為有敵人竊伺附近,放了什麼暗器?
就要出手迎擊,但那條白線快得出奇,已經落下。
古玉琪急忙説道:“姊姊,這是小弟所豢養的一隻蝙蝠。”
遂即轉頭説道:“白兒,見過蓉姊姊,以後見面時,不要發生誤會。”
白兒倏地飛在冷蓉蓉芳肩,“嘶嘶”叫了兩聲。
女孩子大多數都喜愛這種小東西,纖手平端,説道:“白兒,你好漂亮,飛下來我看看。”
白兒真的落在她的掌心。
也幸虧這介紹,日後冷蓉蓉能隨着白兒,走遍了千山萬水,才找到古玉琪,這是後話不提。
古玉琪看着冷蓉蓉逗弄白兒。
忽然他想起,自己還有一些朱果,這是人間難得的珍品,遂從革囊中,掏出了一個白玉瓶,傾出三顆,説道:“蓉姊姊,這是小弟在洞府中,所取得的朱果,你服下三顆,對本身內功,大有裨益。”
冷蓉蓉驚喜得睜大秀眸,脆聲道:“服下這三顆朱果,內功會平空增加數年修為,這種珍品,你還是留着吧!”
古玉琪既然拿出來,豈肯收回,遂道:“請姊姊服下,你遠去崑崙山,氣候酷寒,服下後,多少對抵禦寒冷有點幫助,請不要客氣。”
冷蓉蓉終究接在手裏,放在口中,瞑眸調息。
正在這時,從高空傳來一聲鶴唳。
霎眼間,一隻丈餘高的大白鶴,落在面前。
古玉琪猜想定是與冷蓉蓉一起來的,遂又傾出一顆朱果,説道:“你家小姐,適才服下了三顆,也給你一顆。”
大白鶴似乎很認貨,輕“嘎”一聲,長喙一伸,竟從古玉琪手中銜去,長頸一昂,嚥下肚去,也瞑目調息。
這時,白兒自由地翱翔在空中。
不大一會,白鶴首先睜開眼來,用它的長喙,不斷在古玉琪的肩頭磨擦,顯示着無比的親熱。
突然,冷蓉蓉在身後説道:“小弟弟,這是我師父豢養的一隻千齡通靈白鶴,你如不是給它好處,它不會如此與你親熱。”
跟着,又對白鶴説道:“雪兒,你還不快謝謝我的好弟弟。”
白鶴真的連連點頭。
古玉琪有生以來,從未聽見有人喊過一聲“弟弟”,他這稚弱的心靈,感到温馨,感到愉快,他希望能與這位乍然相識的姊姊,能多相處一些時刻,是以,問道:“姊姊準備何時赴崑崙山?”
冷蓉蓉笑容頓斂,有點黯然神傷地道:“琪弟弟,我立刻要走,因為我師父太過嚴厲,每次外出,總是限定時刻要我趕回,如要誤時,她老人家會發脾氣的。”
古玉琪急忙道:“蓉姊姊,那麼,你還是快點走吧!省得令師生氣。”
冷蓉蓉似乎十分心急,芳肩一晃,縱上白鶴,説道:“琪弟弟,如果用得着姊姊時,自管至南海找我,師父一定會答應的,但也説不定,我回去覆命之後,如能蒙師父恩准,我會到江湖中找你的。”
古玉琪站起身來,説道:“小弟準備先到中原一行,然後再定行址。”
冷蓉蓉確實急於趕路,緊接道:“我會到中原找你的,後會有期。”
説着,纖手在白鶴頸上,輕輕一按,道:“雪兒,走!”
“走”字出口,白鶴巨翅乍展,凌空而起,向北疾飛而去。
冷蓉蓉坐在鶴背上,纖手頻揮。
霎時間,變成了一個白點,沒入雲端。
古玉琪感到無限悵惘,對着冷蓉蓉的去向,呆立着。
良久,白兒“嘶”地一聲飛來,鑽進白玉葫蘆,這才驚醒了他。
東方天際現出了魚肚白色。
在山巔,似乎天亮得比較早一點。
晨風,吹動他的衣襟,發出“噼噼”的聲響。
他一聲清嘯,展開身形,向山下奔去。
剛剛馳過一座山頭,已是天色大亮。
正行之間,陡見,一塊大石後面縱起兩條黑影,內中一條嬌小玲瓏的身影,發現古玉琪,似乎一怔,旋即身形一躍,向前微縱而來,脆聲呼道:“你是古公子!你是古公子!”
古玉琪聽聲音十分熟悉,攏眸睇視,原來是先後見過數次的黑衣蒙面女郎,立時大怒,站住身軀,喝道:“站住!不錯!小爺就是古玉琪,今日我們在此算一算舊賬!”
黑衣蒙面女郎一怔,暗道:“你要與我算什麼賬?”
這時,另一條黑影,已經落在蒙面女郎身側,原來是位手持一條兒臂粗的枴杖,生得雞皮鶴髮,雙眸精光炯炯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聽當前的俊美書生話意不善,不明白他與小姐之間是怎麼一回事,是以,橫身擋在蒙面女郎身前,如夜梟似地吼道:“小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的不禮貌,我家小姐與你有什麼仇恨,還要算算舊賬?”
古玉琪一聲冷“哼!”道:“不關你的事,你少管……。”
話未説完,老婆婆倏地暴喝截住:“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老身就宰了你這小娃娃。”
手舉枴杖,就要衝上。
黑衣蒙面少女素手疾伸,拉住她的手腕道:“蘭娘,不要動,聽他説説看。”
老婆婆聞聲放下枴杖,向地上重重一撞,竟插入泥土中半尺餘深,雙眸怒視着古玉琪。
黑衣蒙面少女向前邁動一步,説道:“古公子,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之處,不妨請你説出來,再算賬不遲,請不要那樣兇巴巴地氣壞了身子。”
一雙秀眸,從蒙面巾的兩個孔隙中射出温柔的光彩。
古玉琪卻不理會她的這份温柔,冷笑一聲,接道:“首先小爺談談三個月前的一件事,我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麼在山神廟內趁我運功療傷時,將我制住,交給武當派門徒文中惠害我?”
黑衣蒙面女郎點點頭,道:“這是一件,還有沒有?請一併説出來,我再答覆你。”
古玉琪雙眸中射出冷電似的光炬,又道:“也是三個月以前,在太白山嶺的一座荒山內,終南老人與你有什麼大仇恨?你趁他老人家療傷時,用玫瑰鏢將他射死?”
説着,禪功真氣運轉全身,準備出手。
旋即,探手入懷,掏出一枚玫瑰鏢,怒道:“物證在此,你有何話説?”
陡地——
老婆婆一聲厲吼,道:“小娃娃,簡直信口開河,我家姑娘幾時放過玫瑰鏢?我先宰了你再説。”兒臂粗細的枴杖一掄,又要撲上。
她快,黑衣蒙面女郎身形更快,纖手倏抬,打出一股柔綿的掌風,將老婆婆的枴杖推偏,説道:“蘭娘,不要衝動,他是對的,不過,在話未説明白之前,須要保持我們的立場。”
老婆婆似乎對女郎之言辭,十分尊重,當即收杖,虎視眈眈地凝睇着古玉琪手中的玫瑰鏢。
黑衣蒙面女郎語聲含有無限委屈地説道:“古公子,這件事情,毋怪你誤會。”
“説起來三月以前,我與蘭娘確實在太白山,因為我們是追蹤三個仇人,其時,我恐怕仇人會乘機逸去,所以發現人影,曾盲目打出四枚玫瑰鏢,藉以阻擋來人攔阻,準備事後再向人家解釋。”
“事後,我曾返回發鏢的地址,預備尋回失鏢,詎料,到處尋覓,僅撿回兩枚,其餘兩枚遍覓不見。”
古玉琪未待她説下去,接道:“這枚鏢,難道是假的不成?”
黑衣蒙面女郎搖頭道:“古公子,你聽我説,鏢並不假,但卻不是我放的,猜想這枚鏢,一定是失落的那兩枚其中的一枚。”
“當時,你躲在終南老人身後,我想,你會看見有兩俗一道,這三個人,乃是‘漠北三煞’,出名的心狠手辣,他們意在奪取一個木匣,心目專一地盯視終南老人,我想,玫瑰鏢一定是被他們其中之一撿去一枚,要嫁禍於我。”
“因之,那人趁終南老人不注意時,將鏢打出,就在這時,終南老人將木匣丟出,被一個瘦長老人接去,緊接着他們三人隨後追去,我與蘭娘也跟蹤而去。古公子,這些事情,你應清楚地看在眼裏,玫瑰鏢請歸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