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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亡命天涯

    王譽在逃亡。

    自幼生長在天衣盟的他,從小便受到盟中衞士的看護。作為天衣盟盟主的幼子,洛陽乃至中州武林一般的人物,都不敢怠慢了這位二公子。

    但現在的他,滿面灰塵,衣衫被樹枝劃破了好幾處,又飢又渴,開始了亡命江湖的慘痛經歷。

    他肚子餓得要命。但更可怕的是那種恐懼感,時時抓住他的心頭,揮之不去。那種只有被追捕而瀕於絕境的野獸,才會有的對死亡的恐懼,像死神那無聲無息的利劍般,刺中了他的心頭。

    他幾乎要崩潰了,但他卻始終沒有放棄,因為復仇的渴望,最終戰勝了死亡的恐懼。他一刻不停地跑,逃亡,還是逃亡……

    柳七離開漁村,縱馬向西馳去。

    他今年四十不到,但神情卻已近乎蒼老。他的馬,就像他的衣服一樣普通。他腰間,掛着一把同樣普通的刀。

    但就是這麼個普通的人,這把普通的刀,曾經使多少人心驚膽寒。

    還在他當滄州府捕快的時侯,柳七便以他那超乎尋常的追蹤的本領,令無數江洋大盜落入法網。

    後來,他因為在查一宗案子時,得罪了一名高官,被栽贓削職。從此,衙門中少了一名神捕,江湖中多了一名獨行人。

    離開官府之後,柳七憤世嫉俗,同時為了在江湖中生存下去,他成了一名殺手。當年,郴州大盜王行三,作惡多端,但他武功高強,又善於躲藏,武林中人雖恨之入骨,但均無可奈何。

    柳七聞訊,在一個月內,從湖南一直追蹤到星宿海。最後,終於追上了逃出中原的王行三。二人在星宿海邊一場死鬥,柳七身中七種暗器,終於一刀斬下了王行三的首級。

    這一戰,奠定了柳七在江湖中“索命鐵捕”的名聲。

    柳七這次趕往中州,正是受人所僱,截殺王譽的。

    雞公山,位於河南與湖北交界處。

    王譽逃到這裏,已是精疲力盡。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逃上武當山,託庇於武當掌門空桑道長門下。

    放眼中原武林,也只有武當派,才有實力和威望,來保護他;也只有武當派,才不會受權力與金錢的誘惑,截殺一個十五歲的亡命少年。

    上得山來,山頂是一片空地,四周樹木密佈,樹蔭下,一座破敗的廟宇,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裏。黃昏,落日伴着滿樹昏鴉聲聲,顯得益發冷清。

    王譽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地再也邁不出一步了。他跌跌撞撞走向破廟。

    剛走進廟裏,他便累得坐倒在地,肚中已是飢餓難忍。但在這荒山破廟,哪裏會有什麼吃的。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王譽頓時緊張起來,透過破窗口向外一望,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正走上山頂,兩人一色的青衣短靠,各戴了一頂大黃斗笠,每人揹着一個包袱,長約四寸餘,看樣子裏面放着兵刃。

    兩人上得山來,看見破廟,同時放慢了腳步。王譽悄無聲息地趕忙伏下身去,躲在黑暗處。

    左邊一個稍高些的開口道:

    “老二,你看姓呂的會不會躲在這破廟裏面?”

    右首那人看了看,搖了搖頭道:

    “不會。姓呂的自命大俠,絕不肯躲在這種地方。

    否則,傳了出去,他在江湖上便沒了面子。”

    “哼!”那先開口之人又發話了,“今天他敗在我們兄弟手裏,只怕不單失了面子,連命也難保。”

    王譽聽了二人這番話,心中一鬆,知道並不是來抓自己的。但二人打扮詭異,言語刻毒,看來也決非什麼好人,所以,王譽依舊伏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此刻,二人已開始忙碌起來,王譽雖不明白二人究竟在幹什麼,但見他倆一會兒在這挖個陷阱,一會兒在那裏藏個針,也即明白了:二人定是約了什麼姓呂的來此比武,卻事先在這設好埋伏。

    王譽心中大是反感,心想:待會兒等那姓呂的來了,定是要想法子通知他一聲,切莫着了二人的道。

    外面二人忙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已設埋妥當,然後,二人放下背上的包袱,跌坐在地,一動也不動。

    一個時辰過去了。

    天己完全暗了下來,初升的月亮,白濛濛的月光照着這片空地,空氣中竟彷彿充滿了緊張的氣息。山風搖曳着周圍的樹枝,使月影斑斑駁駁的,更添一份詭異。

    忽然,半山腰響起了一聲長嘯,嘯聲宏亮清徹,顯然長嘯之人中氣很足,內功精湛。

    坐在空地上的二人頓時睜開了眼睛。王譽雖然看不十分真切,卻也能從二人的背影,感到他們的緊張。

    嘯聲歇時,人已到了山頂。青衫長褂,簡單中透着瀟灑,三寸美髯在風中輕輕飄動,長衫獵獵,更增幾分神韻。

    再看來人的臉,如冠玉飽滿,一雙眼睛神采四溢,令人見之忘俗,做世外想。

    來者悄然而立,似玉樹臨風,卻又不怒而威。

    先前二人幾乎同時躍起。在身形離地同時,二人已在揮手瞬間拂開了身前地上的包袱,亮出了兩件明晃晃的兵刃。

    只見左首那人,手提一柄細長的劍,但在劍身離劍尖三分之一處,斜斜地打出了一個彎鈎,再看右首那人,手持一把銀鈎,但一邊刃薄似紙,儼然可做刀使。

    “原來温氏兄弟,整天不離手的,是這對寶貝。”

    後來那人容色不變,兩隻手信然放在身後,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左首那大漢怒叱一聲:

    “呂詠蟬,快亮你的兵刃。”

    王譽心頭一動。他記得以前曾聽父親説起過,武當俗家弟子中,以呂詠蟬武功最好,而且為人正派,頗有清譽。按輩份算,他還是空桑道長的師弟呢。想不到,自己今日竟能一見。王譽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幫呂詠蟬的忙,以免他被詭計所傷。

    呂詠蟬不動聲色,説道:

    “温氏雙雄,一向在川中稱雄,但要在中原,恐怕不那麼容易。”

    温家兄弟一聽,不再言語,二人從兩側各踏上一步。頓時,小小的空地上,陡然一股殺氣。

    呂詠蟬身形一晃,温氏兄弟蓄勢已久,待見他身形甫動,以為他要出手,二人頓時發招攻出。

    “鈎刀”與“劍鈎”,一左一右,頓然封殺了呂詠蟬三面退路。

    這樣一來,呂詠蟬只有一條路可躲,避向空地中央。但空地上,早已被温氏兄弟,設好了埋伏。

    王譽年紀雖不大,但自幼耳濡目染,一下便已看出了温家兄弟的用心。他正待開口示警,突見温氏兄弟身形均是一抖,已然各自後退了幾步。

    呂詠蟬依舊一副悠閒的樣子,彷彿根本不曾動過。

    温氏兄弟心中卻均是一凜。

    剛才,眼看兩件奇形兵刃快要攻到時,呂詠蟬突伸雙指,左手食指,右手中指,分別將兩件兵刃一推。

    温氏兄弟只覺對方長袖一揮,兩股陰柔的勁力,已使二人兵刃險些撞在一起。兩人先機已失,不再進攻,反都退身站定。

    老大温同開口道:

    “想不到呂詠蟬果然名不虛傳,不愧自稱中州大俠。閣下的‘拂風手’確實有些門道,不知驚虹劍,是不是也一樣厲害。”

    老二温達卻已沉不住氣道:

    “姓呂的,快亮劍吧,別再這麼裝神弄鬼的。”

    呂詠蟬淡淡一笑,朗聲道:

    “温氏兄弟在川中武林也算是號人物,但以二位這般身手,卻不懲惡揚善,反倒唯利是圖,可惜呀可惜!如果二位能及時回頭,也是我武林之大幸!”

    温達大怒道:

    “呸!住口。這次我兄弟劫鏢不成,敗在你手中。但若不是仗着鏢局那些狗腿子,你怎能那麼輕易將我們擊敗?今天約你到這來,正是要好好領教一下‘拂風手’和‘驚虹劍’的真正厲害。看招!”

    話音落地,他手中銀鈎已遞出,寒光在月色下一閃,已刺向呂詠蟬右腿。

    温同見勢,不加思索,手中兵刃一抖,刺向呂詠蟬咽喉。

    温氏兄弟在川中頗有些名氣,除了這一對兵刃奇特、招式怪異外,更在於二人心意相通,出手配合默契無比。

    呂詠蟬身形倒退三步,剛避開二人攻擊,忽然,二人招式在半途一變,温達直刺改為橫掃,“鈎刀”斬向呂詠蟬腰間,而温同劍式下斜,向呂詠蟬左肩削去。

    呂詠蟬見勢不好,身形一晃,已斜掠而起。兩件兵刃從他身前堪堪劃過。緊接着,他人已在半空,向温達撲去。

    温達手中鈎不及變招,情急之下,身形一矮,一個滾翻就地滾了開去,避過了呂詠蟬的一擊。同時,温同的劍,已刺向半空中呂詠蟬的小腹。

    呂詠蟬一擊不中,竟出手突在温同劍尖上一按。

    温同只覺一股怪力襲來,幾乎拿捏不住手中長劍,一個踉蹌向後退下。

    藉着這一按之力,呂詠蟬身形已在半空中陡然散變方向,橫飛了開去。

    呂詠蟬出手僅一招,便逼得温同,轉攻為守,温達更是狼狽不堪,王譽在暗處看得真切,正在心中暗自喝采,忽然一閃念,脱口而出:

    “小心。”

    呂詠蟬身形剛要落地,忽聽有人高呼“小心”,心中一凜,他久歷江湖,頓時明白温氏兄弟出的幾招,都是要把他往廟前空地上逼,自是有什麼埋伏。他心念一動,便沒有全身着地,而是在半空中猛的身子陡轉了幾圈,長衫飄飄之際,他手一揚,一隻元寶激射在地上。

    然後,他身形落下,腳尖在元寶上一點,人又躍在半空。

    温氏兄弟忽聽有人示警,心中大驚,他們見呂詠蟬沒有上當,而是先射出元寶探路,忙雙雙挺兵刃撲上。

    呂詠蟬在半空中手一揚,兩點寒光直射向温氏兄弟面門。温氏兄弟忙舉兵刃擋住,只聽“叮叮”兩聲,兩枚制錢落在地上。

    僅這麼一緩,呂詠蟬已射出兩隻元寶,他身形疾落,腳點元寶,已飛回了剛才自己上來時的位置。

    温氏兄弟見呂詠蟬已脱困,自己精心佈置的陣法絲毫未起作用,均是憤怒已極。二人心意相通,忽向廟中撲去。

    呂詠蟬見二人神色,知二人定是要加害於廟中示警之人,正待救人,已來不及了,温氏兄弟已撲入廟中。

    廟中一團漆黑,温氏兄弟撲進來時,廟中竟空無一人。

    二人一怔,剛才明明聽到聲音是從這裏傳出的,人卻已不知去向。

    突然,只聽頭頂“啪”的一聲。温同心中頓時明白,狂喝一聲,已破廟頂而出。手中兵器,像一條銀蛇,衝出廟頂。

    而温達已越窗而出,到了廟旁。

    温同破頂而出,身形甫定,發現一少年正站在面前。温同一愣,喝道:

    “你是誰?”

    那少年心中雖驚慌,神色卻還鎮定,竟反問道:

    “你是誰?”

    但他一開口,温同便知正是剛才示警之人,他怒從心起,一劍刺去。卻不料,這少年竟似練過武功,身形一側,温同竟刺空了。

    他正待變招,忽聽下面温達急呼:

    “小心。”

    温同不暇多想,猛地向右邊一閃。

    一把寒氣逼人的長劍,擦着他的衣衫而過,劍氣將温同的短靠,割出了幾道裂口。

    “驚虹劍!”

    呂詠蟬長劍猛然抖轉,劍勢一斜,行雲流水般在瞬間竟攻出了九劍,劍劍擊向温同咽喉。温同騰挪閃躲,卻始終擺脱不了森然的劍氣。

    這時,温達也已躍上廟頂。他正待加入戰團,忽然發現温同和呂詠蟬,幾乎同時停了下來。

    他一愣,隨即便看清了:呂詠蟬手中那把奪人心魄、名動江湖的劍,已抵在了温同的咽喉上。劍氣陰冷、森然,已侵人了温同的頸部皮膚,鮮血滲了出來。

    場上頓時一片死寂,只有月光冷冷,劍氣森森。

    呂詠蟬撤劍,入鞘,一言未發,神色恢復了悠遊與閒靜。

    温氏兄弟臉如死灰,温同一抱拳道:

    “謝了,我們後會有期。”

    説罷,只見人影在月華中飛起,直掠而出,片刻間已無影無蹤。

    呂詠蟬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

    “我只道這次温氏兄弟能自悔改過,但看剛才的情形,只怕……”

    他迴轉身,微微一笑,又道:

    “這位小兄弟,剛才若不是你,只怕我會着了他們的道了。多謝!”

    王譽臉一紅,忙擺手道:

    “呂大俠不必客氣,以您的武功,即使我不示警,也決不會敗的。”

    呂詠蟬哈哈一笑,問道:

    “兄弟,聽你口音,像是洛陽人氏,不知對否?”

    王譽心中略一猶豫。但呂詠蟬神雋清朗,又行俠仗義,他少年的心頭,早已佩服不已,當下毫不相瞞,告之自己的身世。

    “哦?這麼説,蕭弘景果然重賞要抓住你了?”呂詠蟬神色嚴肅。

    “是的。”王譽眼圈一紅,“他還殺了我全家上下。”

    “豈有此理!”呂詠蟬怒喝一聲,“連一個孩子也不肯放過。”

    他掉轉頭,問王譽:

    “你下一步打算去哪裏?”

    王譽便把計劃上武當的事説了。呂詠蟬沉思片刻,點頭道:

    “這件事,既然讓我碰上了,便不能不管,我的武功出自武當,空桑師兄為人熱心,定會好好保護你的。我看不如這樣,你跟我先去南陽我家中,待休息十天半月後,我將你親自送上武當。你看怎樣?”

    王譽心頭一陣感動。半個多月來亡命江湖的恐懼、孤獨、仇恨,一下子鬆懈下來,他只覺腳一軟,已昏倒在地。

    南陽,呂府。

    王譽睜開眼時,已是躺在一張舒軟華麗的牀上,他向外望去,只見房內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牀頭的小几上放着一隻小碗,一股藥香撲鼻。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卻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青衣小丫環。見王譽已醒,小丫環面有喜色道:

    “你醒了嗎?快喝藥吧。”

    説罷,上前拿起藥碗,便要喂王譽吃藥。王譽這才想起,自己定是已在南陽呂詠蟬大俠的府上。他自幼生長於天衣盟,人人對他侍奉有加,所以小丫環侍候他喝藥,全然沒有不自在處。

    正喝了一大半,一人神采奕奕,儒服巾冠,走入房內,正是中州大俠呂詠蟬。

    “王公子,可好些了嗎?”

    王譽正待起身拜謝,呂詠蟬手一攔道:

    “不必多禮,我與令尊王盟主神交已久,一直無緣相見,你在這裏,便當是自己家中,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下去。待住上個十天半月,我把手頭一些雜事一了,再陪你上武當山,如何?”

    王譽喉頭一梗,連連點頭。

    呂詠蟬微笑頜首,道:

    “你剛醒來,身體還太虛,好好休息吧。”

    説完,轉身離去。

    王譽在南陽呂府,一住就是十天。這十天中,他似乎又恢復了昔日舒適的生活。

    但在內心深處,他已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王家二公子了,半個月的逃亡,在他心頭刻下的記憶,是時光也掩不去的。

    所以,到第十一日,他便去見呂詠蟬,要上武當山。

    “怎麼,你在這裏不開心嗎?”

    呂詠蟬沉吟片刻,帶笑問道。

    王譽忙搖頭,道:

    “呂大俠對我恩重如山,但家仇不可不報,小侄想上武當,拜師求藝,學成之後,他日下山得報血仇。”

    呂詠蟬點了點頭,臉上已露嘉許之色:

    “好,不愧是王盟主之子,你的心意即已決,我也不強留你了,只是上武當拜師求藝,只怕不那麼容易。”

    王譽一驚,忙問其中緣由。

    原來,武當山自空桑道長任掌教真人後,他生性厭惡殺戮,而武當卻偏偏又是武林重鎮聖地。為了不讓武當捲入江湖紛爭與仇殺,空桑道長規定門下弟子,收徒極嚴。凡是武林中人及其子女,武當一概拒之門外,其用意,自是避開江湖恩怨。

    王譽一聽,如一盆涼水澆頭直下,心裏頓時涼透了,沒了一絲主意。

    呂詠蟬不忍,沉思片刻,道:

    “你是世家子弟,素有根底。近日據我觀察,你天資不錯,該是個難得的學武之人,所缺者,唯名師。武當派是天下武學名門正宗,少年人習武,以武當,內功為根基,自是最好,但空桑師兄是不會收容你的,你還是另擇他人拜師去吧。”

    王譽心中失望已極,想起大仇無法得報,淚水已是盈盈在眶。

    呂詠蟬微皺眉頭,半晌,道:

    “你既然決意為家人報仇,我自當助你,前些日子,你在雞公山上幫我,我們在江湖上混,不可不講義氣,這樣吧,我從即日起,把武當的基本功夫,傳授與你。”

    王譽頓時愣住,半天才回過神來,心中狂喜已極,當日他在雞公山上,親見呂詠蟬出神入化的武功,心中早已佩服至極,全然沒有想到,呂詠蟬竟肯教自己武功。

    大喜之下,他已跪倒在地,正待行拜師大禮。

    突然,呂詠蟬暴喝一聲,長袖一抖,一股大力將王譽橫掀在地。

    王譽正自莫名其妙,卻聽“篤”的一聲。一把飛刀已插在面前地下。若不是呂詠蟬的一擊,王譽早已中了飛刀暗算。

    接着,呂詠蟬人已撲出了大廳。外面頓時響起一聲叱喝,接着便是過招交手之聲。

    王譽正待起身,廳外已是一聲慘叫,打鬥之聲陡然而止,眼前一晃,呂詠蟬已回到廳中,神色已恢復自若。

    “沒什麼,五馬堂的丁炳想得那十萬兩銀子,讓我趕跑了。”

    王譽已然雙膝着地,喊道:

    “師父。”

    呂詠蟬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頷首。

    第二日一早,呂詠蟬便將王譽叫到了習武廳。

    正中燒着三炷香,王譽進來時,呂詠蟬並沒像以往那樣面帶微笑,而是正襟危坐,板着臉,喝道:

    “跪下。”

    王譽不明所以,屈膝跪在香案之前。

    呂詠蟬起身離座,對空遙拜三下,道:

    “武當俗家弟子呂詠蟬,今日收王譽為徒,謹遵我武當門規,如有違犯,呂詠蟬願與弟子王譽同罪。”

    説完,他起身面向王譽,厲聲道:

    “你既做我弟子,須嚴守武當門規。”

    待得將武當數十條門規講完,已是將近午時,呂詠蟬這才重新面露微笑,一把扶起王譽道:

    “這是我武當的規矩,不得不爾。然規矩這麼多,其餘均是小事,但有兩條你一定要記住:一是不可以武壓人,壞我武當清譽,而要懲惡揚善,光大武林為己任;二是不可欺師背祖。若犯了這兩條,我可不能庇護你的。”

    王譽心頭激動,點頭稱是。

    一個月後。

    在這一個月內,王譽每日習武不輟。呂詠蟬教他的武當基本心法,他一日也不曾停止練過。

    一個初夏的午後。

    陽光照在王譽背上,熱得略有些發燙。

    他已汗流浹背。剛剛練過一套武當起手式,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內力,似乎比以前更差了些。

    他腦海中忽然念頭一動,記得父親生前曾告訴過他,兩種不同的武功心法,若是混在一起,只會有害無益。

    莫非,我的天羅心法與武當內功心法,二者衝突難調?這該怎麼辦?

    他疑惑一起,直奔內堂。

    呂詠蟬一捻短髯,思索片刻,道:

    “小譽,你説的可能有些道理。但天羅心法我並不知道,也就沒法判斷,它是否會與武當內功相剋了。”

    王譽一聽,忙道:

    “師父,這很容易,‘天羅心法’是我祖傳,早在兒時父親便教我了,我把天羅心法背一遍,您就知道了。”

    不料,呂詠蟬突然板了臉,叱道:

    “一派胡言,天羅刀法乃是你王家祖傳,據我所知,從不曾傳與外姓,你怎可隨意便説出來,怎對得起你故世的父親!”

    一番話,説得王譽汗顏,不敢再吭聲。

    呂詠蟬也覺自己話過重了,遂和言悦色地對王譽道:

    “天羅刀,江湖故老傳言,乃是武林重寶,再配上天羅心法與天羅刀法,威力無窮,江湖上覬覷之人頗多。你切要小心了。”

    略一沉吟,他眉頭微皺,又道:

    “只是有件事我始終不明白。以天羅刀的威力,似乎……似乎令尊不該……”

    王譽心頭一驚,腦子裏浮現出父親以前給他講過的事:原來,天羅刀確是武林中流行千年的利器,但以前並沒有什麼天羅刀法。

    直到二百年前,當時天羅刀。落入了一代怪俠哥嘯天之手。哥嘯天精通天下諸門武學,揉畢生所學之精華,將當時各大門派武學精髓盡採其中,又天資絕頂,遂獨創了集各門武功、各般兵器招式之神於一統的“天羅刀法”,獨步江湖二十載。

    後來,哥嘯天受各大門派高手圍攻,墮落黃山始信峯。當時,武林中人均以為他早已身亡。

    孰料,哥嘯天大難不死,但已武功全廢,且半身癱瘓,當時救他的樵夫,盡得其天羅刀法。十年後天羅刀重現江湖,樵夫一月間連敗八大門派高手圍攻。

    這樵夫,便是王譽的高曾祖父。

    天羅刀原有九重功力。樵夫出道前,哥嘯天將畢生珍藏“九轉內調丹”相賜,三粒丹藥頂得九十年功力,遂成江湖又一霸主。

    但傳到王譽曾祖父手中時,因無丹藥相輔,練到第六重時,已近老年,無法再練下去,而王譽祖父從小生性厭武,六重刀法更是隻學到了不過三成。

    故爾,到得王珏手中時,天羅刀法的威力,已與天下名門刀法無異,原來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天羅刀法,已名存實亡。

    王珏生前一再告誡兒子:天羅刀法,須以深厚內功方能練就。每練一重,至少須十年功力,再憑天資聰悟方可。如內力不到火候,則強練有害無益,輕則武功全廢,重則走火入魔,或夭或痴,即使內功到了,如悟性不夠,仍是隻得其形不得其神。

    聽完王譽這番話,呂詠蟬竟怔了半天,忽長嘆一聲,道:

    “如此説來,這絕世刀法,竟非凡人可以練成,失傳武林,可惜呀可惜。”

    王譽也是神色黯然。

    “如父親能練到第五重以上,也不會命喪血旗門手中。”

    “不過,聽父親説,當年曾祖父練到第六重時,便再也無法練上去,其時,高曾祖父已故世,留下的心法也僅六重,而餘下三重説是在刀上,曾祖父百思不解,後來不告而終。”

    呂詠蟬神情一緩,道:

    “這麼説,天羅刀法現今只有六重?”

    王譽答道:“正是。刀法、心法均只六重。家父不過練到二重。”

    呂詠蟬喃喃道: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如若練到六重,會是怎樣?”

    王譽停了一停,答道:

    “我也不知,只知當年曾祖父已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刀。”

    説起天羅刀來,王譽不禁神采飛揚。他沒有注意到,呂詠蟬眼中,一種慾望正在漸漸燃燒。

    夜。

    深夜,天上已沒有月亮的清輝,顯得暮色更加沉重,沉重得令人窒息。

    王譽卻始終不曾睡着,他腦海裏翻來覆去,總在想武當的心法,與天羅心法有什麼衝突之處。

    夜色更濃。

    一個人影,幽靈般地出現在長廊的盡頭,沒有聲息地向王譽的小屋移近。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只有黑暗,襯着比黑暗更黑的人影,一雙狂熱與貪婪的眼睛,是漆黑中唯一的光亮。

    呂詠蟬無聲無息地來到了王譽的窗外。

    早在一個多月前,雞公山上,王譽昏迷的那刻,呂詠蟬便已看到了天羅刀,和刻在刀鞘上的天羅心法與天羅刀法。

    但只有六重,所以他沒有馬上拿走。他要等發現了第七重至第九重的心法與刀法,再一併佔為已有。

    現在,當他發現並不存在第七至九重的心法與刀法時,他再也等不及了。

    他已到了窗口,他伸手,推窗……

    驀然間,一道寒光,劃破了夜的黑暗,夜的寂靜,細細的風聲中,是暗器破空的嘯聲。呂詠蟬情急之下,右手一抖,長袖飛捲起一陣烈風,將暗器已捲入袖中。

    但他忽然悶哼一聲,身子陡然翻出,落地時,卸下的長袍正飄然着地,右袖口已然燒了起來。

    “嘿嘿,”黑暗中一聲怪笑,卻並沒有人出來。

    呂詠蟬聽音辨位,未待笑聲停止,已如一隻憤怒的獵豹,撲向檻外的花叢。半空中,他已是長劍在手,馭着寸餘劍芒,直直地飛撲上去。

    花落,葉摧,枝折,樹倒。

    森然的劍氣尚未收回,呂詠蟬已發現自己中計了。

    花叢後空無一人。

    他劍舞如飛,黑暗中舞起一片銀雨,以防對手暗算。同時,轉身。

    就在轉身的剎那,他已瞥見一條黑影,撲入了王譽房內。

    呂詠蟬怒喝,追擊,但三點流星阻住了他。

    他劍起,挑落三點流星。

    流星突然炸裂,一股粉紅色的煙霧,帶着腥臭,在花園中彌散開來。

    呂詠蟬飛退,一直倒飛到丈外,方才停住身形。

    待他闖入王譽屋內時,已是人去樓空,只有後窗被撞開,濃濃的夜色襲了進來。

    窗口,那件長衫仍在燒着,火焰是碧綠碧綠的,在夜色重壓下,顯得十分的詭異。

    王譽在聽到怪笑時,才察覺窗外有異。

    他一躍翻下了牀,手中已握住了天羅刀。

    突然,房門被撞開,一個人影,像一隻凌空的蝙蝠,直飛了過來。

    王譽舉刀,正要發招,那人已到了面前。只見他渾身夜行裝束,長髮披散,臉上罩着一個黑布眼罩,已一把抓住了王譽的刀。

    一股灼熱的感覺,襲上了王譽握刀的右臂,他輕哼一聲,手卻沒有鬆開。

    那夜行人不暇多纏,黑袍猛地一揮。一股腥氣刺鼻,王譽頓覺頭重腳輕。

    然後,他便看見那黑色袍袖,像一張大幕,罩住了自己的臉。隨即,他便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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