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的掌,已印到了伊青的後心。
雲起是崆峒派的掌門,以一對“鐵龍掌”威震西南近十載,但伊青不能躲。
因為雲起的掌可怕,馬寶的禪杖和呂詠蟬的驚虹劍更可怕,更何況,還有水上清憤怒的連珠箭。
所以,他硬捱了雲起一掌,並且藉着這掌力,躲過了馬寶和呂詠蟬的夾攻。
但他沒躲過水上清的箭,其中的一支射中了他的左肩。
箭一中的,已然沒人三分。同時,箭翼突然彈開。
伊青這才發現,箭頭裝了倒鈎,而彈出的兩截尾翼上,各連着一道肉眼難辨的線,線的那頭,在水上清的弩上。
伊青用力一掙,倒鈎一緊,他幾乎疼得冒出汗來,同時,剛才那一掌雖只中了三成功力,但一運氣,他頓覺心頭血氣騰湧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雲起一擊得手,正待再攻,突覺手心麻癢難忍,他抬掌一看,只見掌心一塊烏紫色,正在慢慢擴大。
雲起大驚,知已中了伊青衣服上沾的毒,忙跌坐調息,運氣逼毒,片刻間已是頭頂霧氣桶現,汗如雨注。
這時,伊青中箭一滯之下,呂詠蟬與馬寶已然搶上,伊青一掌斬向那細線,線卻絲毫無損,倒是他又幾乎一口血噴出。
原來,這線乃是水上清從苗疆提煉幾十種蜘蛛的絲,調和製成的,再配上她的連珠箭,便成了她揚名江湖的“蛛網弩陣”。
伊青未能擊斷蛛絲,那邊馬寶和呂詠蟬已第二次攻到,呂詠蟬劍取伊青咽喉,馬寶禪杖擊向伊青右肩。
伊青受傷後,內力大降,要發暗器已來不及了。
他情急之下,突然一把推開王譽,道:
“快跑。”
王譽一愣,正待撒腿跑開。馬寶與呂詠蟬均是一急,禪杖與劍力陡然收招,雙雙撲向王譽。
王譽扭頭跑了不到兩步,馬寶已趕到身後,伸手向王譽抓去。
眼見馬寶的手即將搭上王譽肩頭,突然他悶哼一聲,閃了開去。
呂詠蟬的劍,已劃破了他大紅袈裟的背心。
馬寶大怒,揮禪杖擊向呂詠蟬,呂詠蟬更不答話,長劍一翻,抖起幾道劍芒,封住了馬寶的招式,另一隻手向王譽抓去。
馬寶見狀,大喝一聲,禪杖如怪蛇一般,將呂詠蟬周身封死。
王譽抓緊時機,奔跑如飛。正在惡鬥的二人見狀,都恨不能趕快抓住他,但二人互相忌憚,都怕對方借自己分心之際下毒手,誰也不肯先撤招。
片刻之間,馬寶身上已有三處劍傷,所幸均傷之不深,而呂詠蟬左臂也被馬寶的禪杖,劃了一道寸餘的口子,鮮血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正在此時,忽聽水上清在後面喊道:
“小心。”
二人一驚,各自退後幾步,同時揮舞兵刃如飛,惟恐對方趁機偷襲。
二人這一停手,方才發現伊青已然脱困,正飛身入林,循着王譽逃走的方向下去了。
原來,伊青掙脱不開蛛絲,心中一急,突然碰到了腰邊的天羅刀。他心念一動,揮刀出鞘。
一道灼目輝煌的刀光掠起,當刀光沉下時,不僅蛛絲已斷,箭也已折。
伊青心中不及驚歎,提刀飛入林中,同時不忘手一揮。
一團火球,碧綠的火球,封住了馬寶與呂詠蟬的追擊路線。
“天羅刀!”
呂詠蟬的喊聲,引得眾人心頭都是一動。但水上清和雲起正自顧不暇,馬寶與呂詠蟬也被毒火封住了去路,前進不得。八隻被貪婪之火燒得通紅的眼睛,惡毒而又無奈地看着伊青的身影,在林深處漸漸消失。
王譽沿着山路跑不多遠,便停住了。
不是因為他太累了,而是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普通的人,四十歲左右,神情卻已近乎蒼老,似乎江湖的風霜太多,過早蝕刻了他那張臉。
那人就站在那裏,等着王譽一路跑過來,然後,在王譽停腳的瞬間,他已如飛猿上樹,撲了過來。
王譽大駭,正待發步,卻已被那人拉住了右臂,頓時如被鐵箍拴住一般,休想再邁開一步。
那人正待發話,突然眼中神光一動,已封住了王譽的啞穴,然後,他提起王譽,幾個縱身,已隱在了一塊大岩石的後面。
接着,王譽便聽到了“沙沙”的極其細微的聲音,還有衣抉臨空發出的飄動聲,他心裏明白,一定是伊青。
伊青掠過這片岩石時,腳下絲毫沒有停步,眨眼便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那人這才解開王譽的啞穴,道:“你就是王譽?”
王譽點了點頭。
那人看了王譽半天,似乎在思索什麼。半晌,他道:
“走吧。”
王譽一昂首,道:
“去哪裏?我可沒有什麼武功秘笈。”
那人一怔,神情微變,道: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説?”
王譽心中奇怪,難道這人把剛才混戰的場面都看見了?那人忽道:
“這些天我一直在跟蹤你,從你被伊青擄出呂府後,我一直監視着你們。”
“你……你是誰,你為什麼要監視我們?”
那人淡然看了王譽一眼道:
“我叫柳七,有人花了錢,讓我來抓你。”
王譽忽然搖了搖頭,道:
“你騙人,你不是柳七。”
那人這次真正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説什麼?難道你見過別的柳七?”
王譽搖了搖頭,道:
“我從未見過柳七。不過我小時候,就聽天衣盟裏的人談起他,説他是當今武林的神捕,賞善罰惡,江湖黑道上人,聽到他名字都頭疼。你為了一點錢便要抓我,怎麼會是柳七呢?”
那人一下怔住。王譽自知無幸,不過想揭穿這人的偽裝,出一口氣。他本以為對方聽後定是暴跳如雷,豈料那人不但沒有發怒,反而愣了半天,一言不發。
月圓,夜深。
南陽城外白龍鎮上的悦雲客棧。
正在睡夢中的王譽,忽然被樓下的敲門聲驚醒。
這時,柳七已隱在窗邊,向外望去。
半天,客棧的門才打開,柳七心頭一動。
進來的是呂詠蟬、馬寶大師、雲起、水上清和温氏兄弟六人。只見六人衣衫都帶着血污,顯得疲憊至極。
“店家,要五間上房。”
店小二一看這班人的打扮,已知是江湖中人,忙連連應承。
原來,伊青脱困後,呂詠蟬與馬寶停了手,又救起温氏兄弟,一起搜山,但搜了大半天,一無所獲。
水上清中毒最淺,不久便逼住了毒素漫延,只是不能全力催動內功。雲起右掌中毒,調息運功半天仍不見效果,只得一咬牙,竟斷了右腕,這樣,他的掌法只剩下一半威力,在四人中已是處於下風。他自知秘笈已非己力所能奪得,索性打道,先回南陽。
呂詠蟬與馬寶大師,一停手後,雖身均受傷,但均系外傷,傷勢甚輕。現下四人中,以他二人實力最強,彼此的防範戒備也最厲害。
温氏兄弟自被救起後,毒氣攻心,雖人已醒轉,但武功已大大打了折扣,二人見呂詠蟬不趁己之危,武功此刻更是高過二人數倍,二路上討好不迭。
六個人一行到白龍鎮,已是夜深。六人彼此心中都互相戒備,遂各要了一間上房,均在二樓。
柳七神色冷峻,心中暗自思量脱身之計。他轉回屋中,壓低了聲音對王譽説:
“你聽着,現在你師父他們已到了客棧,就住在我們旁邊的房間。”
王譽一驚,但他這些日子來一直命懸人手,已是慣了,竟不特別在意。
柳七見王譽並沒特別驚惶,眼中漸漸露出嘉許之色,低聲道:
“現在只要你一出這屋子,他們即刻便會發現。所以,待會兒我去探聽一下他們的動靜,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可離開這屋子。”
王譽心想:落入他們之手,和落入你手,有什麼區別?但不知怎的,他對這人心中隱隱有一種敬畏之感,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罷了。所以,他仍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柳七竟不點王譽的穴道,但提刀走到窗口,他手,一運勁,將窗輕輕推開,沒有一絲聲息。
然後,他一縱聲,消失在夜色中。
雲起並沒有睡。
他心頭全是憤怒,幾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他的掌法已失去了往日的威力,他開始擔心,擔心自己回去後,該怎樣控制住崆峒派的局面。
他知道,自己的兩個師弟,早就對自己繼承了掌門大位和“鐵龍掌法”大為不滿,如果不是憑着自己的武功和江湖上的名頭,早已坐不穩這掌門的位子了。
而現在,自己武功已等於廢了,沒了武功的人,不管過去有多響亮的名頭,都註定很快將從武林中消失。
不是自甘退位,便是被人消滅。
但他既不願讓出掌門,更不願死在對手手中。他是個從不服輸的人,所以他睡不着,他要在天亮之前,在返回崆峒山之前,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子時已過,他的房門突然悄無聲息地被推開了。
“誰?”雲起低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一股熟悉的氣息,已使他不必再多問,他放下心來,渾身都放鬆了。
“是你。我還以為……”
他的話突然凝結在空氣中,彷彿剎那間已被人扼住了脖子。然後,他便癱在了牀上,已如深秋發黃的落葉,沒有了生氣。
只是在黑暗中,他的雙眼睜得滾圓,像是不信,又像是惡毒的詛咒。
天亮時,店小二的慘叫,驚動了所有的客人,只有柳七,沒有出房門。
當人們衝出房門時,店小二正失魂落魄地癱在雲起的房門口。
房內,雲起癱在牀上,已然喪命,雙眼凸起,咽喉上一根寸長的銀針,在初日照射下閃閃發亮。
伊青的毒針,奪走了他的生命。
柳七在房中,他的眼睛發着亮,喃喃道:
“是時候了。”
午時,呂詠蟬等五人離開了客棧。
一頓飯工夫,柳七帶着王譽,順着前面五人的方向,跟了上去。
王譽心中疑問重重,他不明白,柳七為什麼不避開呂詠蟬他們,反而要跟上去。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遠遠的前面是一片樹林,再走一會兒,就該到南陽城了。柳七突然一拉王譽,從側面,悄悄地掩了過去。
遠遠地望去,王譽看見林中的。一處空地上,正站着呂詠蟬和温氏兄弟,在他們對面,是馬寶大師和水上清,幾個人正在爭着什麼,但王譽一句也聽不清,他內力太弱。
在他身邊的柳七,卻聽清了林中的爭吵,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洞若觀火的笑意。
“姓呂的,如果秘笈不在你手上,伊青為什麼還要跟蹤、追殺我們?”馬寶氣呼呼地問。
水上清附和道:
“對呀,呂大俠,這你怎麼解釋呢?”
呂詠蟬臉色鐵青,道:
“反正我怎麼説,你們也不會相信的。就算秘笈在我這裏,你們又能如何?”
水上清冷笑兩聲,道:
“如果秘笈真在你手上,你就不該瞞着我們,讓我們替你送死。”
馬寶禪杖一擺,道:
“本來你得了秘笈,與我們並不相干。但你騙我們替你賣命,那這事就與我們有關了。今天你不交出秘笈,休想活着離開這裏。”
呂詠蟬臉色一寒,道:
“只怕就憑你們二人,還沒這個本事。”
話音甫落,一道寒光從林間掠起,驚飛了樹上椹息的羣鳥,“呀呀”地飛向林外,驚虹劍向馬寶當頭斬下。
馬寶早有提防,禪杖舞動如飛,罩住周身,一旁的水上清,彎刀橫斬向呂詠蟬。
呂詠蟬見二人聯手,仍不驚不忙,兩劍逼退水上清,出劍如電,又攻了馬寶數劍。
馬寶避過呂詠蟬快劍連攻,還了一招,呂詠蟬舉劍架住,這時,水上清的彎刀又已攻向呂詠蟬。
刀如奔雷,橫掃呂詠蟬腰部,呂詠蟬正待閃過,刀在半空突然一變招,劃出一道炫目的弧光,已到了他的胸前。
呂詠蟬劍被禪杖封死,已無路可躲,只有棄劍,速退。
馬寶飛身出杖,追擊。
突然,他的動作在半空頓住。
然後,他轟然倒地,禪杖滾落一邊,發出一陣亂響,響聲停處,馬寶已送命。
水上清的彎刀,正向下滴着血。
王譽遠遠看見場上形勢急轉,幾乎叫出聲來,他扭頭一看卻見柳七神色如常,似乎一切,均已在他意料之中。
這時,呂詠蟬已收回了劍,正用一塊布條,擦拭着劍上的灰塵。
水上清媚眼如絲,還刀入鞘,柔聲道:
“呂大俠,你可滿意?”
呂詠蟬哈哈一笑,道:
“我呂某人得除強敵,又納嬌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話音甫落,他手中劍突然抖起一道劍芒。兩聲慘叫過後,温氏兄弟已然斃命。
呂詠蟬還劍入鞘,恨恨地道:
“這兩傢伙當日在雞公山想暗算我,昨日又想去騷擾我家。如果不是馬寶、雲起兩人礙手礙腳,我早就把他們宰了。”
水上清嘴一抿,笑道:
“他們可沒想到,堂堂的中州大俠,會來個殺人滅口。”
呂詠蟬神色微變,勉強笑道:
“不要説得這麼難聽,什麼殺人滅口。”
水上清嘴唇微翹,道:
“你這人就是會裝,現在沒了旁人,你還裝什麼,要説殺人滅口,我幫你殺了馬寶這賊禿,還替你殺了雲起那廢物,你可拿什麼來謝我呀?”
她臉上春情盪漾,語氣越來越媚,一雙妙目直直地盯着呂詠蟬。
呂詠蟬幾乎不能自抑,已一把抱住了水上清,向她誘人的唇上印去。
王譽見二人這番樣子,禁不住臉紅心跳,低下頭去,正在此時,突然水上清一聲慘叫。王譽抬頭時,水上清已是奄奄一息,呂詠蟬則神情得意,已在一丈開外。
水上清倚在樹上,啞聲道:
“你,你為什麼……”
她的臉因恐懼與怨毒,已扭曲了。
呂詠蟬冷冷地道:
“我呂詠蟬什麼身份,豈能真娶你為妻?當真是做夢,你要嫁我,也不過是為了借我的名頭,壯大巫山會的力量,沒準,嘿嘿,你還想真找出什麼秘笈來。你這種女人,殺你情夫雲起時毫不容情,做你丈夫只怕死得更慘。”
水上清眼中怨毒之色更深,但死神已抓住了她,把她拉入了無盡的黑暗。
水上清倒下時,王譽才看清,她後心上插了一根銀針,伊青的毒針。
呂詠蟬看着水上清倒地,正要離開,突然目光一閃,喝道:
“什麼人?出來。”
王譽見呂詠蟬發現了自己的行蹤,正待起身,柳七手在他肩頭一按。
就在柳七和王譽藏身之處前不遠的草叢中,一件黑色的披風抖了起來。
伊青從草叢中現身的瞬間,已發動了攻擊。
呂詠蟬已有了戒備,手中一道寒光,已舞成一片劍雨。
一陣撞擊後,呂詠蟬已封死了伊青的暗器,隨後,他陡然縱身,周身捲起一片白色的劍芒,裹挾着從未有過的凌厲殺氣,像一道驚虹橫貫半空,飛刺伊青。
伊青見呂詠蟬發出了絕招“驚鴻七式”的“白虹貫日”,當下不敢怠慢,一個斜飛,堪堪避開凌厲無比的劍氣。
劍芒到處,花落,葉摧,枝折。
二人身法都迅疾無比,只見一道白虹,迎空擊向空中的黑色濃雲。
突然,烏雲中一線眩目的金光,一枚黃色珠丸迎上了白虹。爆裂,聲如巨雷,色如烈日。
白色劍芒一挫,頓時黯淡下來。
呂詠蟬落地時,身上的衣衫已有數處被燒成了大洞,他頭髮凌亂,那寸餘美髯也都已被烈焰燙得捲了起來,狼狽不堪。
但他心裏卻充滿了得意。
伊青第一次攻擊,便使呂詠蟬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內傷還沒好。
所以,他冒險一試,用驚虹劍迎上了伊青的絕招:烈焰珠。
烈焰珠掩住了驚虹劍的劍芒,卻未能掩住劍上的劍氣,火烙雖阻住了呂詠蟬的全力攻擊,但劍氣還是刺傷了伊青。
因為,發烈焰珠時,他本已只剩下了五成功力。
雲起的鐵掌,並非浪得虛名。
現在,呂詠蟬的目光,已盯在了伊青腰間的天羅刀上。
“交出天羅刀,我放你一條生路。”
伊青猶豫了,但胸口不斷滲出的血,染紅了大片衣衫,他已沒有選擇了。
交出天羅刀,或者,死。
他不想死,所以他交出了天羅刀。但在交出之前,他追問了一句:
“你真的答應放我?”
呂詠蟬一邊答應,一邊伸出了手去。但他的手剛一碰上刀背,一種被火灸的感覺,傳遍了整個手掌。
他忙退後三步,抬掌一看,駭然,一條極小極小的蟲,正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心。小蟲那藍青色醜陋的身子,正不斷湧進他的血液。而他的手掌,則正在逐漸發灰、發藍。
呂詠蟬厲叫一聲,右手劍已遙指伊青咽喉,狂吼道:
“快把這毒物拿走。”
伊青抹着嘴角的血絲,狂笑道:
“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你連自己的同夥都會殺,怎會放過我?”
呂詠蟬只覺手掌越來越黑,越來越腫,隱隱有股血腥之氣,再看那條小蟲,已近一半變成了紅色。
伊青興災樂禍地看着,恨恨道:
“你快把秘笈交出來,否則,等你手上的‘苗嶺血寶’吸足了血,通體變紅時,便是你的死期了。”
呂詠蟬心中恐懼到了頂點,狂吼道:
“快把它拿走,我沒有秘笈,真的沒有,沒有!”
他的聲音漸漸嘶啞,像野獸瀕死前的狂叫,伊青卻一動不動,冷酷地看着呂詠蟬的臉,因恐懼而扭曲。
呂詠蟬的聲音越來越扭曲,臉開始痛苦地痙攣。
突然,他一咬牙,啞聲道:
“好,我給你,可你得給我解藥。”
伊青臉上頓現興奮之色,道:
“你把秘笈給我,我把解藥給你。”
呂詠蟬搖頭,喘息道:
“你把解藥放在地上,我把秘笈也放在地上,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伊青略一遲疑,點頭道:
“好吧。”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打開蓋,一陣清涼的香氣從瓶中冒了出來。那小蟲聞到香氣,竟真的放開了呂詠蟬,一動不動。
“怎麼樣,這是真的解藥。”
他説完,把瓷瓶放在了地上。
呂詠蟬見小蟲不再吸血了,料想解藥不假,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裹,打開。
一本墨綠色的書,出現在伊青面前。
王譽心中狂跳不止:難道真有本武功秘笈,當日自己昏迷之時,被呂詠蟬拿去了麼?
這時,呂詠蟬已拿起了藥瓶,而伊青也打開了書頁。
“轟”的一聲,一股黃煙,伴雜着伊青的慘叫,瀰漫了林間。
“哈哈……”呂詠蟬狂笑。
濃煙飄盡後,王譽才看清:伊青的雙手,已被齊腕炸斷,左眼也被一支短矢射中,鮮血流了滿臉,正自哀嚎不止,神情恐怖。
呂詠蟬一面把瓷瓶中藥吞下,一面狂笑道:
“這本是我為了防備他人覬覷我那驚虹劍法的,沒想到,竟能派了這個用場。實話告訴你,根本就沒有什麼武功秘笈。哈哈,哈哈……”
他的狂笑突然噎住,臉色已由紅變青,隱隱一股腥氣,他身子突然一晃,手指着伊青,吃力地道:
“你……你……毒……”
他陡然摔倒在地,已一動不動。
伊青狂笑,他臉上血污未乾,一隻眼睛上還插着一支箭,使他的笑更加詭異,説不出的可怕。
而在王譽耳中,伊青的狂笑,與片刻前呂詠蟬的笑,幾乎沒什麼兩樣,他耳中聽到的,只是野獸瀕死的瘋狂。
伊青斷氣時,柳七才帶着王譽起身。
他小心地查看了伊青的刀,見無異樣,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天羅刀和刀鞘。
然後,他用刀尖輕輕一挑,“啪”的一聲,一本薄薄的書掉了出來。
只見書的封頁上,赫然寫着:“毒王心經”
四個大字左下角,是一行小楷:“謝百衣絕筆。”
柳七用刀挑起書頁,見裏面密密麻麻,寫着“天下至尊奇毒”、“毒門暗器”、“毒王心法”等字樣。
柳七暗歎一口氣,知這是毒王謝百衣平生心血所在,看封頁,顯然毒王已死。他對用毒無甚興趣,知此書一旦傳出去,天下武林必定人人慾得之而甘心,又將惹出一番腥風血雨。正待想個辦法,將此書毀去,忽然目光一亮,只見書中一頁上寫着:“療毒秘藥”四個大字。
他心念一動,柳七外闖江湖,常見武林中不少好漢,中毒不治身亡。當下略一沉吟,將書收好,放入懷中,他還刀入鞘,將刀遞與王譽。
王譽一怔,竟沒有伸手拿刀。
柳七也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道:
“你怎麼不拿刀?”
王譽遲疑半晌,道:
“你……你真肯把刀給我?”
柳七一笑,道:
“這刀本來是你的,我拿着有什麼用?我只是拿了人家的銀子,要送你回去,其他東西,我沒有興趣。”
王譽一把拿過天羅刀,問道:
“誰要你抓我?”
柳七正待回答,忽聽一陣大笑,有個聲音道:
“我家盟主要請你回去!”
一個人,身穿黃衫,三十開外,笑着從林外走了進來。
王譽幾乎叫出聲來,他自然認得,此人便是他父親過去的部下、天衣盟中總堂四大分舵之一的朱雀壇壇主龍飛金。
龍飛金走到柳七身邊,一拱手道:
“柳兄,恭喜你馬到成功。”
柳七淡然一笑,道:
“龍壇主,你怎麼來了?”
龍飛金哈哈一笑,道:
“柳兄捕人,沒有捕不到的,我龍飛金只要跟着柳兄,那是萬無一失的了。”
柳七一拍王譽,道:
“好了,現在人已在此,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到了,交錢吧。”
龍飛金一挑大拇指,憨笑兩聲道:
“柳兄果然爽快。”
他從懷中摸出一千兩一張的銀票,點了十張,正要交給柳七。柳七一擺手道:
“且慢。”
龍飛金一愣,喃喃道:
“不是説好了一萬兩的嗎?”
柳七搖了搖頭,道:
“你説出一萬兩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誰,現在,聽説貴盟蕭盟主,不但出賞金十萬兩,而且還懸賞堂主一職。不知此事可有?”
龍飛金神色一變,皮笑肉不笑地道:
“此事嘛,有倒是有的。只是柳兄你閒雲野鶴,獨行天涯,自不會把區區一個堂主的位子,放在眼裏。”
柳七冷笑道:
“堂主我自是當不來的,但十萬兩銀子,我確是會花的。”
龍飛金心中暗罵,但他垂涎堂主一職已久,自是不甘心放過。他一咬牙,將懷中銀票全部拿出,道:
“柳兄,這七萬兩銀了,已是在下全部家當了。”
柳七看了一眼,竟仍未出手去接,只是喃喃自言自語道:
“銀子少了三萬,又不能做堂主威風一下,這買賣可不上算。”
他只顧自言自語,全然沒發現,龍飛金的眼神中已漸漸湧出了一股怨毒之色,他更沒注意到,龍飛金的手已收到了背後。
而就在他沒留心的這一刻,龍飛金已出手了。
這一仗,王譽許久都不能忘記。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柳七出刀,那驚世絕俗的刀光,竟是從那樣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刀上發出的。
然後,便是刀劈裂人的骨頭的聲音。
柳七收刀。
在收刀前,他對奄奄一息的龍飛金,説了幾句話:
“你不該騙我來追殺一個孩子,更不該拿他的生命,作自己升官發財的階梯。”
“我柳七是個殺手,但我只抓該抓之人,只殺該殺之人。我已不是官家的捕頭,但江湖上也同樣需要正義。”
“你先動的手,這説明你我之間的約定解除了。你不該低估了我的刀。”
許多年後,王譽都還記着柳七那驚世絕俗的刀光,甚至在他的刀法已無人匹敵時,他心中仍常記着這炫目的一刀。
因為,即使他可以忘記這一刀的招式,也忘不了柳七的話:江湖上同樣需要正義。
正是這句話,真正顯示了柳七刀法的威力所在。
也正是這句話,使王譽在日後復仇的生涯中,沒有變成無休止的江湖仇殺中的又一環,而是造就了一代俠士,成為後代江湖少年心目中,正義的傳奇。
但現在,他所感到的,還只是刀出鞘那一瞬間,令人停止呼吸的美麗與悽絕。
於是,他跟着柳七,一路潛行,來到了柳七隱居的這個小漁村。
正是在這裏,他成了柳七唯一的弟子,並改換成了那日後在江湖上傳奇般的名字:柳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