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怔住。
屋中竟沒有一人,也沒有他們想像中會有的死屍。
無相與解小龍對視一眼,二人幾乎同時轉身、出屋,又闖入了第二間上房。
仍是空無一人。
這時,中原眾豪傑都已驚醒,紛紛搶了上來,一見這場面,也不禁面面相覷,心中一片茫然。
一連五間上房,竟然沒有一個人。
解小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往窗下一望,臉上已有失望之色,院子中明明放着的十幾匹駱駝,已全沒了蹤影。
眾人這一驚非同小可。
這商隊行蹤奇特,面且處事也處處讓人懷疑。他們五間上房在過道最裏面,要下樓,必然要經過解小龍屋前,決無人去樓空,卻無一絲聲音之理。
這裏的眾人,在中原不是一派宗師,便是一幫之主,但卻讓人悄無聲息地從眼皮底下溜走了,不禁個個心中,都像罩上了一層厚厚的迷霧。
一夜無話。
第二日,眾人起身後,便收束停當,問明瞭路程,離開了小客棧。
走出小城不到半里路,忽然前面的幾個人輕呼一聲道:
“小心。”
眾人立即四下散開,放眼望去。
只見在一個高大的沙丘下面,橫七豎八地擺着幾十具屍體。
眾人待看清這幾十具屍體,心中更是驚詫不已。
原來,這幾十具屍體上,每人都穿着黑衣。
黑衣的上面,各繡着一團紅色的火焰。
眾人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突然發現幾十名魔教教眾的屍體。
一排密密的駝印,從屍體旁邊,遠遠地伸向了遠方。
眾人一路趕路,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竟然一直跟在駝隊之後。
原來,這支神秘的駝隊,竟然也是向血海谷方向前去的。
眾人越走,心頭的疑團越濃,但他們怎麼也想不出,這支駝隊會是一支什麼樣的力量,抱着一個什麼樣的目的,來到這風沙漫天、鳥獸絕蹤的血海谷的。
夜幕再次降臨時,眾人正要找個地方躲避風沙,忽然,在遠遠的夜空之下,閃動着幾點亮光。
眾人開始還以為是一個小綠洲。但直走了又約大半個時辰,臨得近了,卻不禁全然怔住。
原來,那亮光,是幾堆燃得旺旺的篝火。而篝火的中央,竟然塔着一座大大的穹頂大圓帳蓬。
而那十幾匹駱駝,那兩個只會幹活的又聾又啞的僕人,是那麼熟悉。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拿不定主意,是上去呢,還是走開。
空桑和無相走上幾步,朗聲道:
“中土少林寺方丈無相在此。”
“中土武當山掌門空桑在此。”
他二人,一個用了佛門獅子吼的絕頂內力,另一個則用了武當派獨傳的千里傳音的罕見功力。
兩個聲音在夜空下的沙漠之中,直如打了兩個震雷,向着空曠死寂的大漠中,遠遠傳了出去。
以少林無相與武當空桑的名頭,在中原武林之中,可説無出其右了,任何武林中人,只要見到二人中的一位,都已是恭敬有禮,倒屐相迎了。
但,這大帳中的人,竟似對這二人聞所未聞一般,隔了半天,才有一個白衣武士走了出來,用生硬的漢話道:
“少林無相,武當空桑進帳。”
中原眾人都是心中氣極。空桑的臉色,更是難看,自他任武當掌門之後,已沒人敢對他如此無禮。
無相卻坦然一笑,毫不掛懷,手中禪杖一揮,已走了過去,空桑見無相如此,也強忍怒氣,跟了上去。
中原其餘眾人也跟上前去,卻不料那白衣武士一揮手中刀,道:
“你們,沒過來。”
他漢話顯是才學不久,竟將“別過來”説成了“沒過來”。
這中原十九人中,個個均是獨據一方的豪雄之士,怎受得了他這樣頤使指氣,當下已有人走了上去。
那白衣武土口中忽然一聲呼哨聲起,只見大帳之中,立刻又出來了五名與他一樣的武士,手中已各持了一把刀。
司馬空見狀,一下子拉住眾人,道:
“現在敵友難分,不宜意氣用事。”
眾人見無相和空桑,尚且隱忍未發,也便不響,只是心頭的怒氣,卻都是久久難以平息下來。
無相和空桑走進大帳時,第一眼,但看見了端坐虎皮之上的那西域商人。
見二人進來,那人竟毫無謙讓之禮,點頭示意二人坐下。
無相合十稱謝。
空桑強抑怒火,勉強坐了下來。
二人坐下後,打量了一下帳內,都是心中一動。
只見這大帳內佈置得甚是華貴的氣派,哪裏像是在沙漠之中,但是在西域一般都邑之中,也屬罕見。
那商人手持一羊脂玉杯,杯中斟滿了紅色的波斯酒。他一口將杯中酒飲完,看着二人,道:
“你們來這裏,想幹什麼?”
二人一愣,全然沒想到,這西域豪商,竟有一口流利的官話。無相和空桑此時心中,戒意更增。
無相心想,此人不論是敵是友,要想瞞他恐怕是瞞不住的,不如直言相告。
於是,他雙掌合十,口唸佛號,道:
“施主,在下乃中土少林寺方丈,法名無相。這位真人,乃是武當派現任掌門人空桑道長。”
那人聞言,竟是毫無表情,似乎少林、武當的威名,在他耳中,與一般的人名,沒什麼兩樣。
空桑終於忍無可忍,道:
“閣下究竟是什麼人,這樣一味裝神弄鬼,意在何為?”
那人聞言,臉上頓現不悦之色。他一雙眼睛,冷冷地掃了空桑一眼。
空桑被這人眼睛冷冷一掃,心中竟然也有了一種感覺,一種他當了武當掌門後從未有過的感覺。
這感覺使他怔在那裏,竟然再也不知該説什麼。
那人冷冷道:
“我問你們來這裏做什麼,你們還沒有回答我。”
空桑脱口道: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似乎並沒有必要,一定告訴閣下。”
那人的臉色忽然一變,道:
“你去別的地方我管不了,但若是你想去血海谷,我勸你快快回頭。”
此言一出,無相和空桑已同時站起。
無相雙手合十,道:
“阿彌陀佛,施主此言差矣!不瞞施主所説?我們此行,正是要去血海谷!”
那人聞言,忽然眉頭一挑。
“想不到,少林寺的和尚和武當山的老道也是利慾薰心的人。”
原來,他並不是不知道少林、武當,他剛才的態度,分明是沒有將少林與武當放在眼裏。
空桑心中有氣,叱道:
“你既知是少林、武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貧道今日,倒想領教一下閣下的武功。”他這明明已是在向那人公然挑戰了。
那人微微一笑,神色傲慢地道:
“少林、武當,原也不過如此,不但武功不怎麼樣,氣度也未見得好。”
空桑正待出言反駁,那人已雙手一拍。
站在他身後的另外六名白衣武士,已一下子,將無相與空桑,圍在了中間。
無相見狀,知今日一戰,似乎已是在所難免。他雙掌合十,道:
“既然施主武功高強,在下也想拜領幾招,不知施主可否賞光?”
那人淡淡道:
“少林、武當,根本不需我自己出手。”
他話音剛落,六個白衣人已然發動。
那主人的話音未落,六名白衣人已是腳下疾走,運轉陣勢,將空桑與無相,給圍在了陣中。
看他們的架式,竟是要與少林、武當兩派掌門,同時一決高低。
無相心知此刻再説什麼,也是無益。當下氣沉丹田,一掌緩緩拍出。
他本不欲傷人,更何況現下這駝隊主人的身份也遠未弄明,所以,他這掌拍出,卻只用了三分力。
但一掌甫出他心中便已一涼。
原來,周身那六名白衣人越走越快,竟到了快步如飛的地步。無相只見一條白帶圍住了自己,卻已看不清其中的人影。
單這一手輕功,就可獨步中原武林了。
但更怪異的是,六人身形飛轉之際,無相感到了一股如巨流般的真氣,同時在自己周身環繞,從這股真氣中發出了一種怪異的粘力,竟將他攻出的一掌,消溶得無影無蹤。
無相心中大奇,第二掌拍出時,已不再手下留情,使上了七成功力。
但這一掌與上一掌一樣,已然消失在無聲無息之間。
而此時,那幾個人卻仍是一招未發,卻已使少林方丈無相大師的兩下掌力,沒有絲毫效果。
空桑心中的震訝,絲毫不亞於身邊的無相大師。
他也感到了那股圍繞着自己周身循環不息的真氣。
他出劍。
空桑的劍法,在當今武林之中,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躋身一流高手的行列。
而二十年來,他更是將武當派太極心法,溶入了劍術之中,不僅可以以弱馭重,還可以收放自如。
但他那如些水微瀾的劍法,一遇上那似大壩決堤、大江入海的真氣,竟絲毫髮揮不了作用。
更令他心中震訝的是,這六個人所發出的真力,竟與武當的內功修煉之術,同中有異,異中有同。
他心中不禁一片疑惑,只有更快地出劍,一瞬間,他已連攻了九劍。
但九劍,連一片衣角也沒有沾到。
每次他的劍,眼看就要刺入那白色的影子時,便會有一股莫名的大力,從旁邊將劍尖推偏。
空桑已有汗。
正當無相和空桑均出手無功之時,那六個人出招了。
刀光,無處不在的刀光,竟已將二人,圍裹在其中。
二人頓覺空氣一滯,一團殺氣,從四面八方每個角落,向二人撲來。
他們已無法防守,因為這漫天漫地無所不在的刀光,是根本防不住的。
但無相和空桑畢竟是中原武林中兩大泰斗領袖,在防無可防的時候,他們索性完全放棄了防守。
他們進攻。
他們的拳和劍,幾乎同時發了出去。
漫天的殺氣,一下子被逼住。
直到此時,那靜坐觀戰的駝隊主人,才略微點了點頭。
似乎直到此時,他才覺得無相和空桑,並非浪得虛名。
六個白衣人第二次出招。
這次,不再是六刀齊發,而只有三把刀,斬向了空桑。
而其餘的三雙手,則擊向了無相。
他們的身影實在太快,雖只有三把刀和三雙手,但在無相和空桑的眼裏,卻似乎漫天又都是刀影與掌影在翻飛。
無相出拳。他的拳才擊出了一小半,便驀然頓住。
因為,他不能擊出。否則,另外四隻掌,就會印上他的胸口。
所以,他只出了半招。但這簡簡單單的半招,虛中帶實,實中含虛,既可攻又可守,乃是他從少林七十二絕技中自己獨創的一招,是他畢生武學之精華。
果然,漫天的拳影,一下子又消失在白色之中。
但無相仍忍不住心頭暗驚,雖然他用自己這半招擊退了對手,但對手竟能識破他這半招的厲害,及時收招,這又是何等的眼光與反應啊!
空桑面對着漫天的刀影時,他的劍卻停了下來。
在他面前有幾十支刀尖,如漫天的流星一般上下翻飛,而其中,卻只有三支刀尖,才是真的。
如果他擊空,便只有一條路,死路。
他索性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他要等到真的刀尖逼近自己的胸口時,才出招。
那時,對方已不可變招,擊出的那個,一定是真的刀。
只是,他能不能在短短的瞬間,認出並及時擋住那三把凌厲的刀,連他自己,也毫無把握。
但他不出劍,對方的刀影,也在剎那間全部消失。
“好,不錯。”
那觀戰的人一面悠閒地品了口酒,一面隨口讚道,但他語氣中殊無敬佩之意,倒像是師父在看弟子練武。
但他話一出口,圍繞着無相與空桑的白圈,便忽然消失了。
六名白衣武士,已停下了身形。
要在那麼迅疾的奔馳之中,同時收步停下,不僅沒有一絲混亂,而且面不改色,便是無相與空桑,也自嘆不能。
那人點點頭,道:
“二位果然有些功夫,比起一般的中原武林人士,確有過人之處。”
他説這句話時神情淡淡,但那六名白衣武士卻知道,這已是他對別人少有的嘉許讚美之詞了。
但他話鋒一轉,道:
“不過,二位不知想過沒有。如果剛才無相不用半招,而是用崆峒派的‘峙嶽停雲’,空桑不用停劍,卻反之以一招‘華山九式’中的‘起劍式’,那麼,不但這個陣法傷不了你們,只怕早被你們破了。”
他説來輕描淡寫,雙手卻一比劃,將剛才所説的那兩招比劃了出來。
無相和空桑都是一怔。
那人所説的兩招,並非什麼精深的武學,前者乃是崆峒派入門弟子都會的招式,而後者乃是華山劍法中的起手式。
無相和空桑雖未學過崆峒與華山二派的武功,但這基本的兩招,自是見過,二人凝神一想,不禁失色。
那人所説的兩招,正好可解剛才二人所面臨之困境。
只是,又有誰能在如此生死關頭,竟想到去用別派的武功對敵呢?
空桑雙眉一豎,道:
“你究竟想幹什麼?”
那人神色悠然,道:
“沒什麼,我只不過是告訴二位,這血海谷,還是不去為妙。”
空桑怒道:
“原來你是神教中人。”
他此言一出,那六名白衣武士已齊聲喝叱道:
“不得胡説。”
空桑也隨即知自己猜錯了。如果此人是神教中人,又怎會將五十名神教教眾,棄屍於沙丘之下?
可是,他若不是神教中人,又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一行,前往血海谷呢?
他眼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解小龍等人留在帳外,精神卻全都集中在帳內。
無相與空桑,和六名白衣武士交手時,聲音也傳出了帳外。
外面的十九名中原武林高手,立即衝了上去。
外面的六名武士,面對三倍於己的中原頂尖好手,竟然毫不退縮。一聲呼哨聲響,竟將十九人圍在於中間。
誰也沒有見過這種景象,六個人,竟然將十九名高手,圍了起來。
中原武林羣雄見狀,已紛紛亮出了兵刃,向大帳口衝去。
這時,六名白衣武士發動了。
只見六條白色的身影,在一瞬間竟忽然飛動了起來。速度已是越來越快,片刻間,已不見了六條人影。
一條白龍,出現在夜色下的沙漠中,將中原羣雄,圍在了當中。
十九名中原好手互使眼色,十九條身影,幾乎同時,向四面撲去。
但當他們的攻勢撲到時,那條白龍似的旋風,已不見了。
十九名中原高手一出招,那六名白衣武士便退。
他們已經發現,這十九個人,遠遠比昨夜那五十名黑衣人要厲害得多。
所以,他們幾乎心意相通,已一下子撤到了大帳的口上。
大帳只有一個入口,十九個人不可能同時出招,他們一次至多,只能有三個人同時去進攻。
而白衣武士的六人刀陣,足以應付三個人的同時進攻。
僵持,還在繼續。
空桑和無相依舊被那六名白衣武士,圍在了當中。
他們沒動,白衣武士也不動。
但殺氣仍在,只要二人一發動,那六人的刀陣,也會同時發動。
那駝隊主人笑了,道:
“你們破不了這個陣的。破不了這個陣,你們即使到了血海谷,也沒有用。”
無相低吟一聲佛號,道:
“施主,你究竟想要我們怎樣?”
那人臉色一板,道:
“我要你們回去,以後,也再別到血海谷去。”
空桑道:
“要我們回去可以,但必須得讓我們把人質帶走。”
那人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奇怪與驚訝的神色道:
“什麼人質?”
空桑怒道:
“難道你想抵賴嗎?我武當派三十七名弟子,和中原武林十三名好手,現下都被關在血海谷中。”
那人的神色忽然一變,憤然道:
“這是魔教乾的?”
空桑與無相見此人竟稱“神教”為“魔教”,心中都不禁一寬。
不管他是誰,至少他不是神教中人。
那人見二人神色,已知自己所猜無誤,又問道:
“那麼説,你們到血海谷中只是想救回人質,並沒有其他目的?”
他在問話的同時,一雙眼睛已緊緊盯在二人臉上,想從二人的表情之中,推出二人所答是否屬實。
無相道:
“不錯。此外,神教教主葉世禪,已向中原武林下了戰書,我們此次前去,便是要與神教,一決生死。”
那人見二人所言並非假話,但仍不放心,又追問道:
“那你們並不知道其他的事了?”
二人見他一再追問,顯是有一件極其重大的事情,但二人卻不知道,臉上已是一片茫然之色。
那人忽然放聲大笑,道:
“在下不知二位是為救人而來,多有得罪,莫怪。”
説着,他手一揮,示意那六名白衣武士退下。
“且慢!”
空桑一步跨前,道:
“適才蒙閣下賜教這陣法,貧道還有一個請求。”
那人點頭,道:
“你想再試一試,看能不能破了這個陣,是不是?”
空桑心中一驚,怎麼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他竟似早已知道?那人淡淡一揮手,對那六名白衣武士道:
“既然空桑道長看得起你們,你們就再練一次吧。”
那六人答應一聲,又重新站好了陣法。
原來,空桑雖性情有些高傲,但他天資極好,於武學一道,悟性甚好。
剛才交手之時,他已發現,這陣法的原理,竟似與武當鎮山的“混元一氣功”心法,有相似之處。
只是,一個是武功心法,另一個卻是陣法,二者竟能如此相似,實出乎他意料之外,而心法可化為陣法,更是中原武林之中,聞所未聞之事。
後來,他聽那駝隊主人講起崆峒與華山二招時,心中已是一動,若有所悟。
他此次提出要再試刀陣,自己心中也並沒有肯定的把握。但以他的性情,總是要試上一試。
六名白衣武士已然布好陣勢,空桑卻依舊凝眉苦思,腦中運思如飛。
片刻,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只對身邊的無相,説了兩句話:
“一陰一陽,化生萬物。”
在一般人聽來,這兩句話與面前的陣法,根本是毫無關係。
但無相一聽此話,眼中也是一亮,也説了兩句話: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二人相視一笑,已然出手。
原來,空桑剛才細思默想之下,已然領悟,武當“混元玄一功”,講求的是陰、陽二氣化生成發物之道家至理,將人體內陰陽二氣融會貫通,則一般武學中人視為畏途的小周天經脈,不打自通。
而現下這個六人陣法,在陣理上,也暗含三陰三陽之數。三陰與三陽,互化互生,才有生生不息、包容萬有而不為萬有所包的無間默契。
空桑一語,便將此陣的關鍵道破。
而無相乍聞之下,也是豁然開朗,他講的兩句話,卻是破陣之關鍵。
既然此陣是六人各將三種陰柔內力、三種陽剛內力巧妙配合而形成的一個天羅地網,則硬闖是闖不出去的。
相反,闖得越是厲害,對方的反擊之力,便越是到了實處,陣中人所受的壓力,反而也更大。
但若陣中人根本就不想闖出去,不用一絲外力硬闖,那圍攻的六人,也就失去了攻擊的意義。
二人一明此理,旋即出手。
白衣武士飛轉,在飛轉中,他們的每股內息,都已佈滿了圓形的空間。
三道陰柔的內力,與三道陽剛的內力,在運行中融合無間,已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場,將二人困住。
但二人出的第一招,卻只是為了誘發白衣人的陣形。
所以,他們甫出手,便已收招。
他們已無招,不僅無招,他們身體的每個部位,幾乎全是空門。
全身都是空門,便等於沒有一處是空門。
本來,只要二人出招,就必有破綻,有破綻,則六名白衣武士,就會同時,向着同一個方位出手。
這樣,六股陰陽和合無間的真氣,便會擊垮無相和空桑。
但現在,二人全身都是空門,六名武士,反倒已不能出手。
因為,即使出手,他們每個人攻擊的方位,可能全部都不相同。
而一旦他們不能心意一致地出招,他們那原本不可摧破的真氣,就會分化成六股不同的內力。
若是單以六股不同的內力,他們就無法擊敗內力深湛的無相、空桑。
他們的陣法,已不攻自破。
“好。”
那主人叫了一聲,這一次,他已不再那麼倨傲了,他的聲音之中,已有了一種真正的佩服。
六名白衣武士立即住手,退開。
那主人哈哈大笑,道:
“果然不愧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在下剛才倒失敬了,多多恕罪。”
空桑和無相見此人雖開始時神情倨傲,但此刻坦言認輸,毫無不快之色,心中也暗暗稱道此人的氣度。
無相笑道:
“雖然我們沒有受傷,但這陣將我們圍在其中,我二人只怕也輕易無法出去。”
那人一笑,道:
“大師何必自謙?人人內力均有耗盡之時,二位只須不出手,過得半個時辰,陣勢也自會瓦解。”
他此言之意,雖然無相與空桑一時無法脱陣而出,但只要他們隱忍不發,那白衣武士疾速換動身形,內力消耗極大,只怕過不多時,陣勢就將瓦解。
空桑道:
“鬥了這麼多時候,不知尊主,是否肯將姓名見告?”
那人臉上一愕,猶豫了一下,道:
“既然二位才識過人,在下也不想相瞞。”
他先喝止了外面的六名白衣武士,無相與空桑也勸退了外面眾人,那人方才坐下,臉上已有憤然之色,將自己的生世和故事,講了出來。
無相與空桑聞言,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這個神情高傲的西域富商,竟與兩百年前一代怪俠哥嘯天,有着極深的淵源。
哥嘯天,乃是西夏國的王子,西夏國滅後,他隻身一人,逃到了中原,由於種種機緣巧合,竟成了一代大俠。
但哥嘯天初到中原之時,滿腦子所想的,只是要復國稱帝,因此,他在西夏國都陷落之際,將大批的財物與兵械,暗中轉移。
因此,西夏國破之時,王宮之中,竟找不出一種像樣的寶物來。
而西夏國藏寶的地方,也成了兩百年來無數人不惜冒生命危險尋找的地方。
哥嘯天在逃亡中原之前,原有一個愛妃,正好懷孕已七個月了。哥嘯天隻身逃亡,無法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帶走,便暗中派了當時王宮中的六名侍衞,將王妃送往西域避禍。
在去西域的途中,王妃難產身亡,而哥嘯天的兒子,卻呱呱墜地。
過了大約二十年後,哥嘯天已成了中原武林一代大俠,其時,他復國之志已淡,也就沒有再動過取出寶物的念頭。
但一個偶然的機會,在哥嘯天臨死之前,卻遇到了當年護送王妃的六名侍衞之一。
哥嘯天臨死才得知,原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他喜不自禁,將藏寶之所,與自己潛心研究的天羅刀法,都告訴了來人。
只是,當時的天羅刀,已傳給了哥嘯天的徒弟,也就是柳長歌的遠祖。所以,傳到西域的只有天羅刀法,與哥嘯天自創的一些武功,和一張藏寶圖。
此事發生時,柳長歌的遠祖正好不在,待他回來時,哥嘯天已然故世,因此,這件事,中原武林並沒人知道。
臨死前,哥嘯天感激六大侍衞的忠誠,將自己獨創的一套陣法,稍加改動,成為六人合守合攻的“六合陰陽陣”,(此陣,便是剛才六名白衣武士所練之陣。)傳給了那名侍衞。那名侍衞後來返回西域,將天羅刀法與藏寶圖,傳與哥嘯天之子。
哥嘯天之子的為人,卻與乃父大不相同。他習得天羅刀法,又有了藏寶圖,卻從不恃強凌弱,也從不曾去掘寶,他死後,這天羅刀法與藏寶圖,便一代代傳了下來。
這個駝隊的主人,便是哥嘯天的第六代後人,哥九王。
他從父親手裏,繼承了天羅刀法與藏寶圖,此時的哥家,已是西域一帶有名的地方富商,地位極隆。
也正為此,當哥九王聽父親講到遠祖哥嘯天的故事後,第一件事,便是查出了藏寶的所在,正是西域血海谷。
此次,他前往血海谷,便是要將哥家的藏寶,重新掘出。
無相與空桑聞言半晌無語。
無相長頌佛號,道:
“想不到當年哥大俠居然有後,而且又傳承了他的天羅刀法,真是因緣巧合啊。”
空桑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個富商,竟對中原武功如此精通。
無相道:
“承蒙哥施主坦言相告,但老衲仍有一事相問。”
哥九王道:
“大師有話,儘管直言。”
無相道:
“依老衲之見,哥施主武功見識自不必多談,地位身份在西域又受人敬重,手下個個精明幹練,又富裕豪奢,哥施主為何要長途跋涉,去取那藏寶呢?”
哥九王略一沉吟道:
“這財寶,本是我哥家所傳,自當由哥家子孫去取出。”
無相道:
“但眼下神教已佔了血海谷,哥施主前往,難免一場紛殺。”
哥九王臉色一沉,道:
“神教已數次派人襲擊我,我即使不去取寶,也要將之殲滅。”
哥家在西域一帶地位的尊隆,自也難免有仇家。
當年,葉世禪隻身逃出中原時,曾受過哥九王父親的一個仇家庇護,為報當年之恩,他曾替那人,殺過哥家的幾個手下。
眼下,葉世禪又率神教大批人馬重返中原,自然給哥九王在西域的勢力,帶來了威脅。更何況,哥九王還有更大的雄心,葉世禪的神教,在無形中,已成了他最大的障礙。
所以,神教在與中原各派鬧得不亦樂乎的同時,也與哥九王發生了衝突。
只是,葉世禪的注意力,先前一直集中在中原,二者的衝突,還沒有完全激化。
無相意味深長地看了哥九王一眼。他心中已經明白,這高傲的哥九王的目標,遠不止稱雄一方武林。
無相淡淡地道:
“王道雄圖,終歸塵土。哥施主,以你的智慧,怎會看不透這一點。”
哥九王心中一驚,他沒想到,這個鬚髮皆白的老和尚,竟一語道破了自己的野心。
他的目光中,已有了一絲深意。
出了大沙漠,就到了戈壁灘。
遙遙上千裏的大戈壁上,竟然看不到一棵樹,一株花。在沙石怪礫之間,只有一株株矮小的沙漠草。
但至少,太陽不再那麼灸熱,腳下的行走也不再那麼艱難,夜間也不用再擔心沙丘的移動。
無相與空桑率領中原武林諸雄,與哥九王的人,前後大約隔開了幾十丈遠。
每個人的心中,都已有了心事,出關之前,誰也不曾料到,這深入沙漠救人的舉動,竟會成為一場似乎漫無止境的跋涉。
而哥九王的出現,使原本錯絛複雜的局勢,更加撲朔迷離。
三日後。
晴天。晴朗的天空中,卻依舊耳聽風聲呼呼。
眾人已經是精疲力盡了,整整三天的跋涉,使每個人的心中,都開始懷戀那依舊是秋意盎然的中原。
但在這裏,夜晚卻已是冷風似刀,割得人的臉生疼。
漸漸的,在二十一名中原武林羣雄中,不少人的心頭,都已經開始對自己的舉動,感到了疲倦。
甚至有人已開始懷疑,是否一定有消滅神教的必要?
解小龍,便是這其中,最早提出疑問的一個,只是到了此刻,他反而不再去想它了。既然人質都已被帶走,神教也已公然挑戰,不戰怕是不行了。
但戰的後果呢?
別説中原羣雄已是精疲力盡,敗多勝少,便是勝了,也必然雙方均免不了大的死傷,又何勝之有呢?
難道,一定要用刀子捅了別人,然後再被別人捅死,才算是英雄好漢嗎?
不,那只是市井無賴,真正的英雄,該是拯萬民於水火之中,宅心仁厚,以和平來阻止流血的人。
解小龍想着,卻只有苦笑,這江湖中,身不由己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少過。
忽然,走在中原眾人前面的駝隊,停下了腳步。
眾人望去,心頭都是一涼。
只見在西北的天空下,在一望無際莽莽蒼蒼、空曠孤涼的戈壁之上,一座山,竟平地而立。
山並不很高,但很陡,很險,只是,衝着眾人的方向,是一個不知有多大的山谷的入口處。
眾人心中一動,莫非,這便是他們要尋找的血海谷?
駝鈴聲響,一名啞僕,已趕着一匹駱駝走了過來。
只見他走到無相面前,用手遙指對面那座山,指手劃腳一番。
無相神情一肅,道:
“眾位小心,前面西北處那座孤山,便是血海谷。”
果然已到了血海谷,眾人的心中,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血海谷,已在眾人面前越來越近,都已能看到那怪石的樣子了。
這時還正是午前,太陽的光正好射在血海谷的入口處,眾人望去,卻見山谷寂寂,但聞朔風呼呼。
忽然,一陣震天動地的聲音,從山谷之中傳了出來。
足足有一百匹駿馬,在突然之間,分兩隊衝出了山谷。
一隊馳向東北方,一隊馳向東南方,兩隊駿馬狂奔,馬蹄之聲,使片刻前死氣沉沉的戈壁,為之一變。
兩隊馬隊馳出大約一里地後,又向中間收攏過來。
漸漸的,兩支馬隊的頭上幾匹馬,會合在了一起。
馬嘶,人立而起。
那轟雷般的奔跑聲停下來的時候,這一百匹神駿,已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周,將眾人圍在中間。
馬上之人,個個黑袍獵獵,上面紅色的火焰,在風吹之下,似乎仍在微微抖動。
一百把明明晃晃的彎刀,在太陽之下,閃動着殺氣。
中原眾人雖早知是深入虎穴,但沒想到神教中人,竟然會有這麼大的氣勢,相顧之間不禁有些駭然。
戈壁,狂風,怒馬,烈刀。
號角齊鳴,也不知一共有多少隻號角在吹。直吹得地撼山搖。
哥九王卻兀自懶洋洋地騎在駱駝背上,斜側着身子,一付無精打采、懨懨欲睡的模樣。眼前那剽悍的馬隊,在他的眼中,竟視若無物。
但暗中,他的瞳孔卻已收緊,緊緊地注視着山口處的動向。
烽煙起。
從山谷的四周,滾滾黑煙,像四條黑龍,直撲入雲端。
烽煙,本是在沙漠、邊陲示警的工具。到了神教手中,卻也成了他們製造聲勢、先聲奪人的手段。
在號角聲動、烽煙滾滾的時候,谷口,出現了人影。
一匹棕栗色的汗血寶馬,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突然間,圍在四周的那一百名神教騎兵,紛紛揮舞着手中的鋼刀,齊聲狂喊,喊聲震撼了戈壁。
汗血寶馬之上,正坐着頭戴金冠的葉世禪。只是,司馬空發現,比起不到一個月前武夷山谷中,神教大會時,現在的葉世禪,顯然老了許多。
他心中納悶。
他自然不會知道,女兒的死訊,對葉世禪的打擊,到底有多大。
葉世禪騎在馬上,第一眼便看到了已是風霜滿面的中原羣雄。
他的心頭暗暗高興,這些中原武林中人,一旦到了這瀚海大漠、流沙飛石之地,便全無用武之地。
但他的第二眼,卻看見了哥九王。
葉世禪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並不知道,哥九王竟會是哥嘯天的後代。他只把哥九王,當作了大漠中一個顯赫的富家商人。
但這富家商人不僅在武功上不容輕視,而且在政治上,也是這西域大漠之中,少見的高手。
葉世禪隱隱的,早在心中就已猜出了哥九王的圖謀,一定很大。但他卻不知道,哥九王的野心,竟是要徹底復興那已亡國三百年的西夏國。
這次,他與中原羣雄一起前來血海谷,為的又是什麼呢?
葉世禪的身後,是那六名神色冷傲的白衣護教使,看着這六名護教使,哥九王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對自己身邊的一名白衣武士吩咐了幾句。
那名武士點頭答應,退了開去。
這時,葉世禪已開口了:
“有勞哥九王和中原武林眾位英雄,不遠千里,來到我這邊陲蠻荒之地,在下已安排妥當,請各位隨我來。”
説完,他也不管眾人反應如何,只自顧自一勒馬頭,胯下座騎緩緩地掉過頭去,走回了谷中。
一瞬間,那圍着眾人的一百名鐵騎,也紛紛縱馬狂奔,撤陣回谷。
不到一刻工夫,剛才聲勢浩大的場面,一下子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只有風依舊,戈壁空曠依舊。
眾人沒有其他的選擇,只有入谷。
葉世禪的示威,已告訴了眾人,這谷中會有種種意想不到的危險與安排。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眾人跋涉千里才來到此地,又怎能不進。
中原羣雄開始向血海谷口走去。
而哥九王的人,卻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路過哥九王的身邊時,空桑道:
“閣下怎麼還不進去?”
那哥九王忽然狡黠地一笑,道:
“我又沒有人質要救,自然不必着什麼急了。”
眾人聞言都是臉色一變,哥九王的話,意思已是十分明白:他要坐山觀虎鬥,到二虎俱傷之際,再漁翁得利。
只是誰也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公然不諱地講出自己的打算。
無相不動聲色,只是在走過哥九王座騎前時,合十道:
“哥施主,世間萬物,總是難逃一個‘空’字,哥施主請三思。”
哥九王一笑,道:
“多謝大師指點,但既然一切皆空,那我此時所為是個‘空’字,大師又何必那麼着急呢?”
無相聽他言語,心中默想,此人實是精明過人、膽識又好的難得人物,只可惜誤入了岐途,便又道:
“但兵端一起,少不了要百姓流離失土,哀鴻遍野,施主於心何忍?”
哥九王笑道:
“流離失土、哀鴻遍野,也左右不過是個‘空’字,大師佛門高僧,卻為何事事如此着急?”
無相面色莊嚴,道:
“佛門以空為本,但又不執於空,況且,空,有不過是教義,是點化眾生所假的方便,也非有實名,但佛心,卻是長駐不衰,方是我佛門至上境界。”
哥九王道:
“何謂佛心?”
無相道:
“慈悲為懷,廣渡萬千眾生脱離苦海。”
哥九王道:
“這大漠千里,本是為我族所有,現在我不過是將之取回罷了,況且,西域之大,戈壁之廣,不知有幾人稱孤,幾個稱王,搞得盜賊四起,烽煙遍地。”
他神光閃動,心意已決,接道:
“若是我哥九王復興大夏,不但可以保住這祖上基業,而且可以廣招疆土,成千秋萬古之雄圖霸業。”
無相心中喟嘆一聲,他眼前的哥九王,眼中已有一種狂熱在燃燒。
無相知道,哥九王的野心,決非一日之間便能消除,當下不再多勸,拱手告辭。
哥九王目送着二十一名中原豪傑走入谷中,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無相、空桑、解小龍等二十一人,毅然進了血海谷。
一進谷,眾人只覺眼前一亮,都禁不住驚歎起來。
面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植物,叫不出名字,只見東一堆、西一堆,竟似在山谷各處都有。
這種植物很矮小,但開的花卻極其美豔,花是血紅色的,一朵朵竟相開放,全山谷到處都是奇豔的紅色。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血海谷這個令人聞之色變的名字,竟是來自於面前這一大片美麗的植物。
(作者按:這戈壁之中的大片植物,便是罌粟,俗稱鴉片,只是當時中土尚無此陋習,故無人識得。罌粟極耐旱,而開的花又極其美豔。)
眾人在花叢之中,見一條依稀可辨的小路,正蜿蜒伸向前方。
四周山谷靜悄悄的,誰都難以相信,剛才那金戈鐵馬的陣勢,竟是從這樣一個讓人富有幻想的山谷中出去的。
又走了有一頓飯工夫,前面的小路越來越窄,忽然,一道巨巖擋住了去路,竟似已到了盡頭。
眾人此刻身涉險地,都是異常的精神戒備,絲毫不敢大意,見前面路似乎已被大石阻絕,都是心頭一凜。
也許,這正是神教的計謀。
解小龍見狀,對無相與空桑道:
“我看,還是我一人上去看看。”
無相點頭,道:
“也好,只是現在深入虎穴,你要加倍小心。”
解小龍點頭,身子已拔空而起,向數丈外的巨石奔去,不多時,他便奔了回來,對眾人道:
“前面確實已沒了路。”
眾人聞言,忙四面觀看,卻依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無相沉思半刻,道:
“剛才進來時,我好像發現還一條岔道,不妨一試。”
眾人於是又沿着原路返回,走了半天,才到了無相所説的岔道口。
眾人換了右邊那條道,走了下去。
葉世禪坐在石椅之上,臉上卻並沒有興奮之色。
本來,這是他報三十年的之仇、稱雄中原的大好機會,是他盼了足足三十年,才盼到的一天。
但他的心裏,不但殊無歡意,反而心痛如絞。
他是三天前,才知道女兒葉小蟬的死訊的,這消息,使他幾乎要發瘋。
現在,報仇、稱雄,這貫串了自己後半生的兩件大事,在他眼中,卻一下子變得不真實起來。
如果他能重新選擇一次,他寧可不要復仇,寧可不要稱雄,而只要小蟬依舊能活着,在波斯陪自己度完餘生。
但現在,報仇和稱雄的良機到時,他心愛的女兒,卻偏偏死了。
他一口吞下了杯中的酒,在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老了。
從他三十年前逃離中原,到三十年後捲土重來的今天,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老過。但直至此刻,當杯中的酒衝下他的喉嚨時,他才第一次感到了蒼老。
甚至,在他心中,連為女兒報仇的心,都沒有了。
報仇?即使自己將何瘋,還有什麼柳長歌、唐獨之流殺光,又有什麼用?小蟬是再也不會復活的了,這才是最傷的一刀。
他咳嗽了兩下,無意識地拉緊了自己身上的大袍。
在他身前,石階的下面,坐着六名紅衣如火的護教使。
在他身後,石壇的裏面,正燃燒着神教的聖火。
而他,兀自坐在這高高的石椅之上,俯看着紅花遍地的山谷,等待着仇人的到來與滅亡,心中卻殊無快意。
解小龍終於明白,自己這二十一個人,被困在了一個巨大的石陣中間。
他是連轉了幾次圈,至少碰了六回壁,才明白的。
滿山紅豔的花,使石陣暗藏的殺機,被人忽略了。
解小龍忙去找無相,而無相這時候,也正想找他。
他們同時發現了這石陣,但看出它是一個陣是一回事,要想安然走出這座石陣,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幸虧有司馬空與空桑在。
空桑是武當的掌門,又是全真道教的掌教真人,天下的陣法不論多巧妙,終脱不開陰陽五行,兩儀四像八卦九宮之理,而空桑早在二十年前,便精通此道。
司馬空是南海蒼梧島的島主,他幼時便酷好奇門數術、六壬遁甲。自當了蒼梧島主後,便在島上無事之餘,擺弄陣法,讓兒子去破,以作一笑。
二人在一起,一個根據易理陰陽推測方位、陣理,一個根據巨石小樹推斷可能的途徑與方法。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司馬空與空桑,終於領着眾人,來到了石陣的邊緣。
兩道峭壁仍立兩側,中間是僅可容三人並排走的一條小路。
峭壁之後是什麼,誰也看不清,密密的罌粟叢,擋住了每一雙向裏面窺視的眼。
解小龍玉杖在手,道:
“大家三人一排進去,分別護住左、中、右三路,防止敵人偷襲。”
眾人點頭稱是。
當下,由眾人之中武功最好的無相、空桑與解小龍三人開路,眾人轉過那兩道陡壁,走了進去。
一轉過擋住視線的陡壁,眾人心頭都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這峭壁後面,竟是一個比先前更大、更亮的山谷。
這血海谷的外形,竟是一個葫蘆形。眾人剛才所走的石陣,乃是外面的半個葫蘆。現在,才真正到了谷底。
只見對面的空地上,整整齊齊地壘着一個高高的石壇,石壇之上烈火熊熊、濃煙沖天而起。
而在石壇之前,一把石椅之上,巍然端坐的,正是葉世禪。
他的腰挺得很直,神情凜然不可侵犯,但神色中竟似有一些疲倦。
在石壇的下面,六名紅衣似火的護教使,端坐不動。
而在石壇的兩側,各停放着幾十輛囚車。
眾人一見這幾十輛囚車,心中都是一酸。車中所囚禁的,正是被擄的三十七名武當弟子與其他十三人。
眾人一下子,衝了上去。
葉世禪面對着中原武林二十一名好手,神色自若。
他就像一個王者,正不怒自威地坐在自己的宮中,看着一羣外來者,闖入自己經營已久的王國。
他的心中淡淡的,面對這些昔日的仇人和仇人的兒子、徒弟,他的心中,居然一點都激動不起來。
難道,我真的老了嗎?
他喃喃輕語,沒有人聽到他在説些什麼。
在別人眼中,他是不可一世的神教教主,西域乃至中原最有權勢的一個人,而在他那顆久嚐了風霜而日漸風化衰老的心中,卻只是一個孤單的老人。
他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敗了,敗給了時間,這永恆的君主。
即使今天他把這些人全部殺死,又能給自己帶來些什麼呢?小蟬已死,而面對他的,將是今生未來的漫長寂寞與孤獨。
葉世禪忽然打了個寒噤。
無相等人來到離石壇約十數丈遠的地方,站住,道:
“葉世禪,我們中原二十一門派,都已到齊,你可以放了人質吧。”
眾人此刻最擔心的,並不是那武功高深的葉世禪、神秘莫測的護教使,和隨時隨地會出現的偷襲。
他們擔心的,是葉世禪以這些人質,來要挾自己。
但葉世禪又豈會輕易就將這些人質——他手中的王牌——放走?
葉世禪抬眼時,眼中已有了一絲別人難以理解的神情。
站在他面前的這些人,看着那些人質時的目光,竟與自己以前看小蟬時的目光,是那麼相像。
如果這些人質死了,他們是不是也會和自己一樣傷心?
他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因為,他苦苦等了三十年的報仇,要報的,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仇,還有三十年前全軍覆沒的那上千名神教兄弟的仇。
他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使三十年的心血白白浪費,更不能讓神教那麼多兄弟的仇不報。
葉世禪的目光一下子變了。
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去年他初入中原時的那種狂熱。人們從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絲衰老的痕跡了。
在這瞬間,他覺得自己,又重新成了一教之主,復仇的使者。
他冷笑,道:
“當年你們中原所謂的名門正派,殘殺我神教兄弟時,有沒有想過親人被殺的滋味?你們沒有!因為你們在自傲,以為你們自己的親人不會被殺。但老天有眼,今天讓這些人落在我的掌中。”
他頓了頓,一字一字地道:
“今天,我要讓你們,也嘗一嘗親朋好友被殺的滋味。”
他手一揮,已有兩名神教弟子,將一名武當年輕弟子的囚車,推了過來。
中原眾人都是一驚。無相更是用了全力,大喝一聲道:
“不可!”
這一聲乃無相情急之下陡然發出,用的又是純正的少林“佛家獅子吼”的功夫,頓時山鳴谷應。
那兩名神教教眾一怔,手中的鋼刀,幾乎墜地。
無相已跨上兩步,道:
“阿彌陀佛,葉施主請刀下留人。”
葉世禪看着無相,道:
“原來是無相和尚,你有什麼話説?哼,你們少林左一個慈悲,右一聲寬恕,卻只是騙別人慈悲,寬恕你們,我問你,當年八大門派攻襲神教,有何寬恕可言?事後又大殺神教教眾親友,豈是慈悲?”
他三十年的怒火,此時終於得以發泄,神色威怒,似凶神一般,兩道憤憤的目光,射了下來。
眾人心頭都是一凜,幾個通情達理的人,心中都隱隱有些覺得,葉世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
無相心中一沉,道:
“葉教主,實不相瞞,在下對教主所説的話,也曾反覆思考過許多年,對當年八大門派圍攻神教之事,我心中也早覺不妥。但,事後對神教教眾親友的殺戮,純是一些江湖宵小趁機所為,與八大門派的本意無關。”
無相此言一出,除解小龍、空桑二人外,其他人心中都是一震。
葉世禪也沒料到,無相居然會説出這種話來。他仔仔細細的將無相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心中也有了一絲敬意。
但三十年的血仇,又怎是無相幾句話,所能化解的?
葉世禪冷笑一聲,道:
“我神教上千兄弟的性命,你淡淡然説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可以掩蓋了嗎?況且,殺戮我神教親友之舉,即使不是八大門派所為,但若不是八大門派毫無理由地亂殺開戒,又怎會給那些圖謀報復的江湖宵小可趁之機呢?”
無相聞言,道:
“葉教主,即使三十年前的舊帳,算是我中原武林對神教不夠寬容,但人死不能復生,現下這五十名人質卻是無辜之人,你又怎能亂開殺戒呢?”
葉世禪聽到“人死不能復生”之言,心中不禁重又想起女兒葉小蟬,心中一痛,又是一片惘然。
但他強撐着心中迷茫,道:
“三十年的帳,難道就可以不還了嗎?不錯,這五十人都是無辜之人,但我就是要殺這些無辜之人,讓你們中原武林,也嘗一下失親喪友的痛楚。”
無相合十道:
“阿彌陀佛!葉施主,你殺了這五十人,固然會讓中原武林人人心傷,但這於你,難道真有什麼快樂嗎?況且,濫殺無辜,你的心中,難道就不會內疚嗎?再者,今日你殺了這五十人,中原武林怎會再放過你?今天你殺我五十人,明天我殺你五十人,難道神教後代與中原武林,世世代代都要這麼仇殺下去嗎?”
葉世禪聞言,心中的迷惘更甚,但他知大敵當前,怎可稍有心慈手軟?
當下,他一板臉,道:
“中原武林,又何曾有一日放過我?再説,不殺這五十人,又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解小龍斷叱道:
“葉教主,好漢做事好漢當。是什麼人殺的神教人,你就該去找他們報仇。你找不到真的仇人,卻拿這些人來泄憤,又算得上是什麼英雄?”
葉世禪道:
“笑話,我葉世禪本就不是什麼英雄,你中原武林,又將我神教稱之為魔教。既是魔教,又講什麼你們‘名門正派’的什麼江湖規矩與義氣了?”
無相朗聲道:
“如此説來,葉教主今日無論如何,是不肯放過這些人了?”
葉世禪冷然道:
“要放這些人,也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要你們答應。”
無相道:
“葉施主儘管請説。”
葉世禪道:
“要麼,放了他們,你們二十一人,與我公平比武,生死由天。”
無相道:
“但這樣一來,神教與中原武林的仇,就越結越深了,難道,這舊仇新怨,就無法化解了嗎?”
葉世禪看了無相一眼,沉吟道:
“要化解仇怨,除非有當年進攻神教的人中,有人甘願一死,來贖舊日的罪帳。”
葉世禪此言一出,人人心中均知,今日想化解這般恩怨,是徹底無望了,看來,今日之戰,已在所難免。
忽聽佛號高聲,無相竟又走上兩步,朗聲道:
“葉教主,老衲當年雖非少林一流高手,但也曾隨敝師,參加了八大門派進攻神教的舉動。因此,如果教主肯放了這五十名人質,並化解神教與中原武林之間的新仇舊怨,老衲甘願受死,以泄教主之憤。”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早有幾個人喊了出來道:
“大師,萬萬不可。”
無相迴轉身子,目光中滿是悲天憫人之意,緩緩道:
“佛門有言。‘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既然現在以老衲無用之身,可以換回這五十名人質,又可以化解雙方之間的舊愁新怨,老衲豈可貪生怕死?”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是一動,但要眼睜睜看着無相送死,眾人心中又怎能安心?
葉世禪心中一片茫然,難道,這少林和尚,竟真是肯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回這一紙和平嗎?為什麼?
他心中苦苦思索,一時不知是該答應呢,還是不答應?
無相見葉世禪兀自猶豫不絕,回身又對眾人道:
“萬一今日老衲命喪於此,乃是老衲自己甘心領受,與葉教主無關。煩請各位作證,回中原後,轉告少林門下,任何人不得再以此事為我報仇。”
葉世禪的心頭,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所抓住,剪不斷,理還亂。
無相回身抬頭,語氣堅定,道:
“葉教主,你的條件,老衲都已答應了,還請葉教主也不要食言。”
葉世禪面對無相那無限熱烈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退縮的想法與念頭。
無相見葉世禪久久不開口,以為他是不信任自己,慘然一笑,道:
“若是葉施主不信老衲,不妨可以先派任何一名高手來,先封住老衲全身要穴,不知怎麼樣?”
葉世禪抬頭時,又恢復了那份威嚴。
“我要你死,你明白嗎?”
無相神色不變,道:
“自古人生,誰能不死?老衲身入空門四十餘載,雖非有道高僧,但一點生死,還是看得透的。”
葉世禪的雙目,緊緊盯着無相,道:
“好,我答應你,不過條件,必須再改一改。”
中原眾人見葉世禪如此得寸進尺,都是大忿。早有數人已拔出了兵刃,要衝上前去與神教一拼。
無相伸手,示意眾人退後,回頭對葉世禪道:
“老衲連生死都不放在心上,葉教主還有什麼條件,一次都請説出來吧。”
葉世禪笑道:
“好,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武林的領袖。”
他笑容一斂,道:
“我答應你的兩個條件,也不殺你,但你必須答應一點。”
無相見他答應自己兩個條件,心中已是一鬆,這兩件事一了,自己便是今日死了,又有何憾?
他點頭道:
“葉教主請講。”
葉世禪道:
“我要與你比武。”
葉世禪此言一出,中原眾人心頭更是莫明其妙。
明明葉世禪已佔了上風,卻又為何要提出這個要求來?
葉世禪不顧眾人反應如何,冷然道:
“我葉世禪雖被你們稱為魔教,但也是堂堂正正七尺男兒,我豈能殺一甘願受死之人,為天下人詬罵?”
他説話之時,已是凜然不可侵犯,儼如天神一般地又道:
“今天,我要與你們中原武林,公平一戰。我精心安排三十年,一直要將中原武林盡數掃平。現在,我答應你的條件,但我也要讓天下人知道,我神教不是怕了你們中原武林,我神教比你們更強。”
他此言一出,眾人心中,既覺得他行事固然出人意料,但也並非全然是陰險狡詐之輩,只怕比起中原武林之中的不少人來,更來得光明一些。
無相合十道:
“葉教主不殺老衲,老衲自是感激。但比武之下,難免互有傷亡,於雙方和解之大計,有害無益,依老衲之見,葉教主所説的比武,還是不比為好。”
葉世禪臉色陡變,道:
“我已一再忍讓,今日若不比武,則一切免談。”
無相道:
“既然如此,雙方不如各出幾名高手,此次比武,不在爭強好勝,雙方點到為止。”
葉世禪道:
“不行。比武不爭強好勝,還比什麼?如果今日你們輸了,就得尊我神教為天下第一大教,從此中原武林,不得再幹涉神教之事。”
無相見葉世禪態度漸漸又趨強硬,心知今日此事也只能如此,道:
“那若神教輸了呢?”
葉世禪猛然站起,高大威猛的身影,在火光映襯之下,令人頓然生敬。
他臉色決然,道:
“若我神教輸了,從此絕不再踏進中原武林一步。”
神教與中原武林的比武,當下便在血海谷中排定。
按雙方商定,比武先進行三場,凡先勝兩場者,即為勝。
中原武林中,無相、空桑與解小龍三人,分別出戰這三場。
而神教之中,由安公子、麻衣木家和葉世禪迎敵。
當下,雙方在石壇之下對陣,葉世禪一聲令下,數百名神教教眾,已紛紛出動,不一會兒,便在石壇面前,壘起了一座高大寬敞的平台。
這,便是雙方的擂台,只要落下擂台,便算輸了一場。
第一場,由安公子與少林方丈無相大師對壘。
安公子已到了場上,彎刀,兀自掛在他的腰間,閃閃發亮。
無相一撩僧袍,身子平平躍起,又平平地落在了平台之上。
他這上台的身手,平實無奇,但從身形、姿勢與功底來看,處處都能顯示出他過人的內功底子。
葉世禪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少林寺方丈,畢竟不同凡響。以他的武功與地位,居然如此平實而不願外露,實是有道高僧,只怕安公子要抵不住。
安公子見無相上得台來,腳步沉穩,知此人內功之沉雄剛正,絕非自己所能抵敵,只有出奇制勝。
所以,他不待無相開口,手中的彎刀,一下子向無相砍去。
只見刀光閃閃,在半空之上舞成一道炫人的白光,他越舞越快,台下眾人只覺一團雪白的光影,已在台上四處翻飛,卻已看不見安公子的身影。
安公子的刀法,來自西域,又經葉世禪親自指點,融入了一些中原的內功與刀法。
西域刀法,本就與中土大異,他又揉合了中土的刀法與內功,出招之際更是神出鬼沒、難以預料。
滿台之上,盡是刀影閃閃。
無相的身影,均已在刀光的籠罩之下,但他低眉垂目,心念專一,絲毫沒有任何慌張的表情。
台下眾人暗自讚歎,若非少林佛門派收心之功與無相純正博大的內力,只怕在如此刀光之下,難以收斂心神。
安公子一出刀,刀刀都掠起片片刀影,但這只是他的虛招。
他的刀法雖花,卻非華而不實,他的這種招式,只是在試探。
只要對手被這刀光嚇住,就會露出破綻,而只要露出一絲破綻,安公子那凌毒的彎刀,才會真正擊出。
但他選錯了對手。
他的對手無相,不僅是一名有很深厚武林造詣的高手,而且是一名精通佛學、慧智頗深的高僧。
無相,正如他的法名一樣,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破綻之相。
安公子的手,已經有汗。
他的刀不能停,因為只要一停,他內力頓收的那一片刻,他的全身,都會籠罩在無相攻擊範圍之內。
但若不停招,他的內力,很快就會不繼,那時,就怕自己不僅僅是敗的結果了。
那時的後果,只有死。
他的額頭也開始冒汗。
無相依舊不動。
其實,他對付安公子的辦法,與那日對付哥九王的六合陰陽陣的陣法,是同一條道理。對手先發制人,乃是為了引自己出手,好“後發制之”,自己如果以不變應萬變,來他個“後發制人”,對手便先機頓失不算,反會弄巧成拙。
葉世禪和台下眾多武林高手,此刻均已看明瞭場上的陣勢。
無相幾乎已是不戰而勝。
葉世禪幾乎不能相信,但這卻是他親眼所見的事實。
不戰而屈人之兵。他在心裏默默唸道這幾個字,看着無相的眼神中,已更多了一份敬服之意。
安公子的內力,正在一點點衰退。
他沒有辦法,只有收招。他拼着捱上一掌,也總比內力枯竭而死,要好受些。
他突然撤刀。
藉着刀勢後,撤的力量,他的人已倒飛了出去,手中已撤出一片白光。
白色的蝴蝶,一下子在擂台上下翻飛。
情急之下,安公子已發出了自己成名的暗器“漫天蝶飛”。
漫天的蝴蝶,在空中碰撞,不斷改變自己的射向與速度。
一道防不勝防的暗器網,攔在了無相的面前。
無相出招。
他的招式樸實無華,幾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會。
但他那股純正而博大的內力,卻使台下許多人咋舌不已。
好像一道暖暖的陽光,一下子罩住了那上下翻飛的蝶影。
沒有一隻蝴蝶,能飛到陽光之外,飛到這暖洋洋純和的內力場之外。
而無相的袍袖,忽然一抖。
煦風頓起,竟將漫天的蝶影,一下子吹出了擂台。
而無相的手掌,已經在片刻之間,印上了安公子的胸膛。
無相之招,幾乎眾人還未及看清是怎麼回事,台上勝負已定。
以無相雄厚的正宗佛家內力,這一掌下去,安公子即使不死,也會武功全廢。
無相的手,按上安公子胸口的那一瞬間,他猶豫了。
他的目的,是化解中原武林與神教三十年的恩怨。
若是今日自己傷了安公子,豈不與本意背道而馳。
他心中一猶豫,手上的掌力,在將發未發之際,全然撤回。
但掌力已出,再往回撤,必然會受到內力反噬,使自己受傷。
但無相為了化解雙方恩怨,連性命都可不要,又豈在意這一記掌力?
他心中潛運內力,生生地受了一下內力反噬的功力。
一時間,他只覺胸口一悶,已退後兩步,幾乎要吐出血來。
不料,恰恰在這個時候,安公子竟突然出手。
安公子的刀,一下子封殺了無相回到擂台中間的路。
接着,一道白光,在半空中旋轉着,飛向無相。
此時,無相的人,正在擂台的邊緣,而安公子的月牙飛刀,已然攻到。
無相只有閃,他的身子猛然向旁一閃,右腳邁後一步。
但他剛剛硬受了一下自己反撤的內力,此刻又猛然提氣,只覺胸口一陣煩惡,身子晃了兩晃。
這時,安公子的第二把飛刀又到。
無相已無處可避,他身子微微一斜,落下擂台。
這一下兔起鶻落,眾人均是大驚。
明明無相已站了上風,安公子已輸,但安公子卻以德報怨,反而用兩記飛刀,將無相逼下擂台。
無相身子站穩,道:
“這一陣,是老衲輸了。”
他説完這句話,心中憤然,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