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九王在片刻之間,已將葉世禪制住。而中原羣英中武功最好的無相與空桑,又已受了重傷。
現在,他已經完全控制了場上的局面。
四周的神教子弟忽然高聲喊叫,紛紛亮出了兵刃,衝了過來。
但他們才衝上沒幾步,便被六大護教使給攔住,殺死了好多人。
葉世禪的穴道被封,但啞穴卻沒被封死,仍可開口,只聽他大聲道:
“神教弟子聽令。”
神教眾人一聽教主有令,已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兵刃。
葉世禪此次來西域,並沒將神教大隊人馬都帶上,只帶了兩百名精練的教眾,他不忍見自己的部眾慘遭屠戮,道:
“教主有令,神教部眾原地待命,不得隨便出手。”
神教教眾素來對教主奉為神明,聽到教主號令,紛紛退下。
葉世禪看着六大護教使,神色慘然,道:
“你們究竟為什麼背叛?”
哥九王忍俊不住,道:
“你難道不知道?我問你,你可知道這六人的陣法,叫什麼名字?”
葉世禪道:
“六合陰陽陣。”
哥九王道:
“這就對了。六合陰陽陣,乃我遠祖哥嘯天所創,這六人武功,乃家父親傳,你連這都不知道,還想號令武林?”
葉世禪默然。
他確實不知道,這六名護教使,竟會與哥家有這麼密切的關係。
這六名護教使,乃是葉世禪為與中原高手一決勝負,用重金從康居地方神教教主那裏借來的,事先,他並不知道這六名護教使的真正身份。
他怒道:
“你們擅自出賣中土神教教主、小心你們教主不放過你們。”
哥九王又是大笑道:
“實話告訴你,這六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麼護教使。”
葉世禪只覺腦中嗡的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九王道:
“我得知你要去借六大護教使,便事先與康居神教法王商量好了,用我的人頂替六大護教使。當然,我給他的錢,遠遠要比你給的多,而且,他也不希望你在西域,威脅到他的實力與地位。”
葉世禪無語,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中原眾人聞言,也是心中一凜,每個人在內心深處,對哥九王的計謀與陰毒,都暗暗吃驚。
哥九王忽然舉起子右手,對假的六大護教使道:
“把葉世禪,給我殺了。”
他話音剛落,已覺不妙。
就在他發話的那一瞬間,他只覺眼前忽然一花,似乎有人影閃動。
待他回過神來時,場中已多了兩個人。
一個長衫飄飄的年輕人,已落在了石壇之上,擋在了葉世禪的身前。
另一人也毫不遜色,他身形甫落地,竟已出其不意,將兩名攔在中原武林眾人面前的白衣武士,擊倒在地。
哥九王一驚。他縱橫西域二十年,還很少見到身手如此準確、有力而又迅猛難敵的中土高手。
他不知道,這從天而降的兩個人,乃是當今中原武林之中,數一數二的年輕高手:柳長歌和李夢遙。
柳長歌和李夢遙,在徐州天衣盟總壇之戰中,均中了何瘋的毒。
更不幸的是,兩個人一個目睹情人橫死,一個親見部屬身亡。
所以,養毒傷易,治心傷難。
傷心的柳長歌與同樣傷心的李夢遙,傷好後便找上了天衣盟總壇。
但人去樓空,何瘋又已無蹤影。
這時,二人聽到了一個消息:中原武林二十一家門派幫會首腦人物,已前往血海谷,與神教決戰。
二人怎能不去?
柳長歌要去,因為小蟬的父親,便是神教的教主葉世禪。
他不知道,自己該幫葉世禪呢,還是該幫中原武林,在他的內心深處,只希望這場決戰,能夠避免。
而李夢遙更不能不去,沒有神教,他的血旗門就不會滅亡,他的情侶與部下,也不會慘死。
但更主要的是二人想從已與天衣盟決裂的神教那裏,尋找到天衣盟與何瘋幕後的那個主使者。
他們離開中原時,比羣雄晚了整整有十一天。
但他們幸運的是,找到了一個好的嚮導。而中原武林羣雄,由於走了一大段彎路,耽擱了時間。
所以,他們只晚到了半天。
解小龍的心中已在暗自慶幸,如果不是那段彎路,只怕柳長歌與李夢遙趕來時,這裏已是屍橫遍野。
冥冥之中,是否真有天意?
葉世禪見一青年人,以幾乎不可思議的速度,擋在了自己的身前,心中不禁一愣。
但他看到了李夢遙,也就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小蟬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去換的人。
他心頭本是恨極了柳長歌,若不是他,小蟬也不會死。
但他現在的心頭,卻已沒了一絲恨意。這幾天裏,他已經歷了太多的事。
尤其是,小蟬的死、無相的話和哥九王的詭計,使他的心中,已是一片茫然。
三十年來第一次,他開始懷疑,懷疑自己,也懷疑這整個的江湖恩怨與武林紛爭,究竟有沒有意義?
還有復仇、殺戮、稱雄,難道這些,便已是人生的全部?
葉世禪心如潮湧的時候,哥九王已經開口了:
“你們是什麼人?”
柳長歌傲然道:
“我是中原天羅刀,柳長歌。”
李夢遙淡然道:
“中原血旗門門主,李夢遙。”
天羅刀?
哥九王的心頭忽然一震。
他當然知道,遠祖哥嘯天在中土之時,曾經收過一個徒弟,並將自己的天羅寶刀,送了給他。
難道……
他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因為,他看到了天羅刀。
雖然他是第一次看到天羅刀,但他仍舊一眼就認了出來。
彷彿這把刀上的花紋,與他體內流動着的血液,有着血緣的關係。
柳長歌他們來到血海谷前時,便發現了還在谷口的駝隊,與哥九王。
當時敵友未明,柳長歌與李夢遙便沒有現身,而是藏在了暗處。
後來,哥九王帶着手下人進了血海谷,柳長歌二人便跟了進去。
因此,剛才場上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知道哥九王是哥嘯天的後人,當然,他也同時知道了哥九王稱王復國、雄據西域的野心。
現在,他看着對面的哥九王,目光中已有了悲哀。
為什麼?為什麼天羅刀在中原與西域的傳人,今天卻不得不在這開滿紅花的山谷中,決個生死?
哥九王揮手,六合陰陽陣便發動了。
他知道,如果柳長歌真會天羅刀法,區區一個六合陰陽陣,是根本無法困住這天羅傳人的。
他的目的,只是想借這六合陰陽陣,來試試柳長歌的功力。
他馬上就知道了答案。
六合陰陽陣一發動,柳長歌頓覺四面八方全是壓力。
這次,六名假的護教使,並沒像那日六名白衣武士那樣,來回跑動。
他們不動,反坐下。
然後,他們出掌。
他們自信,合六人之力,足以對付任何一名中土高手。
但他們卻沒有料到,他們的對手,乃是武功與他們同出一門,卻遠比他們博大精深的天羅傳人。
等他們知道時,已晚了。
柳長歌出刀。
他這次出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為隨心所欲,已達到了揮灑自如的境界。
沒有人能夠形容他身姿手法的灑脱,正如沒有人能夠形容他那一刀的光彩。
刀光,像漫山谷開遍的罌粟花一樣的驚豔與美麗。
而在驚豔與美麗之中,卻是死亡。
刀光一出即沒,紅豔卻更濃了。
不是刀的紅光,而是鮮血,六名護教使的鮮血。
刀光才出,他們的臉,便已被恐懼所佔據,為刀光所映紅。
因為這看似平淡隨意的一刀,卻已經斬斷了他們六道內力全部的配合。
然後,在他們可以逃身的剎那間,刀光已與死亡一起,追上了他們。
哥九王的人,整個的怔住了。
他練天羅刀法,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中,天羅刀法,便幾乎是他生命全部的重心與光耀所在。
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天羅刀斬下時,竟會是這樣一幅悽絕、美豔、豔絕而又壯絕的圖景。
他的人已痴了,為這把舉世罕有的寶刀,而痴迷了。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個慾望:奪回天羅刀,把屬於哥家的天羅刀,重新奪回來。
只有這把世上僅有的天羅刀,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武功,才配得上他統治西域的野心。
柳長歌收刀時,眼睛便穿越長長的空間,迎上了哥九王的目光。
他的心頭不禁一震。
他從這雙眼睛中,看到了太多的瘋狂與慾望,太多的大志與野心。
他無語,收刀。
哥九王也看到了柳長歌的眼睛。
那雙鎮定如止水的眼睛,沒有狂熱,沒有慾望,沒有野心,也沒有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狂妄。
有的,倒似是一股淡淡的卻抹也抹不去的哀傷。
柳長歌緩緩開口了:
“哥九王?”
哥九王點頭,不語,他的雙目,一直沒有離開過柳長歌。
柳長歌又道:
“哥嘯天大俠,是閣下的遠祖?”
哥九王點頭,他不願多説一句廢話,只有在面對比他低或比他弱的人時,他才有開玩笑的習慣。
而面對真正值得自己重視甚至尊敬的對手時,他向來都不説費話。
一句也不説。
柳長歌道:
“哥大俠是我的祖師。”
哥九王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場上一片肅殺,每個人的眼睛,都在注視着這兩位天羅刀的傳人。
也許,每個人在心中都會禁不住要問上一句:這兩位天羅刀的傳人,究竟哪一個,更厲害一些?
柳長歌和哥九王的心中,有沒有問過類似的問題呢?
柳長歌問過,但他卻寧願,永遠也不要知道答案。
哥九王也問過,他只希望,今天能有個明確的答案。
於是,哥九王終於開口了:
“感覺中,我們似乎等了好久了,才終於彼此相見。”
柳長歌笑了,道:
“是的,沒想到,中原與西域的天羅傳人,終於可以見面了。”
哥九王看着他,道:
“如果我是你,我決不會像你現在那麼高興。”
柳長歌終於明白了哥九王的意思,他忽然道:
“為什麼?”
哥九王一怔,柳長歌已接了下去道:
“為什麼我們兩個天羅刀的傳人,一定要分個你死我活?難道,我們就不能一起,將天羅刀發揚光大嗎?”
哥九王搖頭道:
“不可能,因為天羅刀只有一把,而你和我,卻是兩個。”
柳長歌道:
“如果你想要天羅刀,你可以拿去。”
哥九王這次真的怔住了,他根本無法相信,竟會在這江湖之中,還有這樣的事,有這樣的人。
柳長歌道:
“你可以把天羅刀拿走,因為它本來就是哥大俠的遺物,不過,我有個要求。”
哥九王似乎緩過神來,道:
“你講。”
柳長歌一指谷中的中原武林羣雄與神教弟子,道:
“放了他們。”
哥九王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我不能答應你。”
柳長歌一怔,道:
“為什麼?”
哥九王仰天長嘯一聲,道:
“因為寶刀雖好,也不如這大片的土地與江山。”
柳長歌明白了。哥九王並不僅僅是要稱雄武林,他要當一國之主,他要復興那已亡國兩百年的大夏國。
要復國,他就不能放走神教,也不能放走中原武林眾人。
任何一個對他的大業構成威脅的人,他都要全力剷除。
看來,今天的一戰,已是勢所難免了。
柳長歌和哥九王,面對面站着,中間隔開了約有一丈遠。
天羅刀,已解下,放在了石壇之上。
只有贏的那個人,才有資格取走這把天羅刀。
但對柳長歌來説,輸的代價,將不僅僅是一把天羅刀和自己的性命而已。
還要搭上這山谷中幾十名中原武林的人士,與幾百名神教教眾。
所以,他不能敗。
二人面對面站着,只有風,還在呼呼地吹着,吹動着二人獵獵長衫。
柳長歌和哥九王的手上,都拎着一把最普通不過的鋼刀。
他們誰也沒有動,每個人,都在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機會。
正因為他們練的是同一種刀法,所以每次出招,都必須十倍的慎重。
因為,只要露出哪怕一絲破綻,對方的刀便會毫不留情地奪走自己的生命。
正因為他們都知道天羅刀的威力,所以他們才沒有先出手。
場上一片死寂。
每個觀戰者的心,都在“怦怦”的跳着。殺氣,漫天的殺氣,正漸漸從場中二人的身上發出,向圍觀的人羣中逼進。
觀戰的人羣只好後退。
他們被殺氣不斷的迫退,圈子已然越來越大。
殺氣所及之處,一株株正盛開的罌粟,紛紛倒地。
落紅滿地,鮮豔而又觸目驚心,如戰敗者的血。
哥九王出刀。
他的刀,劃過半空,成一道斜斜的刀影。向柳長歌斜砍。
他用的不是天羅刀法。
在柳長歌以為自己定用天羅刀法的時候,他偏偏沒用天羅刀法。
這也是他先發制人的原因。
但他並不知道,柳長歌的天羅刀法,已達到了無招的第八重境界。
因此,任何有形的招式,都已經無法攻入柳長歌的身邊。
柳長歌出刀。
他的刀平淡無奇,連刀光都是平淡似水,一閃而過。
但這隨意信手的一刀,已將哥九王的刀,架在了半空。
然後,柳長歌開始攻擊。
他的刀,仍是那麼不經意而灑脱的擊出,誰也不知道,他的刀,究竟是斬向哪個方向,哪個目標。
他的刀,幾乎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
但正是因此,他的刀,幾乎砍向了所有的方向。
哥九王已防不勝防。
哥九王面對的,已不是一把刀。
他面對的,是無處不在的刀光。或者説,他所面對的是一把可以隨時擊向任何方向的鬼刀。
這樣的刀,這樣的“無招”之招,他根本沒法防守。
看來,哥九王似乎已輸定了。
但他沒有,在無法防守的時候,他放棄了防守。
在不該進攻的時候,他卻偏偏發動了進攻。
他的刀光,竟全然不顧柳長歌那隨時可以斬中自己的刀,反而比適才更加猛烈而快速地攻了過去。
他的攻擊全部被柳長歌擋了回來。
但這樣一來,柳長歌的進攻,也在哥九王的“不救之救”下,自然無效了。
哥九王不容柳長歌喘息,已連着攻了下去,只見他的刀連帶起的刀光,已不再是一道一道的了,而是一個又一個的圓圈。
一圈未斷,一圈又起,上一個圓環,緊緊帶出了下一個圓環。
一圓跟着一圓,一環跟着一環,已將柳長歌的周身,都包裹在了大大小小、連續不斷的圓圈中。
哥九王已打定了主意,不論柳長歌的刀怎麼進攻,他都不守只攻。
這樣下去,憑着他多少年的內力,柳長歌肯定會首先內力不濟。
這樣,他們比拼的,已不在是天羅刀法的精妙,而純粹變成了內力與耐力的比試。
但他打錯了主意。
他很快就發現,柳長歌的內力,不但不比自己差,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的體內,竟會有着毒王謝百衣六十年的功力修為。
所以,當哥九王額頭已開始出汗、腳步已開始凌亂、氣息也越來越粗重的時候,柳長歌卻依舊應付自如。
哥九王狂吼。
在他的心中,他知道自己是敗局已定,面對一個同樣精通天羅刀法,而且比自己更精深、內力更加雄厚的對手時,他的信心開始一點點崩潰。
他的眼睛通紅,幾乎要發狂。
柳長歌已感覺到了哥九王明顯的不支。
此刻,如果他的刀,能以全部的內力一擊出手的話,哥九王將身首異處。
但這時,他的心開始猶豫。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親手殺死天羅刀的另一個傳人。
他只有撤招,但哥九王的刀,已是瘋狂般一刀接一刀地砍來,柳長歌根本不可能退出戰鬥。
他猛一咬牙,手中的刀,忽然從一個絕對不可思議的方位出手了。
沒有人能使出同樣鬼斧神工的一刀,也沒有人能使出同樣快的一刀。
哥九王也不能。
所以,當刀光帶起的圓環陡然消失的時候,哥九王的臉,已是慘白。
柳長歌的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輸了。”
柳長歌道。
哥九王看着柳長歌的刀,沒有説話,只是他眼中的那份瘋狂與怨毒,使得面對他的柳長歌,心頭一震。
這目光使他想起了另一個人,何瘋。
只有在何瘋那裏,柳長歌才見過同樣怨毒而仇恨的目光。
正在這時,哥九王忽然一把推開了柳長歌。
柳長歌決不會想到,在這種時候,哥九王居然會動手。
但哥九王推他時,手上卻沒有絲毫真氣。相反,他一把推開柳長歌后,瘋狂地奔向旁邊的石壇。
石壇之上,是天羅刀。
哥九王的眼睛已現出了瘋狂而迷離的神色,他奔向天羅刀,口中已在狂喊:
“刀是我的,這山中的財寶也是我的,整個西域,都是我一個人的。”
眼看着自己苦心安排的計劃,卻敗在了柳長歌的手下,他竟瘋了。
為了權欲,哥九王成了瘋子。
他狂奔,眼看已快要奔到石壇旁了,他的眼中,已有了瘋狂與貪婪的神色,他的目光,已盯向了那把天羅刀。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把他夢想已久的天羅寶刀。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一把刀,已斬入了他的小腹。
哥九王回頭。
他在心智失常的情形下,已失去了防衞的能力。
但他的進攻,卻更加瘋狂,瘋狂的難以阻擋。
他已不再是那個氣勢威嚴的駝隊主人,而變成了一個噬血的野獸。
他狂吼,一掌便拍碎了安公子的頭顱,腦漿四濺。
但與此同時,楚爾布赤的雙掌,已擊中的他的前胸。
哥九王中掌,大叫一聲。
他雙掌齊出,想將楚爾布赤擊斃於掌下,但才出一半,便再也發不出去了。
他坐倒時,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衣衫。
他聽到自己胸前的骨頭,在楚爾布赤掌力之下寸寸碎裂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已無救了。
背上的創口,已將他背心的衣衫染紅,而胸口一根折斷了的肋骨,向裏已插入了他的心脈。
場上寂然,每個人的眼睛,都在注視着受了傷的哥九王。
哥九王狂笑,一陣狂笑之後,他的神情説不出的落寞與委頓,他仰天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
“天絕我矣!難道,我哥氏的寶藏,從今以後,便要永遠留在這青山荒谷之中,湮沒無聞嗎?”
眾人聽哥九王講出寶藏,心中都是一動。難道,當年哥嘯天確曾在天羅刀中藏有尋寶的圖?
不錯,哥嘯天當年為復國,把一份國寶所藏的地圖,放在了天羅刀中。
但他向柳長歌遠祖授刀之時,卻將藏寶圖取了出來。
因為,柳長歌遠祖是漢人,而寶卻是西夏國復國之用。
直至後來,哥嘯天偶遇六大護衞之一,便將圖交與他,帶回西域,給了自己的兒子。
現在,哥九王掙扎着從懷中掏出的,正是這張圖。
但他只掏出一半,便身子一軟,歪倒在一邊。
無相走了上去,正要將哥九王手中的藏寶圖取下。
忽然,人影一閃。
一個人,竟然搶在了無相的前面,將圖拿了去。
無相一愣,回頭看時,正是崆峒派掌門張伯光。
張伯光輕功極好,他一拿到寶圖,便躲得遠遠的,方才展圖。
只一眼,他的心便一跳:原來,這圖中所畫的,正是他們所在的血海谷。
而且,圖上寫着分明,連前谷的那個石陣都是哥嘯天當年親自安排的。
張伯光正自歡喜之際,忽覺兩股大力,已分別從兩邊攻到。
他只有後退,因為,正面不遠處,正站着無相。
張伯光疾退,兩道大力擊空,他這才看清,偷襲自己的原來便是五虎斷門刀彭笑與青海松風觀五靈子二人。
二人一擊不中,卻不再出手,兩人擊出的掌,已同時抓住了藏寶圖。
二人僵住。
彭笑道:
“道長,在下已替大家搶回了寶圖,你請放手吧。”
五靈子輕哼一聲,道:
“在下也已搶到了這寶圖,彭掌門為什麼不放手?”
二人話音一落,幾乎同時出手。
“叮”的一聲,五虎斷門刀與松風劍,在半空中一碰。
火光四濺之際,二人又各自出了一招。
正在二人互相爭鬥之際,忽覺一陣風到,卻見張伯光兩掌,已同時擊向了彭笑與五靈子二人。
然後,趁二人騰不出手之際,張伯光的手也抓在了寶圖之上。
“不好。”
柳長歌心中一凜,目光投向已死了的哥九王。
只見哥九王的肌肉已僵了,但臉上兀自掛着一副得意的笑容。
柳長歌心中一涼,想道:
“哥九王死前,為什麼要把寶圖拿出來?分明是他自知無救,想用寶圖引得天下武林人人爭之而欲得,拼他個你死我活,這就替他報了仇。”
他不禁一陣冷汗,心想哥九王之陰毒,由此可見。
事不宜遲,柳長歌身子一晃,忽然已撲到了爭鬥的三人面前。
他手一伸,也已抓住了寶圖的一邊,手上一震,忽然一股神力真氣,從他的手上傳了出去。
寶圖在半空中驀然一抖,其餘三人只覺手腕像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那圖一震,竟從手中滑脱。
三人大駭之際,柳長歌早已飛身躍開,手中兀自拿着那寶圖。
場上肅然。
每個人的眼睛,都盯在了柳長歌的手上,只是,誰也不敢妄動,只在心頭,盤算着自己的主意。
彭笑臉色慘然,道:
“柳少俠武功這麼好,竟也看上了此圖,我彭某人自愧鬥不過你,這圖,我是無力再搶了。”
説完,他大步走開,退到了一旁。
張伯光眼中目光貪婪,他看了看柳長歌手中的圖,又看了看柳長歌腰間的天羅刀,終於也一步退開。
只有五靈子,手中的長劍,已如毒蛇吐信,遙指柳長歌,道:
“既然此圖是哥九王的,而他又死了,那麼在場之人,只要誰有本事,誰就可以得到它了。”
説完,他劍式一引,已蓄勢待發,作好了準備。
柳長歌苦笑一聲,道:
“眾位,不是我也想搶這寶圖,而是想問眾位一個問題。”
五靈子陰惻惻地一笑,道:
“有什麼話,鬥完了再説吧,勝者為王,到時候你愛怎麼説,我們也不敢有異議,看招吧。”
他不容柳長歌出招,手中劍已迅疾刺向他的咽喉。
柳長歌一閃身,躲過五靈子連續十三招的攻擊,口中卻兀自説道:
“哥九王這招,是想使我們天下武林相殘,報了他今日喪師送命之仇。否則,他為什麼要亮出這寶圖?”
此言一出,眾皆駭然。
每個人的心頭,都知道柳長歌所説的,不無道理。
況且,柳長歌在拼鬥之餘,依舊能自若地説話,單這手功夫,便足已讓覬覷寶圖之輩,三思而後行了。
柳長歌講完話,但五靈子的攻勢,卻絲毫未減。
柳長歌朗聲道:
“道長,你如果再不罷手,恕在下要無禮了。”
五靈子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柳長歌眉頭一皺,陡然一聲長嘯,如龍鳴在野,聲勢奪人。
五靈子手一抖,他的劍,幾乎一下子落在地上。
就在他手上一緩,將停未停之際,柳長歌的手指,已從他的奪奪劍影之中突入,點中了他胸口大穴。
五靈子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手中的劍,一下子落在地上。
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柳長歌知人心貪慾難足,今日之事,若不顯力揚威,要想制止住一場眾人的自相殘殺,是難上加難。
他心中已明,朗聲道:
“諸位,現在寶圖已在我手,我看,不如我們先找到寶藏,然後由大夥兒再商議怎麼辦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點了點頭。
每個人均知柳長歌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若是妄自出去挑戰,必然沒好下場。
而且,每個人也在想,這寶圖會不會是哥九王故意設下的圈套?萬一寶藏根本沒有,殺個你死我活,豈不冤枉?
柳長歌見眾人點頭,均無異議,便接着説道:
“在下想請少林無相大師與武當空桑道長,一起看此圖。”
他這話,也沒人發出異議,少林、武當領袖武林幾百年,其積威所在,任何一個門派都趕不上。
無相與空桑此刻均已受傷,二人聞言,掙扎着走了過去。
柳長歌展開手中地圖,三人望去。
場上寂然沒有一絲聲響,眾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場中三人。
柳長歌展開地圖,也不禁“咦”的一聲,心中一怔。
無相與空桑事先已知,哥九王所尋之寶,便在這血海谷中,因此,他二人卻並無驚訝之處。
眾人細看,原來此圖便是一份詳細的血海谷的地圖。
圖上,甚至連一草一木,都描畫得非常逼真。
一條紅線,劃了個小小的圓圈,圓圈之外,注有一行小字:
“藏寶所在。”
三人細看這小小圓圈所在方位,不禁都是一怔。
這圓圈所畫,正在神教搭的那座石壇的下面。
神教眾人感念柳長歌救教主之恩,人人協力,不一會兒工夫,便已將偌大一座石壇,搬了個乾乾淨淨。
石壇下面,雜草已被重壓,壓得伏倒在地上。但細看四處,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痕跡。
柳長歌心頭微微一怔,這時李夢遙已走了過來,道:
“我有一個方法。”
柳長歌眼睛一亮道:
“哦?”
李夢遙笑道:
“讓大家每人去找水來,灑在這些土上面,哪一塊地方的水滲得最快,下面便是有秘道之處。”
神教上下—齊找水。
本來戈壁之上哪來水源,但這血海谷氣候與谷外大不相同,水原充足。
不一會兒,眾人已拎了十幾擔的水,等待柳長歌發令。
柳長歌手一揮,道:
“倒。”
眾人幾乎在同時,將手中的水,直向地上澆了下去。
然後,每個人的眼睛,都緊緊盯在了那片地上。
過得一時半刻,已有一片丈餘方圓的地上,已無明顯水漬。
柳長歌眼睛一亮。
人羣中已有人興奮地在喊道:
“快挖。”
谷中能動手的,不下二百人。
只聽一陣敲擊、刨挖聲響後,地面上已是一片泥土沙塵。
再挖得半刻,忽聽有人道:
“找到了。”
眾人圍過去一看,都是齊聲歡呼。
只見在地上,露出了一塊黑黝黝的鐵板,板上已滿是鐵鏽斑駁之色,上面還有着一對把手。
有人已伸手拉住了把手,但無論他怎麼用力,卻始終無法將鐵板掀起。
柳長歌心知日歲久遠,這鐵板想必已是整塊鏽住。
當下,他走上前去,用雙手拉住把手,氣沉丹田,猛然一舉。
鐵板紋絲不動。
眾人臉上均已是失望之色。
這鐵板若是連柳長歌都拎不動,別的人只怕就更沒希望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漸漸現出了沮喪與失望的神情。
柳長歌放開雙手,眉頭微皺,心中在飛快地轉動着。
但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辦法。
這鐵板四處已全然鏽住,要拉開已是不可能了,而用手敲擊,可知鐵板異常厚重,決非人力所能擊開。
怎麼辦呢?
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想好好想個辦法,卻覺右脅一痛。
原來,他只顧自己沉思,坐下時不小心,被天羅刀撞了一下。
這一下痛倒不是很痛,但柳長歌的心頭,卻似豁然開朗。
他一下子,便跳了起來。
眾人都是大氣都不吭一聲,眼巴巴地望着柳長歌手中的刀。
天羅寶刀若再打不開這鐵板,眾人便再沒指望了。
柳長歌出刀時,那一道淡淡的刀光,卻牽動了幾百雙眼睛。
“當”的一聲,火光四濺,鐵板之上,卻只出現了一道細細的印痕。
眾人心中均是失望不已,有的人,已準備離去了。
這時,柳長歌第二次出刀。
沒有刀光,因為,他並沒有再用刀去砍那鐵門。
相反地,他將刀,從鐵板的邊緣,深深地插了進去。
鋒利難敵的天羅刀,再加上柳長歌的神功內力,竟生生地將一把刀,從鐵板生鏽的邊上,插了下去。
然後,刀接着一拖。
幾下聲響,生了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鐵鏽竟被斬斷。
柳長歌見果然奏效,心中一喜,如法炮製。不一會兒,天羅刀,已將鐵板四周的鐵鏽,一一斬斷。
而柳長歌,也已覺大汗滿頭。
他正待去拉那鐵板,忽然一雙手,已搶在他的前頭,抓住了鐵環。
這人,正是五靈子。
五靈子見柳長歌已然削斷了四周,深怕柳長歌自己先進去。
所以,他趁柳長歌內力大量消耗之際,已一把抓住了鐵環。
他手上一運勁,這鐵板四周已無鐵鏽,再加上五靈子內力不弱,只聽“吱”的一聲,鐵板已被拉動。
五靈子心中得意,笑道:
“怎麼樣,還是我五靈子,第一個打開這門吧?”
但他的笑聲,在一瞬間,竟變成了慘號之聲。
鐵板在被拉動的一瞬間,忽然從裏面飛出了三支短矢。
五靈子心中早在提防,所以,他一側身,已避了開去。
但這只是第一批,第二批的三支小矢,也已飛到。
五靈子如法炮製,側頭避過。
卻聽一聲“轟”響,那三支箭矢竟在飛行之中忽然炸震,將五靈子的胸口和右耳,炸了個大洞。
在五靈子慘號聲中,他的身子一下子倒了下去。
“光啷”一聲響,他手中的鐵板,又蓋在了洞口之上。
眾人均是駭然。
誰也沒有想到,五靈子竟會死得這麼快,這麼慘。
因為誰也沒想到,這傾西夏國餘力所建的地方,竟也會有漢人霹靂堂高手,所制的機關。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白白送命。
柳長歌走到鐵板麪前,忽然一隻手已拉住了鐵環,喝道:
“閃開。”
他話音剛落,人已拔地而起,借身子上縱之勢,他的右手,已將鐵板拉開。
又是三支小矢,後面跟着三支帶火藥的小矢,從洞口飛了出來。
“轟”的一聲響過,空氣中充斥着火藥的氣味,那三支小矢,又是幾乎同時,在半空炸開。
但柳長歌安然無恙。
他仗着自己的深湛內力,用單手掀起了鐵板,同時,他的人已躍起。
當前三支小矢從他腳底飛過時,他的人,已飛撲了出去,避開了後面那三支小矢的炸裂與攻擊。
然後,他手中的一支臨時從解小龍手中拿來的綠玉杖,已頂住了那道又要向下跌落的鐵門板。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每個人都在注視着洞口,提防着裏面隨時有可能打出的暗器。
片刻過去了,仍沒有一絲動靜。
柳長歌起身道:
“火把。”
他右手一伸,已有一名神教弟子,將一隻剛剛點燃的火把,交在了他的手上。
柳長歌走上幾步,腳尖暗蓄內力,以防不測,他手中的火把,卻已揉入了洞口之內,伸了進去。
火光閃動之下,下面竟然是一道又寬又深的石梯。
柳長歌左手舉火,右手持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眾人跟在後面,中原十幾名首領人物,除無相與空桑外,均已入內。
柳長歌的火把所照之處,只見石壁又寬又大,竟是用上好條石壘成。
他沿着石階一步步向洞深處走去,只見下面越來越涼,石階的盡頭,是一扇小小的仿木石門。
柳長歌走到門口,抬頭看去,只見石門之上一無所有,只有一道深深地隱入了石門之中的凹槽。
眾人一愣,細看這凹槽,竟似有人用大力,用刀在上面砍下的。
只是,當今世上卻有誰,有如此深厚的內力與刀法呢?
柳長歌卻知道了。
哥嘯天,一定是當年哥嘯天埋好寶物後,所幹的。
只是,他這麼做,用意何在?
眾人仍在四下尋找開關或其他秘道時,柳長歌突然出刀。
黑黑的山洞中,忽然像是有道彩虹跌落,七彩閃動。
接着,柳長歌手中的天羅刀,便以他全身的功力,擊中了那道凹槽。
不偏不倚,不深不淺,那道凹槽,正與天羅刀吻合。
柳長歌奮力一擊之下,石門忽然一震,竟自動打開。
原來,那道深深的凹槽,正是開啓這道石門的關鍵。
眾人這才明白了當年哥嘯天埋寶時的苦心安排:這道門,不僅只有天羅刀才能開啓,而且,持天羅刀之人若武功低微或不識天羅心法,也是枉然。
這樣一來,只有天羅心法已達相當火候並持有天羅寶刀的人,才能夠打開這道石門,進入裏面。
能夠做到這些的,自是哥氏後裔中,武功高強之輩。
哥嘯天甚至對武功差的後人,也毫不留情,不讓進洞。
因為,這洞中,關係着他哥家復國的大業。而武功低微的後人,除了徒自招禍外,實在沒有什麼好處。
眾人終於進到了洞的裏面。
裏面,竟是一座寬大的地下石殿,石殿的正中,是一把高高在上的石椅。
石椅的椅背之上,二條張牙舞爪的龍,正盤居其上。
眾人心頭一動,這哥嘯天當年,竟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佈置了這麼一間金攣殿,甚至連龍椅都已備好,可見他當時復國之志,是多麼強烈。
眾人向大殿四下打量,卻並沒有什麼東西,心中都是有些失望。
柳長歌卻看見,大殿南面的牆上,似乎隱隱有些什麼花紋之類。
他用火把照去,卻見一大堆文字,但他看了半天,卻一個字也不識。
原來,這牆上所刻,乃是失傳已兩百年的西夏文,中原武林已無人會識。
柳長歌心中也是一片失望,他忙叫人傳出話去,問上面眾多西域人士中,可有識西夏文的。
不一會兒,便有一名神教的弟子,從上面走了下來。
據他所言,他曾釋過一個西夏遺民為師,故多少懂幾個西夏字。
當下,在閃動的火光之下,他便立於南牆之下,仔細看了起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這神教弟子,才看完鉻文。
他當中有一小半字都不識,但他頭腦靈活,將那一小半字略去,每句取其大意,竟也説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這裏正是哥嘯天當年藏寶之處,牆上的文字,正是記述當年哥嘯天藏寶的經過與洞中的佈局的。
眾人目下所在,乃是大殿,是哥嘯天為日後起事準備的秘密總部。
大殿的後面,推開石門,乃是一間卧房,裏面有哥嘯天所收集的一些武學著作與奇門兵器及幾部兵書。
卧房再往右,是一個大倉庫,倉中存放的,是足夠一千名兵士用的盔甲、兵刃,牆上則刻着習軍練陣之法。
在倉庫後面,則另有一間小倉庫,庫中存放,乃西夏國皇宮之中,開國幾百年來所搜刮的寶物,這些,是哥嘯天從宮中運出,作日後軍資的。
那神教弟子才講到此,正待接着講下去,在場的眾人中,竟有一大半已無暇再聽,直向殿後奔去。
柳長歌欲待喝至,卻已晚了,早有一人,推開了殿後的石門。
一聲慘號。
石門開處,一把巨斧,已當空飛來,那人閃避不及,已頭骨粉碎。
原來,那巨斧,是用繩子牽住的一道機關,若非事先知曉或武功絕頂之輩,是決對避不開的。
後面早有人發暗器,將掛着巨斧的繩子擊斷。
“光啷”的巨斧墜地之聲還未停歇,一千人已撲向了下一道門。
門被打開時,這次卻居然沒有一道機關或埋伏。
眾人竊喜,將火把高舉,一下子湧入了大倉庫之中。
火光照亮了倉庫,也照亮了每個人驚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