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來到後面大倉庫之中,不禁都是一聲驚歎。
只見在搖曳的火把光照之下,大室之中滿是物件,堆了一地。
正中,是幾面大旗,旗上都是黃布做底,中間的大圓圈之中,均寫着一個斗大的“夏”字。
再看左側,整整齊齊堆放着大堆的金盔與甲衣,雖然隔了兩百餘年,但洞中空氣乾燥,金盔與甲衣均未生鏽,火光照耀之下,熠熠生光。
右側,則遍地橫放着長矛、鋼刀、弓箭與盾牌。
這大室之中堆滿了這些東西黑壓壓的,直堆到頂上。
眾人見狀,人人咋舌不已,心中都暗歎哥嘯天當年復國之志。
眾人穿過甲衣與兵刃的大堆黑影,將豎放的幾十杆大旗一一搬開,便現出了一道同樣的石門。
這次,眾人再不猶豫,爭搶着,將石門一下推開。
幾十道內力同時擊在石門之上,只聽“吱呀”一聲,石門已向後被推開了足足有幾尺之遠。
眾人頓時呆住。
在火光映射之下,石門後面,頓時射出了幾十道耀眼的金光。
石門背後,竟是整整一滿屋子數也數不清的金銀與珠寶,在火把光亮之中,閃閃發光,寶氣沖天。
場中眾人之中,不乏中原武林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中財富自也不少。
但,還沒有一個人,一次見到過這麼多的金銀珠寶。
幾乎同時,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幾十道目光中,全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神色在閃動着。
一下子,石室之中寂靜無聲。
漸漸的,那些目光中的震訝之色,變成了貪婪與佔有慾。
不知是誰帶的頭,眾人一步一步,向這財富的海洋中走去。
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那目光中的貪婪,也在一點點地加深。
忽然,不知是怎麼回事,幾十個人一下子狂撲了上去,爭先恐後地,撲入了這珠光寶氣的小屋。
眾人一進入石屋,便開始大把大把地往自己口袋中塞滿金銀。
口袋一下子滿了,但地上的奇珍異寶,依舊數也數不清。
有人又急着將袋中的金條銀塊統統倒出,然後又迫不及待地抓起地上的珠寶,大把大把塞入袋中。
有人帶頭,其餘的人紛紛效仿。
一時間,地上又響起了傾倒金銀的聲音,和爭搶珠寶的聲音。
不到片刻,每個人的衣袋,都已變得鼓鼓囊囊的了。
然後,那瘋狂的爭搶聲,才漸漸平息下來。每個人都開始低頭,尋找那錯過了的卻更值錢的寶物。
柳長歌沒有進去。
他站在小屋門口,看着石室中間混亂不堪的場景,不禁嘆了口氣。
難道,這些便是自命俠義道的中原武林高手們嗎?
此刻,他們一個個,都變成了貪婪的守財奴。
柳長歌的心頭一陣發冷,他預感着,更加瘋狂的事情,還沒有發生。
正在這麼想的時候,他所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彭笑在地上,發現了一件令他心動的東西:一串由幾十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串成的長項鍊。
平時,哪怕是一顆夜明珠,便已是無價之寶了,更何況了一大串大小相仿、晶瑩剔透的夜明珠!
他欣喜若狂,手伸了過去。
但他卻撲了個空,一把劍,已將那串珠子挑起。
彭笑抬頭,便看見了峨嵋派掌門青松子和他劍頭兀自發亮的珠子。
彭笑不笑了,他大怒:
“你幹什麼?這串珠子是我先發現的,是我的。”
青松子冷冷地看了彭笑一眼,怪笑一聲,道:
“這裏這麼多東西,誰先拿到就歸誰,難道,我先看到這房間,這裏的珠寶便全是我的了?”
彭笑氣極,手已握住了刀,道:
“你給不給我?”
青松子臉色一寒,長劍猛轉,已將一串珠子,挑入自己袋中。
彭笑大怒,也不打一聲招呼,手中的刀已呼呼生風,斬了過去。
青松子挺劍迎上,刀劍相交的聲音,驚動了屋中其他人。
他們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又低下頭去,貪婪地尋找起來。
青松子道:
“彭笑,你不用使狂,別人怕了你的刀,我卻不怕。”
説着,他刷刷幾劍迫得彭笑後退,腳尖又將一塊玉印挑入袋中。
彭笑大怒,竟不顧自己危險,手中的刀,已一連串地攻了過去。
二人頓時又纏鬥在了一起,刀光劍影中,均已下了殺手。
柳長歌待勸,卻已不能,短短一刻間,已有五、六對好手,因為彼此爭奪寶物,廝殺了起來。
一時間,滿屋中只聞金屬相碰之聲與喝鬥之聲。
柳長歌頭一搖,朗聲道:
“眾位,先請住手,犯不着為了幾件珍寶,傷了武林和氣。”
但此時眾人不是在苦鬥,便是在拼命尋寶,哪裏有人睬他?
正在這時,忽聽幾聲巨響,從洞口處傳了進來。
柳長歌心頭一怔,情知不妙,人已向外狂撲而出。
在撲出的瞬間,他已狂喊道:
“不好,有情況,大夥兒快住手,別再爭了。”
但室中眾人已是紅了眼,怎會注意到那幾聲響,還有人以為,這是柳長歌引他們出去,好自己獨佔。
因此,饒是柳長歌聲如巨雷,卻仍無一人理睬。
柳長歌一咬牙,只有用最快的身法,向洞口奔出。
離洞口只有不到一丈遠了,柳長歌心中暗叫一聲:
“苦也!”
原來,最外面的那道石門,不知何時,已開始合攏。
現在,雙扇石門之間,已只剩下了一人左右的空隙。
柳長歌搶上一步,雙掌已搭在了石門之上,狂喝一聲:
“開!”
他本以為憑自己的內力,足可將石門從中推開,但不料這石門乃受機關控制,雖被柳長歌渾厚的內力一阻,卻依舊向中央,慢慢合攏過去。
柳長歌身子一縱,已出了石門。
但他心中擔心那些在裏面的人,只見他雙手不離石門,內力一運,竟使石門阻在了那裏,一時半會不會關上。
柳長歌內力一運,聲音已響亮地傳入了洞中:
“各位,石門馬上就要關上了,還是快些出來吧。”
但裏面的人卻更認定柳長歌是在騙自己,沒有一個人放手的。
柳長歌連叫數遍,卻沒有一個人有反應,他雙臂所受到的內力,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沉重了。
柳長歌長嘯一聲,道:
“諸位,快走。”
但他的喊聲,依舊沒有起到一絲效果。
柳長歌長嘆一聲,再撐下去,只怕他自己也要內力耗竭,被石門緊緊夾死,所以,他只有鬆手。
“轟”的一聲巨響,兩道石門已緊緊撞在了一起,將石室的出口,嚴嚴實實地給封了起來。
而裏面那些爭搶珠寶的人,卻依舊沒有發現什麼。
柳長歌心中一酸,他為自己沒能阻止和救這些人,感到心中不安,負疚的感覺,正慢慢升起。
在柳長歌心中怦怦之際,一道掌風,無聲無息地,從他背後,向他悄然而又迅猛地襲來。
柳長歌剛出石門,心中正擔心着裏面眾人的安危。
正在這時,他背後偏偏受襲。
他回身已晚了,兩股詭異的掌力,已擊中了他的胸口。
他身子一晃,已搖搖欲倒。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
偷襲之人正待再次發掌,忽聞一股腥氣沖天,正要閃避卻已來不及了,被柳長歌吐的血噴了滿臉。
那人一下子目不視物,心中一慌,已退開了數步。
柳長歌藉機已運功護體,但剛才那掌,還是擊得他心中血氣翻湧,半天才勉強定住心神,一眼望去。
只見一個蒙面人,一擊得手之後,已站在了數步之外。
柳長歌狂喝道:
“什麼人?”
那人不答,半天才在黑暗之中冷笑一聲,道: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柳長歌怒道:
“你説什麼?”
那人陰惻惻地一笑,在黑暗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葉世禪在此設伏,是想將中原武林盡數一戰掃平,但他沒料到,哥九王已準備好了擒他。哥九王自以為這次算無遺策,卻沒想到你柳長歌會突然闖來。現在,你自以為控制了局面,是不是?告訴你,我一直都在做這出戏的觀眾,現在,該我下場了。”
柳長歌聽此人聲音,似乎以前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只是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是誰了。
那蒙面人見柳長歌不語,突然身形一側,已從洞口飛了出去。
柳長歌心頭一怔,縱起輕功,也已追了上去。
乍出洞口,甫見陽光,柳長歌不禁眼前一花,什麼也看不見。
那蒙面之人顯然早已料到,無聲無息之間,又是一掌擊出。
柳長歌目不見物,耳朵卻聽得真切,他一聞掌風響處,已在全然不見敵人的情況下,出刀。
刀光一閃,已將柳長歌周身護住,殺氣四伏。
那人見天羅刀乍出,也是心頭一凜,不敢再行強攻,他雙掌在半空之中陡止,生生將掌力收住。
這時,柳長歌已睜開眼來。
柳長歌睜開眼來,便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但與他剛才一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此人究竟是誰。
只見此人剛才半途之中硬生生收回掌力,內力反噬,他竟雙腳深陷土中,將反噬之力盡數化解。
單憑這一招,柳長歌心頭便是一凜。
他知道此人內功非同尋常,若不是剛才偷襲之際,他怕自己反擊而只用了五成力,只怕自己早已身受重傷。
當下他凝神靜氣,天羅刀交在右手,朗聲道:
“看閣下身手,在中原武林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何以卻用黑布遮面,做這藏頭藏尾之事?”
他口上一面説,心中卻在疾速思考,已將中原武林一流的高手,前前後後想了足足有三遍。
但他依舊猜不出,此人到底會是哪個門下的高手,剛才那人攻的兩招,也絲毫看不出他的武功來歷。
柳長歌心中一面在轉動,眼睛卻已同時掃視了全場。
他不禁又是一驚。
只見哥九王的十二名白衣武士,已然倒地斃命,每個人的頭骨之上,都捱了重重一擊,腦漿四濺。
再看李夢遙與解小龍、司馬空等人,則正坐倒在地,頭頂之上冒着白氣。
看樣子,三人不是中了毒,便是受了極重內傷。
而先前已經受傷的無相、空桑與葉世禪三人,都已被點了穴道,倒在草地之上,動彈不得。
他實在想不到,這個蒙面人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殺十三人、傷三人、擒三人。而這十八人,又都是當今天下武林之中,數得着的高手。
他心頭一凜,臉色已是十分凝重,刀也緩緩提起,道:
“你到底是誰?”
那人一雙眼睛冷冷地看着柳長歌,忽然出口道:
“你不必多問,我在殺你之前,會告訴你的。”
這時,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葉世禪,忽然開口叫道:
“是你?!”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驚訝,也有不解,傷心與失望。
那蒙面人身子一震,目光惡狠狠地盯着葉世禪,道:
“你終於認出我來了。”
葉世禪點點頭,道:
“是的,你剛才説話的聲音與口氣,和三十年前救我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一聽就知是你。”
他一頓,又遲疑道:
“可是,你為什麼一上來,就封住我的穴道呢?”
柳長歌一聽葉世禪的話,心中不禁一涼,難道,此人便是三十年前救了葉世禪,又請葉世禪回中原報舊仇的那個人?
他的眼前、耳邊,又出現了那晚在天衣盟窗下,偷聽到的話。
如此説來,這個人便是蕭弘景的師父,便是這一次武林大劫難的元兇首惡,那位神秘的幕後人了?
他心中一念既起,已喝道:
“葉前輩,小心!”
但已經晚了。
那人的手掌,已擊碎了葉世禪的頭骨,葉世禪都沒來得及説一個字,便已然喪命。
柳長歌大怒道:
“你想殺人滅口?”
那人哈哈大笑:
“不錯,我不僅是想,而且已經做了,你待怎樣?”
柳長歌的手已握住了刀,一字一頓堅決地説:
“我要報仇,為所有被你的陰謀牽連致死的人報仇。”
當年,他父親王珏被殺,乃是因為蕭弘景故意泄秘。而蕭弘景的幕後主謀,便正是這個人。
他的一家,歸根結底,全是此人陰謀的犧牲品。
而他心愛的小蟬,也正是在這場陰謀中,失去了自己年輕而美麗的生命,並帶走了柳長歌的愛情。
他現在,就要為了這一切來複仇。
儘管他連對方是誰,也還不知道。
柳長歌的刀,已是蓄滿了真力,面對着自己一生的首敵。
而此人,也正是武林中,最大的一個陰謀家。
他的心中充滿了怒火,但他的頭腦,卻異常冷靜。
這一戰,關係的不僅是他個人的生死,也是整個武林的前途。
他若輸了,這個奸惡的元兇,便將實現他獨霸武林的野心。
不能,不能讓他的野心得逞,即使犧牲自己生命,也決不能。
柳長歌的心中,已是意志堅決。
天羅刀在他手中,似也感染了這份決絕而嗡嗡作響。
柳長歌心頭的仇恨,竟引動了天羅寶刀數百年蓄積的殺氣。
殺氣,已經充溢了整個的房間。
正在療傷的李夢遙、解小龍與司馬空三人,都忽覺一股冷冷的殺氣襲來,不禁都是一寒,身子微微發抖。
而無相與空柔,則憑着幾十年的修為,才沒有倒下。
這一股他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的殺氣,竟來自柳長歌手中,那把在江湖上已是傳之若神的天羅刀。
蒙面人不禁後退了兩步。
雖然別人看不見他的臉,他的心中卻已是一驚。
他沒想到,柳長歌在中了自己一掌之後,卻仍能發出如此凌厲無匹、充塞天地之間的殺氣。
這殺氣,迫得他竟然只好後退。
他原來心中有充分的把握,來對付這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但現在,這個已受了傷的年輕人身上,卻帶給了他生平之中,從未遇到過的強大的壓力與危機感。
他知道,單憑自己的雙掌,已無法再抵住天羅刀了。
他一翻掌,已從背後拔出了劍。
蒙面人拔劍。
劍光,幾乎眩得所有在場的人,眼前都是一亮。
只有柳長歌例外。
明豔豔的劍光,一到天羅刀刀光所及處,便黯然失色。
而天羅刀的光芒,也似乎被一滯,微微一暗。
無相與空桑手腳雖不能動,啞穴卻未曾被點,二人一見此劍,臉上頓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齊聲驚呼道:
“地極劍?”
地極劍,這名字一出,場上的李夢遙等人,原本閉着的眼睛,都一下子睜開了,臉上已有了驚色。
這是柳長歌第一次從李夢遙臉上,看到這種神色。
他並不知道,在一百多年前,地極劍的地位,只在天羅刀之上,而決不在天羅刀等名器之下。
大約一百二十年前,當時的恆山獨孤師太,便正是憑着這一把地極劍,奪得了當時天下武功第一的稱號。
只是,地極劍不僅是一口傳了數千年的寶劍,由於它飲過了太多人的血,武林中紛紛傳説,此劍已有魔性。
地極劍究竟有沒有魔性,誰也不知道,但持有地極劍之人,卻往往個個心狠手辣,殺人無情。
當年,獨孤師太便是以劍壓人,最後死在三大世家反叛之中。
後來,地極劍一直為神教所得。但三十年前八大門派消滅神教之後,卻始終沒有找到那把劍。
當時誰也不會想到,他們之中竟會有人暗中救了神教教主葉世禪。
而葉世禪為報救命之恩,竟將地極劍送給了此人。
更想不到的是,此時此地,地極劍與天羅刀竟會有一場生死之鬥。
地極劍與天羅刀,在柳長歌和蒙面人手中,各自嗡嗡作響。
這兩件天下武林的至寶利器,此刻竟像是也有靈性,在相對之際,各自激起了對方數百年的血光與殺氣。
天羅刀的刀身,開始變色。在吟吟聲中,刀身已由白變粉,由粉變紅,直至變成了殷紅的血色。
而地極劍卻由白變灰,由灰變青,直至成了古銅之色。
即使是柳長歌與蒙面人,也不曾料到手中的兵刃,竟會有這樣的神異,心中不禁同時一動。
風,從山谷中掠過。
兩個人依舊面對着面,誰也沒有出手。
無相與空桑的眼中,都已有了驚異之色。
他們驚異的,不是那天羅刀與地極劍的變化與詭異。
他們驚訝的是,對陣的這兩個人,都是那麼隨隨便便地站着,但兩人周身上下,都沒有一絲破綻。
可殺氣,卻越積越濃,直逼得受傷眾人都感到了窒息。
無相與空桑身為中原兩大武林聖地少林與武當的領袖人物,面對着這二人那似乎隨意卻無破綻可尋,似乎平靜卻殺氣逼人的武功,都自嘆不如。
這樣的高手,中原武林之中,竟然一下子冒出了兩個。
而且,這兩人一個天羅刀、一個地極劍,更屬難有的巧合。
若合二人之力,只怕是哥嘯天覆活,也難敵其一。
可偏偏命運安排,今日這兩個之中,有一人已註定要沒命。
只是,死的會是誰呢?
無相的心中默唸佛號,已是一片空明。
但空桑卻做不到,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場中的二人。
這時,場上的二人,幾乎在同時,已然出招。
他們已不得不出招,太重的殺氣,就連他們自己,也已承受不了。
更何況,他們手中那一對神異的刀劍,也似有了靈性,在牽引着各自的主人,發出那致命的一擊。
柳長歌的刀,已斬了出去。
殷紅的刀影,似數百年武林的血雨,使天空為之一暗,人心為之一慘,已然籠罩了他的周身。
蒙面人的劍,也刺了出去。
古銅斑駁的劍光,似有上千年江湖的腥風,使大地為之色變,人眼為之流淚,捲入了刀光之中。
“當”的一聲,刀劍相交。
這確實是武林中罕見的一戰,是以後數百年中,都很少再有的“絕”戰。
沒有人能形容刀劍相交那一剎那的輝煌與光芒。
彷彿是在血雨之中,突現了一道古拙的光亮。
又像是在一面千年古銅鏡上,染上了滴滴鮮血。
刀劍相交,刀的光芒與劍的色澤,都一下子被對方所襯出,更加奪目,又都被彼此所遮敝,暗淡了下去。
刀劍一分,已是各自帶着自己的光芒與奇豔,在半空中似流星掠過夜空,劃個弧線,又交擊在一起。
眾人很快便已看不清二人的招式了,唯一可以看清的,只有紛飛的刀光劍影,滿場的奇豔與悽美。
感到的,卻是濃得似乎化不開來的兇機與殺氣。
刀劍的碰擊聲響了大約幾十下之後,一下子停了下來。
刀與劍分開,人影又浮現出來,殺氣卻依舊未散。
適才,兩人各出全力相搏,卻始終不曾分出高下。
甚至,誰也沒有捕捉到對方,哪怕是一絲的破綻。
現在,他們住手,是因為他們在準備,準備那全力的最後一擊。
不是敵死,便是我亡。
但今天的形勢,兩個人的心中,都彷彿看到了命運的預示只有一條,那就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蒙面人不想死。
他花了三十年的心血,才盼到了神教的反攻,才收羅到了何瘋這樣的部下,才等到了今天的機會。
他決不能死,否則,他這三十年來的心血,便是烏有。
柳長歌也不想死。
雖然他的心已傷,他的人也已傷,但他不想死。
他一定要擊敗這蒙面人,他要用他的天羅刀,來維護武林的正義。
他要用他手中的刀,向天下武林證明,一切罪惡,終究是逃不過的,武林中的正義,是永存的。
兩個人誰都不想死,所以,他們只有再度相峙。
在對峙之中,尋找到對方哪怕一絲的可趁之機。
無相也已看出了陣中的形勢。
他知道,這是一場武林中幾百年才會有的“絕”戰,任何人想要幫忙插手,都不會起作用。
能決定這一戰的,只有冥冥之中未知的命運。
歷史的進程,豈非往往如此?在每一次最最關鍵的轉折點上,決定歷史的,究竟是人力多一些,還是命運的力量更多一些?
誰也不知道,正如此刻誰也不知道,這一戰的結局會是什麼。
柳長歌與蒙面人的對峙,在突然之間,已被打破。
原因很偶然。
一直在運功療傷的李夢遙,此刻竟忽然站了起來。
在幾個人中,他受的傷最輕,而他的內力又很好,所以,別人需一、二個時辰的傷,他才半個時辰,便已好了。
他一站起來,他體內的殺氣,便在瞬間發了出來。
剛才,他在療傷的時候,便已聽到了場上的一切。
他已明白,這蒙面人,便是何瘋的背後指使者,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敵人。
所以,內息一恢復正常,他的體內,便因強烈的憤怒,而發出了凌厲難當的殺氣。
他已動了殺機。
李夢遙的武功,雖未必及得上對陣的二人,但也相差無己。
更何況,他此刻的怒火與仇恨,已使他體內功力一切的潛能,都已在片刻之間,揮發到了極致。
所以,他的介入,他的殺氣,使場上局勢頓時改觀。
蒙面人的心中,已是一沉。
他知道自己今天輕敵了。
他先是忽視了柳長歌的武功,認為他不是自己的對手,結果是,柳長歌的刀,成功地擋住了自己的劍。
他也忽視了李夢遙,他低估了李夢遙的實力,結果是,李夢遙的傷,好得比自己預料中的快。
兩次低估對方的實力,已使他一下子處於被動。
他苦心計劃的這個機會,竟然變成了自己的災劫。
但,他從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現在,他還只不過是處於劣勢。
但他還沒有敗,也沒有死,甚至連身份也沒暴露。
他還有機會,他可以等,比起過去的三十年,他再等上一年半載,根本算不上什麼。
所以,他已決定:逃。
柳長歌感到自己對面的壓力,正在一點點減少。
他甚至也預感到了,對方一定會乘機,逃離血海谷。
他沒猜錯,只是他仍然沒有來得及,阻住對方的去路。
蒙面人出手了。
他沒有攻向柳長歌,而是全力挺劍,刺向李夢遙。
李夢遙內傷初愈,他可以擋住這一劍,卻無法不受傷。
這蒙面人的武功太厲害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有一把任誰與任何兵刃都擋不住的地極劍。
只有柳長歌手中的天羅寶刀,才能擋住地極劍。
所以,柳長歌立即出手,他雖知對方之意不在李夢遙,但他卻不能不出手,替李夢遙擋了這一劍。
“當”的一聲後,刀光與劍影,幾乎同時消失,而柳長歌身前的蒙面人,也已是蹤影全無。
在刀劍相擊的那一瞬間,蒙面人已經向谷外縱去。
但李夢遙仍舊追了上去。
李夢遙的掌,在江湖中並不出名。出名的是他的劍。
但凡見過他出掌的人都知道,他的掌功遠比他的劍法更好。
所以,他的掌擊出後,蒙面人始終沒有擺脱他掌力的追擊。
蒙面人只有反身,出劍。
他的劍,擊破了李夢遙掌力的殺氣,迎了上去。
李夢遙只有撤掌,否則,劍光就將刺中他的身體。
但李夢遙沒有收招,因為,只要一收招,這個他心中恨極的元兇,就可能一下子無影無蹤。
所以,他咬着牙,寧受對方一劍,也不能放過他。
李夢遙中劍,鮮血立時便已染紅了他大半件衣衫。
但他那集聚畢生功力的一擊,也已打在了對方身上。
只是他中劍在前,擊中對方時,掌力已只剩了一半。
但饒是這樣,蒙面人也被他擊得胸肋皆折,一口鮮血噴出,已將他蒙在嘴巴上的黑布浸得發紅。
這時,柳長歌的刀,也已到了。
蒙面人身子一翻,已然閃開。
但,凌厲的刀光,仍在他的背後,奇豔的一閃。
他背後的衣衫裂成了碎片,背脊之上,已有了一道淺淺的刀傷。
他連喊都未喊三聲,身子借凌空之力,已然幾下翻出。
落地時,他已在數丈之外的一匹汗血寶馬之上。
這匹馬,乃是神教為教主所備的寶馬。兩名神教教眾趕上前去,正待阻攔,卻聽一聲長嘶,汗血寶馬從二人身前,似閃電般飛過。
同時,劍光一閃。
兩名教眾連哼一聲都沒來得及,便已然倒地身亡。
再看那汗血馬,早已衝出谷去,成了天邊,一個小點。
柳長歌欲追,但見汗血馬之神速,知自己終是追趕不上。
他回頭忙看李夢遙的傷勢。
剛才蒙面人那一劍,正刺中了李夢遙的肩頭。幸好他意在逃脱,又時時防備柳長歌的刀,所以手上並未用全力,否則,李夢遙只怕要武功全廢。
柳長歌當下替李夢遙止血療傷,過得半刻,李夢遙才從昏迷中醒來。
柳長歌又忙替無相、空桑二人推宮過血,解開了穴道。
直到這時,他才從二人口中,知道了剛才的情景。
原來,柳長歌等人進洞之後,留在外面的眾人,均知洞中必有一番是非,是以均不願下去。
幾人在上面四下一轉,無意之間,突然發現在一棵罌粟的下面,暗伏着一個地洞的開關。
只要將此開關一扭,只怕裏面的人,便再也出不來了。
眾人剛發現此事,便猝然受襲。
來人一上來便用毒,毒倒了李、解、司馬三人。
三人一倒,剩卞的葉世禪與無相、空桑二人本來均已受傷,無力抵抗,被來人點中了穴道。
那十二名白衣武士正欲上前,不料那人忽然出掌,舉手投足之間,竟將十二名白衣武士盡數殺死。
然後,那人一按暗室的開關,便縱身躍了下去。
如不是柳長歌反應快,此刻只怕早已死在洞中了。
柳長歌心中一動,忽叫:
“不好。”
眾人一怔之際,他已一下子撲上前去,將秘室機關重又打開。
然後,他的人,便從那暗室的洞口,又衝了進去。
柳長歌衝入秘室,心中已是憂急如焚,萬一,裏面的人要死了……?
他的腳一下子站住。
他所擔心的“萬一”,此刻正出現在他的面前,方才還你爭我搶的十幾名中原好手,均已倒在了地上。
柳長歌大惱,他用手試了一下每個人的鼻息,卻無一人還活着。
他心中一動,再看各人身上,滿是鼓鼓囊囊的口袋。
想來,眾人見財心動,連危機都不知,沒想到蒙面人此舉,竟將十幾名中原好手,盡數斬除。
柳長歌心中只覺憤然。
身後腳步聲響,無相與李夢遙,也已到了柳長歌的身邊。
面對着滿地的屍體,連身為一門之主的李夢遙,都已震訝。
無相高誦佛號道:
“阿彌陀佛!金銀錢財乃身外之物,豈可為了這些而送命!”
柳長歌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嘴角露出苦笑。
這次,中原武林高手前來血海谷,本是為了救人質,與神教決戰而來。
誰料到命運弄人,一下子遇上了這麼多事情,乃至西夏寶藏,遂使許多宗師高手,喪命西域異地。
柳長歌、李夢遙、解小龍、司馬空與無相、空桑等六人離開血海谷時,心中均是愁雲難消。
只剩下他們六個人,其中三人帶傷,返歸中原。
他們離開血海谷時,谷中已是一片混亂,神教的幾百名弟子,與五十名中原武林的人質,都為了那一室的珠寶,正大肆搶掠、互相殘殺。
甚至連空桑,這一武當派的掌門,也無法喝止武當三十七名弟子的行為。
眾人心中均是一片落寞與蕭索。
出得谷來,但見殘霞滿天,已是夕陽將落,遠遠的,夕陽仍留戀着一望無盡的戈壁,不肯一下子隱去。
這時,眾人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響。
眾人回頭,卻見一匹快馬,正在夕照之下,追了上來。
馬上一人,僧袍飛舞,正是神教僅存的一名高手楚爾布赤。
眾人一怔,均不知楚爾布赤這麼急急地追來,是為了何事。
不一刻,楚爾布赤的馬已飛馳到了眾人跟前,只見他馬未停,便已翻身下馬,一下跪在了無相面前。
眾人一愣,不知他是何用意。
只聽楚爾布赤道:
“大師,弟子今日經歷這般劫難,方始明白我佛提雲的佛法真義。懇請大師將弟子帶入中原,侍奉左右。”
他這一番話説來,無相等人均是一愣。但無相隨即道:
“不必多禮,你即已悟了佛法大理,便無須再去中原。”
楚爾布赤道:
“弟子修習佛法,但見識淺陋,終至墜入邪門外道而不覺。若非大師經常賜教,怕是難以為繼。”
無相道:
“既如此,你先請起,我這裏有幾句話,想要問你。”
楚爾布赤聞言,面現喜色,道:
“大師請説。”
無相道:
“你且將你心中所悟,説將出來,給老衲聽聽。”
楚爾布赤神色恭謹,道:
“是。”
然後,他雙手合十,道:
“弟子今日始知苦、知空、知因緣聚散,一切本空,知佛門慈悲之心。”
無相笑道: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定要與我前往中土少林?”
楚爾布赤道:
“弟子愚魯,在神教日久,怕一時不能將邪教教義忘光。”
無相口稱佛號,道:
“神教據我所知,本非一味胡鬧,教中真義,有不少也與我佛法大義相通,只是為害日久,漸漸的卻將神教原先的教義忘了,你可知道?”
無相此言一出,不僅楚爾布赤,眾人心中均是肅然起敬。
他此言,竟能不受偏見,直指神教教義之本心,實要有大智慧與大勇氣,絲毫不下於他今日準備以身贖當年殺戮神教之責的大義凜然。
楚爾布赤聞言,心中先是一片茫然。
但隨即,他早先學過的神教教義與佛經,皆一起湧入腦中。
他的神色越來越茫然,但片刻之後,茫然之色漸去,眼中已有了欣然的光影。
無相頷首微笑,他知楚爾布赤已然明白了,所欠的,只是缺少一人,在關鍵時刻助他一臂之力。
當下,他忽然用起佛門獅子吼的內力,大聲斷喝道:
“佛法大義,一切歸空,佛言是空,神教亦空,何來強分彼此,入勢相魔降。”
此言一出,楚爾布赤便如頭頂一聲炸雷,已然驚醒。
他頭頂大汗淋漓,在電光火石瞬間,豁然大悟。
只見他朗聲大笑,也不向無相行禮,轉身便走。
甚至連馬也不要了。
眾人心中只道他瘋了,卻見無相滿臉喜色,方知剛才一喝之下,楚爾布赤竟猛然頓悟,遂成正果。
眾人只見夕陽之下,楚爾布赤寬大的袍袖迎風擺舞。風中傳來他兀自不斷的大笑之聲,漸去漸遠。
從此之後,楚爾布赤足跡走遍西域,遂成一代高僧。
眾人眼見日頭已沉,昏昏的暮靄,已逐漸籠罩了大地。
眾人縱馬疾奔,跑了大約一個時辰,天已全然黑了,方才找了戈壁之上一處避風的所在過夜。
如此,眾人一日一日兼程趕路,過得六、七天後,已到了玉門關外。
遙遙的,遠處只見在陽光之下,玉門關城樓高聳。
陽光照在城樓之上,反射出金光點點,甚是威武。
眼見又回到了中原,眾人不禁心頭均是一鬆,只覺得過去這幾日,真是恍如隔世之感。柳長歌卻發現,無相近日來,似乎有着一件什麼心事。
因此,他一趕馬,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無相。二馬並排,柳長歌道:
“大師,恕在下魯莽,大師心中,可是有什麼心事?”
無相微微一笑,道:
“柳少俠不僅武功蓋世,眼力也是十分的敏鋭。”
柳長歌忙道:
“不知大師的心事,可否説與在下聽?”
無相神色一肅,道:
“不是老衲不願説……”
他忽然長嘆一聲,道:
“實不相瞞,老衲這幾日心中所想,正是那蒙面人。”
柳長歌心中一動,道:
“在下也是擔心這個,這次他雖受傷而去,但他的真實身份並沒暴露,而他的武功也是如此高深,以他野心之大,武功之高,我只擔心……”
無相道:
“你擔心武林之中,到頭來仍是免不去一場血光之災?”
柳長歌點頭道:
“正是。”
無相沉吟半晌,道:
“柳少俠,老衲心中,此刻正在想着一個人。”
柳長歌道:
“大師認為他便是那蒙面人?”
無相點頭,道:
“正是如此。”
柳長歌道:
“但大師並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人,便是那蒙面人?”
無相眼中頗有嘉許之色道:
“柳少俠所言,正中老衲的心事。”
柳長歌道:
“所以,大師在沒有證據之前,不願輕易説出那人姓名?”
無相點頭道:
“柳少俠莫怪老衲。”
柳長歌敬道:
“大師何出此言?大師這樣做,乃是以佛家之心,寬厚為懷,不妄語,在下怎敢反對大師不敬?”
無相道:
“柳少俠這麼説,實在是體諒老衲心中的難處,老衲不勝感激。日後一旦有所證據,老衲當儘早相告。”
二人相視一笑,縱馬入關。
柳長歌等人回到中原的事,不出十日,已傳遍了大江南北。
這一役,雖然中原武林仗着柳長歌等人的努力,總算沒有全軍覆沒,又使神教勢力一下子瓦解,但武林中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首先,是大批武林門派的首腦人物,雖然沒有命送神教手中,卻也死得極不光彩,對武林名門正派,是一個更大的打擊。
有時候,名譽與聲望的喪失,在武林中,比死更可怕。
再者,人人皆知的蒙面人是誰,仍然不清楚,此人不除,中原武林的這場浩劫,還遠沒有中止。
第三,各大門派好手凋零,一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勢力紛紛崛起,江湖中的混亂局面,比之此役之前,更有過之無不及,令有識之士不禁扼腕。
人人心中,既慶幸中原武林沒有受神教的壓制與控制,但又是惴惴不安,不知血雨腥風,何日再起。
因此,現在中原武林的局面,與其説是一片昇平,不如説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柳長歌等人的心中,又何嘗不做如是想。他知道,這次由西域返回中原,並不是一場大戰的結束。
相反的,最後關頭的決戰,才剛剛拉開了幃幕。
蒙面人與何瘋,均在暗處,誰也無法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向武林中僅存的正義力量,挑起決戰的信號。
只有等嗎?
不,等待,有時候往往意味着死亡,柳長歌已不能等。
過去的歲月中,他們一直受着蒙面人與何瘋的控制,被敵人牽着走,這次,他們決定要反擊了。
在少林寺方丈無相大師的主持之下,中原各派武林勢力,又在少林舊地,召開了一次武林大會。
這次前往少林的,除中原武林的領袖人物無相、空桑、解小龍、司馬空與柳長歌李夢遙之外,還有許多人,其中包括:
參加血海谷之戰的十幾個門派組織的新任首腦人物;
從川中趕往少林迎接柳長歌一行入關的唐門代表唐獨;
武林黑白二道中的其他力量與高手;
武林中幾大世家中碩果僅存的南宮世家的代表南宮子玉。
這些人,已是當今武林之中,所有有實力、有份量、有名氣的人。
而這次武林大會,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查出神秘的蒙面人與何瘋的下落,合武林之力,將他們一舉消滅。
如果武林正道人士,不能在他們陰謀再次發動之前,予以有力的反擊的話,必將會受到更加慘重的損失,甚至使蒙面人稱雄武林的野心,成為事實。
最後決戰的時刻,已然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