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起立笑道:“方總巡還認得我高彥嗎?那年你剛偵破開平張寡婦的兇案,我也有份參加慶功宴哩!”
燕飛等當然曉得什麼開平張寡婦?什麼慶功宴?全是子虛烏有杜撰出來的。可是見到高彥七情上臉的樣子,仍忍不住有點相信確有其事。
設若眼前此君確是假貨,在難辨真偽下,只好硬充曾偵破此案兼硬充和高彥碰過頭吃過飯。
慕容戰雙目閃過訝色,朝燕飛瞧去,後者只好向他暗傳眼色,點醒他高彥在使詐。
在眾人的期待下,方鴻圖現出古怪的神色,愕然道:“什麼開平張寡婦,我從未辦過這樣的案子。”
輪到高彥啞口無言,不由向燕飛求救的瞧去,他對燕飛的“靈覺”信心十足,根本沒想過竟會失手。
方鴻圖如非方鴻圖,怎曉得曾辦過這件案?又或沒辦過那件案呢?
燕飛亦有措手不及的感覺,更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若讓方鴻圖曉得他們仍在懷疑他,便非常尷尬。
紀千千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當包括方鴻圖在內所有的人目光全落在她身上,這千嬌百媚的美女柔聲道:“方總和慕容老大坐下先喝杯雪澗香好嗎?”
方鴻圖雙目立即亮起來,欣然道:“聞雪澗香之名久矣,終有機會得嘗。”
坐下後,目光投往高彥,道:“這位小哥兒是……”
高彥苦笑道:“我這個人有項缺點,就是疑心重,方總大人有大量,勿要見怪。”
連慕容戰也暗贊高彥夠義氣,把事情全攬上身,由於他是初會方鴻圖,感覺上方鴻圖會舒服點,故不失為最好的解決辦法。
龐義為分方鴻圖心神,已在為他斟酒,道:“我們現在全賴方總緝妖除魔,所以不應喝太多酒,幸好我的雪澗香飲上一杯便足夠,可令你處於醉與不醉之間,那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像燕飛般整天的喝,只是在糟蹋我的酒。”
方鴻圖向高彥打個手勢,表示自己並不介意,舉杯一口喝盡,接着雙目睜大,一震道:“好酒!”
慕容戰提醒道:“一杯足夠哩!”
燕飛目光投往重建場址,在百多人努力下,已完成整固地基的工作,下一步將會把樁柱種入地內去。
自己究竟是否出了錯?可是他的感覺絕不會騙他。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方鴻圖很多時都是言不由衷的,説的全是謊話。
淡淡道:“我也想提醒方總一句,在我們眼前的大有可能是拿着花妖的唯一機會,大家間千萬勿要有任何隱瞞,否則便對不起所有被花妖害死的無辜女子。請恕我直説無忌,這裏都是自己人,方總若肯坦白道出難言之隱,不論你説出來的真相是如何,我們可以保證沒有人動你半根毫毛,至乎一句難聽的話。”
今次紀千千也覺得燕飛有點過分。高彥則聯想起程蒼古嘲弄他是死不認輸的賭徒,只有劉裕在心裏全力支持,因為他也一直在懷疑方鴻圖,直至他示範超人的嗅覺。
慕容戰皺眉阻止道:“燕兄……”
方鴻圖臉上沒有被鬍子掩蓋的部份脹紅起來,雙目射出屈辱被傷害的神色,狠狠盯着燕飛,沈聲道:“燕飛你勿要含血噴人,若想趕我走,説一句話便成。”
紀千千懇求的目光射向燕飛,柔聲道:“當中是否有誤會呢?”
又向方鴻圖道:“方總勿要動氣,燕飛只是想把事情做好,語氣卻用重了。”
龐義也道:“燕飛你醉哩!”
燕飛從容不迫道:“方總於鐘樓議會時聞花妖之名打了個寒戰,當時方總的解釋是因想起花妖過往行兇現場的可怖情景!可是在早前花妖犯案處,方總卻鑽進車廂內去細察,憑你的鼻子,只要探頭入窗便可以嗅個一清二楚,不用幹哪多不情願乾的事。”
慕容戰解圍道:“原來燕兄有此誤會,我當時也感到奇怪。不過想到這是方總專業的作風,要查清楚花妖會否一時大意留下蛛絲馬跡,所以心中釋然。”
紀千千嚮慕容戰送上個讚賞的眼神,贊他説話得體,又狠狠盯燕飛一眼,警告他見好便收。笑道:“方總是查案的專家,當然自有一套辦案的手法。”
兩人言外之意,都認為根本輪不到燕飛去評説。
燕飛雙目射出誠懇的神色,道:“方總請三思,我針對的絕不是你,而是花妖。”
慕容戰微一錯愕,現出不悦的神色,一向瀟灑的燕飛,怎會變得如此頑固。
高彥卻心中叫糟,暗忖燕飛或許是因在紀千千面前大失面子,所以硬撐下去,卻愈撐愈糟糕。
劉裕道:“我敢擔保燕飛對方總的每一句話,都是出於善意的,希望大家能開心見誠,合作無間的對付花妖。”
方鴻圖攤手道:“我真的不明白,燕飛你在懷疑我什麼呢?”
眾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看他還有什麼話説。
事實上方鴻圖鼻子的嗅覺本領已具最大的説服力,令人懷疑盡去。
小詩惶恐的看看方鴻圖,又瞧瞧燕飛。
燕飛輕呼一口氣道:“方總怕的不是血腥的場面,而是花妖。當方總在車廂外嗅到花妖的氣味,心中生出不能控制的恐懼,故鑽進車廂內詐作查案,好讓別人看不到他。當時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方總身上去,雖看不到方總在作什麼,卻感應到方總心內的懼意和矛盾。到方總出來後,呈現出一副豁出去和狠下決心的模樣,令我更曉得方總與花妖間有特別的關係,所以希望方總説出心中的難言之隱,大家同心協力看看有什麼解決的辦法。若方總錯過這個機會,極可能累人累己,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眾人目光不由移往方鴻圖,看他如何反應,再沒有人怪燕飛多事。因為燕飛的懷疑已變得合情合理,且把話説得婉轉,處處為方鴻圖着想。
劉裕更想到燕飛定是發覺方鴻圖在車廂內根本沒有查案,只是在喘氣或發抖。故此動疑。難怪他既要方鴻圖示範鼻子的本領,又如此沉默。
方鴻圖的反應更加異常,直勾勾地瞧着燕飛,可是在座者均從他空空洞洞的眼神,曉得他視而不見,迷失在心內激烈的情緒裏。
忽然熱淚從方鴻圖雙目湧出,無限羞慚的俯下頭去,飲泣道:“我真沒有用,從小便是這般沒用,爹和娘罵得對,大哥也罵得對,我是個廢物。”
慕容戰兩眼寒芒一閃,吩咐守在四周的手下道:“擴大防守網,不準任何人接近。”
手下應命行動。
紀千千和小詩互望一眼,曉得大家都想起劉裕的一句話,若在邊荒集街頭碰倒一些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江湖騙子。
紀千千柔聲道:“方總有甚麼心事,坦白説出來好嗎?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慕容戰顯然是因紀千千而剋制着被騙的怒火,沈聲道:“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方鴻圖”悽然道:“我叫方鴻生,是方鴻圖的孖生兄弟。”
眾人愕然以對。
紀千千皺眉道:“令兄在哪裏呢?”
燕飛沒有插口,因看出方鴻生信任紀千千。
方鴻生把頭仰起小許,透過淚眼看着紀千千道:“我這麼騙你,千千小姐不怪我嗎?”
慕容戰正要説話,給紀千千以眼神制止,忙乖乖把要説的話咽回去。
紀千千柔聲道:“大家只會同情你,方先生當然有説不口的苦衷哩!”
她不但語氣温和輕軟,還有種説不出的真誠意味,教人聽得舒服。
方鴻生舉袖拭淚,悲聲道:“大哥給花妖害死哩!還死得很慘。”
劉裕、燕飛、慕容戰和紀千千四個曾參與鐘樓議會的人立即明白過來,難怪方鴻生的表現如此矛盾,既想為乃兄報仇,又怕乃兄的慘況會在他身上重演。
劉裕儘量令自己的語氣平和些兒,道:“你根本不曉得花妖的氣味,對嗎?”
方鴻生的淚珠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搖頭泣道:“不!哪肯定是花妖。大哥雖是天下有名的神捕,我卻是一事無成,但大哥很多時為辦案的方便,又或要秘密潛往外地辦案,便着我扮作他,此事只有我們身邊的一班兄弟知道。唉!我雖然有個像大哥般靈敏鼻子,卻從來沒有破過半件案。大哥和花妖最後一場鬥法是在洛陽,去年花妖在一個月內奸殺六名少女,大哥似已得到線索,正要集中高手,擒殺花妖,卻給花妖先發制人,將他肢解。唉!他的身體還留下花妖的氣味。”
眾人恍然,若不是方鴻生親口道出來,怎想到有此蹊蹺。
方鴻生抹掉眼淚,悽然道:“我真沒有用,不但不思為大哥報仇,還慌張得連夜逃走,怕花妖曉得我的鼻子像大哥般靈敏。可是不知是否老天爺的旨意,我逃來邊荒集自以為萬無一失,怎知花妖偏偏亦到了這裏來。我竟嚇得半死,不但對不起大哥,還愧對先父先母,我根本不是人。你們殺我吧!我方鴻生認命好了。”
眾人你眼望我眼,既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説甚麼話好。
慕容戰艱難的道:“這麼説,花妖理應不知道你有個同樣靈敏的鼻子,只會以為你是混飯吃的冒充者。”
方鴻生方寸大亂道:“我不知道,但我總感到花妖不會放過我,當我冒充大哥時,我着力模仿他生前的言行舉止,反沒有什麼懼意。可是早前當我獨自一個人上矛廁時,只想立即躲避或逃走,我是最沒有用的人。”
劉裕換個方式問道:“花妖是否曉得令兄有你這位孖生兄弟?”
方鴻生像崩潰了地泣不成聲道:“我不知道,我是個廢物,對不起大哥,對不起爹孃,對不起歷代祖宗!唉!更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千千小姐,自踏入鐘樓後,我從沒有一刻不在動腦筋看如何脱身,直至剛才的一刻。”
紀千千柔聲道:“方總請看着千千好嗎?”
方鴻生訝然朝紀千千瞧去,不解道:“千千小姐你為何仍叫我方總?”
紀千千目光投向正在反映西沉落日霞光的天空,輕輕道:“我們不説出去,誰知你不是方總呢?我們對老天爺該有信心,他既安排你來到邊荒集,安排你與花妖狹路相逢,絕不肯容你繼續糊塗下去。你以前作什麼也失敗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破掉花妖一案,你將可以令方總英名不墮,光宗耀祖,更為世除害。”
慕容戰皺眉道:“千千小姐的意思是……”
紀千千點頭道:“慕容老大猜得很準,聽者有分,我們同心協力,扶助方總登上天下第一神捕的皇座去,只有方總方可把邊荒集團結起來,令花妖不能作惡下去。”
慕容戰知她從自己猶豫的表情猜出自己不同意,苦笑道:“欺騙鐘樓議會可不是鬧着玩的,輕則公開譴責,重則永遠除名,若我只是孑然一身,千千小姐吩咐怎麼做便怎麼做,現在卻不無顧忌。”
高彥幫腔道:“正如千千所説,我們守口如瓶,誰會知道?”
慕容戰對高彥當然不用低聲下氣,盯他一眼道:“邊荒集乃天下耳目集中之所,該沒有人比你高彥更清楚這方面的情況,方鴻圖又是北方名人,他的死訊遲早會傳人各人耳內,千千小姐的想法固是妙不可言,卻絕行不通。”
燕飛心中暗歎,慕容戰的一番話合情合理,此亦為方鴻生一直想辦法脱身的理由。而方鴻生的原意亦只是到説書館狠賺一筆後遠走高飛,不過紀千千對失敗者的憐憫和同情,令他心中感動。
紀千千從容道:“我們並沒有欺騙議會,因為七省總巡捕根本是一而二的兩個人。方先生是總巡捕的另一半,弟繼兄位,古已有之,何況方先生尚有一個同樣神奇的鼻子?兼又熟悉花妖,又曉得他大哥查案的手法。花妖只殺掉方總的一半,另一半理該繼續下去。”
方鴻生劇震一下,停止飲泣,顫聲道:“可是我……”
紀千千侃侃而言道:“方總你不用害怕,首先你要認識自己確是方總未死的一半,必須為令兄報仇雪恨,為世除害!至於你擔心自己的能力,這方面你更可以放心,我們這裏每一個人均會全力助你。”
劉裕拍桌道:“千千膽大心細,此計確行得通,為了對付花妖,我們確應不擇手段,何況只是取巧。只要我們避重就輕,當被揭破方總令兄早被花妖所害一事時,堅持被殺的是方鴻生而非方總,試問誰可以弄得清楚呢?”
龐義點頭道:“此計更絕。”
慕容戰朝方鴻生瞧去,沈聲道:“方先生認為此計是否可行呢?若遇上當年曾跟隨令兄的手下,會否被揭破身份?”
方鴻生又像變成另一個人般,雙目亮起來,沉吟道:“我是第一個發現大哥遇害的人,嚇得立即離城遠遁,再沒有回去,所以理該沒有人弄得清楚死掉的是誰。我和大哥不論樣貌聲音均酷肖至令最親近的人也難以分辨,我模仿他的言行舉止時,周圍的人亦難分真偽,所以多年來從未被人揭破。”
慕容戰點頭道:“如此方先生確有繼續冒充下去的條件。”
轉向燕飛瞧去,道:“燕飛你怎麼看,我們應否先發制人,主動告知議會方鴻生的存在和方總早被花妖害死?”
燕飛微笑道:“方總正因見弟被殺的慘況,嚇得夾尾巴不顧而逃而深受良心譴責,更痛恨自己的膽怯軟弱,致行為古怪,怎肯主動説出來?只要方總狠下決心,以後是方鴻圖而不再是方鴻生,此計理應可以過關。”
紀千千接口柔聲道:“一切以對付花妖為最終的目的,試想想看,若揭穿方總的身分對邊荒集有甚麼好處,首先我們陣腳大亂,士氣受挫。更要另選除妖組的領袖,再難有像方總如此可以為各方接受的人物,時間的損失我們更是承擔不起,對嗎?”
慕容戰挨往椅背,忽然忍不住的笑起來,雙目神光電閃,喘着氣道:“我開始感到整件事充滿瘋狂和樂趣。好!千千小姐有命,我慕容戰怎敢不奉陪。”
紀千千鼓掌道:“好!事情就這般決定下來,沒有人可以中途退出,直至為世除害為止。”
燕飛心中讚歎,邊荒集是當今之世最有創意的地方,如何荒謬的事也可以變成理所當然的事實。而紀千千的創意更是匪夷所思,把她的好心腸和大膽發揮得淋漓盡致。
方鴻生肅容道:“多謝千千小姐和各位給我這個機會,我定必全力以赴,不會一錯再錯,由今天此刻起,我就是方鴻圖,以前的方鴻生,再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