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當!當!當!”
六響悠揚的鐘聲從古鐘樓傳來,為邊荒集解除戒嚴令。不過現在離天亮不到半個時辰,夜窩子又正在休市,夜窩族想趁機狂歡也只好留待下一個晚夜。
事實上花妖授首被誅的消息已像旋風般從驛店擴散,聞者無不額手稱慶,與為世除害的邊荒集共榮。
燕飛與紀千千策騎轉入柬大街,往營地緩馳。
方鴻生則被卓狂生霸佔,在未來的十多天,方鴻生將成為説書館的台柱,此為方鴻生髮大財的機會,燕飛當然不會阻止。
紀千千不住朝燕飛瞧來,温柔地道:“燕老大是否心內着惱呢?”
燕飛正在擔心劉裕,又怕到集外探察敵情的高彥遇上危險,聞言淡淡道:“不招人妒是庸材,我該高興方對。”
一隊二十多人的夜窩族武士正在前方街道把關,聽到解除戒嚴令的鐘音,正在議論紛紛,又見到燕飛偕絕色美人而至,齊聲叫問。
燕飛欣然道:“幹掉花妖哩!”
眾夜窩族人立即大喜若狂,尖叫呼嘯,全體跳上馬背,往東門方向馳去,沿途高叫報喜,震動長街。
紀千千感受着他們的歡樂,欣然道:“燕老大的胸襟果然與別不同,不過千千卻心中不服,花妖伏誅,論功勞不管從任何一方面看,均要數你燕飛。可是卓狂生卻偏把你的功勞壓下去,把解除戒嚴令的撞鐘殊榮給予赫連勃勃,而又得到費正昌、姬別、紅子春、車廷、呼雷方五人和議,佔議席的大多數,旁人想提異議也沒法子。”
啓門開窗的聲音不絕於耳,人們不住從房舍店鋪湧出來,幸好馬道仍是暢通無阻。
燕飛微微一笑,笑得並不勉強,淡淡道::垣就叫政治,只講利益後果,不講真理。我的表現敲響了另有居心的人心中的警號,如讓誅除花妖的榮譽落在我身上,我燕飛將更難壓制,即使慕容戰也不願見到如此情況的出現。你看看吧!誰不曉得令方總着道兒是內鬼所為,可是卻沒有人去追究跟查。因為他們現在最顧忌的是我,更怕我趁祝老大有難取而代之,這便是政治。”
輕夾馬腹,笑道:“我們跑快點!”
紀千千嬌笑道:“不論別人怎麼看你,燕飛是千千心內最了得的英雄好漢。好吧!我們比比馬術看”
“劉裕!”
利劍觸腳而止。
不論是誰,也不論對方叫嚷甚麼,恐怕仍沒法阻止朔千黛下手挑斷他的腳筋,唯有這兩個字生出效力。
劉裕也不知該興幸還是喊倒黴,因為在屋外喚他名字的人等若他的催命符,以他現在的情況,只餘待宰的份兒。
他躺在地上閉目苦笑道:“任大姐別來無恙,我還以為孫恩已送了你歸天,與任帝君共赴黃泉路,大家有個伴兒。”
任青媞在屋外沉聲道:“你勿要惹我,我的心情從未試過這般壞的!説不定會不顧一切先殺掉你來出氣。”
劉裕感到朔千黛雙手抓着他肩頭,把他推得坐起來,手指迅速點上他背脊,一注接一注的真氣送入體內,立即全身一鬆,不單解開被制的諸處穴道,似乎更回覆了點氣力。連忙訝道:“任大姐是否傷心得瘋了,你要殺我尚有何顧忌可言?你今晚難道不是來送老子一程嗎?”
朔千黛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算你命大!我走哩!”
劉裕感到她一溜煙從後門離開,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這柔然女高手連一句“對不起”也吝嗇,又“見死不救”地丟下他。
任青媞出現門前,神情木然的瞧他,冷冷道:“算我説話重了,我能追你追到這裹來,孫恩自然也辦得到,你仍未脱離險境。只看屋外的腳印,便曉你內傷發作,撐不住入此屋療傷。”
劉裕探手握上厚背刀柄,心忖幸好柔然女尚肯負上點責任,拚着損耗真元也助他療傷,令他體內真氣逐漸積聚,傷勢大有好轉。只要再拖延片刻時間,説不定或會有一拚之力。微笑道:“孫恩若找上門來,我當然活不成,不過卻肯定任大姐你也會陪小弟一起上路。任大姐何不繼續開溜,任我在此自生自滅呢?”
任青媞出奇地不動半點氣,呆看他半晌,忽地趨前兩步,於離他半丈處坐下來,柔聲道:“這不是嘔氣吵架的時候,我們現在是命運與共,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亦只有連手,方有希望活着離開邊荒。”
接着又輕輕道:“你的傷勢有多重,可以上路了嗎?”
劉裕立即生出戒心,針鋒相對的應道:“彼此彼此,不會比任大姐輕,又不會比任大姐重。唉!任大姐喪夫後仍是習性難改,繞了個大圈子還是來試探我有沒有拿起刀子拚命的能力,動手便動手吧!做人有時要乾脆點的。”
任青媞現出苦惱的神情,縱是花容蒼白慘淡,仍予人好看的美女效應,道:“算人家以前萬般不是吧!今次確有合作的誠意,且非一時權宜之計,而是結成聯盟。我的目標是摧毀孫恩,令他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劉裕凝視着她道:“任你舌燦蓮花,也休想説服我,因我清楚你的手段為人,絕不容我到廣陵向謝相揭破曼妙夫人的陰謀。”
任青媞回望他,沉默片刻,平靜地道:“此正為我敢厚顏向你提出結盟的條件,還記得早前我曾指示你逃走脱身的方向嗎?我一直反對大哥殺死你,曾與他大吵一場,只可惜忠言逆耳,而他更慘被孫恩以最卑鄙的手段害死。”
劉裕皺眉道:“大哥?”
任青媞現出苦澀的表情,別頭瞥一眼屋外的月夜,目光回到劉裕身上,柔聲道:“我是他收養的妹子,也是他欽定的皇后。不過一切都完了,曹氏最後的一點直系皇族血脈已被孫恩毀掉,三國的風流,終於去無痕跡。現在我只希望為大哥報此深仇大恨,其它一切再無關重要。”
劉裕感到體內真氣經過一番暗自調息下,終開始運轉於經脈之間,體力亦正在迅速回復中,只要再有一刻鐘時間,便可起身看看要打還是要逃,遂油然道:“希望你説的是真話,你是否想我為你隱瞞曼妙夫人的事?”
任青媞嘆道:“大哥一去,逍遙教立即分崩離散,再難成事,不過曼妙仍是布在司馬曜旁一顆非常有用的棋子,可以左右司馬曜這蠢人的決定。若你肯和我結成聯盟,她可以助你在北府兵內擢升,當北府兵操控在你手內時,便可以助我殺死孫恩,完成我最後的心願,此後大家各行各路。我將退隱江湖再不會干涉你的事。”
劉裕愕然道:“這番話你該對玄帥説,是否想我為你穿針引線,不過看在一場相識份上,你最好打消此意,因為玄帥絕不會輿你合作。”
任青媞道:“不要瞞我哩!謝玄之所以肯離開建康,是因為身負嚴重內傷,事實上大哥與他在邊荒交手,已發覺他受傷不輕,故此大哥拚着兩敗俱傷,亦要加重他的傷勢。孫恩更於明日寺外察覺到他為殺竺不歸而付出沉重的代價,令他傷上加傷!大哥的逍遙氣是難以根治的,燕飛是唯一一個令人不解的奇蹟。謝安則是風燭殘年,壽元已盡,謝家的顯赫將成為過去。而目下我看得起的人,就是你劉裕。唉!還要人家怎麼説呢?趁孫恩現在去追殺王國寶和他的手下戰士,我們尚可趁天明前多走點路,現在只有我可令你安抵廣陵,錯過這機會你不但性命不保,更要辜負謝玄對你的期望。”
劉裕沉聲道:“你們和孫恩究竟是甚麼關係?他為何會告訴你們有關玄帥的事?”
任青媞一陣激動,旋又平復下去,淡淡道:“直至今晚,我們和孫恩仍是盟友的關係,你到廣陵的消息是由他通知我們,只沒想過他是包藏禍心。我和大哥的爭拗,便是我反對他殺死你,還提出改與你結盟。”
劉裕大惑不解道:“你當我是傻瓜嗎?明知你們有稱皇稱帝的野心,還要與虎謀皮,助你們隱瞞曼妙的事?”
任青媞道:“因為我曉得你劉裕是怎樣的人,你像大哥般有統一天下的野心,不過若依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你頂多是北府兵內一名驍將,統帥的位子絕輪不到你坐上去。除非謝玄能多活數年,而那是絕不會發生的。”
劉裕呆看着她,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如她所形容般是這樣的一個人,口上卻道:“可是你適才與人圍攻我時,卻是沒有半分留手呢!”
任青媞聳肩道:“大哥既作出決定,你又不肯依我的暗示逃生,我只好全力執行。唉!不過一切已成過去,我現在最不希望的是天下落入孫恩手上,大哥在天之靈必難得安息,今後我怎樣行事便當是我報答他的恩情吧!”
劉裕開始有點相信她的誠意,沉聲道:“你們不是與司馬道子合作嗎?為何偏要揀上我,若你殺人滅口,便不虞曼妙的事泄漏出去。”
任青媞肅容道:“我對司馬皇族和南方的豪門沒有半分好感,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更是難成大器。司馬道子肯輿我們合作,其中一個原因是想通過我們控制邊荒集,現在此事提也不用提。我們對司馬道子只餘下曼妙這着棋子。至於殺你也不能滅口,因為尚有燕飛清楚曼妙的底細,這亦是我反對大哥殺你的主要原因。”
劉裕呆看着她,心中亂成一團。
任青媞續道:“試想想看謝玄身亡後的混亂情況,北府軍龍無首,桓玄蠢蠢欲動,孫恩則在海南起義,北府兵以劉牢之和何謙為首的兩大軍系權力傾軋,在如此情況下,權力將回到司馬曜手上,若任由司馬道子話事,你劉裕能保住性命已是僥天之倖,遑論其餘。相信我,只要你肯點頭,我可以立下毒誓不出賣你。可是你在掌握兵權後,必須生擒孫恩,讓我親手殺他為大哥報仇。”
劉裕正要答話,破風之聲自遠而近,顯示有人正全速掠入荒村,且是絲毫沒有掩飾行藏,因為根本不怕張揚。
任青媞從坐處彈起,縱體入懷。
劉裕大吃一驚時,已是温香軟玉抱滿懷,腦筋立即胡塗起來,不知該推開她還是抱緊她,不知哪一種選擇方為正確。
屠奉三獨坐內堂,皺眉不語。
今晚本是他展開徵服邊荒集大計的好時機,卻給花妖的事件搗亂了,戒嚴令更逼得他取消擬好的一切行動。
陰奇此時來到他旁坐下,苦笑道:“有兩個重要消息,我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屠奉三沉聲道:“花妖是否給幹掉哩!”
陰奇並不奇怪,因為東大街處不住傳來爆竹聲和歡叫吶喊,只要不是聾的,當曉得邊人因花妖伏誅而搶往街上慶祝。
道:“殺花妖的不是燕飛,而是赫連勃勃,此人不單因此名震天下,他的鐵弗部匈奴更因此而成為花妖事件的最大得益者。”
屠奉三沉吟片刻,淡淡道:“此人不但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略施手段便把羯幫兼併,唯一的破綻是把真花妖惹出來,鬧出一場風波,現在還成為邊荒集的大英雄。不過照我看,事情不會如此善罷。”
陰奇愕然道:“老大的意思是遊瑩慘案的行兇者是他而非花妖?”
屠奉三微笑道:“此為路人皆見的事實,花妖從未試過在幾個時辰內連續作案,更從沒有於白天犯事。所有發生的事均異乎尋常,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姦殺遊瑩者是赫連勃勃,亦只有匈奴幫最清楚遊瑩在長哈力行心中的重要性。若我沒有猜錯,長哈力行和他的手下已伏屍邊荒某處,他亦是被人誘離邊荒集,至於赫連勃勃以甚方法令長哈力行踩入陷阱,則要問他本人方可以弄清楚。”
陰奇喜道:“如此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只要我們再加挑撥,邊荒集肯定亂上加亂。”
屠奉三道:“照我所料,赫連勃勃是有備而來,計劃周詳,邊荒集誰也鬥他不過。而他下一個吞併的目標將是拓跋族的飛馬會,燕飛更是他第一個要殺的人。”
忽然現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道:“他也因而成為最有資格與我們合作的夥伴,只有與他們連手,我們方有可能在慕容垂或謝玄的人馬抵達前,先一步把邊荒集牢牢控制在手上。”
陰奇皺眉道:“老大是要改變以慕容戰為合作對象的策略。”
屠奉三道:“此為隨機應變,慕容戰被紀千千迷得神魂顛倒,置本族的大仇和恥辱於不顧,還與燕飛於對付花妖一事上緊密合作,已變得很不可靠。反之赫連勃勃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而他表面上雖影響力大增,卻亦成為最惹猜疑的對象,極須援手,我們正是他的及時雨,利之所在,一切水到渠成,我須立即去拜訪他。”
陰奇點頭道:“老大所言甚是,赫連勃勃陣腳未穩,確需要像我們般的一個好拍檔。”
屠奉三道:“另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又是關乎哪一方面的呢?”
陰奇苦笑一下,道:“傳聞祝老大練功練岔了,爬不起來,所以缺席圍剿花妖的行動。”
屠奉三一呆道:“竟有此事?怎麼可能的。”
陰奇嘆道:“我們已多方查證,消息應是確鑿無誤,祝老大不但昏迷不醒,還隨時有性命之虞,程蒼古匆匆趕往總壇,直至此刻尚未離開。”
屠奉三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皺眉道:“會否是邊荒公子的詐術,令祝老大不用公開露面,使我們無法下手呢?”
陰奇道:“這個很難説,不過以祝老大好勝的性格,該不會窩囊至此。但也很難説,因為有宋孟齊那小子牽涉其中。”
屠奉三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此事仍有待進一步查察,若為事實,我們須重新部署,改變計劃。”
接着問道:“郝長亨有甚麼動靜?”
陰奇道:“他一直留在紅子春的洛陽樓,沒有踏出半步。”
屠奉三皺眉道:“此人最教我莫測深淺,最頭痛是至今仍沒法摸清楚他的實力,他向燕飛示好更教人摸不着頭腦,我們定要把他置於最嚴密的監察下。”
陰奇道:“遵令!”
屠奉三緩緩起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道:“慕容垂方面仍沒有消息嗎?”
陰奇慌忙起立,垂手恭敬道:“探子尚未有回報!”
屠奉三苦笑道:“邊荒集確是異乎尋常的地方,邊荒延綿千里,要在這區域找尋一支蓄意隱蔽行藏的部隊,有如大海撈針。現在大家只好與時間競賽,看誰能先拔頭籌,你給我在邊荒集四周二十里範圍內放哨,若形勢不對,先立即撤走,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