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三隻酒杯碰在一起。
孔靖朗聲道:“喝過這杯酒,大家以後就是自家人,就是兄弟。”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孔靖個子不高,身型略胖,卻爽朗而有豪氣,精神十足,聲如洪鐘,説話開門見山,予人好漢的感覺。年紀三十許間,説話時神情動作都帶點並不惹厭的誇張。
晚膳的地方是醉月樓二樓的豪華廂房,可容數十人的大空間只放了一張大圓桌,出奇地沒有從附近青樓召妓相陪,不符江左豪士的一向作風,反有點江湖聚會的味兒。
孔靖揮退侍候的人,親自勸酒招呼,嚐遍各式美食後,向劉裕笑道:“我還怕劉大人不肯賞臉,想親往拜訪,可是泳之卻拍胸口保證,讓孔某可以親睹劉大人風采。”
劉裕到此刻仍不知孔靖看上自己哪一點,謙虛道:“孔大哥勿要折煞我劉裕,我劉裕算甚麼東西,你動一動指頭我便要趕着來。”
魏泳之橫他一眼嘲諷道:“你倒懂得在孔大哥面前扮乖,若不是我三催四請,恐怕你現在仍在軍舍發黴。”
孔靖開懷笑道:“都説是自家人,客氣話不用説哩。”
又向劉裕豎起拇指,道:“老的不説,現在軍中年少的一輩誰不服你老兄,人人都要叫一聲劉大哥。聽説你和邊荒第一名好漢燕飛是吻頸之交。燕飛確是英雄了得,先後與孫恩和慕容垂戰個不分勝負,又在敵陣中斬殺名震北方的鐵士心,誰不對他心服口服。”
劉裕開始有點明白,心忖邊荒集的成就正在自己身上發揮作用。孔靖是否看得上自己是言之過早,但肯定看上了邊荒集。
像孔靖這種地方上有勢力的人士,可以對自己生出的作用是難以估計的,自己想爭取權位,當然須買他的賬。
欣然道:“我和燕飛確曾並肩作戰,他是個很特別的人,甚得荒人的尊敬。”
魏泳之笑道:“不要謙虛哩!誰不清楚你和燕飛有生死的交情。”
劉裕沒好氣的道:“你是要我大吹法螺嗎?孔大哥是明眼人,在他面前只有直話直説。”
孔靖笑道:“兩位是真情真性的人,我是看着泳之從馬前小卒爬上這位置來的,還為他説過好話。來!再乾一杯。”
三人又盡一杯。
劉裕感到自己頗為喜歡孔靖,不但因他沒有擺籠頭大哥的架子,更因他的個性隨和。
微笑道:“孔大哥今次召我來聚,是否有甚用得着我的地方?請隨便吩咐下來,力所能及的,劉裕必為孔大哥辦妥。”
孔靖欣然道:“我早從荒人接納劉兄一事上,曉得劉兄是講道義夠朋友的人。大家是兄弟,有甚麼誰用得着誰的,至緊要是大家一起發財,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魏泳之道:“孔大哥對我這兄弟確不用客套,我最清楚他的為人,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説過便算,否則孫爺不會提拔他,玄帥更不會看他人眼。”
孔靖不住點頭,表示贊同,道:“如此我也不用拐彎抹角,以前我想和邊荒集做生意,先要通過壽陽的幫會,再由壽陽的人接觸大江幫,然後方得到分配。現在與劉兄結為兄弟,當然再不用如此大費周折,被人重重剝削,對嗎?”
劉裕心中一動。要助孔靖直接和邊荒集做生意,於他來説是傳句話便成,卻未免浪費了自己在邊荒集的影響力。孔靖利用他,他也可以利用孔靖,建立互利的關係,當孔靖發覺水漲船高,劉裕在北府兵內愈有地位,愈對他有利,自然會全力支持劉裕。
剎那問,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腦際,他已有主意。
微笑道:“孔大哥想直接和邊荒集交易,我定可為孔大哥辦妥。可是我有個更好的主意,孔大哥想否把生意做得更大一點?”
孔靖和魏泳之都呆看着他,此時的劉裕像變成另一個人,整個人神采煥發,雙目熠熠生輝,充滿強大的自信。
孔靖道:“怎樣可以做得大-點呢?”
魏泳之提醒道:“你要有把握才好,勿要在孔大哥面前班門弄斧。”
劉裕在桌下踢魏泳之一腳,從容道:“我何時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我的提議確實可行,就是由孔大哥作邊荒集在揚州的代理人,像以前大江幫是漢幫在南方的代理人那樣。孔大哥一向得我們北府軍的支持,肯定可勝任愉快。”
魏泳之睜大眼睛瞧着劉裕,似乎到這刻方真正認識他。
孔靖目光輿劉裕交擊,好一會拍桌嘆道:“我服了你劉裕!假如你可助我做成這盤生意,我每年可從總利潤分出半成給你作酬金。”
劉裕欣然道:“我不要任何報酬,只要和孔大哥交個朋友。我會安排大江幫的新任幫主江文清,在十天內與孔大哥碰頭,談妥合作的條件。來!大家喝一杯。”
雁門城,長城客棧。
客房內,龐義躺在牀上,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
燕飛坐在窗旁的椅子,翹起二郎腿,神態悠閒,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名震天下的蝶戀花隨意地擱在旁邊的小几上。
龐義咕噥道:“真想不到北陲的城市竟如此像我們漢人的地方。喂!燕飛!你是否在聽着?”
燕飛道:“沒有漏過你説的一字一語。”
龐義仰望屋樑,道:“拓跋圭有挑戰慕容垂的能力嗎?”
燕飛淡淡道:“現在怕還差一點點。”
龐義猛地坐起來,道:“我們豈非要等待下去,小詩她……”
燕飛道:“須等多久,要看苻堅何時徹底垮台。那時關中關東的勢力再無緩衝,當他們正面衝突時,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龐義急促地喘了兩口氣,嘆道:“坦白説,我對拓跋圭完全沒有信心,真不明白你為何如此看重他?”
燕飛悠然道:“自高柳一役,在慕容垂的支持下,拓跋圭擊敗了窟咄,成為拓跋鮮卑的新主,拓跋圭便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據拓跋儀所説,拓跋圭先打敗了佔據馬邑的獨孤部,佔領了黃河河套的產糧地區,又征服了陰山的賀蘭部,最近更趁赫連勃勃敗走邊荒,乘勢攻佔河套以西的綴弗部的部分土地,接而兼併庫莫奚、高車和紇突嶺等弱小部落,不僅得到大量的土地,還得到大批人口和以百萬計的牲畜,雄長朔方,一躍而成北方草原上最強大的力量。這樣的一個人,如不能助我,誰能助我?”
龐義道:“慕容垂竟肯容忍拓跋圭不停坐大嗎?”
燕飛道:“他們是在互相利用。拓跋圭因慕容垂的支持,在塞上不住擴張勢力,且是有策略和步驟的發展,代價是永無休止地嚮慕容垂進貢良馬,又作慕容燕國後方的守衞軍,使燕國沒有後顧之憂。不過隨着慕容垂支持赫連勃勃以壓制拓跋圭,他們的互利關係已難以繼續下去,現在赫連勃勃被破,更失去均衡的力量。正面衝突是早晚的事。”
又微笑道:“現在你多了點信心嗎?”
龐義道:“我現在擔心的是在盛樂找不到拓跋圭。”
燕飛道:“至少有七、八成的機會,拓跋圭從小便有大志,看事情看得很遠,從不爭一時的意氣。當日在邊荒集,他明知我每天在第一樓喝酒,也可以忍着不來見我,直至我陷身殺機險境才出現救我,你便可以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龐義不解道:“這與他是否在盛樂有甚麼關係?”
燕飛道:“沒有直接的關係,不過卻可以助我推測他的行蹤。我這位兄弟是等待的專家,不住等待機會,也最懂把握機會。盛樂從開始便被他選作根據地,因為盛樂是最接近長城的戰略據點,對長城內兩座大域平城和雁門虎視眈眈,若他要在塞內取得立足點,非此兩城莫屬。盛樂、雁門和平城三城,在地理上成鼎足之勢,跨越長城內外,進可攻退可守,且立即可以威脅東南百多里外的燕都中山。以拓跋圭的為人,在慕容垂離都遠征關東諸城的當兒,怎肯錯過攻佔平城和雁門的良機。如待慕容垂凱旋而歸,掉轉槍頭攻打盛樂,他將永遠失去稱霸的機會。”
龐義點頭道:“有道理!該沒有人比你更明白從小一起成長的玩伴。如此看!拓跋圭不但身在盛樂,還有他養精蓄鋭的主力大軍,隨時可攻進長城來。”
此時高彥意興飛揚的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燕飛旁隔一張几子的椅內,哈哈笑道:“你們猜我探聽到甚麼消息?”
寵義不耐煩的道:“我們不會花半個子兒向你這混蛋買消息的,快説!”
高彥笑道:“不要看我們輕易地買通守衞混進城襄來,原來這幾天雁門和平城局勢不知多麼緊張。這兩座城池名義上雖然屬於老賊慕容垂,事實上把守兩城的燕兵軍力薄弱,致幫會橫行。最大的兩個幫會一名朔方幫,一名後燕盟,前者親拓跋鮮卑,後者則受燕人支持。”
際此天下紛亂、戰禍連綿的時代,如此情況是常規而非例外。每當官方勢力轉弱,地方勢力便抬頭,至乎占城據地,成為有政治勢力的豪強。
慕容垂為要統一北方,亦面對同樣情況,主力大軍遠征關東,留守的軍隊唯有集中力量守護燕都中山和其附近具戰略性的城池,故而忽略了其它地方。
如不是燕飛已向龐義解説拓跋鮮卑的情況,龐義肯定掌握不高彥的情報透露出的微妙處,此時卻拍腿道:“燕小子猜得對,拓跋圭蠢蠢欲動哩!”
高彥一呆道:“你在説甚麼?”
燕飛插話道:“高小子繼續説下去!”
高彥打量了龐義幾眼,又看看燕飛,續道:“十多天前,後燕盟秘密從各地抽調人手,突襲平城朔方幫總壇,殺得朔方幫幾近全軍覆沒。直至今天,後燕盟仍在各處追殺朔方幫的人。朔方幫該是完蛋了。”
燕飛心中不舒服起來,朔方幫該由定居長城內的拓跋族人組成,自己的族人遭劫,自然湧起敵愾同仇之心。
龐義嘆道::冱是慕容垂先發制人的手段,借地方幫會連根拔起拓跋鮮卑族在長城內的武裝勢力,亦狠狠重挫拓跋圭進軍長城的計劃。”
燕飛問道:“後燕盟的老大是誰?”
高彥答道:“他們的老大叫慕容勇,擅使雙斧,是慕容鮮卑有名的勇士。後燕盟的總壇就設在此城內,你朝北門走去,最大的那座房子便是,門口還放了兩頭石獅子。”
龐義欣然道:“小彥打探消息確有一手。”
高彥苦笑道:“消息是要花金子買來的呢!”
燕飛淡淡道:“大家提早上牀休息,明天你們到北門外的密林等我,我幹掉慕容勇便來與你們會合。”
龐義和高彥聽得面面相覷,燕飛從來不是如此好勇鬥狠的人,隱隱感到莫容垂劫走紀千千,現在慕容族又大肄殺戮長城內定居的叛跋族人,已激起佔他一半血統的胡人狠性,決定大開殺戒,與慕容族勢不兩立。
劉裕知會了大江幫派駐廣陵的聯絡人,着他通知江文清有關孔靖的事,這才返回軍舍。
他有把握江文清會給他這個面子,因為江文清亦需要像孔靖般的地區代理人。於大江幫在南方的勢力崩潰後,兩湖幫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接收大江幫在南方的生意,強迫沿江城市的大小幫會改向兩湖幫臣服,對大江幫當然有嚴重的影響。
幸好長江的下游揚州仍是桓玄和兩湖幫勢力未及之處,揚州更是北府兵的地盤。一個得北府兵支持的地方勢力,應可和大江幫合作愉快。
任何人想和邊荒集做大買賣,必須透過孔靖與邊荒集的大江幫作交易,如此對大江幫和孔靖均有百利而無一害。
西門軍舍是北府兵中層軍官的房舍,在這裹劉裕的軍階算是最高級的,分配的宿舍除卧室外尚有相連的小廳,環境不錯。
魏泳之和彭中是他左右鄰居。
北府兵的大本營在京口,京口的別名正是北府,也是揚州刺史府所在地,謝玄於此成立北府軍。不過隨着謝玄移陣更具戰略性的廣陵,北府兵的總部亦搬到廣陵來。
不知是否被魏泳之勾起心事,加上喝了點酒,劉裕忍不住想起了王淡真。
伊人近況如何?她仍對自己餘情未了還是恨自己入骨,恨他不守承諾?
只恨他比任何時間都清楚絕不可以惹這高門貴女,如讓王恭發覺自己與他女兒問的私情,恐怕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劉裕。
他不敢打聽王淡真的消息,如她仍在廣陵,他幾乎肯定自己會失控地去找她,後果不堪想象。
王恭若對司馬道子有所圖謀,絕不會把女兒留在建康。
劉裕神魂顛倒的回到宿處,甫入小廳,立感有異。
空氣中似殘留着淡淡的幽香。
難道是王淡真?
旋又揮去此念,因為這是沒有可能的。王淡真雖略通騎射,仍沒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守衞森嚴的軍舍來。
會是誰呢?
劉裕的心忐忑跳動,提高戒備,穿過小廳,跨進卧室內。
卧牀簾帳低垂,幽香從牀上傳來。
難道是妖后任青媞?她從來是不施香粉的,為何今次會例外。
劉裕暗運功力,直趨卧牀。
帳內隱見有人擁被而卧,而當劉裕進一步肯定是動人美女任青媞時,烏黑的環境更添暗室香豔旖旎的氣氛。
一聲幽幽的輕嘆從帳內傳出,任青媞迷人的聲音響起道:“冤家啊!快進來吧!人家等得差點睡着哩!”
劉裕暗歎一口氣,解下佩刀,擱往牀頭的小几上,揭開睡帳。
在他的一對夜眼下,任青媞擁被而眠,星眸半閉,媚態誘人至極點。
她的秀髮散披枕上,被外露出雪白的裸臂、半截豐滿的胸肌。劉裕幾敢肯定她身上只有肚兜一類的單薄衣物。
苦笑道:“你究竟是來侍寢還是商量大事?”
任青媞探手出來抓着他腰帶,把他硬扯上牀,嬌笑道:“兩者一起幹,不是更有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