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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逃過死劫

    當燕飛踏足朱鵲樓時,劉裕坐的客貨船離開建康尚有三里水路。

    身為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他為自己設計了多個身分,不但可以瞞騙敵人,也可以應付其它軍系勢力不必要的盤查。作為第一流的探子,他也是易容改裝的專家,此時的他黏上鬍鬚,弄得鬢髮花白,扮成個來往荊揚兩地的行腳商,正由水路到建康去。

    他熟悉長江水運的關道,故意在建康的大城歷陽,憑出手闊綽,登上一條從武昌開來的客貨船,使建康守軍不會懷疑船上竟有從邊荒來的人。

    他的思緒有點混亂,想到王淡真,想到江文清,也想到邊荒集。

    今次邊荒集之失,是荒人因邊荒集失而復得的輝煌戰果而自滿,生出盲目的信心以為短期內不敢有人來犯,所以在各方面都鬆懈下來。

    豈知敵方不但有熟悉邊荒集的胡沛作內奸,且因姚萇的關係得到呼雷方的協助,摸清楚邊荒集的虛實,故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邊荒,發動攻擊。

    更兼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隨燕飛到了北方去,使整個情報網陷於半癱瘓的狀態,此消彼長下,加上敵人計劃周詳,遂處於沒有還手之力的下風。

    無論如何,燕飛憑心佩偵察到竺法慶在集內的伏兵,雖誤中竺法慶奸計,但確令邊荒集陰差陽錯逃過屠集的大災劫,禍中藏福。而敗也心佩,成也心佩,燕飛正是憑心佩得到斬殺竺法慶的天賜良機,把整個本絕對不利荒人的形勢改變過來。

    經過這一次死裏逃生,他和江文清的關係更密切了。當日江文清仍是以宋孟齊的身分形象談笑用兵,縱橫邊荒集之際,她是那麼瀟灑自如,但自江海流死後,她變了很多,變得有點沉默寡言,欠缺信心,由此可知,她尚未完全從江海流之死的打擊中回覆過來。想想便教他心痛,令他感到復興大江幫一事,他劉裕是責無旁貸。

    他承認自己對江文清很有好感,她不單是他的戰友,且是一位非常動人的女性,慧質蘭心,善解人意。而她對他更是頗有情意,只恨他的心早被王淡真佔據,再難容納其它女子,更感到他和江文清間不宜有男女的私情。

    唉!

    想到王淡真,他便心焦如焚。可是在現今自身難保、危機處處的情況下,他可以有什麼作為呢?不過雖明知從任何角度看,均不宜沾手王淡真的事,他卻清楚自己絕不容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縱使會把他正危危欲墜的男兒大業砸掉。

    見到燕飛再説罷。

    客貨船緩緩靠岸。

    他在建康內城西石頭城的碼頭登岸,順利通過檢查,第一件事便是在進入內城的西門宣明門尋找荒人的暗記,豈知竟在門外驛道的一株樹腳根處,找到只有他看得懂與任青媞約定的暗記,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見任青媞,不過她既如此急着找他,該有急事,只好暫時把尋找燕飛的事擱在一旁,徑自依暗記指示,往城南找任青媞去了。

    燕飛扮作上香客于歸善寺報上暗號,立即被寺僧引入內堂的會客室,等了一會兒,支遁大師來了,欣然道:“果然是燕飛小友來哩!支遁謹代表天下佛門,感謝你出手衞道除魔,令佛門得避浩劫。”

    燕飛忙起立還禮,連説“不敢當”。

    坐下後,支遁微笑道:“竺法慶授首於燕施主劍下,安公在天之靈必然非常欣慰。”

    又道:“消息昨天傳至建康,轟動全城,亦使司馬道子顏面蕩然無存,極為震怒,隨即公佈明天午時,將在城北玄武門外的刑場,將所擒獲的荒人斬首,悲風和屠施主正為此大傷腦筋,想辦法營救各兄弟,現在有燕施主大駕光臨,當更有把握。”

    燕飛心中一震,直覺感到司馬道子不是殺人泄憤那麼簡單,而是藉此逼藏身建康的荒人現身,最好當然是引得他燕飛出來,一網打盡,好挽回失去的面子。

    如此看,今晚救人之舉將不可行,因為司馬道子必然張開天羅地網,等待他們去劫獄。

    司馬道子這一招非常狠辣。

    問道:“除宋叔和屠奉三外,尚有多少荒人兄弟,藏身在大師的庇廕下呢?”

    支遁答道:“在這裏只有悲風和屠施主兩人,其它人藏身在東郊的棲雲寺,該寺位於高山之上,不容易被人圍困。司馬道子對我們看得很緊,在城內一旦敗露行蹤,勢將無路可逃。”

    燕飛道:“棲雲寺內有多少我們的兄弟?”

    支遁道:“足有一千人之眾,幸好寺內藏糧甚豐,否則只是蒐購糧食,早已令司馬道子生疑。”

    燕飛道:“司馬道子有否派人來警告大師?”

    支遁道:“他只是派人監視城內大小寺廟,卻沒有派人來直接對我們提出警告。”

    燕飛更堅定司馬道子在耍陰謀的想法,道:“我想見他們兩人。”

    支遁道:“悲風和屠施主均到了外面打聽消息,我們是否可為你們盡點力呢?請燕施主吩咐下來。”

    燕飛沉吟片刻,道:“怎敢吩咐大師,不過定有些地方需大師幫忙,這方面須待他們回來後仔細研究。現在我只想找個靜處,好好想想。”

    支遁站起來道:“請燕施主隨老衲到後院的靜室去。”

    燕飛隨支遁離開客堂,心中暗下決心,不論如何困難,定要營救所有落難建康的荒人兄弟姊妹,令司馬道子的奸謀沒法得逞。

    “你終於來哩!”

    劉裕穿窗而入,微笑道:“任後沒有外出嗎?”

    坐在梳妝*前,透過銅鏡看他的任青媞淡淡道:“我已三天足不出户,就是在等待你這冤家啊。”

    這是位於城南御道東一座普通民居,在進屋前劉裕勘察過附近街巷房舍,又肯定屋內除任青媞外再沒有其它人,才入屋與任青媞見面。

    任青媞一襲淺黃色的羅衣襦裙,外加禦寒披風,體態優雅,神色嫺靜,如不是曉得其底藴,會以為她是某一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

    此時的她秀髮散垂,正拿着玉梳在整理如雲秀髮,頗有惹人憐愛的柔弱味兒。

    劉裕來到她身後,看着銅鏡內的臉容,道:“為何這麼急於找我?”

    任青媞反手把梳子塞進他手裏,笑道:“人家關心你嘛!怎知你會否在邊荒丟命。來吧!好好侍候人家,人家開心起來,自然會把珍貴的情報一一獻上。”

    劉裕拿她沒法,為她梳理起來。

    任青媞仰臉閉上美眸,現出陶醉的誘人神情,檀口微張的道:“你們真有本領,不單避過全軍覆沒的厄運,還斬掉竺法慶的臭頭,奴家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直至現在我還感到整件事令人難以置信,你們怎能辦得到呢?”

    劉裕知心佩交予了燕飛一事終瞞不過她,不如自己先來個坦白招認,若無其事的道:“憑的當然是大姐的心佩。”

    任青媞嬌軀輕顫,睜開美眸,倒入劉裕懷內,仰後來瞧他,失聲道:“你説什麼?”

    劉裕不得不停下為她梳髮的香豔優差,輕鬆答道:“因為天地佩落入竺法慶手上,而非江世清,而我們正是憑心佩和天地佩的感應,曉得竺法慶的來臨,為大局着想,我遂把心佩交給燕飛,他亦憑此斬殺竺法慶。”

    任青媞秀眸發亮的道:“如此豈非天地佩已落入燕飛之手?”

    劉裕聳肩道:“我見到燕飛時代你問他吧!”

    任青媞坐直嬌軀,目光閃閃地盯着銅鏡裏的劉裕,道:“你怎可如此沒有道義,我不理你,你定要把三佩全給我取來。”

    劉裕苦笑道:“我或可以保證把心佩還給你,但天地佩可不到我作主。勿要動氣,我尚未有見燕飛的機會。”

    任青媞道:“只要你肯為我盡力,人家便心滿意足,記着我們是戰友,一天孫恩未死,我們仍是榮辱與共。”

    劉裕岔開道:“曼妙與楚無暇的爭寵有何進展?”

    任青媞漫不經意的答道:“司馬曜死了!”

    劉裕遽震道:“什麼?”

    他本是為分散任青媞心神,避免她在三佩的事上糾纏不清,故隨口問問,並不希冀會問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竟然得到這個令人震駭的答案。

    他雖猜到任青媞有通過曼妙置司馬曜於死地的念頭,可是司馬曜終是大晉皇帝,想弄死他並非易事,且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

    任青媞別轉嬌軀,含笑看着正緊張得急促喘氣的劉裕,柔聲道:“當竺法慶被殺的消息傳至建康,我便通知大姊下手,殺那昏君於他昨晚的夢中,且沒有絲毫可被人拿着把柄的痕跡。現在司馬道子方面陣腳大亂,竭力把事情掩蓋着,希望儘量爭取部署的時間,以應付各方的責難。所以如我所料不差,司馬道子將被逼從邊荒集退兵,回防建康,大大有利你們反攻邊荒集。人家又為你立下大功,你是否該獻上完整的寶佩,以獎勵青媞呢?”

    劉裕心中亂成一片。

    司馬曜終於死了。南晉會出現怎麼樣的變化呢?他想到種種可能性。最令他擔心的是王恭和殷仲堪可能會向桓玄屈服,獻上王淡真,以換取桓玄對他們討伐司馬道子的支持。

    任青媞嬌美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當司馬曜的橫死紙包不着火時,晉室將出現大亂,孫恩必會乘勢作亂,你要好好準備啊!”

    劉裕發覺任青媞站了起來,貼在他身後抱緊他的腰,他卻有麻木的感覺,整個人虛虛蕩蕩似的,似是無有着落。

    忽感有異,一時間又不知異常處在哪裏。

    任青媞放開摟着他的手,走到一角的椅子坐下,沉聲道:“燕飛是否在建康?”

    劉裕正重組剛才令他生出警覺的情況,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長於觀察,更有一項一般人沒有的特長,就是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所以一些在觀察時沒有特別引起他注意力的事物,亦會一股腦兒存放在記憶內,只要事後在記憶中搜尋,便可以重塑出被忽略了的部份。否則,他也不能在眾多受嚴格訓練的北府兵斥候裏脱穎而出,得謝玄另眼相看。

    鋒光一閃,接着是任青媞在袖內的手顫動了一下。

    劉裕登時整條脊骨冷冰冰的,曉得自己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

    任青媞想暗算他。

    她袖內該是暗藏毒針一類的東西,本想置自己於死地,然後取回心佩。卻因心佩不在自己身上,又想透過他從燕飛手上取得天地佩,所以對應否殺自己猶豫不決。

    剛才自己被司馬曜死亡的消息震撼得六神無主,她又殺機大起,差點下毒手,最終仍可能因玉佩未得而暫緩下手。

    她現在坐得遠遠的,説不定是怕又忍不住要下手。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心頭,旋又大惑不解,殺我劉裕對她有什麼好處?

    任青媞道:“你變了啞巴嗎?”

    劉裕暗呼僥倖,如非心佩不在身上,肯定已屍橫地上。亦不由心中有氣,冷笑道:“請恕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剛抵建康,便到這裏來找你。你剛才説的是否屬實?”

    任青媞淡淡道:“若我有半句謊言,教我天誅地滅。哼!為何這麼不信任人家?”

    劉裕正在暗動腦筋,猜想任青媞因何要置他於死地,除非她已另有對付孫恩的辦法,而他劉裕再沒有可供利用的價值。不過縱是如此,她也沒必要殺他劉裕。

    想到這裏,心中遽震,因為已大致把握到認為正確的答案。

    劉裕轉過身來,面向任青媞,表面卻是若無其事,試探道:“現在我的心有點亂,你是旁觀者清,可以告訴我一下步該怎麼走嗎?我該號召荒人反攻邊荒集,還是回廣陵去靜待機會?”

    任青媞明顯地不把他的難題放在心上,更沒有興趣為他動腦筋,皺眉道:“不要想得那麼遠好嗎?現在你最應該做的事,是找到燕飛,為人家把玉佩討回來。現在司馬道子絕不敢自己坐上皇座去,只會策立另一個傀儡皇帝,如此曼妙將變得更有影響力,屆時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辦。”

    劉裕反暗鬆一口氣,曉得自己與這心狠手辣的妖女關係已終結,自己已回覆“自由身”,再不用受她的制肘。

    什麼曼妙影響力大增,只是胡説八道以安他的心,好讓他從燕飛手上取寶佩回來給她,而那時她再沒有下毒手殺他的顧忌。

    她對他的將來毫不關心,因為她已另有靠山,再不用倚賴他劉裕來對付孫恩。同時更代表她不看好他劉裕,斷定劉裕根本沒法登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

    又或是她再不看好整個北府兵團。

    因為她的新靠山是桓玄。

    一石激起千層浪。

    忽然間,他完全掌握了任青媞心中的想法。

    開始時,她確有與他連手對付孫恩的意思,直至劉裕告訴她彌勒教的楚無暇應王國寶之邀到了建康去,令任青媞醒覺到再不能控制司馬曜,而他劉裕在這樣的情況下將起不了任何作用。

    於是她想到桓玄。

    司馬曜如忽然暴斃,最大的得益者將是桓玄。

    這令她和桓玄有談判的條件,而她的美色在桓玄前也有用武之地,所以她舍劉裕而取桓玄。

    亦因為她要到荊州見桓玄,所以直至昨晚曼炒才下手。

    而她和桓玄的交易裏,大有可能其中一個條件是殺死他劉裕,所以任青媞會對自己動殺機。

    劉裕再暗叫一聲“好險”,裝作深信不疑的點頭道:“好吧!我現在立即去找燕飛,你最好乖乖的在這裏等我的好消息。”

    任青媞嗔道:“約個時間好嗎?人家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在這裏等你。”

    劉裕心中暗罵,口上答道:“你愛去幹什麼便去幹什麼,我來時如不見你,會留下再回來的時間暗記。”

    説畢再不願多逗留一刻,穿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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