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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意外之變

    燕飛回到司馬元顯被禁錮的密林,以他的冷靜和修養,也大吃一驚,差點失去方寸。

    人是一個不見,靠岸的密林邊緣有激烈打鬥的痕跡,枝葉上尚留有沒幹透的血跡,顯然是屠奉三和劉裕兩人忽然被偷襲,此事是在不久前發生。

    燕飛往司馬元顯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馬元顯已不知所蹤。

    他盡力令自己冷靜,但一顆心卻像被無情的烈火焚燒着。

    究竟是誰幹的呢?難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馬道子?旋又推翻這個想法,他們所有佈置,均是針對司馬道子而施。而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不怕司馬道子的人來襲,因為只要祭出司馬元顯,對方便沒有人敢動手。

    打鬥的痕跡只侷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況確是古怪,屠奉三和劉裕竟是離開密林迎擊敵人,而非回頭挾司馬元顯逃走。

    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倏地燕飛冷靜下來,思考每一個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

    燕飛喝道:“誰?”

    司馬元顯的聲音在離他三十多丈的密草叢間傳來道:“是我!燕飛!”

    燕飛説話時早循聲掠去,只見司馬元顯神色萎頓的坐在草叢茂密處,腳上還綁着粗牛筋。他二話不説的拔劍為他割斷束縛,扶他起來,接着掌運如飛,拍打他身上多處穴道,為他解除經脈的禁制。

    司馬元顯立即回覆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損的雙手,猶有餘悸的道:“好險!唉!綁腳的結紮得非常巧妙,我沒法解開。”

    燕飛見他衣衫破爛,樣子狼狽,心忖這可能是他自出孃胎後最大的折磨和驚嚇。此時燕飛已回覆絕對的冷靜,曉得事情並不如想象般惡劣,屠奉三和劉裕是故意引開敵人,以免對方發現司馬元顯。由此可知對方不但非是司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並不曉得他們擄去司馬元顯的事,且這批人是屠奉三或劉裕認識的,故屠奉三或劉裕一看便知道不是為救司馬元顯而來。

    燕飛取出司馬道子的親筆信,交到司馬元顯手上,道:“這是你爹給你的,我不但見過他,還和他達成合作的協議。”

    司馬元顯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請燕飛打着火熠子,看信後立即把信撕毀,然後道:“敵人來得很突然,忽然間林外傳來打鬥聲,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長亨’之名。當時你另一個夥伴正和我説話,聞言割斷綁我手的牛筋,接着提劍撲了出去幫手。如有你燕飛在,我們便不用怕郝長亨。”

    燕飛明白過來,郝長亨並沒有離開,得到任青媞的知會,曉得他們在建康,立即盡起兩湖幫潛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圖在建康解決他們。

    他們是如何尋到此處呢?

    問題可能出在高彥身上,以郝長亨和任青媞的精明,當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門會收留他們,而與謝安關係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長亨等的目標。當高彥往訪支遁,被發現行蹤,敵人於是直追至這裏來突襲。而高彥該已到歸雲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長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應付,何況還有大批兩湖幫的精鋭好手。不過燕飛仍不是那麼擔心,因為屠奉三挑選此處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計劃,現在只是依計劃而行,分別在來不及帶走司馬元顯,而他更曉得該往哪個方向追尋。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掠過腦海,他已下了決定。

    道:“公子有把握返回城內嗎?千萬要避過大江,否則很容易碰上徐道覆一夥的人。”

    司馬元顯愕然道:“我們不是要設陷阱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嗎?”

    燕飛苦笑道:“現在我必須立即趕去支持我的夥伴,你們仍可以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司馬元顯現出古怪的神色,低聲道:“你不怕我們違返協議,再不肯把荒人交出來?”

    燕飛道:“我不相信公子是這樣的人,如若如此,我們荒人將會成為公子和王爺的死敵。”

    元顯猶豫片刻,斷然道:“我留在這裏等你們一個時辰,看看事情是否有轉機。”

    燕飛皺眉看他,道:“公子不必冒這個險,城外危機處處,是為險地。”

    司馬元顯一對眼睛亮起來,道:“實不相瞞,剛才是我一生人首次面對生死一線的情況,既驚險又刺激,也令我有全新的體會和感受,我再不是懦夫,更要證明給自己和爹看我不是懦夫,所以我要和你們合作到底,完成我爹派下的任務。”

    又道:“不用擔心我,除非遇上像燕兄你這般人物,否則我該有自保之力。”

    燕飛感到這位公子貴胄在一夜間成長了,拍拍他肩頭,微笑道:“待會見!”

    倏地飛退十多丈,接着一個後翻,躍往一根大樹橫探出來的枝幹上,借少許彈力往上騰昇,眨眼間來到密林高空處。

    四周黑沉沉一片。

    燕飛幾個起落,朝上游方向掠去,到離司馬元顯藏身處約半里之遙,從懷裏掏出屠奉三給他的訊號火箭,點燃後揚手擲上高空。

    “砰!”

    一朵黃色的光花在岸旁密林上盛放,光耀遠近。

    燕飛落在一株老樹顛的橫杆處,靜心等待。他對屠奉三和劉裕兩人的本領有絕對的信心。他們不但武功高強,且才智過人,均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即使來的是聶天還本人,在此荒野之地,又有憑河之險,根本不怕敵人圍攻。而他們引走敵人,以保司馬元顯,更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最明智之舉。

    “砰!”

    另一朵黃色光花在對岸上游三、四里處爆開,顯示出屠奉三和劉裕目下的位置。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曉得屠劉兩人不但成功突圍,且擺脱了敵人,成功借大江脱身,故可以立即以煙花響應。

    由於他們人手不足,沒法形成有效的防禦,所以屠奉三把司馬元顯藏在密林內,自己則在林緣把風,監視敵人最有可能現身的官道和江面。如有甚風吹草動,立即可以起出人質或逃或以之阻嚇敵人。這方法當然是針對司馬道子而設,只沒想過反憑此避過給郝長亨一方發現司馬元顯在他們手上。

    屠奉三和劉裕正在回來與他會合的途上。

    “砰!”

    再一朵煙花在剛才黃色煙花附近的夜空散放,今次鮮紅豔麗。

    燕飛先是胡塗,然後明白過來,屠奉三和劉裕玩的手法叫“虛張聲勢”,且向燕飛表示他們與敵人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離。

    他可以想象出當時的情況,屠奉三和劉裕借煙霧彈突圍逃走,成功把敵人拋在後方,然後登上藏於離此約二里的一道大江支流隱蔽處的快艇上,劃往對岸,令敵人只能望江興嘆。

    屠奉三此着藏艇於遠處的手法,簡單而有效,在這種情況下發揮出作用。

    想到這裏,燕飛取出僅餘的一支煙花火箭,射上上空。

    “砰!”煙花爆閃。

    郝長亨看到他們隔河以煙花互相呼應,一點不怕暴露行藏,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郝長亨當然會曉得他們一方有援兵至,且絲毫不懼讓他清楚掌握位置,一派不怕正面對撼的強硬姿態,如此郝長亨不疑神疑鬼才怪。

    事實上他們確不怕對手的攻擊,屠奉三和劉裕有小艇之便,可攻可退,來去自如。他燕飛則是孤人單劍,有密林的地利,根本不怕對方人多。

    所以屠奉三和劉裕的虛張聲勢,確是非常高明的一着,為的是嚇退敵人,免致影響大計,盡顯兩人隨機應變的才智。

    燕飛心忖如郝長亨真敢來犯,自己是否該幹回刺客的老本行?設法殺死他,好破壞兩湖幫進佔邊荒集的行動。

    正思索間,這邊岸旁上游處亮起三點燈火,距離他所在處約三至四里遠近,明滅不定,似在發出某一召喚的訊號。

    他看得大惑不解時,答案在下游出現,剛才曾在建康旁大江縱橫不可一世、威風八面的兩湖幫超級戰船“隱龍”,烏頭黑火的逆水駛至,風帆張滿,速度不住增加。

    燕飛心中一震,暗叫郝長亨也藝高膽大,“隱龍”並沒有沿下游遠離建康,反趁亂掉頭駛往建康上游。亦替屠奉三和劉裕大感僥倖,因郝長亨早有提防他們借大江脱身,只沒猜到他們的快艇藏在上游的支河裏,致棋差一着。

    同時更想到郝長亨寧冒再遇上建康水師戰船之險,也不要繞個大圈北上淮水,是為要儘早到邊荒集去,以免錯失時機。

    唉!怎樣才可以延遲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呢?

    “隱龍”朝他身旁的江面駛至,速度仍在遞增中。

    燕飛心中一動,先從樹頂落往地面,再從林木間竄出,無聲無息地投入冰寒的江水裏去。

    屠奉三和劉裕於“隱龍”遠離後划艇泊岸。

    兩人均多處負傷,不過只是皮肉受苦,沒有傷及筋骨,見不到燕飛,均感奇怪,但並不擔心。天下間能奈何燕飛者再找不出多少個人來。

    劉裕把艇子縛往岸旁一顆樹幹去,道:“如我沒有猜錯,燕飛該是到上游去探聽敵情,肯定郝長亨登船撤走才回來。”

    屠奉三仍在觀察上游的情況,道:“今次是險至極點,也令我對郝長亨的膽色作重新估計,如不是燕飛把剩下的煙霧彈交還給我們,我們難以脱身。”

    劉裕點頭道:“幸好高小子早一步離開,否則他肯定難逃此劫。”

    屠奉三笑道:“我倒希望他看到那頭小白雁的兇相,這丫頭的武功差不了郝長亨多少。”

    劉裕就在岸旁趺坐,籲出一口氣道:“隨老郝來的三十多名兩湖幫徒,都是兩湖幫的精鋭,縱使沒有郝長亨、尹清雅兩人,已不容易應付,今次是非常僥倖。”

    屠奉三若有所思的答道:“這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劉裕道:“當然!他們既知燕飛在此,沒有點實力怎敢在太歲頭上動上?”

    屠奉三道:“未必如此!”

    劉裕愕然道:“屠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屠奉三嘆道:“我可能已給自己認為靠得住的老朋友出賣了!”

    劉裕瞧着他,待他説下去。

    屠奉三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揉集濃烈的殺氣和似是傷感的神情,語氣卻是平靜無波,道:“任青媞與你會面的事,該是瞞着郝長亨,因為牽涉到心佩的秘密。他是從我那位幫會朋友處知悉我在建康,且還設計對付他,或以為我們的行動是針對他,累得曼妙被楚無暇殺死,所以不顧一切地來向我報復。更因高彥往見支遁露了影跡,直追到這裏來,不但沒有想過燕飛與我一道,更沒有想過你和我是在一起。所以來者中沒有任妖女,假如任妖女告訴郝長亨你或燕飛可能在我身旁,老郝該知憑他們的實力根本奈何不了我們。老郝是捧打落水狗,只可惜他計算錯誤。”

    劉裕明白過來,更掌握到屠奉三生出感觸的原因。郝長亨之所以懂得從屠奉三的幫會朋友處探聽屠奉三的消息,當然是桓玄把屠奉三的秘密泄漏予他。所以當郝長亨對遇襲之事生疑,便從此入手,而屠奉三的眼線明白了桓玄、兩湖幫和屠奉三的關係,便不念舊情的出賣了屠奉三,令他生出世態炎涼的感慨。

    此事會令屠奉三和桓玄的關係進一步惡化,因為曼妙的被殺,桓玄失去能顛覆司馬皇朝的重要棋子。

    屠奉三嘆一口氣道:“我一向擅用這種借刀殺人的手法,郝長亨很容易便猜到我處來,而他更絕不錯過任何殺我的機會。”

    劉裕心忖老子便曾領教過。沉聲道:“你準備怎樣對付那個出賣你的人?”

    屠奉三灑然道:“當然是裝作不知情,日後説不定還可以利用他來對付桓玄或老郝,哈!老郝愈低估我們,我們愈有機會教他吃大虧。我屠奉三從來都信邪,希望你那條命確是真龍的命,謝安謝玄都沒有出錯。”

    劉裕啞然笑道:“有些事説出來就不靈光,我倒沒有這麼大的野心,亦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條帝皇的命。”

    屠奉三笑着瞧他,好一會才道:“人是會變的,遲些你自然會有不同的看法,咦!”

    兩人同時朝岸旁林木深處瞧去,兩手分別按在劍和刀柄去。

    “是我!司馬元顯!”

    兩人再來不及戴上頭罩,呆看着司馬元顯從林木暗黑處走出來。

    司馬元顯也在打量兩人,直抵離兩人十步許處立定,目光最後落在劉裕身上,道:“劉裕?”

    劉裕直覺感到這本該是死敵者沒有惡意,點頭道:“正是小弟!這位是屠奉三。”

    屠奉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公子既能自行解穴,何不離開呢?”

    司馬元顯移前幾步,在兩人對面坐下,道:“是燕飛為我解穴的,我還以為你們是敵人,幸好認得屠老大的聲音。”

    又道:“我爹已和燕兄達成協議,待會大家連手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劉裕訝道:“公子不是想把我碎屍萬段嗎?”

    司馬元顯現出尷尬的神色,道:“現在大敵當前,難道還要斤斤計較以前的過節嗎?怎麼還不見燕兄呢?”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傳遞心中的古怪感覺。他們也像燕飛般,登時對司馬元顯大為改觀。在大局為重下,司馬元顯終告別不懂事的貴胄公子陋習,明白到在此危機重重的時局裏,事情的熟輕熟重。

    司馬元顯成熟了,再不是以前只懂爭風吃醋的建康子弟。

    屠奉三拍腿道:“今晚的事有公子全心合作,將更是水到渠成。”

    司馬元顯道:“剛才你們隔岸施放煙花火器,會否打草驚蛇,令徐道覆生出警覺呢?”

    兩人均想不到他的心思可以變得如此縝密,均覺得有道理。

    劉裕朝下游方向瞥上一眼,道:“我們到艇上去!”

    三人坐言起行,解繩划艇,逆水沿江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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