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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秘中之秘

    桓玄預期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譙嫩玉把載有幹歸身亡的飛鴿傳書看罷,全無遭受喪夫之痛打擊的激烈反應,只是緩緩垂首,把信函放在一旁,神色平靜地輕輕道:“他死了!”

    自第一眼看到譙嫩玉,桓玄便被她獨特的氣質吸引。橫看豎看,這位年方十九的嬌俏美女也像個入世未深、沒有機心、端莊高雅的高門之女,其氣質如蘭處有點似王淡真,但在靜中卻含藴某種生動的活力。而當她把眼睛瞄向你的時候,你會感到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眸子內妖媚的熱力,磁石般地吸引人,總像在挑戰男人的定力,令人想到她放縱時的情態,似在激勵你去和她一起完成某件事,或許只是把臂共遊,又或共度良宵,撩人情慾之極,這方面倒又有點像任青媞。她是仙女和妖精的混合體,關鍵在她願意向你展示哪一方面的本質,每次見到她,桓玄都有不同的感覺。

    如果她不是幹歸的嬌妻,更是譙縱之女,他定會想盡辦法去得到她。以前這心中的渴想,只能壓抑下去,現在幹歸死了,面對文君新寡的她,又如何呢?

    桓玄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沉聲道:“幹夫人請節哀順變,這筆血債我定會為夫人討回來的,這是我桓玄的承諾。”

    譙嫩玉淡淡道:“我再不是幹夫人哩!南郡公改喚我作嫩玉吧!”

    一股熱流在瞬間走遍桓玄全身,令他的血液也似沸騰起來,此女不但是他料想之外的堅強,也比他想的寡情。

    譙嫩玉抬頭往他望去,雙眸射出妖媚和灼熱的異芒,語調仍是那麼平靜,柔聲道:“人死不能復生,嫩玉身負振興家族的大任,根本不容嫩玉悲傷,終有一天我會手刃劉裕那狗賊。”

    然後又垂下頭去,輕輕道:“但嫩玉心中確是充滿憤恨,卻又無法渲泄。南郡公可以幫嫩玉一個忙嗎?”

    桓玄一呆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為嫩玉辦到。”

    譙嫩玉緩緩起立,俏臉霞燒,雙目射出火熱的情慾,柔聲道:“南郡公當然辦得到。”

    接着以舞蹈般的優美姿態,在桓玄的眼睛瞪至最大前輕盈地旋轉,每一個轉身,她的衣服便減少一件,任由它們滑落地席上,當她停下來面向桓玄,身上再無一物。只有掛在玉頸的鳥形胸墜,閃閃生輝。

    桓玄生出自己回到千萬年前天地初開時的感覺,天地間除他之外,就只有眼前這個可把任何男人迷死的尤物。

    譙嫩玉平靜的道:“我們什麼都不去理,什麼都不去想,忘情的合體交歡,只有這樣做,嫩玉才可以渲泄心中的悲痛。南郡公願幫嫩玉這個忙嗎?”

    慕容戰回到西門大街北騎聯的總壇,心中的窩囊感覺真是難以言説。自光復邊荒集後,他的情緒從未試過這般低落。

    明明已截着那秘族高手,卻被對方拼着捱他一招後脱身遠遁,令荒人顏臉無光。

    如此可怕的敵人,該如何去應付。

    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容戰,首次生出懼意,統帥的擔子變得更沉重。唯一可慶幸的,方鴻生並沒有在集內嗅到其他秘人的蹤影,顯示秘人仍未混進集內來。

    這樣的情況當然不會永遠保持不變,逃掉的秘族高手只是開路先鋒,經此挫折,當秘族正式展開對邊荒集的行動時,會更謹慎小心,計劃周詳。

    慕容戰把那秘族高手的劍隨手放在桌面,在桌旁頹然坐下,心中思潮起伏。

    現在對他們最不利的是敵暗我明,敵人可以輕易掌握他們的情況,只看那秘族高手試圖行刺高彥,便知敵人對邊荒集的人事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而他們對秘族卻接近一無所知,只曉得由神秘的“秘女”明瑤主事。

    慕容垂現在對邊荒集的威脅反成次要,因為慕容垂根本不用出手,只是秘人便可以弄得邊荒集雞犬不寧。只要秘人肆意對邊荒集進行防不勝防的破壞,例如殺人放火,襲擊往來邊荒集的商旅,便可以令仍在休養生息的邊荒集變為死集。

    在這樣的情況下,光靠方鴻生一個鼻子實難起作用。

    必須在情況發展至那種劣勢前,想出應付的辦法。

    忽然間他想起朔千黛,她可説是集內唯一認識秘族的人,該否求她幫忙呢?

    慕容戰猶豫難決。

    不但因她説過不會管荒人的事,更因他感覺到朔千黛對他的情意。

    他對朔千黛也非沒有好感,但因此好感而產生的動力,卻遠未至達到令他改變目前生活方式的強度。更關鍵的是,他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傷痛。

    他仍深愛着紀千千。

    這已變成埋藏在心底裏的秘密。

    他曾親口向紀千千許諾,即使犧牲生命,也要保證她的安全。當他在紀千千力勸下,不得不離她而去時,他便在心中立誓,誰敢傷害她,他會不惜一切去報復。

    紀千千愛的是燕飛而不是他,當然令他傷痛,但卻願意接受,且在內心祝福他們,因為燕飛是他最尊敬和愛戴的人。

    現在於他心中,救回紀千千主婢是凌駕於他個人的利益之上、至乎生命最重要的事。

    這心情是沒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包括摯友屠奉三在內。他隱隱感到屠奉三在深心裏仍愛着紀千千,不過屠奉三顯然比他更放得下,更懂如何駕馭心中的感情,所受的苦也沒有他那麼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沒法接受朔千黛,至乎有點害怕她,因為怕傷害她。

    想想也覺啼笑皆非,自己和朔千黛只見過兩次面,但為何已感到很明白她似的,這是否只是一廂情願的錯覺?

    但他真的感到明白她,或許是因她坦白直接、不願隱瞞心裏意圖大膽開放的作風。她對他慕容戰有好感,是毋庸置疑的事,但其中有多少分是男女之愛?有多少分純粹出於功利的想法?他不知道。

    正如她説過的,想作她的夫婿並不容易,須看是否有本領。

    手下來報道:“有位叫朔千黛的漂亮姑娘想見戰爺。”

    慕容戰心忖又會這麼巧的,剛想着她,她便來了。同時心中奇怪,她不是正生自己的氣嗎?為何又肯紆尊降貴、委屈地來見他?

    打手勢着手下請她進來,慕容戰挨往椅背,自然而然把雙腳擱往桌子上,這是他喜歡的一個姿勢,可令他的心神輕鬆起來,他更喜歡那種不羈的感覺。

    朔千黛來了,神情有點冷淡,見到慕容戰大刺刺的把腳連靴子擱在桌面上,又沒有起來歡迎她,皺了皺眉頭。

    慕容戰豁了出去,心忖她不滿也好,恨自己也好,他和她的關係絕不可有任何發展。微笑道:“公主請坐!”

    朔千黛忽地忍不住似的“噗哧”嬌笑,在一邊坐下,皺起鼻子看着他的靴子,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腳很臭嗎?”

    慕容戰啞然笑道:“什麼東西都可以習以為常,何況是沒法甩掉的腿子。公主大駕光臨,究竟有何貴幹?”

    朔千黛聳肩漫不經意的道:“我要走了!”

    慕容戰把雙腳縮回去,撐直虎軀,大訝道:“要回家了嗎?”

    朔千黛凝視着他道:“留在這裏還有什麼意思,被人懷疑是奸細令人難受。我更不想陪你們這羣全無自知之明的人一起死。”

    慕容戰苦笑道:“情況不是那麼惡劣吧!”

    朔千黛沒好氣道:“都説荒人沒有自知之明。你們是沒有希望哩!念在一場朋友,所以我才來和你道別,我會立即離開邊荒集,永遠也不回來了。”

    慕容戰心中湧起一陣自己並不明白失去了什麼似的失落感覺,道:“我們如何沒有希望?”

    朔千黛狠狠道:“希望?希望在哪裏?在戰場上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以前他是沒法集中精神來對付你們,現在既收拾了慕容永、統一慕容鮮卑族,你們豈還有僥倖可言?慕容垂再加上萬俟明瑤,天下間誰能是他們的敵手?拓跋珪不行,你們更不行。”

    慕容戰看着她一雙明眸,感受着她大膽堅強、靈巧伶俐的個性,淡淡道:“令你們柔然人最擔心的人,是否拓跋珪呢?”

    朔千黛道:“你倒是很清楚。”

    慕容戰從容道:“你可知慕容垂以前蓄意扶植拓跋珪,是要拓跋珪為他悍衞北疆,壓制你們柔然人。”

    朔千黛無可無不可的應道:“大概是這樣吧!有什麼關係呢?”

    慕容戰嘆道:“怎會沒有關係?如給慕容垂先後收拾拓跋珪和我們荒人,慕容垂強勢立成,會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席捲北方。以慕容垂的野心,只要條件成熟,會立即麾軍南來,覆滅南方的漢人政權。”

    朔千黛皺眉道:“這又如何呢?”

    慕容戰道:“難怪你想找個雄材大略有本領的夫婿。所謂的條件成熟,就是北方局勢穩定下來,這就必須先去北疆之憂。而你們柔然族自苻堅統一北方以還,一直是草原上最強大的民族,慕容垂怎容你們坐大,趁他南征之際,蠶食草原上其他民族,至乎寇邊為患?”

    朔千黛不解道:“這有什麼問題呢?誰在北方當家作主,我們都要應付相同的情況。”

    慕容戰道:“當然大有分別。與慕容垂相比,拓跋珪的實力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即使能擊敗慕容垂,要滅強大的燕國,仍非一年半載可辦到的事。此時關西諸雄會蜂擁而來,設法瓜分大燕的土地,姚萇、乞伏國仁、赫連勃勃、呂光、禿髮烏孤等全是強勁的對手,一個不好,北方勢將陷進羣雄爭霸的大亂局,非像現今慕容垂一強獨大的情況。連雄視關中的姚萇亦只屬陪襯的情況。在那樣的局面裏,拓跋珪將泥足深陷,自顧不暇,你們便可乘勢大肆擴張。如此相比之下,公主究竟希望我們和拓跋珪的聯軍打垮慕容垂,還是希望慕容垂輕易收拾我們呢?”

    朔千黛發怔半刻,輕輕籲一口氣,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見地,不過問題是你們沒可能是慕容垂和秘族的對手,實力實在相差太遠了。”

    慕容戰油然道:“公主可知慕容寶征伐盛樂的八萬大軍,已被拓跋珪於參合陂以奇兵擊垮,全軍覆沒,只剩慕容寶在十多名大將拚死保護下,逃返中山呢?”

    朔千黛動容道:“竟有此事?”

    慕容戰解釋一遍後,正容道:“所以慕容垂才不得不請出秘族,又急於收拾我們。只有去了我們這後顧之憂,他方可以全力對付拓跋珪。可以這麼説,一天邊荒集仍屹立不倒,慕容垂也有可能輸掉這場仗。”

    朔千黛首次移開目光,思索慕容戰説的話,當她目光移到桌面上的長劍,嬌軀遽震道:“這不是向雨田的劍嗎?”

    慕容戰精神大振,俯前道:“向雨田?”

    朔千黛臉上震駭的神情有增無減,往他瞪視,道:“你們竟能殺死向雨田,這是沒有可能的。”

    慕容戰道:“你先告訴我向雨田是誰,然後我告訴你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

    朔千黛一臉懷疑神色的看着他,又瞧瞧橫放在桌上的劍。

    剛才慕容戰把大腳擱在桌面上時,遮蓋了平放的長劍,接着朔千黛又只顧着和慕容戰説話,對放置桌面的劍並沒有留意。

    慕容戰催促道:“説吧!公主是爽快的人嘛!”

    朔千黛妥協的道:“好吧!向雨田是秘人裏的秘人,他的武功既集秘族族傳的大成,又別有傳承,於秘族裏獨樹一幟,聲名雖及不上‘秘女’明瑤,但據聞其武功不在万俟明瑤之下,甚或猶有過之。兼而此人具有天縱之資,博聞強記,不論智慧膽識,均可與明瑤媲美。”

    慕容戰訝道:“他的名字為何這麼像漢人?”

    朔千黛答道:“索性告訴你吧!這是秘族人的一個秘密。秘族從來排斥外人,儘管我們與他們關係不錯,仍沒法闖入他們的生活裏去。只有一個人例外,且是一個漢人,不但被他們接納,還奉如神明。至於他是何等樣人?什麼出身來歷?叫什麼名字?乃屬秘族的禁忌,我們也無從知道。這人只收了一個徒弟,就是向雨田。向雨田這名字還是那漢人改的。好哩!輪到你來告訴我,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

    慕容戰把得劍的過程詳細道出,沒有隱瞞,只瞞着方鴻生憑靈鼻找到他的秘密。

    果然朔千黛問道:“向雨田有名來無蹤去無跡,怎會讓你們如此輕易找到他?”

    慕容戰不想以謊言搪塞,事實也找不到能令她信服的謊言,只好道:“這處請恕我賣個小關子。”

    朔千黛忿然道:“你不信任我?”

    慕容戰道:“姑娘不是沒興趣管我們的事嗎?何況又快要離開。”

    朔千黛狠狠盯着他道:“你這人是死到臨頭仍是那副脾性。現在擺明是由向雨田對付你們,明瑤則去對付拓跋珪。只是一個向雨田已可鬧得你們天翻地覆,還自以為是。”

    慕容戰嘆道:“是否我一聽到向雨田三個字,便要嚇得夾着尾巴落荒而逃呢?這樣公主會滿意我嗎?我們荒人是給嚇大的。我雖截不住他,但卻砍了他一刀,你説我害怕他嗎?”

    朔千黛氣道:“無知!”

    慕容戰失聲道:“無知?”

    朔千黛氣鼓鼓的道:“他是故意讓你弄傷他的,這叫‘血解’,是向雨田獨有的秘法,能借失血催使血脈運行,倏忽間提升功力,以便破圍而遁。”

    慕容戰吐出一口涼氣道:“這是什麼功法?如此邪異。”

    朔千黛嘆道:“這正是向雨田最令人驚懼的地方,奇功異術層出不窮,當年如果沒有他助明瑤一臂之力,去大鬧長安苻堅的禁宮,明瑤救父之舉極可能功虧一簣。”

    慕容戰的心直往下沉,順口問道:“花妖是否秘人?”

    朔千黛怒道:“不答!”

    猛地起立。

    慕容戰跳將起來,道:“讓慕容戰送公主一程。”

    朔千黛白他一眼,道:“不用送哩!我不走了。”

    慕容戰喜道:“公主是否想通了?”

    朔千黛無奈的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亂,今晚到小建康來找人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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