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城。黃昏。
紀千千主婢吃過晚膳,到園中的小亭坐下閒聊。前天開始,天氣轉寒,兩人都穿上禦寒的棉衣。
紀千千道:“秋天未過,天氣已變得這麼寒冷,今年北國的冬天當是別有滋味。”
小詩垂下頭去。
紀千千嗔道:“傻丫頭,又在想什麼呢?”
小詩輕輕道:“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心忖今早才和燕郎“相會”,心情當然舒暢。有感而發道:“人在面對逆境時,不但要堅強,還要保持樂觀愉快的心情,始有把劣勢扭轉過來的機會。”
小詩往她望去,道:“外面是否又在打仗哩?”
紀千千憐惜地道:“為什麼會想到打仗?”
小詩道:“這幾天見到的人都神情緊張,又很少見到皇上,我很害怕。”
紀千千奇道:“害怕什麼呢?”
小詩垂首道:“我怕他們會攻打邊荒集。”
紀千千嘆道:“這是早晚會發生的事,但我們的荒人兄弟自有應付的辦法。”
小詩沒有説話。
紀千千明白小詩的心事,她是被慕容垂的戰爭手段嚇破了膽,恐懼慕容永軍的慘淡收場,會在荒人身上重演。
風娘出現在園內的碎石道上,朝她們走過去。
紀千千在她現身前的一刻,生出警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往她投去,接觸到風孃的眼神,後者現出訝異的神色。
紀千千心叫糟糕,同時心中警惕,以後須小心一點兒。紀千千曉得會在這類自然反應上,泄露出自己功力大進的秘密。若是以前的她,於風娘離她遠達百多步的距離,是沒有可能先一步察覺她的臨近。
風娘來到小亭外,先向紀千千請安,然後道:“皇上着我來告訴小姐,明天清早我們會返回滎陽去,我已叫人為小姐整理行裝。”
紀千千淡淡道:“千千還可以為自己作主嗎?皇上高興怎麼辦便怎麼辦吧!”
風娘雙目現出無奈的神色,道:“不敢再打擾小姐了……”
紀千千插口道:“大娘!”
風娘訝道:“小姐有什麼吩咐呢?”
紀千千向小詩道:“詩詩先回屋內去,我有幾句話想和大娘説。”
小詩依言去後,紀千千道:“大娘請坐。”
風娘嘆道:“我站在這裏可以了,小姐該明白有很多事我是不方便説的,小姐想知道的話,可直接向皇上提出。”
紀千千微笑道:“我要問的事,與皇上沒有半點關係,也無關現今的情況,大娘該不會為難。”
風娘露出苦澀的神色,道:“過去了的事,我更不願提起,也不想回憶。”
紀千千嗔道:“好哩!這麼説我什麼都不用問了,有什麼不是過去了的事呢?”
風娘軟化下來,嘆道:“小姐請垂詢。”
紀千千現出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輕輕道:“我只是想問有關燕飛的事。大娘是怎樣認識燕飛的娘呢?”
風娘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道:“此事一言難盡,我真的不想提起,只可以告訴小姐,我們曾是要好的姊妹,卻又同時…
…唉!老身要告退哩!請小姐見諒。“
紀千千嬌嗔道:“大娘!”
風娘道:“我曾和燕飛的娘,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看着小燕飛來到這世上。我也不知道那段日子是快樂還是痛苦,只希望有仙人能把這段記憶從我的腦海刪去。”
紀千千道:“那你一定曉得燕飛的爹是誰哩?”
風娘遽顫一下,垂下頭去,道:“小姐請恕老身失陪。”
就那麼轉身去了。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紀千千思潮起伏,隱隱猜到風娘言有未盡的那句話,該是“同時愛上同一個男子”,而此人正是燕飛的爹。他們之間的關係亦不簡單,當是恩中有怨,愛中有恨,所以風娘方有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感嘆。
燕飛的爹能令鮮卑族最出色的兩位女性同時為他傾情,肯定非是平凡之輩。看看現在的燕飛,即可想見他父親當年的風采。
他究竟是誰呢?
為何燕飛的娘從不向燕郎提及他爹的任何事?
紀千千心中充滿疑團,恨不得立即追上風娘,問個究竟。當然曉得追上她亦問不出什麼東西來,更不忍心再逼她。
此事只好暫時作罷。
練功的時間又到了。
慕容戰、呼雷方和拓跋儀三大邊荒集胡族領袖,聯袂來到位於東南方設於廢墟核心處,姬別命名為“兵器廠”的建築物組羣。
如果要打開門做生意,廢墟當然不是理想的地方,可是作為製造兵器和火器的工廠,卻是再沒有地方比廢墟更為理想,最妙是四周滿布頹垣敗瓦的遼闊區域,自然而然成為了兵刃火器的試練場。
所以兵工廠一帶的荒屋,有個不明文的規矩,便是外人禁足,如果不幸被流矢或火器誤傷,是不可以怪責別人的。
廢墟在防衞上亦大有好處,十多座磚石結構的大廠房,四周設置了八座高起五丈的望樓,由姬別的手下輪流巡哨,以保證兵工廠的安全。
慕容戰來到主廠的大門前,笑道:“每次我到兵工廠來,都會有種古怪的感覺。你們説吧,誰可以聯想到像姬公子這麼一個花花大少,竟擁有如此殺氣騰騰,專門製造殺人利器的廠房呢?”
把門的數名大漢向三人肅立致敬,更有人往內通報姬別。
大雪變成了徐徐降下、欲續還休的雪花,但目及處仍是一片雪白,把荒蕪不堪的廢墟也淨化了。
呼雷方道:“據聞姬大少制兵器的絕藝來自家傳,但他愛拈花惹草卻是本性。終日對着個大火爐難道不厭倦嗎?當然要換上華衣麗服,到鶯鶯燕燕的場所享受別有不同的温柔鄉滋味。這叫調劑生活,我們姬少比任何人更懂得享受。”
拓跋儀不由想到香素君,她便是他的温柔鄉了,只有她才可以令他忘記了一切。
慕容戰笑道:“有人説女人是水造的,這一水一火該算剛柔相濟了。哈……”
姬別從大門搶出,如果沒見過他現在的裝扮模樣,肯定驟眼間認不出他來。此刻的他一身粗布麻衣,圍着沾滿污漬的牛皮大圍裙,腳踏長皮靴,頭纏長布條,怪模怪樣似的,沒半分平時行頭十足、風流倜儻的影子。
呼雷方呵呵笑道:“大老闆竟親自下場,真令人想不到啊!”
姬別嘆道:“什麼大老闆,不要説哩!現時我手頭很緊,手下三百多個兒郎只能支半薪,幸好眾兄弟都知我是隻拖不欠,更是為了邊荒集,大家才肯捱義氣,與我共度時艱。”
又把沾上污漬的手往身上抹,道:“三位大哥來找我有何貴幹?不要告訴我天已塌下來了,我這人最受不起刺激。”
慕容戰道:“差不多是這樣子,有什麼清靜的地方可以説話?”
拓跋儀道:“清靜的地方只有掉頭走方可以尋得,在兵工廠你想聽不到打鐵的聲音,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姬別欣然道:“清靜的地方還是有的,就是深藏地底的兵器庫,不過我可不習慣聽不到打鐵和爐火的聲音,對我來説那是天下間最動聽的妙音,比得上青樓絲竹管絃的正聲雅音。哈!隨我來吧!”
眾人正要舉步。
急驟的蹄聲自遠而近。
三人回頭望去。
一騎迅速馳至,馬上的騎士竟是姚猛。
四人同時心往下沉,曉得姚猛來得如此匆忙,當不會是什麼好事。
姚猛直衝至四人前方,急勒馬繮,戰馬人立而起,發出嘶叫。
馬兒前蹄重踏地上,姚猛躍下馬來,喘息道:“方總和丁宣回來了。”
慕容戰一呆道:“這麼快?”
姚猛道:“泗穎水口已被慕容垂派兵佔領,他們是被逼回頭的。”
四人同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