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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豪賭一鋪

    「篤!篤!篤!」

    江文清應道:「是我們的劉帥嗎?」

    劉裕推門而入,笑道:「文清竟然認得我的腳步聲。」

    江文清笑意盈臉,嘴角含春的道:「我沒有那種本事,不過知道只有劉帥一個人敢那推門進入人家的閨房。」

    劉裕看得眼前二兄,江文清回覆女裝,秀髮披肩,容光煥發,正散射苦成熟的魅力。

    他緩緩關上房門,到一角的椅子坐下去,離坐在牀沿的江文清足有丈許之遙,氣氛登時古怪起來。

    江文清見劉裕目不轉睛地打量她,俏臉飛上兩朵紅雲,垂首低聲道:「劉帥想找人聊天?對吧!」

    劉裕苦笑道:「我本想待至明天才告訴你,讓文清今夜可以安安樂樂的睡一覺,但卻沒法控制自己的一雙腳,忍不住直闖文清的香閨,請文清恕我冒犯之罪。」

    江文清一呆道:「有甚麼事這麼嚴重,會令我睡不着的?」

    劉裕道:「聶天還被桓玄殺了。」

    江文清劇震而起,失聲道:「甚麼?」

    劉裕跳將起來,奔到她身前,伸出兩臂,把她擁入懷裏。

    江文清在他懷裏抖顫起來,接着兩手纏上他的肩頭,喘息道:「沒有可能的。」

    劉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她的失落感覺,她一直期待着手刃聶天還的一刻,但這一刻將永遠不會來臨,因為已由桓玄代勞。

    江文清又平靜下來,仰臉瞧他道:「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劉裕愛憐地吻她的香唇,嘆道:「是真的。由此亦可見,在魔門的全力支持下,桓玄再不是以前的桓玄,其實力遠在我們的所知之外。如果我們仍當他是以前那個桓玄,吃虧的會是我們。我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曾大吃一驚。」

    江文清把俏臉埋入他肩膀處,説不出話來。

    劉裕道:「文清有沒有想過,於你爹的死來説,聶天還只是執行者,真正的罪魁禍首仍是桓玄。」

    江文清沒有作聲,但摟得他更緊了,似要擠進他身體去。那種銷魂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動人滋味。

    劉裕心中燃起愛火,暗下決定,會盡力與桓玄周旋,絕不容桓玄再次作惡,傷害江文清。他已失去王淡真,再不可失去江文清。

    「文清!」

    江文清「嗯」的應了他一聲,仰起俏臉,道:「劉帥啊!我真的怕今晚難以入睡,留下陪文清聊天好嗎?」

    劉裕感到她的身體滾熱起來,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説甚的問道:「聊甚麼呢?」

    江文清嬌羞的把螓首枕在他肩頭,輕聲道:「劉帥愛聊甚麼,便聊甚麼吧!啊!」

    劉裕把她攔腰抱起,吹熄了牀頭几上唯一燃點着的油燈,然後把她輕輕放到牀上去。

    温柔的月色,從西窗射進房內來。

    劉裕生出無比深刻的動人感覺。

    劉裕的目光沒有離開江文清片刻,心中想的卻是目下的處境。他們正位於戰火的核心處,與天師軍的生死決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而海鹽這座位於最前線的戰略重鎮,彷如怒濤裏冒起的一塊巨巖,任由戰浪衝擊,仍能屹立不倒。

    戰火已蔓延至南方每一個角落,南方的數股勢力正於不同的戰場較量比拼,作着最激烈的鬥爭和角力。

    但在今夜,他將會忘掉一切,包括過去和將來,盡情享受生命最濃烈燦爛的輝煌時刻,對老天爺他再沒有半句怨言,至少在此刻他是如此。

    江陵城。桓府。

    桓玄依依不捨地離開譙嫩玉,披衣到外廳去見譙奉先。

    坐下後,譙奉先肅容道:「建康有消息傳來,司馬元顯正集結水師,趁我們剛得莉州,人心不穩之際,以劉牢之為先鋒,司馬尚之為後部,率軍逆流來攻打我們。」

    桓玄啞然失笑道:「好小子!」

    譙奉先續道:「建康軍戰船約一百五十艘,兵力在一萬五千人間;北府兵戰船一百二十艘,兵力達二萬之眾,合起來近三百艘戰船,兵員有三萬五千人。這是司馬元顯能動員的力量,如果被我們一舉擊垮,建康唾手可得。」

    桓玄欣然點頭道:「奉先你做得很好,完全掌握着建康的情況。劉裕方面又如何?」

    譙奉先苦笑道:「劉裕這傢伙確實不可以小覷,竟可於謝琰被殺的當兒,不但成功撤走會稽和上虞兩城的遠征軍,且乘徐道覆傾盡全力攻打海鹽之際,以奇兵攻陷嘉興,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令吳郡的陷落變為早晚間的事。照我看天師軍大有可能栽在劉裕手上。」

    桓玄雙目殺機大盛,冷哼一聲。

    譙奉先道:「不過徐道覆仍佔盡人和地利的優勢,劉裕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肯定沒法把天師軍剷除,所以我們可暫時置劉裕不理,還樂得讓他牽制着天師軍。」

    桓玄沉聲道:「對司馬元顯的行動,奉先有甚麼好提議呢?」

    譙奉先從容道:「我們剛從兩湖幫處取得三十多艘性能超卓的赤龍舟,加上我們巴蜀來的六十艘快速戰船,配合南郡公原有的戰船,組成新的荊州水師,戰船超逾三百艘,有足夠的力量在大江上迎擊司馬元顯,且佔盡上游順流之利,只要我們以逸待勞,待司馬元顯遠離建康,然後迎頭痛擊之,肯定可把建康水師徹底擊垮,去除進軍建康的最大障礙。」

    桓玄搖頭道:「這並非最上之策,皆因奉先不瞭解建康真正的情況,不明白司馬道子父子與劉牢之的關係,更不清楚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

    譙奉先愕然道:「請南郡公指點。」

    桓玄微笑道:「劉牢之是個自私自利、一切只懂為自己着想的人。他最憎恨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司馬道子,又或以司馬道子為代表的權貴。而司馬道子父子包庇劉裕一事,更令他無法釋懷。但他絕非蠢人,明白如讓司馬道子平定了莉州,司馬道子會聯合劉裕來對付他。在這樣的思量下,你道劉牢之會不會全心全意的聽司馬道子之令行事?」

    譙奉先應道:「當然不會。」

    桓玄道:「劉牢之的如意算盤,是讓我們和司馬道子拚個兩敗俱傷,最好是由我們除掉司馬元顯,然後由他撿便宜收拾我們,那建康的控制權將落入他的手上。」

    譙奉先道:「南郡公的意思是……」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我們務要製造出一種形勢,令劉牢之去扯司馬元顯的後腿,令司馬元顯陣腳大亂,而我們則可趁司馬元顯進退失據之際,一舉摧毀建康水師,這時縱然劉牢之曉得中計,但已迴天乏力,只餘待宰的分兒。」

    譙奉無雙目亮起來,道:「下屬明白了!我們立即盡起戰船,進軍建康,控制主動,逼司馬元顯倉卒迎戰。」

    桓玄欣然道:「還差了一着,就是使人去見劉牢之,巧妙地提供錯誤的情報,使劉牢之誤判我們的情況,也因此作出最錯誤的決定。」

    譙奉先也不得不佩服桓玄的手段,道:「何人可擔當此重任呢?」

    桓玄道:「這個説客並不易當,首先我們想劉牢之知道的事,直接告訴他將收不到理想的效果,須由他從言外之意猜測出來。其次這個人須為劉牢之信任的人,令劉牢之不會懷疑此人會害他。」

    譙奉先一震道:「我有一個非常理想的人選,保證可令劉牢之中計。」

    桓玄大喜道:「此為何人?」

    譙奉先道:「這個人就是劉牢之的親舅何穆,他在建康當了個漕運的小官兒,最明白鎖江對建康的影響,故一直看好我們。我有辦法説動他為我們當説客,因為他最愛到淮月樓鬼混,淑莊看在他和劉牢之的關係上,一向對他籠絡有加,現在該是用得着他的時候。」

    桓玄長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交由奉先全權處理。」

    譙奉先恭敬的道:「事關重大,不容有失,奉先不會令南郡公失望的。」

    桓玄像記起甚麼似的,岔開話題問道:「兩湖方面情況如何?」

    譙奉先道:「剛接到巴陵傳來的消息,兩湖幫餘孽的戰船,三天前忽然離開泊地,沒有人曉得他們到了哪裏去?」

    桓玄怒道:「馬軍和周紹也不清楚嗎?」

    譙奉先不敢説話。

    桓玄苦笑道:「現在我們再沒空去理會難成氣候的兩湖幫餘孽,待我攻陷建康後,再派大軍到兩湖去掃蕩他們。去辦你該辦的事吧!」

    譙奉先領命去了。

    劉裕領着三幹騎兵,昂然由嘉興東門入城,迎接他的是蒯恩、陰奇和比他早兩天到達的屠奉三。

    軍民夾道歡迎,高呼小劉爺之名。

    劉裕大訝,屠奉三笑着解釋道:「還是小恩行,甫入城立即發糧濟民,又在城內張貼告示,公告絕不會像天師軍般強徵壯丁入伍,只要不勾結天師叛軍,人人可以安居樂業,立即爭取到城民的支持。很多逃往附近鄉鎮的民眾,這幾天都聞風扶老攜幼的回城。小恩不但律軍甚嚴,不許手下有半點擾民之舉,還派出兵員為民眾修補房舍。現在劉帥眼見的熱情和盛況,正是小恩一番心血的成效。」

    劉裕大喜道:「想不到小恩能體恤民情,視民如子,我們要好好向你學習。」

    蒯恩赧然道:「我只懂這一招,還是侯先生教下來的,至於長遠的治民之策,我是一竅不通。侯先生曾説過,民眾是很單純的,誰能令他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便會受到民眾的支持。侯先生更指出劉帥身負『一箭沉隱龍』的神秘色彩,做起安撫眾的工作,會收事半功倍之效。」

    劉裕欣然道:「小恩你做得很好。」

    屠奉三道:「天師軍昨夜撤離吳郡,渡湖往義興去,起行前放火燒吳郡,又拆毀城門,搗破部分城牆,吳郡的城民正往嘉興逃難而來。唉!」

    劉裕明白屠奉三為何嘆息。由於荊州軍封鎖大江,西面貨糧沒法經大江運往建康,糧食出現短缺的情況,令建康再沒法在這方面支持他們。若非他們從滬瀆壘奪得大量糧資,又得孔老大在沿海一帶蒐購糧食,恐怕現在被逼撤退的將是他們而非天師軍。

    但糧食始終有限,只夠軍隊三個月的食用,如再賑濟大批擁來的災民,將令他們百上加斤,支撐不下去。

    眼前似是一片好景,卻是外強中乾,而徐道覆正是看破他們這致命的弱點,故全面撤離,擺出長期作戰的姿態。

    陰奇咕噥道:「他們為何不逃往無錫去,偏往我們這邊來?」

    蒯恩道:「無錫的守將是司馬休之,自戰爭開始,便堅拒難民入城,吳郡的民眾根本是無處可去,只好逃往嘉興來。嘿!小將該如何處理他們呢?」

    劉裕毫不猶豫的道:「我劉裕來自平民百姓之家,怎可對民眾的苦難視若無睹,我要令南方的民眾清楚我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讓他們曉得我會和他們同甘共苦。」

    蒯恩現出尊敬的神色,道:「明白了!」

    劉裕轉向憂心忡忡的屠奉三道:「我們必須設法打破眼前的悶局,否則我們將不出兩個結局,一是糧盡而亡,一是由桓玄來宰掉我們。」

    屠奉三邊策馬邊沉吟道:「糧食方面,仍非無法可想。可是如何對付桓玄,我真的想不到辦法,因為我們正自顧不暇,還如何去理會建康的事?」

    劉裕道:「建康方面由我去想辦法,糧食方面該如何解決呢?」

    屠奉三道:「巴蜀乃天府之國,糧米之鄉,不但能自給自足,還可以把大批米糧輸往建康和大江兩岸城鎮。現在桓玄封鎖建康上游,令漕運斷絕,建康固是百物騰貴,可是封鎖線上遊城鎮的情況卻剛好相反。由於糧貨不能往建康出售,被逼在封鎖線上遊的城鎮散貨,肯定令糧價下降,如果我們有方法在這些地方收購糧食,再運往這襄來,可暫紆糧荒的困局。」

    陰奇大喜道:「此事可交由我負責。因着邊荒遊的關係,我們與大江沿岸的幫會建立了交情。現時兩湖幫名存實亡,令沿江幫會少了很多顧忌,加上我們荒人的面子,此事將是水到渠成。唯一問題是我們欠缺買糧的財力。」

    蒯恩道:「此事不難解決,只要乎城的金子能運至邊荒集,我們將有足夠的財力收購糧食。」

    此時眾人馳進太守府,甩鐙下馬,步入太守府的大堂。劉裕沉默下來,似是在深思某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屠奉三向陰奇等打個手勢,着他們留在門外,自己則追着劉裕入堂去了。

    劉裕步至大堂正中處,忽然止步,兩手負後,雙目閃閃生輝。

    屠奉三來到他身旁,低聲問道:「劉帥是不是正思量建康的事?」

    劉裕沉聲道:「建康軍會輸得又快又慘,接着將輪到劉牢之的部隊,如被桓玄佔領整個揚州,實力將會以倍數增加,奉三仍認為我們可以擊敗桓玄嗎?」

    屠奉三苦笑道:「我們的失苦處,是一直沒有把魔門計算在內,但觀乎聶天還的敗亡,我們顯然大大低估了魔門的實力。」

    劉裕道:「現在唯一回天之計,就是趁桓玄陣腳未穩,未成氣候之時把他擊倒,舍此之外再無他法。」

    屠奉三為難的道:「可是我們現在困處泥塗,根本沒法抽身。」

    劉裕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淡然自若的道:「為何我們不可抽身回去?只要把大軍留下,交由蒯恩指揮,肯定可蕩平聲勢大弱的天師軍。」

    屠奉三愕然道:「憑我們兩人之力,如何可把建康的形勢扭轉過來?即使司馬道子把軍權交給我們,我們仍沒法應付桓玄和劉牢之的左右夾擊,那與找死並沒有分別,更何況司馬道子絕不會讓我們控制建康軍。」

    劉裕含笑看着他道:「劉牢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遽震無言。

    劉裕沉聲道:「劉牢之的情況有點像劉毅,當他發覺他所有期待和預測都落空,忽然變成大難臨頭、走投無路,我能起的作用,會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屠奉三一時仍説不出話來,但雙目卻開始發亮。

    劉裕雙目射出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冷冷道:「我絕不可以輸給桓玄,而眼前只有一個機會,錯過了便永不再有。我要和桓玄豪賭一場,賭誰才是南方的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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