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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帝皇視野

    劉裕、屠奉三和燕飛三人在偏廳共進早繕。起始時劉裕似乎有點尷尬不想説話,但話閘子打開後,便一直滔滔不絕,可見劉裕與任青媞共渡春宵後,心情極爽。

    燕飛心中欣慰,他是唯一目睹劉裕為王淡真痛不欲生的人,所以只要劉裕可在這方面得到「補償」,不論陪他的是淑女還是妖女,他都為劉裕高興。

    當劉裕向屠奉三説及丹毒的計謀,燕飛點頭道:「任後確實沒有胡謅,我曾見過安世清,他真的中丁丹毒,且沒法痊癒,幸好被我誤打誤撞的以真氣幫他化解了。」

    劉裕和屠奉三均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安世清,連忙追問。

    燕飛解釋後,屠奉三道:「如果連丹王也沒法解丹毒,那天下問除了我們的小飛外,將無人可解,任後此計妙絕。」

    劉裕道:「青媞會陪奉三一起潛入建康,在路途上,她會詳細説出整個計劃,她還會為奉三易容改裝。據她説即使桓玄見到奉三,也認不出是誰,而她所施的物料,可保持十天的時間,風吹雨打亦不會剝落。」

    屠奉二雙目射出興奮神色,道:「任後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幸好她現在為我們辦事。」

    劉裕現出深有同感的神情,轉向燕飛道:「建康現在妖氣沖天,我想請燕兄你和奉三一道到建康去,照應奉三。」

    屠奉三皺眉道:「劉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劉裕笑道:「孫恩既去,小飛又不會對付我,有甚麼人是我應付不來的?如果北府兵的統帥須小飛力保才留得住小命,我這個北府兵統領也不用當了。」

    燕飛笑着點頭道:「我們的確不用擔心劉兄的安全,何況誰曉得我不在劉兄身邊呢?」

    劉裕大喜道:「得燕兄親身出馬,今次的行動將大添勝算。」

    燕飛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個人,為我去傳達一個重要的口信給拓跋儀。」

    屠奉三和劉裕愕然互望,均感燕飛行事難測。他們最近一直在一起,而燕飛卻似忽然得到某一重要情報,必須知會邊荒集。

    屠奉三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手下有個外號『神行將』的人,名字叫馬風,最擅潛蹤匿跡之術,對邊荒又瞭如指掌,由他去辦最為穩妥,我便着他來見你。」

    説罷喚來手下,傳召馬風。

    燕飛道:「我想先行一步到建康去,和支遁打個招呼,問他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

    劉裕隱隱猜到他不願和任青娓同行,只好答應。

    燕飛、屠奉三和任青媞先後離開,劉裕也不閒着,召來何無忌、魏泳之、檀憑之等一眾大將,商量劉牢之自盡後的部署。

    正忙得昏天黑地時,宋悲風抵達京口,劉裕在內堂見他。

    宋悲風憂心仲仲的把心中的懷疑,向劉裕傾訴,然後道:「桓玄雖仍未登上帝位,但已與皇帝沒有甚麼分別,最怕是他要納孫小姐為後,那謝家也很難反對。咦!小裕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你想到甚麼呢?」

    劉裕心中正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不!無論謝鍾秀對他如何,他也絕不容桓玄染指謝鍾秀,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劉裕硬把波盪的情緒壓下去,道:「孫小姐必須立即離開建康。」

    宋悲風搖頭嘆道:「太遲了!現在整個建康都在桓玄的嚴密監察下,烏衣巷內任何的舉動都瞞不過桓玄。但最令人頭痛的是謝混那小子,桓玄不但給了他一個肥缺,還親自見他,説盡好話,令這小子以為自己時來運到。」

    劉裕冷靜了點,微一沉吟,道:「桓玄此計極毒,他是想利用謝混來詆譭我,破壞我在建康高門心中的形象,令他們更肯定如果我當權,將會摧毀他們。」

    宋悲風苦笑道:「不用桓玄唆使,謝混也會這麼做。他不去怪老爹,卻把父兄的死亡全怪在我們身上,真不明白謝家怎會出了這種是非不分的人。」

    劉裕道:「謝家現在是內憂外患,單憑大小姐並不足以對抗桓玄,此事真教人頭痛。」

    宋悲風悽然道:「我最怕孫小姐步淡真小姐的後塵,我明白孫小姐,她表面看似天真不懂事,其實對事物有深到的看法,且外柔內剛,性子很烈。」

    劉裕像被一個尖錐子直刺人心臟去,道:「有一個直接簡單的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宋悲風生出希望,連忙問道:「甚麼辦法?」

    劉裕道:「就是請燕飛出手,把孫小姐送往京口來,那就算桓玄出動千軍萬馬,也沒法攔着一意突圍的燕飛。」

    宋悲風呆了起來。

    劉裕皺眉道:「這不是最好的方法嗎?宋大哥認為有問題嗎?」

    宋悲風道:「這確實是萬無-失的辦法,即使有魔門高手攔截,亦阻擋不了小飛。問題是我們不得不顧及這麼做的後果。」

    劉裕欲語無言。

    宋悲風嘆道:「桓玄兇殘成性,若眼看着到了嘴邊的肥肉被我們搶走,一怒之下,説不定會失去理性,向謝家施辣手。儘管他因投鼠忌器,一時間不敢下手,可是若當他守不住建康,離開前也必盡殺謝家的人,以泄心頭之恨。」

    劉裕頹然道:「那麼這是行不通哩!」

    宋悲風沉重的道:「孫小姐更不是自私的人,縱然她心中渴望離開建康,也會以大局為重。孫小姐就是這的一個人,不會因個人的喜惡幸福而置家族於不理。」

    劉裕心中遽顫。

    對!

    謝鍾秀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自己以前沒有想過?她之所以泄漏他和淡真私奔的事,便是以大局為重?否則以她和淡真的交情,怎會出賣淡真?

    想到這裏,劉裕心中灼熱起來,那次她拒絕自己,會否是基於同樣的道理?她因明白自己絕不可以和他相好,致傷透了他劉裕的心。建康高門士庶之防的保守作風是根深柢固的,如果劉裕犯禁,將是不可原諒的行為,其後果的嚴重可徹底摧毀劉裕。

    旋又生出自憐之意,人家小姐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也不想想當時自己的身份地位。

    宋悲風苦笑道:「我真的無法可想,才來找你,並非不知你現在根本沒有閒暇去理會這種事。」

    劉裕拋開惱人的情緒,斷然搖頭道:「這絕不是一椿閒事,我和你同樣關切,這事不能不管。桓玄既不肯放過王淡真,更不會放過謝鍾秀。看桓玄這個人,絕不能以常人視之,故也不可以常理去測度。據奉三所説,他是被桓温寵壞,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事物,在未得到之前,池永不會罷休。」

    宋悲風心急如焚的道:「可是我們有甚麼辦法呢?」

    劉裕道:「我們已有了反攻桓玄的整個計劃,就是要從建康內部去顛覆桓玄,動搖他的治權。燕飛和奉三已到了建康去,有他們在,該可以應付任何緊急的情況。」

    宋悲風道:「假如桓玄召孫小姐入宮,我們有甚麼方法應付?」

    劉裕沉吟道:「桓玄或許是個狂人,又或是一頭嗜血的豺狼,但卻不是瘋子,他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天未登上皇位,他一天不敢冒開罪建康高門之險。所以如你所説的情況真的發生,可由大小姐親自拒絕桓玄的狂妄要求。隨便找個藉口吧!就説孫小姐須為親叔守孝,不便見外人如何?」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為應付桓玄的辦法。」

    又道:「你還記得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人嗎?」

    劉裕答道:「當然記得,他們都是建康的幫會龍頭,當日在建康,宋大哥曾安排我與他們秘密見面,但只是止於大家互相瞭解一下對方,沒有甚麼實質的結果。」

    宋悲風道:「現在時勢不同了,小裕你已成了桓玄之外最有實力的人,是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們當會對你刮目相看。」

    劉裕不解道:「他們為何這麼看得起我呢?現在論整體實力,我和桓玄實在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宋悲風道:「你掌握不到重心所在哩!他們希望你勝出,不但因相信你是與火石同時降世的真命天子,更因為你與他們同樣是布衣庶人。這是世族和寒門一場永不會停下來的鬥爭,而世族高門一直佔盡上風,直至現在的桓玄,而他們渴望桓玄是最後一個掌權的世族。你明白嗎?」

    劉裕苦澀的道:「可是為了擊倒桓玄,我必須爭取建康高門的支持,尤其是烏衣巷內的世族。而我若要統治南方,也要倚賴他們。」

    宋悲風正容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這情況,亦不是要求你剷除分隔高門與寒族的界線,只希望你能繼續安公的鎮之以靜的治國方針,讓人人都有安樂的日子過。」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

    一直以來,推動着他的力量,全來自為淡真洗雪恥恨的決心,其它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雖有觸及,甚或自己親口道出來,但都沒有仇恨之火的燒心蝕骨。扭轉了與天師軍之戰的局勢後,手刃桓玄的心頭大願更像燎原之火,佔據着他的心神。當然他的心雖火熱,但理性卻是冷如冰雪,讓他冷靜明智地去作出每一個令他可爭取到最後勝利的決定。

    宋悲風這番無意中説出來的話,令他生出無比震撼的驚怵感覺,彷如暮鼓晨鐘,令他如夢初醒,猝不及防下擴闊了他狹窄的視野,使他再不被區限在某單一的意念中。

    對!

    現在他劉裕努力的方向,實關係列南方民眾的切身利益,關乎到長期被高門剝削壓逼的庶族的未來福祉。

    自淝水之戰後,政局不穩導致戰火連天,各大勢力為廠爭權,置民眾的苦樂不顧。當權者如司馬道子動輒加税,又巧立名目強徵壯丁入伍,弄到生產荒廢,民不聊生。

    孫恩則挑撥僑遷世族和本土豪族的仇恨,利用人民對朝政的不滿,打着宗教的幌子,叛亂作反。

    桓玄本性狼子野心,為遂私利,封鎖建康上游,無視下游民眾缺乏糧資的苦難,只為圓他的帝皇夢。

    現在司馬氏皇朝已成昨日黃花,天師軍亦再難言勇,只剩下進佔建康的桓玄在揚威耀武,其帶來的禍害更將遠過於司馬氏皇朝。特別是桓玄勾結魔門,一旦讓魔門得勢主事,首先遭殃的勢必是推崇孔孟之學的儒生,接着便是一直與魔門勢不兩立的佛、道兩門。其後果實不堪想象。

    現在力挽狂瀾的責任,已落在他劉裕肩頭上,他的成敗,直接與南方高門庶族有最切身的關係。如果他失敗,漢族不但無望統一中原,還會陷進沉淪黑暗、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

    劉裕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復仇雪恥當然重要,但比之南方眾的福祉,熟輕熟重,他心中自是清楚分明。最重要的是令南方回覆安公在世時的繁榮興盛,人人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在穩定和清明的政治下,逐漸改革社會上種種不公乎的情況。如此方不負安公和玄帥的厚望。

    宋悲風訝道:「小裕你在想甚麼?為何神色這般古怪的?」

    劉裕深吸一口氣,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因為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對未來的憧憬,均有了全新的視野。

    這有點像佛家所描述的頓悟,池實在難以形容。

    劉裕道:「我們説到哪裏?」

    宋悲風疑惑的看着他,道:「我提到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個在建康有影響力的人,他們的心都是傾向我們這一方。」

    劉裕點頭道:「對!他們都是有心人。但我們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嗎?」

    宋悲風道:「對他們來説,桓玄只是另一個董卓,董卓於東漢末年帶兵進京,最後在京師殺個雞犬不留。他們最崇敬的人是安公,這樣説小裕該比較明白他們。」

    劉裕道:「你今回到建康去,有聯絡他們嗎?」

    宋悲風道:「見過幾次了!他們對你都是推崇備至,並表明只要你反攻建康,他們會聚眾起事來呼應你。」

    劉裕的心活躍起來,沉吟片刻道:「若他們願意配合,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宋悲風道:「有甚麼地方可用得着他們,劉帥請吩咐下來,他們定會盡力為劉帥辦事。」

    劉裕苦笑道:「你也來喚我作甚劉帥?還是叫小裕親切點。」

    宋悲風道:「你可知你自己剛才的神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概,使我感到『小裕』的稱謂再不配合你的身分。」

    劉裕一時乏言對應。

    宋悲風道:「請劉帥指點。」

    劉裕沉吟半晌,道:「在反攻桓玄前,我們必須從內部動搖建康的軍心,打擊桓玄的聲譽。」

    宋悲風精神大振道:「是否要着他們散播謠言?」

    劉裕搖頭道:「雖然我和桓玄勢如水火,但我仍不屑以憑空捏造的謠言去誣蠛詆譭他,我要他們把有根據的事實廣傳開去,就是桓玄弒兄和勾結魔門兩方面的事。當人心穩定時,這類傳言能起的作用並不大,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時刻,傳言便有無比的威力。」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現在建康非常平靜,看不到驚慌的情況。」

    劉裕淡淡道:「當桓玄露出狐狸的尾巴,兼之我們對付李淑莊的行動成功,建康將再難保持平靜。此事必須秘密進行,不但要防桓玄,更要防魔門的勢力。只要想想李淑莊是魔門的人,便知風險有多高。」

    宋悲風欣然道:「劉帥放心!他們都是老江湖,既明白情況,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劉裕道:「聶天還也是老江湖,但也陰溝裏翻了船,最怕身邊的人是魔門的奸細,那便非常危險。」

    宋悲風愕然道:「我倒沒想過。」

    劉裕道:「散播消息必須時機適當,方能收最大的效果,這方面可和奉三配合,看建康的情況決定。」

    又道:「孫小姐的事我們絕不町坐視,卻要隨機應變。有燕飛在建康,憑他超卓的才智,定可解決難題。」

    宋悲風點頭應是。

    劉裕嘆道:「我多麼希望能親自到建康去,暗中與桓玄狠鬥一場,只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般自由自在了。」

    説這番話時,劉裕心中浮現謝鍾秀的嬌容,對她再沒有絲毫恨意,只有無盡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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