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皇帝一愣,那人動作絲毫不緩,右手疾伸,在皇帝身上連點數下,左手一抄,已將皇帝的短劍奪在手中。宣武皇帝身子一軟,跌坐在金鸞椅上,這才看清站着眼前的是一個灰衣大漢。那大漢轉身,大吼道:“都給我住手!”聲音響若洪鐘。他右拳砸出,逼開了揮劍攻上來的盛瀛州。勤政殿內纏鬥的雙方俱是一驚,不明所以,一時間都各自退後,停了下來。太子的第一招“天上人間”剛剛使完,正待劈出第二劍,聞聲立即後退一步。李慕白的畫影劍虛劃三下,身形也迅即向後躍開。太子轉臉望去,臉露喜色。燕王喊道:“慕容少俠,花公子也來了嗎?”慕容鐵大笑道:“他正在外面料理那些狗爪子,馬上就到。”齊王、李慕白、賞心先生俱是臉色一變。宣武皇帝定睛看着慕容鐵,道:“你就是慕容鐵?”慕容鐵大大咧咧地一拱手,笑道:“陛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皇帝微嘆一聲,苦笑不語。李慕白走上幾步,一拱手,淡淡道:“慕容公子,久仰,你來得可正是時候。”慕容鐵冷冷道:“李慕白,別來這一套,柳老前輩算得沒錯,果然是有人想乘火打劫,圖謀作亂。”李慕白一怔,隨即笑道:“柳老前輩?他也來了嗎?”慕容鐵道:“對,對,快了。”賞心先生聞言哈哈一笑,道:“慕容公子,怎麼花開現在還沒到?”慕容鐵道:“哦,他正在料理禁宮門口的那些兔崽子,馬上就帶着神策營和御林軍進來。”齊王、賞心先生同時大笑。太子和燕王相互對視,苦笑不已。齊王笑道:“慕容公子,難道你不知道,沒有聖旨,神策營和御林軍是不得隨便入宮的嗎?”慕容鐵一怔,忙道:“聖旨,有有。反正花開馬上就到了。”齊王臉色一沉,冷冷道:“就算花開來了,本王也不懼,今日索興就把你們這羣盜匪一網打盡。”賞心先生緩緩道:“李公子,太子殿下交給你了。就讓在下來會會慕容公子的‘霸王拳’。”説着便邁步向慕容鐵走了過去。李慕白一轉身,畫影劍斜指地上,望着太子道:“殿下,咱們劍底下見個高下。”太子冷哼一聲,橫劍胸前。忽聽殿外一人道:“太子殿下,還是讓在下來會一會李公子的畫影劍法吧。”殿內眾人又是一驚,便見白影一閃,一個青年書生飄落太子的身邊。慕容鐵大叫道:“老花,你真的來了。哈哈,看來老子剛才並沒有胡説八道。”花開微微一笑,輕聲道:“太子殿下,陛下交給您了。”説着便向李慕白走前兩步。李慕白定睛注視着花開,微笑道:“花開,咱們終於見面了。”花開也微笑道:“遲早總是要見面的。”賞心先生嘿嘿冷笑,道:“花開,難道你就不管展雲龍他們的生死了嗎?”花開淡淡道:“哦,展侯爺他們已經有人照顧,不會有事的。”齊王冷冷道:“好得很,人都來齊了,也到了一決生死的時候了。”李慕白目光盯着花開,身形站得筆直,一動不動。花開衣袖輕揮,錚然一聲,右手已握着菊花劍,他淡淡道:“李公子,咱們就在劍底下分個勝負。”李慕白點頭一笑,右手一甩,斜指地面的畫影劍,倏地一翻一蕩,橫向身前。花開目光微閃,右手菊花劍一帶,稍稍向上翹起。二人尚在對峙,卻另有二人首先發動。賞心先生和太子。賞心先生乘眾人注意力轉向李慕白和花開之時,身形微轉,向着慕容鐵和宣武皇帝的方向悄悄疾飄過去,同時,他暗中向前面的盛瀛州打了一個眼色。他打定主意,只要一旦近前,便嚮慕容鐵猝然出手,全力纏住對方,使盛瀛州乘隙而入,制住宣武皇帝。他心裏非常清楚,宣武皇帝雖已奄奄一息,卻是一枚足以影響全局的關鍵棋子。太子卻看出了這一危機,他長吟一聲,青鋼劍在空中一撩,騰身躍起,人隨劍走,也向着宣武皇帝飛撲過去。慕容鐵雙目圓睜,哈哈一笑,叫道:“來得好。”雙拳一錯,擺出架勢。剎那間,賞心先生已到,他右掌一圈一穿,向着慕容鐵當面按去,左手卻順勢一收,拍向腰間的葫蘆,數枚星光一閃,快似電光石火,悄然無聲地嚮慕容鐵胸腹飛去。盛瀛州長劍疾揮,刺嚮慕容鐵後腰,身形同時疾竄,向着宣武皇帝掠去。盛瀛州在秦樓排名“三山”之一,與“道劍”戴蓬萊、“仙劍”舒方太齊名,人稱“神劍”。今日跟隨李慕白入宮的秦樓五大高手中,高衡、凌嵩、岑師參和韓效愈都已遭受重創,如今已僅剩下盛瀛州一人。盛瀛州心知自己責任重大,眼前機會稍縱即逝,因而拚盡全力,孤住一擲,決意在一招間制住已是強駑之末的宣武皇帝。危急之中,太子的劍及時趕到,向着盛瀛州疾鑽而去。祁世傑一聲大喝,鋼鞭抽、掄、掃、撥,謝松年鐵枴穿、點、蓋、戳,範曉瀾雙掌亮、挑、砍、劈,向着紅衣侏儒包不大、包不小和包不四殺去,包不大、包不小和包不四三人發出呀呀幾聲怪叫,峨眉鋼刺點、扎、挑,與風塵三俠殺成一團。宣武皇帝冷笑一聲,短劍胸前一橫。瞪眼望着撲過來的盛瀛州。這位馳騁天下、坐鎮江山近四十年的當今天子,此時仍是氣宇軒昂,威風凜凜。此時此刻,盛瀛州面臨二種選擇:一是奮不顧身,拚死制服宣武皇帝;二是回劍自救,化解太子的致命殺着。望着宣武皇帝灼灼逼人的一雙虎目,聽着身後利劍刺空的鋭風,盛瀛州忽然氣餒,他長劍一背,揮向身後。“鐺”的一聲,雙劍相擊,濺出點點火星。這一聲大響,無形卻成為李慕白和花開出劍的號令。畫影劍和菊花劍恰如驚虹厲電,同時攻出。李慕白和花開的身形同時躍起空中,撲向對方。一連串密急的金鐵交鳴之聲響徹整個大殿,恰似琵琶疾彈,又如急雨暴豆。李慕白畫的是劍影,花開舞得則是劍花。眨眼間,李慕白和花開以快制快,以攻對攻,畫影劍與菊花劍已是接連相擊九九八十一次。二人均是身穿白衣,此時飛在空中,衣袂狂舞亂飄,彷彿一對白羽雄鷹正在展翅搏殺。募地,李慕白和花開身形同時斜展,掠向大殿右側,畫影劍和菊花劍仍是緊鑼密鼓般相互交擊,響聲不絕於耳。一時間,大廳內所有的撕殺聲都被李慕白和花開的劍擊聲所掩蓋。二人的身形在大殿空中和眾人頭上飛來掠去,時而快若驚馬流星,時而緩如柳絮飄雪。這一場江湖兩大青年高手之間的生死之戰,不僅激烈萬分,而且驚險異常。可惜的是,大殿內幾乎無人有時間去觀看這場決戰,差不多每一個人都在生死線上拚死搏殺。司馬空、歐陽照、言世忠、孫仲舒四人將燕王緊緊圍在中間,忍着傷痛,揮動鋼刀,拚力抵抗着十幾名秦樓弟子和齊王府侍衞的圍攻。風塵三俠與荊山三童子的格殺鬥得旗鼓相當,不分上下。祁世傑一鞭掃出,鞭梢在包不小肩膀一擦而過,痛得他怪叫一聲,腳步踉蹌。範曉瀾見狀,右掌疾探,包不小匆忙閃避,卻不想還是被範曉瀾的鐵掌斬中左臂。範曉瀾正待再出掌,忽覺右腿一陣劇痛,卻是被包不四的峨嵋鋼刺刺中,若不是謝松年的鐵枴及時架開,範曉瀾的右腳恐怕就廢了。包不大見包不小危急,峨嵋鋼刺封、纏、撥、絞,接連擋開祁世傑攻來的凌厲殺着。“神劍”盛瀛州在太子的‘天外來劍’面前處處受制,險象環生,幸好有十幾名秦樓弟子和齊王府侍衞在旁相助,並時而襲擾宣武皇帝,使太子不得不分心救援。若非如此,盛瀛州早已敗在太子的劍下。太子的劍法與在大殿內縱橫來去、揮劍快擊的李慕白和花開不同,他的每一劍出手之前,都是凝神聚氣,緩緩而動;出手之際,則是迅猛無比,威力驚人;出手之後,劍刃所發出的威力仍然不絕,彷彿一浪蓋過一浪。李慕白和花開幾乎已鬥了五百多劍,而太子才剛剛出了七劍,但他每一劍出手,都有一名秦樓弟子或齊王府侍衞負傷倒地,更使號稱“神劍”的盛瀛州心驚膽戰。賞心先生表面上看去從容自若,心裏卻早已是焦急異常。他的葫蘆影神針已經發出十六次,卻連慕容鐵的一根毛髮都未沾上。慕容鐵仍然在他面前活蹦亂跳,跳着那種古怪可笑的舞蹈,而且時而大叫一聲,時而砸出一拳,令賞心先生不是耳膜發震,就是匆忙閃避。賞心先生一向自負博學多才,他自信至少有三樣東西多過天下任何人:一是暗器法寶,二是各種武功,三是奇門雜學。所以,他一看就知道,慕容鐵跳的那種舞蹈正是江湖中據説已失傳的“不死鳥大亂舞”,在這種舞蹈面前,一向神出鬼沒,例無虛發的“葫蘆神針”似乎已完全失去的準頭。賞心先生心中恨恨,他想起了那枚毀於神策四傑手中的“祭天印”,如果有“祭天印”在手,豈容慕容鐵如此猖狂。他實在不憤,終於一咬牙,一邊用葫蘆神針繼續纏住慕容鐵,一邊則把右手探向懷裏。慕容鐵看在眼裏,奇在心裏,他一邊閃避着葫蘆神針,一邊暗想:“這老妖又要耍什麼花招?”只見賞心先生右手從懷中掏出,向空中一揚,便有兩隻綠色的事物飛向慕容鐵。慕容鐵左拳回勾,右拳直貫,不想那兩件事物竟然盤旋迴翔,躲開了他的拳勁掌風。慕容鐵定睛一看,登時氣爆肚皮,原來那兩隻事物竟是他小時玩過的叫蟲——蟈蟈。慕容鐵大笑一聲,舞勢不減,拳輕更猛,他一連砸出八拳,怎奈那兩隻蟈蟈總是飛轉閃躲、飄來蕩去,絲毫傷它不着。這兩隻蟈蟈顯然絕不是普通的叫蟲,它們是賞心先生精心配種、悉心養育、珍逾性命的“鐵蟈蟈。”賞心先生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他知道,他的“鐵蟈蟈”絕對不會令他失望。他左手疾指腰間葫蘆,“葫蘆神針”接連射向對方。可惜的是,慕容鐵並不知道“鐵蟈蟈”的厲害,他已經不耐。他身形疾舞,避開射至的葫蘆神針,雙拳齊出,徑直崩向賞心先生的面門和胸腹。倏地,一隻“鐵蟈蟈”疾速俯衝,在拳風之間飛落慕容鐵的左臂,慕容鐵頓感劇痛,他心中大驚。這隻蟈蟈正好落在他的巨骨穴,居然一口咬斷了他的手陽明大腸徑。慕容鐵雖驚不亂,右拳忍痛繼續劈向賞心先生,右手猛然間變拳為掌,閃電般反勾,一拳將左臂上的“鐵蟈蟈”拍得稀爛。看着心愛的“鐵蟈蟈”喪生於慕容鐵掌底,賞心先生髮出一聲獰笑,暗道:“臭小子,我看你還支撐得了多久。”慕容鐵忽然間變得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筋脈受損,雙手很快就要發不出力,他念頭急轉。賞心先生暗道:“這小子肯定要做最後掙扎,這一回千萬不可再輕敵。”他凝神戒備,轉攻為守,準備拖延時間。忽然間,慕容鐵身子一個搖晃,勉強避開了幾枚葫蘆神針,卻是極其狼狽。賞心先生微微一笑,並不乘勢上前,心中暗道:“哈,老子才不上你的當。”猛然間,慕容鐵雙拳一輪急攻,身形一衝,乘着賞心先生閃身避開,竟然向着大殿門口竄去。賞心先生眉頭一皺,念頭急轉,暗道:“這小子難道真想溜?”就在賞心先生眉頭一皺之間,慕容鐵已經接近殿門口,由於秦樓弟子和齊王府待衞已全部加入對宣武皇帝和燕王兩處的圍攻,居然無人上前攔截慕容鐵。賞心先生急追幾步,忽見慕容鐵一個踉蹌,他暗中一凜,立即止步,順手卻拍向腰間的葫蘆。葫蘆神針電閃而出,嚮慕容鐵身後射去。這一次慕容鐵居然沒有避開,葫蘆神針毫不留情的沒入他的右後肩。可是,慕容鐵的速度絲毫不緩,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門外衝去。賞心先生終於大急,他不甘心看着這個曾經毀了自己愛蟲的手下敗將就此逃脱,他身影一飄,掠起疾追。驟然間,慕容鐵忽地向後一個大仰身,雙腳猛踏大殿門框,身形倒轉,整個人像一個飛旋的陀螺,向着追趕而至的賞心先生射去。賞心先生急忙止步,但已是來不及,飛旋中的慕容鐵左拳猛然崩出。賞心先生閃身急避,卻還是來不及,慕容鐵早已算準他的變化,鐵拳如雷貫耳般向着賞心先生面門砸去。賞心先生實在想不到一向粗獷的慕容鐵竟然會有這一手,他終於明白,自己還是上了這個粗人的當。可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再想。慕容鐵的拳頭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臉上,他的五官眨眼間變得稀爛。賞心先生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聽到的是自己臉骨碎裂的聲音,然後,他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慕容鐵一個翻轉,站在地上,他的雙手終於無力地垂了下來,再也無法舉起。就在這時,他聽到嗡地一聲,抬頭一看,卻是另一隻鐵蟈蟈向自己飛來。慕容鐵嘿嘿一笑,身子略晃,賣一個破綻,那蟈蟈居然猛地衝落下來,慕容鐵大口一張,猛地一吸,那鐵蟈蟈竟被吸入口中,慕容鐵鋼牙一挫,已將鐵蟈蟈嚼得稀爛,他仰天大笑。大殿之內,能夠自始至終看到各處戰況變化的也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燕王,人們都知道他不識武功,當然把他變成保護或是爭奪的對象。他站在神策四傑的身後,不斷跺腳叫道:“你們別來管我,快去保護陛下。”神策四傑當然不會聽他的,燕王無奈之際,只得縱目四看。另一個,當然就是齊王,他雖然一向野心勃勃,好勇鬥狠,可惜武功卻始終平平,入不得流。所以,他只有站在那裏,看着別人通過搏殺來決定他的命運。他極不情願地看到了賞心先生的喪命,情急之中只得抬眼上觀,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了李慕白的身上。他看呆了。李慕白與花開在大殿之內東騁西馳,飛來躍去,二人交手已逾千招,連綿不斷的雙劍相擊聲震得人耳鳴頭脹,心煩意亂。二人不僅鬥劍,也鬥內力,鬥輕功。李慕白的劍法是畫影劍法,虛實莫測,神出鬼沒。花開的劍法是落英劍法,靈活巧妙,變幻靡常。李慕白的內力綿綿不息。花開的內力深沉渾厚。李慕白的“落九天”身法,恣意飛掠,盤施如意。花開的“天馬行空”身法,翻飛翱翔,飄然悠揚。畫影劍抹、翦、削、宕,畫出劍影重重。菊花劍掛、提、截、抽,舞起落花紛紛。劍影和劍花交織錯落,看得人眼花潦亂,目不暇接。終於,二人的決戰到了最後關頭。只見雙方的身形忽地急墜地面。畫影劍和菊花劍同時戛然而止,停在半空。劍刃頂着劍刃,劍鋒映着劍鋒。緊接着是一陣短暫而扣人心絃的沉默和逼視,猛然間,兩柄利劍如毒蛇吐信般再次電閃而出,攻向對方要害。這是速度與力量的最後較量。這是智慧與毅力的最終比拼。也許只差了那麼一剎那的功夫,花開的菊花劍搶先插入了李慕白的小腹,畫影劍驟然而止,離花開的胸膛僅差分毫,卻再也送不出去。李慕白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無奈地垂下了眼睛。“當郎”一聲,畫影劍跌落在地。花開左手伸指疾探,在李慕白胸腹連點數下,這才倏地拔劍,錚然一聲,菊花劍沒入袖中。在齊王絕望的目光注視下,李慕白終於倒了下去。花開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身子晃了幾晃,卻終於站不住,坐倒在地。他的雙腿和雙臂由於劇烈而持久的過度用力,終於不堪重負,再也支持不住。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四肢彷彿已不再屬於自己。花開抬頭,發現慕容鐵正雙手低垂,站在那裏,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大殿內的撕殺仍未結束,可是不管花開,還是慕容鐵,都已無力上前相助。慕容鐵邁步走至花開身邊,嘆口氣道:“老花,我來保護你。”他的雙手雖然無力,雙腿卻擺開架勢,凝神戒備,嚴防齊王府待衞上前揀便宜。花開苦笑,默然無語。圍攻太子和宣武皇帝的秦樓弟子、齊王府待衞已有十幾人傷在太子的劍下,此時僅剩下“神劍”盛瀛州為首的六人。他們再也不敢過分逼近,只是遙遙的圍成一圈,與太子互相對峙。太子顧着身邊的皇帝,卻也不敢主動出擊。“神劍”盛瀛州眼見賞心先生喪命,李慕白重傷,心情變得極度黯淡,他眼神茫然,覺得手上的劍越來越沉重,沉重得幾乎再也舉不起來。圍攻燕王和神策四傑的秦樓弟子、齊王府待衞卻是略佔上風,歐陽照和孫仲舒身上又掛了彩,幸好只是輕傷。司馬空心裏憤憤,暗道:“若在平時,眼前這十幾個傢伙單憑自己就足以對付。真是虎落平陽,龍陷淺灘。”眼見花開和慕容鐵相繼獲勝,神策四傑精神大振,緊咬牙關,奮力搏殺。那十幾名秦樓弟子和齊王府待衞卻因已方兩員主將落敗而鬥志漸失,殺氣漸消。風塵三俠與荊山三童子的撕殺卻極其慘然,轉眼間已到生死關頭。包不小左側肩膀受傷,行動不靈,多虧包不大在一旁救應,數次度過險關。謝松年大喝一聲,鐵枴橫掃,將包不大的峨嵋鋼刺蕩向一邊。祁世傑乘隙直進,鋼鞭一引一砸,敲在包不小的天靈蓋上,包不小悶哼一聲,當即斃命。包不四見狀,大叫一聲,揮起峨嵋鋼衝向祁世傑。範曉瀾鐵掌疾戳,直逼包不四身後,忽覺身後一陣涼風,卻見包不大挺着峨眉鋼刺從邊上攻到。他正待閃身,忽覺右腿傷口一陣劇痛,身形略有遲滯。他急扭身形,堪堪避過包不大的鋼刺,不想前面的包不四突然變招,峨眉鋼刺閃電般迴轉,插入不及閃避的範曉瀾腰際。範曉瀾大喝一聲,右掌猛然下切,變掌為爪,一把抓住包不四握着峨眉鋼刺的右手,緊緊不放。祁世傑鋼鞭疾掄,砸在包不四的頸項,眼見得不活了。剩下包不大哇哇怪叫,舉着峨眉鋼刺扎向祁世傑後背,祁世傑鋼鞭回架,“當”地把包不大的鋼刺崩了出去。謝松年鐵枴一託一挑,紮在包不大的命門穴上。包不大哀嚎一聲倒了下去。祁世傑俯身抱住軟倒在地的範曉瀾,口中卻喊道:“松年,快去助太子!”謝松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範曉瀾,雙目含淚,飛身衝向太子身邊,鐵枴撩倒一名秦樓弟子,閃身攔在宣武皇帝身前。太子見父皇有人救應,長嘯一聲,飛身躍起,長劍橫空削出。劍光如炬,耀眼奪目,照亮了盛瀛州黯淡的臉色,也照亮每個秦樓弟子、齊王府待衞的蒼白臉龐。盛瀛州手中寶劍疾速揮舞,一連消去由太子劍上發出的十幾道劍氣,可是他再也避不開、消不去那最後一道劍氣。太子的長劍緊隨那道劍氣乘虛長驅直入,直搗盛瀛州面門。盛瀛州不及閃避,閉目待死,不想太子長劍突然向下一偏,點了他胸前的三處要穴,隨即一轉,攻向其它秦樓弟子。盛瀛州的雙眼再次睜開,望着太子騰飛的身影,他苦思不解:為什麼太子的一招劍出,竟能發出一輪十數道劍氣?時至今日,他終於似乎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劍法,自己確實是枉稱了“神劍”二字。大殿內,原先分兩處圍攻皇帝、太子和燕王、神策四傑的秦樓弟子與齊王府侍衞在太子的劍下不堪一擊。太子每一劍揮出,身形同時縱高竄低,接連做出四、五個變化,從而不斷改變自己在空中的位置和角度,所以,伴隨着他的每一招、每一劍總有四、五個秦樓弟子或齊王府待衞倒了下去。兩名齊王府待衞竄至呆若木雞,站立不動的齊王身邊,大聲喊道:“殿下,快走!”齊王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走?往哪裏走?”那兩名齊王府侍衞抓住齊王雙臂正待向大殿外衝去,卻突然分別倒下。齊王眼瞼微抬,冷冷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太子,哼了一聲,緩緩道:“你又贏了。”太子淡淡道:“多行不義畢自斃。”齊王似乎沒聽見,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茫然,仍在喃喃道:“今生今世,你的運氣好像總是比我好。”太子大聲喝道:“瑞洪,難道你還不悔悟?還不趕快向父皇請罪,請求寬恕?”齊王一驚,半晌才恨恨道:“他會寬恕我嗎?這一輩子,他從來就沒有把我放在心裏。”宣武皇帝連咳數聲,顫聲道:“你這個逆子!難道你真的想尋死嗎?”齊王眼中忽然閃出驚懼之色,雙膝“登”地跪倒,大喊道:“父皇,饒命!”燕王連連搖頭,道:“作孽啊,作孽!”他望見祁世傑抱着倒在血泊中的範曉瀾,便走了過去,嘆聲道:“範老英雄,你受苦了。”範曉瀾喘息着道:“為燕王殿下這樣的賢王效力,在下萬死不辭!”燕王忙道:“範老英雄,陛下在此,不要亂説話。”站在一帝的謝松年大聲道:“殿下何必自謙,普天之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燕王體恤愛民,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王爺。”燕王大喝一聲:“胡説!”他突然從袖中掣出一柄暗藏的短劍,猛然插入毫無防備的謝松年胸膛。謝松年瞪眼看着燕王,捂住胸口,痛得説不出話來。祁世傑大驚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嘶聲道:“燕王殿下,你?”燕王嘿嘿一笑,短劍拔出,反手一揮,迅速刺向祁世傑。祁世傑大叫一聲,鮮血飛濺,仰身倒了下去。重傷的範曉瀾驚駭之中登時也暈了過去。大殿內眾人大驚。燕王仍然舉劍在手,向宣武皇帝拱手道:“陛下,這兩個人出言不敬,罪該萬死。”皇帝驚疑道:“你又何必如此?”太子以一種冷峻而警惕的目光望着燕王,問道:“你會武功?”燕王眼睛一眨,微笑道:“不錯,我會武功,而且劍法絕對高明。”太子道:“你……”燕王忽然仰天大笑,笑聲響徹大殿。笑聲之中,勤政殿的大門、側門、窗口募地閃現出三十多名手持利劍,面色冷漠的黑衣人。花開眉頭一皺,沉思不語。慕容鐵大聲道:“好啊,又來一撥搶奪江山的,真夠熱鬧的!”神策四傑早已是油盡燈枯,剛剛坐下正待盤膝運功療傷,見此情景,急忙掙扎着站起。司馬空喝道:“來者何人?”沒有人回答,所有的黑衣人均是毫無表情,默然站立。燕王也是微笑不語,悠然四顧。忽聽有人冷冷道:“他們都是我的人。”話音未落,大殿門外走進四個人來。當先一人身穿一襲黑衣,頭戴寬大斗笠,遮着臉龐,腰繫紫色紅帶,掛着一柄狹窄而奇長的寶劍。劍柄黝黑無光,劍鞘烏黑髮亮,閃着奇異的光彩。大風堂堂主上官天。跟在他身後的當然是“斷髮”“紅顏”“橫眉”三大長老。大殿內幾乎所有的人都感覺有一股陰寒的涼氣襲來,有的人甚至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慕容鐵瞪着巨眼,大聲問:“你是上官天?”上官天冷冷道:“不錯。”慕容鐵道:“可惜,可惜。”上官天道:“可惜什麼?”慕容鐵道:“可惜你來得不是時候。”上官天道:“哦?”慕容鐵道:“如果你早點來,我一定會砸扁你的腦袋。”上官天冷冷道:“可惜。”慕容鐵眼睛瞪得更大,道:“可惜什麼?”上官天道:“可惜你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慕容鐵道:“未必。”太子冷冷注視着燕王,道:“皇叔,你究竟意欲何為?”燕王笑道:“難道你猜不出嗎?”原先跪在地上的齊王爬起來,恨恨道:“他只不過是想坐收漁人之利,謀奪皇位而已。”太子正色道:“皇叔,難道你真的也想犯上作亂嗎?”燕王淡淡道:“這不叫作亂,本王只不過是要回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齊王冷笑道:“哼,強詞奪理。”燕王悠悠道:“你又知道什麼,這皇帝的寶座本來就是屬於我的。”齊王冷嘲道:“是嗎?剛才我還以為是我的呢。”慕容鐵忽然奇道:“咦,大風堂的人是何時入宮的,怎麼我和老花進來時都沒發現?”“斷髮”笑道:“我們才進來沒多久,你們當然不會發現。”慕容鐵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你們又哪有我和老花這般飛檐走壁的本領?”斷髮道:“錯了。”慕容鐵道:“怎麼?”斷髮道:“你只説對一半。堂主和我們三個人,出入禁宮,自然是如履平地,倒是這幾十位兄弟的確是有些麻煩。”慕容鐵連聲道:“對對,我説的就是這幫小免崽子。”花開心中好笑,暗想自己這位義兄,每逢危難關頭總喜歡插科打渾,胡説一通。他看去好像大大咧咧,實際上是粗中有細,拖延時間,等待機會。卻不知這一次是否還能等到機會。宣武皇帝嘆口氣道:“他們當然是從秘道進來的。”慕容鐵奇道:“秘道?什麼秘道?”燕王微笑道:“那是一條從宮內通向宮外的秘密地道,向來只有歷代皇帝才知道。”慕容鐵更覺奇怪,道:“你又不是皇帝,怎麼知道這條秘道。”燕王道:“我雖然還不是皇帝,但我的祖父卻是貨真價實的皇帝。”慕容鐵又開始瞪眼,道:“哦,這可把我弄胡塗了。”燕王淡淡地看着宣武皇帝道:“皇兄,我説得沒錯吧?”宣武皇帝嘆口氣道:“不錯。”慕容鐵瞪眼看着燕王道:“你的祖父,他是誰?”燕王道:“他就是高祖皇帝。”慕容鐵道:“高祖皇帝?你説的可是周霸先。”燕王道:“周霸先正是高祖皇帝的名諱。”慕容鐵道:“哦,他可是條響噹噹的好漢。”燕王緩緩道:“高祖皇帝闖南蕩北,東往西戰,辛辛苦苦打下了江山。可是他老人家臨終之際,卻因為母親聖慈皇太后偏愛幼子,不得不將皇位傳給了他的弟弟,也就是莊宗皇帝”慕容鐵道:“哦,我知道,就是那個周霸成。聽老一輩人説,他的功夫雖然比不上兄長,腦子卻非常聰明,人也長得英俊,怪不得老皇太后特別喜歡他。”燕王冷哼一聲,道:“莊宗皇帝,也就是我的叔祖父,曾經當面答應高祖皇帝,百年之後,將皇位重新傳給高祖皇帝的長子,也就是我的父親。”慕容鐵道:“你説的就是老燕王?”燕王道:“不錯。可是,莊宗皇帝后來卻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將皇位傳給了自己的長子。”宣武皇帝輕咳一聲,緩緩道:“莊宗皇帝把皇位傳給了明宗皇帝,明宗皇帝又將皇位傳給了親生兒子,也就是我。”慕容鐵搖搖頭道:“太複雜了。”燕王立即道:“一點都不復雜,倒是再簡單不過了,慕容少俠。你來説説,這皇位是不是本來應該屬於我的?”慕容鐵眉頭緊皺,猶豫道:“這……,其實,什麼你的我的,只要百姓都安居樂業,又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再説,這兩代皇帝對上下兩代燕王也算不錯。賜的銀兩、權力遠遠高出其他宗親。”燕王憤聲道:“哼,那是他們心中有愧!什麼叫斤斤計較?反正本來應該屬於我的東西,我就一定要奪回來。”花開忽然道:“所以你就佈下圈套,屢次陷害並追殺太子?”燕王嘿嘿道:“追殺太子的高手,除了我的人,好像還另有人在。比如説,康秀之。”慕容鐵道:“就是那個大內總管?”燕王用嘲諷的目光看着齊王,道:“難道你不想説些什麼嗎?”齊王恨恨道:“不錯,康秀之是我指使的。”燕王道:“為了收買他,你好像花了不少本錢吧?”花開道:“有康秀之做內應,制服宮內的御前待衞自然是輕而易舉了。”慕容鐵大聲道:“怪不得那些御前待衞好像都不見了似的。咦,康秀之現在何處?”齊王苦笑道:“他還在率人把守禁宮大門。”“橫眉”忽然冷冷道:“康秀之已以死了。”慕容鐵道:“死了?你殺了他?”“橫眉”道:“正是。他跑回來想看看這裏的局勢,卻發現了我們,我只能送他去見閻王了。”燕王微笑道:“他死得未免也胡塗了一些。”齊王憤聲道:“哼,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原來一直都被你利用了。”燕王冷笑道:“那是我棋高一着罷了。”花開道:“的確是棋高一着。假如太子真的被康秀之所害,你一定會在陛下面前揭穿齊王。陛下年事已高,膝下僅此二子,一但齊王服法,皇位的繼承就非你莫屬了。”燕王笑道:“花少俠不愧是聰明人。”花開又道:“你早就知道,齊王今日準備圖謀不軌,所以就佈下埋伏,等着坐收漁人之利?”燕王笑道:“正是。”花開沉吟道:“神亭關官軍慘敗,是否也是你搞的鬼?”燕王笑道:“你猜呢?”太子嘆聲道:“當然是他做的手腳。”燕王道:“哦?何以見得?”花開道:“關鍵是誰把太子的‘玲瓏轉機局’的佈署出賣給了西遼?”太子冷冷看着燕王道:“當然是他。”燕王笑道:“我又不在你軍中,怎麼會知道你的佈署?”太子道:“那是因為另外有人告訴了你。”燕王道:“哦,誰?”太子一字字道:“狄雲。”花開奇道:“徵西將軍狄雲?他不是戰死沙場了嗎?”太子長嘆道:“不錯。現在我才明白當初他為什麼以那種眼光看着我。我們明明已經殺出了西遼軍的重圍,他偏偏還要單槍匹馬的殺回去。”花開道:“聽説狄將軍連斬西遼軍七員戰將,就連西遼軍副帥蕭寶義也死在他的刀下。最後狄將軍死於亂箭之中。”燕王嘆道:“他不該這麼做的。”太子冷冷道:“那是他心中有愧。”慕容鐵道:“你怎麼能肯定就是狄將軍泄露了機密?”太子道:“狄雲臨死之前,曾經對我説過句話,當時令我疑惑不解。”慕容鐵道:“他説什麼?”太子道:“他説‘所有的事,就讓我一人來承擔吧’。”花開道:“狄將軍又為什麼會把機密泄露給燕王呢?”太子道:“因為狄雲本來就是他的內侄,也正是他推薦狄雲到我賬下為將的。”花開道:“狄將軍原來是狄妃的內親。”燕王道:“不錯,狄雲是我的侄子,也是他把機密告訴了我的親信。”花開道:“這麼説,幽、寧二州論落西遼之手,六萬官軍戰死繮場,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燕王道:“歷來帝王爭奪江山,東征西殺,攻城掠池,傷亡的將上千千萬萬,比起他們來,這六萬官兵又何足道哉?”花開道:“你劍傷風塵三俠,看來也是為了殺人滅口?”燕王道:“他們自命使義,頑固不化,本王不殺他們,一旦真相揭穿,他們卻容不得我,到時豈不多費手腳?”花開嘆口氣,緩緩道:“事到如今,你好像已經贏定了?”燕王道:“不錯。”花開道:“今日之事,過後你當然是把一切責任都推在齊王身上,到時候在百姓眼中,陛下和太子自然是死於齊王之手,幸虧你率師平叛,誅殺齊王,為陛下和太子報了仇,於是你就會從一個好王爺搖身一變為好皇帝。”燕王嘆道:“可惜,可惜。”花開道:“可惜什麼?”燕王道:“可惜本王不得不殺了你。”花開道:“哦?”燕王道:“本王勸你和慕容鐵去翠山觀戰,就是不想讓你看見眼前之事。到時候你當然還會擁戴我,替本王效力。沒想到你還是趕了回來。”花開道:“看來你好像很看得起我?”燕王道:“在本王心目中,你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只要你現在馬上答應為本王效力,本王仍然可以放你一條生路。”慕容鐵笑道:“老花,你的機會來了。”燕王道:“慕容少俠不妨也考慮考慮?”慕容鐵奇道:“哈,我也有份。”燕王道:“如今你們二人傷得這麼重,對本王毫無威脅,你們也應該看得出本王對你們的一片誠心。”一直站在那裏沉默不語的上官天忽然冷冷道:“他們竟敢冒大風堂之名,攻襲秦樓,本堂主還沒有找他們算帳呢。”燕王笑道:“這個好説,過去的誤會自然是可以一筆勾銷。”花開笑道:“你不怕我反悔?”燕王道:“花公子向來一言九鼎,這一點本王絕對信得過。”慕容鐵笑道:“嘿,有意思。”燕王笑道:“兩位再想一想,跟本王在一起,你們照樣可以行俠仗義,可以看到本王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看到本王收復幽、寧二州,掃滅西遼。”花開長嘆一聲,道:“你錯了。”燕王眉頭一皺,道:“哦?”花開道:“你錯就錯在,不該愚弄天下人,愚弄百姓,更不應該為了一己之利而草菅人命,陷自己於不義。”燕王冷冷道:“這麼説,你還是不肯答應我?”花開淡淡道:“大丈夫有所必為,也有所不為。”慕容鐵大聲道:“你當不上皇帝,老子還有點同情你,但你殘害人命,卻實在是難逃公道。”燕王冷笑一聲,道:“目光短淺,自尋死路,別怪本王手下無情。”慕容鐵嘿嘿笑道:“悉聽遵便。”燕王將目光轉向上官天,淡淡道:“動手吧。”花開忽然道:“晚了。”燕王一愣,道:“什麼晚了?”花開微笑道:“晚了的意思就是,你現在已以殺不了我們,而我們好像又有了機會。”燕王冷冷道:“你開什麼玩笑。”花開雙眉一聳道:“我沒有開玩笑。”他將目光移向上官天,悠悠道:“難道以上官堂主這等絕頂的武功,也沒有發覺已經有人來了嗎?”上官天頭上戴的斗笠微微一動,他靜立片刻,身子忽地一震,倏的轉身面對大門。慕容鐵大聲道:“老花,你搞什麼鬼?”花開眉頭一皺道:“連你都以為我在搞鬼?”他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師兄,你究竟準備何時現身?”門外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人邁着大走了進來。此人身披白色戰袍,腰繫玉帶,手執一柄亮閃閃的銀槍,看去英氣勃勃,威風凜凜,正是官拜河東安撫使、人稱“飛將軍”的葉飛。慕容鐵大喜道:“哈,果然是救兵來了。”葉飛向着宣武皇帝行禮道:“臣葉飛叩見陛下,大敵當前,請恕微臣持械入宮。”宣武皇帝激動得説不出話來,右手顫抖着一擺,點了點頭。太子忙道:“葉將軍不必多禮,陛下安危有勞葉將軍了。”葉飛道:“臣萬死不辭。”慕容鐵嘆口氣道:“當官的就是這麼羅羅嗦嗦。”燕王陰沉着臉道:“葉將軍不是奉旨返回檀州了嗎?私離防地,可是死罪喲?”葉飛淡淡道:“本將軍只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燕王看了一眼皇帝,恨恨道:“看來你還是留了一手。”慕容鐵笑道:“嘿嘿,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無。”葉飛昂然佇立,靜靜地看着上官天。上官天也是默默站着,面對着葉飛。他的臉龐隱藏在寬邊斗笠下面,不知是何表情。花開仍是盤膝坐在地上,悠悠道:“上官堂主一定覺得奇怪,自己功力如此深厚,竟然不能發現敝師兄已來到殿外。”上官天仍然站立,半晌,忽道:“願聞其詳。”花開微笑道:“此乃在下的兩位家師悉心創出了一種功夫,名為‘忍氣吞聲’,能夠將自己的殺氣和呼息完全內斂,不被人所發覺。在下師兄的這門功夫已入上乘境界。”上官天泠笑道:“空空老道和玄機老兒的古怪花樣倒是不少。”葉飛淡淡道:“上官堂主最後還是發覺了在下,雖是在下師弟提醒在先,但也足見閣下的功力非凡。”上官天冷冷道:“過獎。”他沉默片刻,又道:“某家尚有一事不明。”葉飛道:“但問無妨。”上官天道:“花公子用力過度,已是真氣渙散,卻怎知葉將軍已在殿外。”葉飛笑道:“哦,在下亦是不甚明白。”花開笑道:“我當然是猜出來的。”上官天道:“哦?”花開道:“在下在護送展雲龍等四位候爺求醫途中,巧遇師兄。當時師兄不僅告訴在下宮中可能有變,而且還曾説起京城之中發現大風堂弟子的行蹤。師兄麾下的金槍營將士,不僅在繮場上所向披靡,而且不乏各行各業的行家裏手,更有數人是奇能異士,有的堪稱神醫,有的則是江湖上的追蹤高手。所以在下猜想,上官堂主的行蹤,定然逃脱不了師兄手下的耳目。在下還可以斷定,師兄必是暗中跟蹤,從秘道中進來的。”葉飛道:“不錯。在下受陛下秘旨,率少數金槍營好手潛回京城,暗中觀察動靜,果然發現了一些秘密。”燕王冷冷道:“好,好得很。”他舒口氣道:“那麼説,葉將軍既然是從秘道進來的,宮外的神策營和御林軍自然是還不知道宮中的詳情。看來,本王還有機會。”葉飛道:“哦?”燕王道:“卻不知葉將軍帶來多少人手?”葉飛道:“不多不少,七個。”他轉而望向花開,道:“師弟,這次你能不能猜到是誰?”花開臉上忽然出現奇異的變化。葉飛笑着揮了一下手,道:“為了不讓上官堂主發現,在下只好讓她們站在遠一些的地方等候。”慕容鐵瞪大眼睛,望向殿外,嘴裏嘟噥道:“來得好快,啊!”他叫了一聲後,突然呆住。花開的臉色幾乎也同時呆住,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走進來一人。慕容鐵忽然轉過頭來,看了看花開,咧嘴笑道:“嘿嘿,老花的桃花運又回來了。”大殿門口此時正站着七個美麗女子,她們都是身穿白衣,腰懸長劍,頭上錦帕的顏色卻各不相同。正是趙鶯娘為首的衡山七燕。此時,花開的眼中卻只有一人,林月兒。林月兒也是目不轉眼地看着花開。二人忽然間都忘記了世上還有其他人存在,剎那間雙方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盼望已久的真情。什麼都不用解釋,誤會自然冰釋,一切盡在不言中。慕容鐵高興地在花開與林月兒之間看來看去,嘿嘿直笑,可是突然他眉頭又皺了起來,因為他聽見有人在喊他“慕容大哥。”她當然就是柳青青。慕容鐵伸手想去摸鼻子,這才醒起自己的手早已不能動彈。燕王冷笑數聲,驀地大喝一聲,“殺!”大殿內近四十名大風堂高手似是早有準備,他們迅速分成兩撥,一撥殺向太子和皇帝,另一撥則殺向花開、慕容鐵和神策四傑。“斷髮”、“紅顏”、“橫眉”三大長老身形竄起,疾速向衡山七燕撲去。上官天卻站着沒動,他似乎在等。葉飛卻忽然向後急退一步,暫避上官天的寒氣攻逼,口中沉聲叫道:“請方女俠保護陛下,柳、林二位女俠幫助慕容公子。”太子大喝一聲,長劍捲起,守在皇帝身邊,將撲來的十幾名大風堂高手逼退幾步,他轉眼一看,方小慧已及時殺到。太子道:“你來了?”方小慧臉上微紅,道:“我來了。”二人迅即相視一笑,雙劍齊出,並肩撕殺。那十幾名大風堂高手似是知道太子劍法的厲害,圍成一團,不敢過分逼近,而且多是攻向方小慧和宣武皇帝,待到太子揮劍殺來卻急忙避開。林月兒幾乎是本能地拔出劍來,向着花開衝過去的。她身邊的柳青青輕叱一聲,長劍疾速刺向圍攻慕容鐵和花開的大風堂高手。花開仍是端坐地上,動彈不得,他輕嘆一聲,苦笑不語。神策四傑中的歐陽照和孫仲舒也是傷重站不起來,司馬空和言世忠仍自咬牙揮刀,苦苦支撐。慕容鐵吼聲震天,他的雙手雖不能動,兩腳卻早已連環踢起,一腳將一名大風堂高手的長劍震飛了出去。他忽見橫空削來一柄寶劍,將另外一支剌向自己的長劍架了開去,回頭看去,正是柳青青。林月兒卻是雙目含淚,長劍連連狠刺猛劈。她見花開坐着不動,知道花開定是傷得不輕,心中不禁傷心焦急。忽聽花開輕聲道:“我只是氣力不足,無甚大礙。”林月兒心中一寬,劍底章法漸漸緊密起來,趙鶯娘、蘇敏、霍香芸、羅蓉蓉迎上前截住了“斷髮”、“紅顏”、“橫眉”三大長老。“紅顏”一甩手便打出一把紅豆,向趙鶯娘等四人蓋去。此人臉色奇紅,使用出的喑器亦是紅色,名之“相思豆”,實是喂以劇毒,見血封喉。“斷髮”卻是從懷中掏出一柄手掌般大的小刀,閃電般遞了出去。這把小刀正是他的成名兵器“乾坤刀”,刀雖小,卻是專門割筋斷脈,跺手削足,厲害非常。“橫眉”則是不用任何兵器。他用的是自己的手,更準確地説是手指。他曾以兩手“鐵琵琵指”功夫聞名江湖,後專練左右兩根食指,發出的指勁鋭風已能穿碑洞石,搜魂奪命。趙鶯娘、蘇敏、霍香芸、羅蓉蓉四人面對勁敵,雖驚不亂。她們四柄長劍此起彼落,捲起重重劍網。大慈悲劍法配合着捕風捉影身法,四條倩影在滿天的紅豆、刀影和指勁中穿來繞去,卻也是守中有攻。燕王手持短劍,環顧左右,他一咬牙一狠心,便走向太子和宣武皇帝,暗道:“我先結果你們父子再説。”忽聽上官天淡淡對葉飛道:“你又何必退後,難道我會乘人之危嗎?”葉飛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乃兵家常用之法,我又豈可不防?”燕王聽見,眉頭一皺,心中暗罵上官天:“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擺什麼前輩架子。”他心中一動,駐足回頭看去。葉飛又上前一步,站定,沉聲道:“請!”上官天道:“請。”驟然間,上官天的劍,葉飛的槍同時出手。劍似流星,槍如閃電。大殿內捲起一陣狂風,好像暴風驟雨;響起一聲悶雷,彷彿晴天霹靂。幾乎所有的人都感到一陣窒息,心頭猛地收緊。兩條人影電光石火般一合即分。葉飛的槍已插入上官天的胸膛。上官天的劍則停在半空。葉飛的手突然鬆開槍桿,整個人向後騰騰連退四步,猛烈地一陣搖晃,終於站住。上官天左手握着插在身上的銀槍,右手的狹窄長劍在空中猛地連揮兩下,“撲”的一聲坐倒在地。他那戴着寬大斗笠的頭顱歪向一邊,卻看不見半遮半掩的臉是何表情。燕王見狀,身子一陣劇顫,臉上閃過一絲悲哀的神色,隨即默默地走向上官天。大風堂三大長老,數十名高手驚睹堂主竟然在一招之內敗亡,頓時一陣慌亂,攻勢立刻緩了下來。花開卻暗叫一聲“不好!”忙道:“月兒,快過來!”林月兒長劍一撤,閃身到花開身邊,俯身蹲下。慕容鐵、柳青青、司馬空和言世忠頓時吃緊,若非對方鬥志漸亂,恐怕早已吃虧。慕容鐵兩腿飛旋,已是氣喘吁吁,嘴裏嘟噥道:“這老花,又玩花樣。”花開在林月兒耳邊迅速低聲説下幾句。林月兒臉上一紅,忽然伸出雙手一把將花開的雙手握住。慕容鐵見狀,驚奇不已,連聲怪笑,“嘿嘿,哈哈。”燕王俯身抱着上官天,將上官天的身子緩緩放平地上,卻不拔出那杆銀槍。他輕聲説道:“你等着,我替你報仇。”説着慢慢撿起上官天的那把狹窄長劍,站起身來,面向葉飛。葉飛仍然站着,注視着燕王。燕王冷冷道:“好槍法。”葉飛淡淡道:“僥倖。”燕王緩緩道:“他錯就錯在,沒有想到你會孤注一擲,竟然將全部的精、氣、神都集於一槍。”葉飛道:“我沒有把握應付他的劍法,所以只有這樣做。燕王道:“所以你勝了。”葉飛道:“是的。”燕王道:“當然,如果他能避開你的這一槍,那麼現在倒下的就應該是你。”葉飛道:“不錯,只要一劍。”燕王冷笑道:“那麼,就由我來替他出這一劍吧。”他舉着劍,向葉飛走去。葉飛站着不動,他的所有精、氣、神都已在一槍之內耗盡,現在已毫無還手之力。所以,他只有等死。猛然間,一團人影飛在空中,向着燕王撲去。燕王抬頭一看,正是花開。花開的身形仍然是盤膝坐姿,彷彿是被人突然憑空拋起的樣子。燕王沉喝一聲,道:“找死!”手中長劍募地刺出。這一劍彷彿驚虹厲電,風馳電掣。大殿內激戰雙方几乎同時將目光轉向這一劍眾人大驚,林月兒更是一聲驚呼。想不到燕王的劍法竟然如此屢利、狠辣,絲毫不亞於上官天。葉飛、太子和慕容鐵看得更清楚,燕王用的這一劍本來就是上官天的“一字慧劍”劍法中的絕招“一意孤行”。驟然間,花開坐在空中的身形突然疾速展開,錚然一聲,右手的菊花劍已猛地剌出。這一劍同樣如驚虹厲電,似風馳電掣,居然又是一招“一意孤行”。雙劍如電光石火般交錯而過。大殿之內所有的人幾乎都屏住了呼息。“嗤”的一聲,彷彿綢緞撕裂的聲音。響聲中,花開的身形倒飛了出去。燕王仍然站着,舉劍在手。花開跌坐在地,他輕哼一聲,緩緩抬起頭來。燕王的身子一陣搖晃,胸口已多了一個血洞。“斷髮”見狀,輕嘆一聲,手中小刀一斬,飛身躍起,道:“還是走吧。”“紅顏”急急撒出三把“相思豆”,叫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身形急退。“橫眉”怒目掃視“斷髮”、“紅顏”二人,雙手食指絲毫不緩,點、按、捺、彈,接連四道指風射了出去,他猛一跺腳,連道:“罷了罷了。”轉身向大殿窗外掠去。霍香芸、蘇敏二人正待追去,卻聽趙鶯娘道:“窮冠莫追,還是救人要緊。”眨眼間,“斷髮”、“紅顏”、“橫眉”三大長老已掠出大殿,蹤跡杳然。大風堂的弟子紛紛疾退,雖然有十數人倒在太子、方小慧、柳青青的劍下,但大半卻逃之夭夭。葉飛沉聲道:“趙女俠,請帶二人護送司馬侯爺,速去接神策營和御林軍入宮。”趙鶯娘當即帶領蘇敏、羅蓉蓉護衞着司馬空衝出殿去。燕王伸手在傷口疾點數下,止住流血,這才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花開道:“你居然還有氣力?!”花開苦笑道:“我是向別人借的。”燕王似是醒悟,轉眼望去,只見林月兒正癱坐在地上,面色極度蒼白。燕王連咳數聲,道:“好,好得很。”他屏息半晌,又問:“你怎麼也會這招‘一意孤行’?”花開喘了一口氣,緩緩道:“上官天的人和他的劍法都實在太有名了,更何況‘一意孤行’又是他向來最喜歡用的一招。”燕王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本王還是輕視了你。”花開道:“你輕敵在先,所以那一劍出得太早,使我終於能夠避開並及時反擊。”燕王嘆氣道:“本王還是錯過了最後的機會,也許,這本來就是天意。”忽聽“啊”的一聲,眾人一驚,同時望去,卻見柳青青已經用劍將上官天頭上的斗笠挑起,正瞪眼看着上官天的臉發呆。已經死去的上官天竟然長着一副與燕王一模一樣的容貌。只見他兩眼微睜,臉上帶是一種驚異的神色。顯然,他臨死都不能相信自己的失敗。燕王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他斷斷續續道:“他,他是我的孿、孿生弟弟。”眾人突然明白,為什麼上官天的一生總是不以真實面目見人。燕王臉上轉而顯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變得非常安詳。他喃喃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的眼瞼慢慢的垂了下來。突然,他的眼睛再次睜大,轉臉望向宣武皇帝和太子,問道:“你,你們能放過我的家人嗎?”宣武皇帝長嘆一聲,語音顫抖,道:“我會送他們銀兩,然後貶他們去江南,永為庶民。”燕王微笑道:“謝,謝謝。”他的頭一歪,眼睛終於盍了上去。一個月之後,宣武皇帝傳位於太子,自居太上皇。太子即位,稱孝文皇帝,頒旨貶燕王家人為庶民,謫遷江南。貶齊王及家人為庶民,謫遷嶺南。在太子即位大典的前一天晚上,花開和林月兒分別給眾人留了幾封信柬,悄然離去,氣得慕容鐵逢人便笑罵花開“重色輕友”。又過數日,花開和林月兒已經盪舟南京莫愁湖上,二人早已將世間煩惱盡然拋卻,心中只剩下無限柔情和萬般密意。(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