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映耀着她的眼瞼,曲施施睜開雙眸,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身子又酸又疼,卻有一種奇妙的變化悄悄產生,臉紅地憶起昨夜的情景,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從一個青澀的少女變成被人愛過的成熟女子,她把頭埋在枕問,偷偷地笑。
但耳際忽然傳來的一個聲音卻如雷電般擊中了她。
「-怎麼在這兒?!」莊康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猛地彈跳而起,震驚地注視着她。
「我……」她的笑容凝固,回頭對上他驚訝的神情,連忙用被褥裹着赤裸的身子,退縮到牀的一角。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他一定誤會了,以為她是水性楊花、勾三搭四的女人。其實她本來打算在天亮之前就悄悄離開,但昨夜實在是被他折騰得太累了,以至於睡過了頭。
「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的是-?」他難以置信地問。
這個傢伙腦子壞掉了嗎?怎麼可以問這樣愚蠢而無情的問題?他醉酒的時候可以把她誤認為瑤池,可現在酒醒了,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赤身裸體躺在他身邊,難道還抱有幻想?
她咬了咬唇,低下頭去不予回答。
「曲姑娘,-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以為他上一句話已經夠傷人了,誰料,接下來的一句,更加殘酷。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愕然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她不敢確定這話真的出自他之口。
笨蛋,她這樣做當然是因為喜歡他。
「曲姑娘,-不是曾經説過-有深愛的人嗎?為什麼,為什麼還要這樣,雖然我昨晚醉了神志不清,但-大可以把我推開,甚至可以叫人。」
她為什麼沒有反抗,反而半推半就地屈服?雖然酒醉,但他仍清楚地記得當時她熾熱的回應。
「那麼莊少主以為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她忽然悽然地輕笑了一下,尖鋭地問。
「我不知道,」他搖頭,「在姊妹坡遇到曲姑娘的時候,-做的事就常常令我費解,莊某不敢胡亂猜測,但心裏一直覺得很奇怪。」
她該怎樣向他解釋呢?説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暗戀他,立志非他不嫁,使盡了所有手段,只為了接近他?
他會相信嗎?就算相信,也會覺得她心機深沉,可怕致極吧?
何況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太氣人了!
好歹她也是把寶貴初夜奉獻給他的人,無論他愛不愛她,也該對她體貼一些吧?怎麼能滿腹狐疑,問這問那,彷佛她在害他似的?
再説了,昨夜又不是她有意勾引他的,是他強迫自己在先,雖然她不該那樣半推半就地順從,但好歹他也算佔了便宜吧?天底下哪有人佔了便宜還這麼嘮嘮叨叨,彷佛吃了虧似的!
一陣無明火自她心底竄起,她霎時陶前起伏激動得難以自抑。
「因為你是大名鼎鼎的風揚鏢局少主,所以我想嘗一嘗跟你在一起是什麼滋味。」氣憤之餘,她故意做出輕佻的模樣,狐媚地笑着,「倘若你就此喜歡上我,娶我當風揚鏢局少奶奶,那將來的日子當然要比我待在鄉下一間小客棧要強得多了;倘若你不喜歡我,為了掩蓋醜聞,給我一筆錢做為補償,那樣也不錯。」
他滿眼難以置信,「曲姑娘,-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怎麼會開玩笑呢?」她輕哼,「難道莊少主你還能為我昨夜奇怪的行為找出另一個合理的解釋嗎?難道我有那麼傻,白白把自己當禮物奉送給你?要嘛娶我,要嘛給錢,你自己選擇吧!」
稍稍扭過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淚光,她故意從容地穿上衣衫,踱到他的鏡子前,用他的梳子梳理自己的長髮,一副她已經習慣了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梳妝打扮的樣子,像個情場老手。
「曲姑娘……」莊康的語氣有一絲失落,「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她仰頭大笑,「莊少主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了,怎麼還會這麼幼稚,以為我們是朋友?告訴你實話吧,從你踏入姊妹坡的那一天,我就盯上你了,我幫你也是為了能從中獲得利益。」
「什麼?!」他錯愕地盯着鏡子裏她那扭曲的笑臉,久久不能言語。
的確,一開始他就懷疑過她的動機,也懷疑過他們後來的相逢是否真是一次次偶遇,但她言談之間神情如此磊落,她的態度一向那樣大方,久而久之他的疑慮漸漸消失,從心底把她當成了一個朋友。
然而她卻驟然把這份信任和友誼當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摧毀了,雖然這份友誼存在的時間不長,但他卻發現,這一刻,他竟有些依依不捨。
「那麼曲姑娘-喜歡的那個人呢?」他低聲問,「-這樣做,他會怎麼想?」
笨蛋,那個人就是你呀!
但她不能告訴他,他已經懷疑她了,説出那樣的傻話,只會讓他更加懷疑她。
於是她撫發輕笑,「哦,那個人呀,跟榮華富貴比起來,他又算得了什麼呢?何況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為他付出了這麼多,已經夠了。」
是啊,得到了他的一夜,對她而言已經夠了,就算此刻兩人反目成仇,永不相見,她也知足了。
「怎麼樣,你考慮好了嗎?」她絲毫不讓他對自己留有一點美好的印象,要決裂便決裂得徹底,「娶我還是給錢?」
曾經,他差一點就把她當成紅顏知己了,她的美麗。從容、氣度還有那言談間的智慧,讓他覺得跟她在一起是件賞心悦目的事。但此刻,簡直看不出來她跟平常的她是同一個人。
「聽江湖上的人説,曲姑娘向來能在男人中游刃有餘,我一直不信,」莊康嘆了一口氣,終於回答,「但現在,我信了。」
他信了?呵,應該説她努力在他心中建立起來的美好模樣,在這個春光明媚的早晨,徹底粉碎了吧?
或許她不該賭氣這樣做,或許她該趁這個機會把多年來對他的痴情傾吐出來,但她一向那樣倔強、那樣矜持,做為一個暗戀他的女孩子,她可以付出全部,卻惟獨要保留這份尊嚴。
莊康很少獨自欣賞花園中的美景,但這一次卻例外。
連日以來,發生了太多讓他的心情跌宕起伏的事,讓他不得不找個清靜的地方,撫平心中的煩悶。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倒楣的事會讓他遇上,為什麼這世間的女子彷佛聯合起來似的,忽然同時向他發難?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或許,他做錯的就是錯愛了一個女子,而錯待了另一個女子。
但奇怪的是,這兩日來他腦海裏不停浮現的,竟是那個他錯待的女子,其實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夜是她的初夜,能夠把自己的初夜奉獻給他,證明她並非如江湖上傳言的那樣水性楊花,她對他也並非如她所説的那樣只是謀利吧?
可她為什麼要那樣説?因為當時自己傷了她的心嗎?她眼裏倔強的光芒至今存留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那光芒甚至把他心中因為瑤池的離去而烙下的憂傷照得黯淡了,他不停地猜測着如謎一般的她,幾乎忘記了原本的傷心。
他不得不承認,當一個女子與自己有了肌膚之親後,感覺就變得不同了,從前不在意的,現在由不得他不在意。
他一向自認是個負責任的男人,既然已經與對方有了一夜之情,他便打算娶她,就算她心如蛇蠍,就算她真的居心叵測,他也會認命地娶她。
這會兒,她應該在小蝶的房裏吧?
他那個刁蠻任性的妹妹,從來也沒有服氣過誰,但不知為何,忽然對曲施施服氣,甚至禮貌地稱她為姊姊。
奇怪,真的很奇怪,她似乎有徵服任何人的本事,如果他心中沒有瑤池,可能也會被她征服。
莊康一邊沉思着,一邊踱着步子朝莊小蝶房中走去。
當他推門而入,卻不覺得一怔。
屋裏坐着兩個臉上塗得黑漆漆的女人,她們靠着椅背,閉着眼睛,一副很享受,很舒服的模樣,而曲施施則站在一旁,手裏託着一個瓷碗,往她們的黑臉上不時沾些清水。
「哎呀,大哥,是你呀!」聽見推門聲,其中一個黑臉的女人睜開雙眸大叫。
「哎呀,兒子,是你呀!」另一個黑臉的女人也發出聲音。
「小蝶?孃親?」莊康不可思議地盯着這兩張他完全辯認不出來的臉,「-們為何要如此?」
「嘻嘻,我們在敷臉呀!」莊夫人解釋。
「敷臉?」
「對呀,用荷花塘裏的泥來敷臉,是曲姊姊教我們的哦!」莊小蝶很崇拜地道。
「荷花塘裏的泥?」他吃驚得幾乎説不出話來了。
「兒子,你可不要小看這些泥巴哦!昨夜我已經敷過一次了,今天早晨起來,發現自己的皮膚變得好好,平時塗蜂蜜都沒這麼白淨細膩!你那個沒情趣的老爹,以前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今天早晨居然親手幫我梳頭呢!」莊夫人拉過曲施施的手,大力讚歎,「這可多虧了曲姑娘。曲姑娘,從前我不瞭解-,對-有無禮之處請多見諒。」
「夫人您太客氣了,」曲施施謙虛道,「這種美容秘方也是我無意中發現的,因為在家鄉的時候,我看到那些長年到荷花塘中摸藕的人足踝都很細白,即使年過八十的老太太也是如此,我仔細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原來因為她們的足踝時常浸在這種泥裏,所以才會這麼細白。
「於是我便在臉上試了試,果然效果不錯,家中的姊妹也時常用這個來駐顏,施施明天就要離開風揚鏢局了,打擾了這麼久,無以為報,這個小小偏方,就當孝敬莊夫人與莊小姐的禮物吧。」
離開?莊康一怔。她不再威脅他了,打算離開?
「施施姊,-好聰明哦!」莊小蝶擠眉弄眼,「孃親,-説如果誰家娶了施施姊當媳婦是不是很有福氣?」
「當然了!」莊夫人用力的點頭,「這麼聰明,懂得用不貴的東西來美容,自然也會持家有道,誰娶了她呀,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大哥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何必打着燈籠四處找媳婦呢?眼前不就有一個了?不如叫施施姊留下吧!」莊小蝶暗示道。
「咦?這倒也是!」莊夫人受了提醒,連忙説:「不知曲姑娘家裏還有什麼人呢?」
「孃親……」莊康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開口。
「莊夫人,施施家境貧寒不敢高攀。」瞥了他一眼,曲施施心兒一酸,強裝笑顏推託,「再説,我還有一個殘疾的小妹要照顧,京城離我家實在太遠了。」
「那有何妨,把-妹妹接來一塊住,不就行了?」莊小蝶大獻計謀,
「她從小在姊妹坡待慣了,來到京城會不適應的,」曲施施執意推託,擱下手中的瓷碗,欠身道:「天色不早了,施施還要收拾東西呢,暫時不能陪莊夫人和小蝶妹妹説話了。」
彷佛打定了主意一般,沒有絲毫留戀,她提起裙子便往外走。
一瞬間,莊康像着了魔似的,不顧母親與妹妹詫異的眼光,跟了出去。
她一路走着,他便一路尾隨着,不知不覺來到荷花塘邊,她忽然停下來,轉身瞧着他。
「莊公子,你有話要對我説嗎?」
「曲姑娘……」他雙手微握着,覺得有些緊張,「那天真是對不住,我不該那樣跟-説話。」
佔了女孩子的便宜,再怎麼樣也該温柔一點,不該那樣追根究底的。事後當她離開他的房間,他便後悔了。
怨誰呢?只怨他太過木訥,又那樣直率。
「莊公子不必自責,我引誘你在先,是我活該。」她倔強地揚起俏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想過了……」他竟結巴起來,「終究是我的錯,如果曲姑娘不嫌棄,這輩子就讓莊某好好照顧-吧!」
「照顧我?」他在説什麼?是答應娶她嗎?
彷佛耳邊有閃電雷鳴,這一-那,她激動得幾乎説不出話來。的確,盼了這麼多年,她盼望的不正是這一天嗎?她多麼渴望能當上他的新娘與他白頭偕老,永不分離,但這一刻,她竟沒有絲毫欣喜,相反的,心中酸酸澀澀的。
不,他答應娶她,並非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負責任,像他出身循規蹈炬的家庭,肯定認為照顧一個被自己佔有的女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她下需要這樣的照顧,她要的是他愛她,像愛瑤池那樣愛她,可那樣的愛,他能給嗎?
不,她不要他的施捨。
「真抱歉,莊公子,」她忍住胸間的起伏,低低地答,「我改變主意了,只要你給我一張銀票便好,娶我就不必了。」
「為什麼?」他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滿臉吃驚。
「倘若我威脅着你跟我成親,你會善待我嗎?」她故作輕鬆地聳聳肩,「當然不會,説不定將來還會虐待我呢!所以我還是拿着銀子回姊妹坡去比較自在。」
「我怎麼會虐待-呢?」受了冤枉的莊康大聲辯解,「我若決意娶-,定會對-好的!」
「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好,」她搖搖頭,「你的心裏還是愛着那個叫瑤池的姑娘吧?」
他愕然,「-怎麼會知道?!」
「那夜你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呢!」她咬唇苦笑,「我怎麼會不知道?」
鐵證如山,他再也無話可説了。
莊康只覺得心中像有千萬只螞蟻在爬,焦急得不得了,他想解釋,而她説的又似乎沒有錯,但事實的真相又並非與她説的一模一樣,他只恨自己口笨舌笨,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真恨那些酒,那些酒讓他變成了負心的人、變成了淫蕩的賊!讓眼前的這一切變成了左右為難的僵局。
但最該怪的還是他自己,誰讓他十年如一日地愛着瑤池?誰讓他酒醉之後幹了荒唐事?誰讓他如此坦率,不懂得甜言蜜語撒謊呢?
他的眼中閃着痛楚,側過身去,緊緊抓住一棵樹幹,五指深陷進去,指甲被樹木擦出血來。
那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地下,也落在曲施施的眼裏,她的心似被撞擊着,破碎般的疼痛。
不,她不要他受這樣的折磨,這一切不能怪他。
他從來沒有説過愛她,是她主動接近他,在酒醉的那一夜勾引了他,他從來不知道她的痴情,他只是一心一意愛着青梅竹馬的戀人,他有什麼錯?如今他肯負責任地娶她,已經算很不容易的事了,她何必還要為難他?
「莊少主,」她清了清嗓子,堅決地道:「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説什麼了,只需給我五萬兩銀子便行。」
輕揮着衣袖,彷佛要揮去這驅之下散的憂傷氣氛,她又笑着説,「呵,五萬兩呀,夠我花一陣子了。」
説着快步往自己的屋裏走去,翩翩的衣袖像一隻憂鬱獨舞的蝶。
莊康凝視着她的背影,久久沒有離開。
是呵,若給了她銀票,一切似乎都已經解決了,但為何望着她離去,他的一顆心會悵然若失,像被什麼東西挖了一個洞?
曲施施揹着包袱,在小巷中走着。
這一天她都漫無目的地在京城中閒逛,離開了風揚鏢局,姊妹坡又暫時回不去,她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去哪兒,
眼看天色已晚,她得找間客棧歇會兒才是。
「小美人!」正在尋覓客棧的招牌,忽然小巷深處竄出幾個小賊,向她猙獰地笑着。
「你們想幹麼?好狗不攔道。」她的柳眉一挑。
「-説我們想幹麼?」幾個小賊步步逼近。
「是想要這個吧?」她此刻疲憊不堪,懶得與他們糾纏,只想早早打發他們了事,於是便順手解下包袱,扔到他們面前,「拿了東西就趕快滾!」
「喲,小美人,不要這麼兇嘛!」幾個小賊拾起包袱,但仍貪婪地盯着她的美顏,「咱們哥們本來想劫劫財,可現在咱們還想劫個色。」
「色?」她冷笑,「我勸你們趁本姑娘還沒發火之前快快離開,否則有你們好看!」
「嘻嘻,我們只是想讓姑娘-好。」幾個小賊在説話之間蜂擁而上,魔爪朝她的胸部抓去。
曲施施本來不想與他們計較,但此刻迫不得已,她只好出手。
只見她飛起一腿,裙幅在夜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眨眼之間就將這羣小賊踢倒在地。
「哎喲,真看不出來小娘們還有點本事!」
或許因為連日來太過傷心的緣故,元氣大傷,這一腿她力度只使了三分,並未傷到那幫小賊,於是小賊們罵了罵,搖晃着又站了起來,團團把她圍住。
曲施施瞪着他們,以拳護胸,站立之間卻忽然隱隱感到一陣眩暈,難道是剛才那一腿損耗了她的體力,所以才會如此?
不,她要強撐下去,否則落到這羣小賊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正對峙着,忽然巷口出現了一盞明燈,一個戲謔的聲音道:「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好不要臉!」
「誰?」小賊們回眸,被那盞明燈照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有本事別藏着説話!」
「我偏要藏着,你敢怎樣?」對方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笑聲卻不斷。
忽然,一陣風吹過似的,幾枚銀鏢擦過小賊們的臉頰。
「啊--」其中一人慘聲怪叫,只覺臉頰上一陣疼痛,戰慄着摸去,卻摸下一手鮮血。
其餘同黨見狀,均大驚失色,快手抱起曲施施的包袱,躍上牆頭,倉皇而去。
銀票!她的銀票!
曲施施顧不得許多,連忙探入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那張銀票面額五萬兩,是莊康給她的,他留給她的惟一紀念,她不能弄丟了。
「曲姑娘。」掌燈的人飛快地向她靠近,一手扶起了她。
她抬頭,迷離的眼漸漸清明,慢慢看清了他的相貌。
那張俊顏,是人都會過目不忘的,那是慕容遲。
「公子,是你呀?!」她一陣驚喜,不僅因為他在危難中救了她,更因為他是莊康的好朋友。
「曲姑娘為何獨自一人行夜路?」慕容遲似乎十分吃驚。
她微微一笑,「公子又為何深夜獨自一人呢?」
「呵,我去喝花酒,回家路過此地,」他指了指前面,「我家就在那條巷子裏。」
她低頭支吾,「我離開風揚鏢局了。」
「怎麼?莊康那小子對-做了什麼?」他神色一斂。
「沒什麼,我只是在那兒住久了,有點膩了,想到別處玩玩。」她搪塞。
「曲姑娘剛才可丟了什麼?」慕容遲眼尖,睨了睨她手中的銀票,「看來,丟的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呵呵。」她尷尬地笑着,將銀票小心翼翼地搋回懷裏。
「曲姑娘現在打算去哪兒呢?」他關心地問。
「我想找間客棧暫時歇着,不知附近哪兒有?」她四顧看了看。
「前面就有,我可以帶曲姑娘去。」
「好啊!」她一陣驚喜,但隨後想到了什麼,神色黯了下來,結結巴巴,有點難以啓齒地道:「公子,可否借小女子一些銀兩?」
「姑娘懷中不是有銀票嗎?」他一怔。
「那個……」她忽而臉紅了,「那個面額太大了,我怕店家找不起。」
那是莊康留給她的惟一紀念,她不打算花掉。
「是嗎?」聰明絕頂的慕容遲雙眼微-,複雜的神情自眸中閃出,似乎頓時明白了什麼,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好吧,那在下就送幾兩銀子給曲姑娘花花,別説什麼『借』太難聽了,我慕容從來不會讓朋友還東西。」
説着,他的手向懷中掏去,卻忽然停住。
「哎呀!」他大叫。
「公子,怎麼了?」曲施施嚇了一跳。
「哎呀,我真該死,居然忘了,』他猛拍一記腦門,「剛才喝花酒,把銀子都喝光了,連僱車的錢都沒有,我是走回來的!」
她的神色難掩失望,「那就算了。」
「怎麼能算了呢?曲姑娘好歹也是莊康的朋友,我若這樣把-孤零零地扔在街上,莊康知道了,肯定會罵死我的!」
「他不會的……」她喉間不由得一陣哽咽。
慕容遲歪着腦袋把她瞧了瞧,忽然撫掌大笑,「對了,我有個主意,曲姑娘-不如到我家去小住幾日吧!」
「啊?!」她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建議,小嘴微張。
「-現在無處可去,我又不能借銀子給-,所以只好幫-找個住宿的地方了、」他自顧點頭,「我家又大又舒服,不去住-會後悔哦!我保證我家比莊康家好多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施施身為女子,怎麼好打擾公子您呢?別人會説閒話的……」
俊顏又浮現謔笑,「那麼曲姑娘當初到莊康家住的時候,怎麼不怕別人閒言閒語呢?」
「我……」一句話問得她啞口無言。
「好了好了,就這樣決定了,到我家去住。」他提着燈就往前走,「曲姑娘不必擔心,我家有美妾無數,個個愛我如命,在她們的眼皮底下,我不敢非禮姑娘的!」
曲施施聞言一笑,無可奈何之際,只得隨着他那盞明燈趨步上前。
他怎麼能就這樣讓她離開呢?
就算他們一開始相遇都是出自她的設計,但她孤零零的一個女孩平,這樣獨自上路回到姊妹坡,總讓他不放心。
她離開的這兩日,他都陷在後悔與內疚的心境中,罵自己為什麼沒有挽留她,不然至少也應該派一個下人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虧他還説自己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這壇悔子酒味道如何?」正在沉思着,慕容遲的聲音卻傳人了耳際,他微怔地抬眸,應付似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心不在焉,」慕容遲笑着用扇子敲着桌子,「告訴你吧,這壇根本不是梅子酒,嚐了半天,你怎麼沒有嚐出來?」
他的嗅覺和味覺一向特別靈敏,為了行走江湖、提防敵手所練就的本事,但在這一刻,卻全然失了靈。
「你在想什麼呢?」慕容遲睨着他,「肯定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吧?」
「恐怕是在想一個很重要的人吧!」一個美姬捧着小菜趨步上前,打趣道,「我家這園子裏有美酒美景,可莊少主卻不為所動,可見心裏正裝着一個重要的人,呵呵,或許是女人?」
那美姬據説是慕容遲最寵愛的小妾銀芙,莊康此刻正置身於慕容遲那華美得堪比帝王家的園林中。
「女人?」慕容遲恍然大悟,「大概跟他那個瑤池姑娘吵架了吧?」
「瑤池姑娘是誰?漂亮嗎?比我漂亮嗎?」銀芙嬉笑着揚起俏顏。
「當然沒有-美,」慕容遲戲謔地捏了捏她的下巴,「不過在我們這位莊公子眼中,那位姑娘大概是世上最美的。」
瑤池?莊康心裏不由得嘆氣,他此刻倒是寧願自己想的是瑤池,至少在想念瑤池的時候,只有痛苦沒有內疚,而一想到施施,他的心中就有各種滋味在翻滾,讓他坐立不安。
「沒想到莊少主如此痴情,」銀芙輕嘆,「那位瑤池姑娘得此完美郎君,已別無所求了。」
「可惜那位瑤池姑娘一向對我們這位莊少主愛理不理。」慕容遲攤攤手。
她張大嘴巴,「天底下居然有這麼蠢的女子?」
「蠢?我看咱們莊少主比她更蠢,人家都要出嫁了,他還對人家念念不忘,甚至不瞧別的女人一眼,-説他蠢不蠢?」
「什麼?!」銀芙瞪着莊康,不可思議地嚷了起來,「莊少主,別怪小女子無禮,這事若真如此,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的不對?」莊康一怔,他的一片痴情竟錯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她諄諄勸導,「公子為了一個不理睬自己的女子,忽視了身邊可能更好的女子,不給人家機會,真是罪過呀!痴情固然值得讚賞,但痴情到不顧他人感受,便是愚蠢了。」
他真的很蠢嗎?從前一直認為,做為一個男人,痴情是多麼高尚的情操,但此刻居然被人指責……唉,的確,痴情也應該有個限度,倘若痴情到底,一意孤行,那便真的等同於愚蠢了。
「大膽!」慕容遲對她喝道,「怎麼能對客人如此無禮,説人家莊少主蠢呢?」
銀芙吐吐舌頭,「是主人你先這樣説的,妾身不過隨口附和而已。」
「我説可以,-説就是不可以。」拿扇子敲了敲她的頭,他故作兇狠地道,「還有幾道菜沒上,還不速速到廚房去?主人家在説話,-少插嘴!」
「妾身告退。」銀芙又嘻嘻一笑,翩翩而去。
「這些女人,平日仗着我寵她們,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慕容遲搖頭嘆氣。
「有時候,我倒羨慕你這種生活。」莊康卻幽幽的道。
「什麼生活?被女人欺負的生活?」
羨慕老友有許多女人喜愛,沒有父母管束,不用為家庭聲譽操心,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惜他是莊康,風揚鏢局的少主、莊府的長子,一生下來就肩負着父親的希望,挑着許多重擔,改不了「痴情」這個毛病的人,他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像老友這般無拘無束。
「你可知道我今天為何邀你來做客?」慕容遲忽然面帶神秘地道。
「來嘗你家新釀的酒?」
「不不不,」他連連搖頭,湊近一尺説話,「我最近看上了一個姑娘,想娶她。」
「這種事用不着跟我商量吧?」莊康一笑,老友風流成性,看上的姑娘無數,幾時跟他商量過了?
「可是這個姑娘跟你有點關係,所以不得不告訴你一聲。」
「誰?」他一愣,「小蝶?」
「不不不,」慕容遲大笑着擺手,「你那個妹子太強悍,我可消受不起!」
「那到底是誰?」
「她此刻就在我府上,」他欲言又止,忽然指了指湖邊的涼亭,「聽見了嗎?她正在吹簫,我帶你去見見她吧。」
吹簫?莊康側耳傾聽,果然,那微風輕揚的湖邊,有嗚咽的簫聲隱隱傳來,如泣如訴的。
他不由得站起身子朝那涼亭走去,一步又一步,漸近、漸近,伊人模糊的身影變得清晰,他看着那在風中飄動的衣裙,整個人霎時呆了。
而吹簫人,此刻也看到了他,她的吃驚不輸於他,手一鬆,紫簫霎時落地。
有那麼一刻,他們默默對望不知如何言語。不過才分別了兩日,此時重逢卻似隔千百年,兩人的容顏都有了明顯的變化,變憂鬱,也變憔悴……
終於,還是曲施施先反應過來,朝他盈盈一拜,低聲道:「莊少主來了。」
這客套的一句,是她惟一對他説的一句,然後,她拾起紫簫逃避似的蓮步飛移,身影漫入叢林。
莊康好半天才回過神,難以置信地盯着老友,「她……她就是你要娶的人?」
「對呀,我一直覺得曲姑娘很漂亮,」慕容遲呵呵笑,「我早就在你面前誇獎過她了,記得嗎?」
「可……」
不知為何,他簡直不敢想象即將發生的事,畢竟他曾經與她有過纏綿的一夜,她怎麼可以嫁給慕容遲?慕容遲身為他的老友,又怎麼可以娶一個他擁有過的女子?
她又如何住進慕容家的呢?她已經與老友兩情相悦了嗎?她,她已經把他忘了嗎?
莊康只覺得心肺都要被撕裂了,酸澀的滋味如洪水氾濫,淹沒了他的心胸。
「你不可以娶她!」腦子一片混亂,這句話衝口而出。
「我為什麼不可以娶她?」慕容遲詭異地笑。
「因為我……」他不知該如何言語,只想拚盡全力阻止眼前的一切。
「因為你也喜歡她?」慕容遲定定地望着他,説出結論。
他也喜歡她嗎?不,他不知道,從小到大,他不是一直愛着瑤池嗎?就算瑤池要嫁人了,他也不能這麼快就喜歡上另一個女子吧?
他真的很痴情嗎?抑或是痴情的外表下隱藏着一顆多情的心?
「承認你喜歡施施姑娘,有那麼困難嗎?」慕容遲嘆了一口氣,「如果瑤池與你兩情相悦,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可瑤池從來就沒有跟你有過任何關係,你喜歡上另一個女子,這有什麼錯?」
這有什麼錯?在世人眼中,這的確沒有什麼錯,可因為他心裏執着的信念,他總認為自己有錯。
他就是這樣傻的一個人呀。
「好吧,」慕容遲一拍扇子,「如果你肯承認喜歡施施姑娘,我就和平退出,不攪和你們的感情;如果你不敢承認,那麼我就要娶她。莊康,你自己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