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他聽見她悄悄起身穿衣服的聲音,細碎得如同一隻老鼠在偷食。他背對着她側躺,心裏暗自發笑,表面上假裝沒有察覺。
她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觸吻了一下他後腦勺的短髮,而後逃跑似地離開了他的家。
江澈翻身看看牀頭櫃,並沒有她留下的字條之類的東西,可見她的確打算偷偷逃跑。
一夜情這種事,對她這個身經百戰的老手而言,哪至於害羞成這樣?他實在不理解,蘇琳琳為何要裝成純情女學生似的?
昨夜,當他挺入她身體的時候,竟驚奇地發現那通道如此擁擠,彷彿處子一般。更不可思議的是,當他掀開被子,竟發現牀單一片殷紅。
她要怎樣偽裝才能達到如此效果?現代整形科技之發達,真讓他歎為觀止。
不知眼前發生的一切是好事,還是壞事。昨夜被酒意燃燒得失去理智的他,沒來得及仔細思考的問題,在這個明亮的早晨,終於可以清醒地思考一下。
本來,他覺得自己死也不能染指大哥的女人,但一切就在失控的情況下發生了,他知道自責已無用,反而顯得虛偽。
他甚至有一個念頭——如果這個女人真的為了他而放棄大哥,豈不代表就此挽救了大哥與大嫂的婚姻?
呵,他很可惡,對不對?明明偷了大哥的女人,還在這裏替自己找藉口。
無論如何,他要先找到那個逃跑的膽小鬼,他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江澈打電話向人事部主管要了蘇琳琳家的地址,略加梳洗,便驅車前往。
他早就聽説這丫頭跟那個以老實出名的夏記者住在一起,不料,兩人住的竟是如此狹小的一間公寓。
這個時候,老實的夏記者應該早已去上班了,而他可以打賭——那個膽大包天的丫頭一定賴在家裏。
果然,不出他所料,門鈴按了兩下,她便出現在他面前了。
或許昨夜太過激情的緣故,此刻,她無精打采,兩眼無神。
原以為她會穿着性感絲質睡衣,沒想到她的打扮卻十分幼稚,頭上扎着蝴蝶結,胸前有一張貓咪的笑臉,腳下趿着毛絨絨的拖鞋,整個人像個布娃娃一般。
「你……」她的眼睛因為睡眠不足而染上一雙大大的黑眼圈,在看到他時,撐得更大了,「老闆,忽然光臨寒舍,有什麼事嗎?」
這丫頭吃錯藥了嗎?明明昨晚還跟他那樣親密,今天就裝出這副客套的口吻,存心要惹他發火嗎?
「來看看-,不行嗎?」他沒好氣地回答。
「當然……歡迎,」舒琳琳咬了咬唇,退讓一下,請他進屋,「不過老闆怎麼忽然想來看我?」
「蘇記者,-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去上班了嗎?」好吧,既然她硬要跟他這樣説話,他就奉陪到底!
「對不起,老闆,我給公司惹了麻煩,不好意思再去上班。」她假裝恭順地垂下頭。
「麻煩我已經幫-擺平了,-可沒借口再偷懶了。」他睨着她。
「擺平了?」舒琳琳臉上露出誇張的驚喜表情,「什麼時候擺平的?」
「-少裝蒜了!」他已經沒耐心再跟她玩這種白痴的遊戲,「-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我哪知道。」她滿面無辜。
「-昨晚去我家,不就是為了感謝我嗎?」
「我昨晚去了你家嗎?」她眼睛瞪得更大,「感謝你?我為什麼要感謝你?」
「夠了,蘇琳琳!」江澈終於受不了地大吼,「難道-要告訴我,昨晚出現在我家門口的是鬼?」
「老闆,你撞鬼了?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師父,要不要介紹給你?」她一本正經地道。
「-……」江澈氣得發抖,一時之間説不出話來。
「老闆,我問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喝酒了?」她趁勝追擊地問。
「喝了又怎樣?」
「如果你不相信世上有鬼的話,那可以考慮一下自己昨夜是否產生了幻覺。」舒琳琳表情誠懇地建議。
哈,對,他的確產生過幻覺,居然幻想她會和自己一樣對昨夜念念不忘,現在看來她很容易失憶。
這一招很妙嘛,將來他若再意外發生一夜情後也可以仿效處理,這麼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對方,而且還能把對方辯得像白痴般無話可説。
「老闆,你是自己開車來的嗎?」她突然轉移話題。
「是又怎樣?」這丫頭又想搞什麼鬼?
「那載我去百貨公司好不好?我約了朋友逛街。」
「逛街?」她現在居然有心情做這種事?
「對呀,老闆你如果有興趣的話,也可以跟我們一起逛。」不待他回答,她便飛奔回卧室,「我先換件衣服,等我哦!」
老天,這丫頭太能裝無辜了,簡直可以去競選總統!江澈哭笑不得,只能任由她擺佈。
幾分鐘後,她換了美麗裝束出場,眉眼已經細心描過,不再憔悴不堪,坐到他車上,朝氣蓬勃地東張西望。
「-約了誰?如果是夏記者,我可以炒她魷魚!」江澈憤憤地説。
「等一會你就知道,那個人你也認識,不過你好像沒權利炒他。」她笑着回答。
這句話勾起了江澈的好奇,把她載到目的地之後,並沒有馬上拂袖而去。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人,一看之下,他差點昏倒過去。
她居然約了鄭家明!
搞什麼鬼?這兩個人不是很久沒聯絡了嗎?怎麼又開始私下約會了?
鄭家明瞧見他,也不由得一愣,站在不遠處不敢靠近,只勉強地一笑,客套地朝他揮揮手。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分手了呢!」他可沒那麼有風度,能把球場上的好友當成隱形人,於是質問她。
「我從來不跟任何男朋友分手,」舒琳琳狐狸精一般輕佻地聳聳肩,「想玩的時候可以隨時找他們玩。」
「我還以為-改邪歸正了。」江澈凝眉。
「呵呵,多謝老闆把我想象得這樣純潔。」她笑盈盈地一鞠躬。
「這麼説,昨晚-也只是把我當-眾多男友中的一個嘍?」他不由得有點心酸。
「昨晚?奇怪了,我昨晚明明沒有遇到過你,為什麼你總跟我提昨晚?」
「蘇琳琳,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跟-玩無聊的遊戲!-到底想幹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老闆你到底在説什麼。」她抵賴到底。
「好,那就不談昨晚,來談談我們的將來。」他很嚴肅地盯着她的雙眼。
「公司的將來恐怕不是我一個小小員工可以跟老闆討論的。」
「誰在跟-談公司的事啦!」他惱怒地大嚷。
「老闆,你有什麼話就説明白一點嘛,我這個人智商比較低。」
「好,我就説得明白點!」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賻,「我要照顧-!」
不管她從前有多少個男朋友,不管她是怎樣的女人,亦不管她和大哥的前塵往事……他決定對昨晚的過錯負責。
並非把她當低賤的情婦,而是把她當作堂堂正正的女朋友,竭盡全力照顧她,助她洗去風塵,露出水晶清透的本色。
小時候,他就很喜歡收留流浪貓、流浪狗,還喜歡搶救那些被母親丟棄的盆栽,無論動物或者植物,到了他手裏之後,無一例外漸漸變得光亮奪目,生機蓬勃。現在,他自幼的嗜好又開始作祟,不過這一次,他要搶救的,是一個人。
一個本可以可愛至極的女孩,他實在不忍心她如此淪落風塵。
「照顧我?」她繼續裝傻,「老闆你給我多加點薪,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
「我要-當我的女朋友——除了我之外,-不能再有別人!」他懶得再跟她鬥嘴,把心裏話一字一句説得清清楚楚。
「嗄?」他的坦白把她嚇了一跳,她很明顯地怔愣了一下,才輕微地結巴道:「老闆……我有什麼好?為什麼要選我這種蕩婦當你的女朋友?」
「因為昨天晚上。」
「不要再跟我説什麼昨天晚上了,我昨天真的沒有見過你!」舒琳琳感到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捂着耳朵大嚷,「姓江的,你怎麼這麼霸道啊,編一個謊言就想讓別人當你的情婦?」
「-説什麼?」他一片好意,她居然如此詆譭他?
「你以為自己很有錢嗎?你的錢足夠包養我嗎?」她叉起腰,「我連你大哥都不放在眼裏,還會看得上你?你真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少作夢了!」
「癩蝦蟆?」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用這詞來形容英俊絕倫的他,真讓他震驚。
「哼,只跟你一個人在一起?你想悶死老孃呀?」舒琳琳故作潑辣,「你的體力能滿足老孃嗎?」
「-……」他的一顆心忽然像裂開了似的,碎成幾瓣,倏忽往下落,落到最深的谷底,「-説的是真心話?」
「老孃現在急着要逛街,你以為我有心情跟你講廢話?」她揚揚眉。
江澈完全僵住了,凝視她良久,喉間似乎被什麼梗着,窒息難言。
呵,真的是他太傻了嗎?以為用區區一夜情就可以束縛她,誰料,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可笑啊,他居然還冒充起救世主的角色,想張開雙臂保護她,但她嚮往「自由」,根本不需要他的救助。
從小到大,今天是他最難堪的一天,因為,他做了一件生平最蠢的事。
「我明白了,」半晌,他終於能開口,「蘇小姐,那我就不打擾-逛街了。另外,如果-想向本公司辭職的話,我也絕不攔。」
他並非殘廢,但這一刻走回車裏的那幾步,卻像極了殘廢,腿似乎沒了知覺,不是自己的了……
舒琳琳立在原地,等他遠去後,斂起方才自若的神情,整張臉垮了下來。
「我們去逛街吧。」一旁的鄭家明不知趣地説。
「要逛你自己逛吧,我要回家了。」她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伸手招計程車。
「喂,-耍我呀?」鄭家明大怒,「我在這裏等了-這麼久,-居然理都不理我跟我説拜拜?」
「對不起,我今天沒有心情了……」她咬着唇,忍住就要流下來的淚水。
「哦,我明白了,-跟江澈鬧翻了,所以拿我當擋箭牌!」鄭家明恍然大晤,「小賤貨,-給我記住!」
舒琳琳沒有回答,只掩面站在街邊,雙肩微顫,顧不得行人詫異的目光,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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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鄭家明一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他那句話説對了——她的確在利用他氣走江澈。
她裝作失憶,抵死不承認昨晚發生的事,只因為她發現自己對這個遊戲已經太過投入。
他是姊姊的心上人,她怎麼可以橫刀奪愛、背叛親情?
要怪只怪昨夜一時情難自禁,釋放了荒唐的激情。
她記得,當酒醉的他撲向自己時,她有片刻的掙扎,但想到他幫自己避免了官非,便帶着一種報恩的心態,任他妄為。
反正之前兩人已有過唇舌交戰的親暱舉動,再親一下又有何妨?
但她低估了情慾的魔力,當兩人觸碰在一起片刻之後,就已難分難捨,簡單的親吻已沒有辦法澆滅體內之火,待到她恢復理智的,已赤身裸體地躺在牀上,氣喘吁吁……
她抱着他光潔的背脊,感到他的大掌擒獲她軟白的雪峯,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已並非報恩那麼簡單。
上天在懲罰她吧?誰叫她從前交那麼多男朋友,誰叫她自作聰明扮私家偵探接近姊姊的戀人。擁着他時,她感到一陣浸入心肺的痛。
聽説,遇見真正的愛情的時候,心裏會有一陣痛。她從不知道愛情為何物,直到現在才發覺,面對江澈時,她的心情跟傳説中陷入愛情的心情有點像。
但她怎麼可以愛上他呢?就算她再頑劣,也不能打姊姊心上人的主意吧?
所以,她決定裝瘋賣傻,從他的世界逃出來,逃得遠遠的。
忽然很想見見姊姊,彷彿做錯事的小孩迷途知返,她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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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頭,-死到哪裏去了?」舒曼如見到妹妹,劈頭就罵,「我天天打電話去-的公寓,天天沒人接,留言叫-來陪陪我,-也不回電!-是剛從哪個星球旅行回來啊?」
「我……」舒琳琳心虛地答,「我找了份工作。」
「工作?-之前當插畫家也是工作呀!」
「是那種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
「嗄?」舒曼如大驚,「我沒聽錯吧?舒二小姐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姊,我錯了……」吸吸鼻子,愧疚之意湧上心頭,她忽然想哭。
「覺得自己給『千金小姐』這一行丟臉了?」舒中笑着拍她的肩,「放心,不是每個人都覺得自食其力很容易的。」
「姊,其實我去找工作的目的並沒有那麼單純。」她決定向她老實坦白。
「為了多賺一點零用錢,對不對?那不算不單純呀!」
「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怎麼,-另有陰謀?」舒曼如張大耳朵。
「我……其實我一開始只想刺探敵情,結果我卻愛上了敵人!」舒琳琳忍不住哇哇大哭。
「什麼亂七八糟的?」聽故事的人莫名其妙,「-的敵人是誰?」
「我老闆。」
「啊,-當上總裁的情婦了?」常看羅曼史小説的舒曼如點頭稱讚,「聽起來似乎還滿浪漫的。」
「姊,-不問問我的老闆是誰嗎?」她瞪着這個不知死活的人。
「聽-的語氣,這個人似乎不太好。」舒曼如很八卦地湊過去,「怎麼,他有老婆了?那更好玩了耶!」
「有老婆就好了,我就可以斷掉自己的痴心妄想了……」她幽幽感嘆,「可惜,他只是另有女朋友而已……」
「把那個女人幹掉呀!舒琳琳,老姊我平時是怎麼教導-的?-這麼懦弱簡直丟我的臉!」
「我怎麼可以幹掉她呢?她跟我很親耶!」
「怎麼,是夏禾那個丫頭?小妹-放心,老姊可以出面代-把她擺平。」
「不是啦——」舒琳琳差點兩眼翻白,沉默半晌,她鼓起最大的勇氣揭露真相,「姊,-為什麼不先問問我的老闆是誰?」
「誰?」
「-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哪有這麼嚴重!」舒曼如哈哈大笑,「即使是-姊夫也無所謂,反正這樁婚姻是假的,大不了我把他讓給-呀!」
「是『電影紅番茄』的主編……」她終於豁出去地道出答案,等待老姊發飆。
「誰?」然而她卻表情茫然。
「就是江氏報業集團的……總裁。」
「江澈嗎?」舒曼如一怔之後,似乎很驚喜,「那太好了,我們姊妹可以成妯娌了!」
「姊,-不要這樣,我好害怕!」笑着殺人於無形,一向是老姊的絕招——有的人笑起來比發怒時更恐怖。
「怕我這個當嫂嫂的會欺負-?放心,我很和善的。」
「姊,我當初接近他,只是覺得好玩,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幾乎要跪地求饒了。
「我為什麼要生氣?」舒曼如皺眉。
「姊,不要再裝了!-面對自己的情敵,難道真的會放過她嗎?」舒琳琳害怕得抱頭大叫,「看在我是-妹妹的份上,要死就讓我死得痛快點!」
「-什麼時候變成我的情敵了?舒琳琳,不要太抬舉-自己哦!」舒曼如終於意識到兩人説話牛頭不對馬嘴。
「上次-明明給我看了江澈的照片,説他是-的心上人啊……」
「上次?」思索良久,她恍然大悟,發出驚天爆笑,「哇哈哈,-以為我指的是江澈啊?!」
「不然呢?」
「我的心上人姓江沒有錯,不過單名一個冼字。」
「江冼?」江澈的二哥?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我上次明明看到他的照片了呀……」
舒曼如神秘地眨眨眼。「照片的人長相一樣,現實生活中就一定是同一個人嗎?」
「什麼意思?」舒琳琳完全糊塗了。
「-聽説過雙胞胎嗎?」
「什麼?江澈跟江冼是雙胞胎?」她錯愕得嘴都闔不攏。
「-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嗎?好歹-跟他們也算是親戚耶!」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呀!」她根本沒去參加姊姊的婚禮,哪有機會見到這些所謂的親戚?
大概,江澈與江冼是一對人盡皆知的雙胞胎兄弟,所以從未有人刻意向她提起此事,就像不會有人刻意告訴她地球是圓的一樣。
「哈哈,這就是老天對-的懲罰,」舒曼如笑彎了腰,「誰叫-這樣不關心家庭。」
「我的天啊——」舒琳琳身一歪,跌倒在地。
「現在-大可放心了,老姊我並非-的情敵,-的小命可以保住了。」舒曼如俯下身,對着僵卧着的妹妹不斷做鬼臉。
「現在才糟糕咧……」舒琳琳欲哭無淚。
「怎麼了?」
「我以為江澈是-的心上人,所以拒絕了他的追求。」真是悔不當初呀。
「咦,-還滿有良心的嘛!」舒曼如驚奇。
「我寧可自己沒良心!」她白了老姊一眼,「嗚……他不會原諒我了!」
「那又怎樣,去求他原諒呀。」
「我好怕……」
「怕什麼?舒琳琳,不要講這種丟臉的話,老姊平時是怎麼教-的?」她踢了她一腳,「打起精神,快給我起來!」
「可我還是很怕啊……」舒琳琳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怎麼會發生這種百年難遇的誤會?她真的可以求得江澈的原諒嗎?上帝快救救她,告訴她該出怎樣的殺手鐧,與心上人言歸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