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説到瘦猴説那一夥來人,不太像爛頭蟀這一股匪徒。母老虎又問:“總不會來的是一隊官兵吧?”
“更不是,沒有一百幾十人,官兵怎敢到這一帶強人出沒的地方?”
“哦?難道是一夥從別處山頭闖來的土匪?”母老虎説着,也從店裏跑了出來。她朝東北方向一望,果然見五匹健馬,在山道上飛馳,馬背上的五個人,一個個身穿勁裝,披着的披風往後飛揚,頭戴遮陽斗笠,看不清面目。真的不是官兵,也不是經常在這裏過往的爛頭蟀這夥匪徒。似乎也不是鏢客,商隊更不是了。母老虎説:“奇了,他們是什麼人的?”
“老婆,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我們都要小心應付了!”
“哼!他們要是敢在老孃這裏鬧事撒野,老孃叫他們有好看的。”
“老婆,別亂來,説不定他們是哪一處的英雄好漢,前去紫竹山莊拜訪慕容世家,途經這裏的。老婆,你快進去打點酒菜茶水,招呼客人。”
“天色這麼早,你以為他們會在這裏下馬歇腳,不趕路?”
“他們不在這裏下馬歇腳就最好了。”
瘦猴實在有點害怕招呼這些江湖中的人物,擔心其中有兩個是自己的仇家。
五匹健馬在古道上揚起了一道塵土,很快就到了古榕樹下,馬背上的五條漢子,一齊從馬上躍下來,身手輕靈、矯捷,瘦猴站在店門口看見,心裏一怔,顯然這五個人,都有一身不錯的武功,不是在這一帶出沒的幾股山賊草寇可比的。由於他們朝酒店的大門而來,瘦猴不能不趨向前哈腰拱背招呼,問:“五位大爺,是住店還是喝酒?”其中一條漢子一笑:“侯三哥!你怎麼連小弟也不認識了?”
這個古道野店的店老闆,正是以往青旗樓第一號上乘殺手侯三郎,他蒙黑豹不殺之恩,也聽從了黑豹的善勸,從此洗手不幹這血腥的買賣,帶着老母、妻子遠走高飛,退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上的事。他一家先是在衡陽的回雁峯下隱居。想不到青旗樓樓主風嘯林帶了兩名殺手——風影和葉飛尋來,威脅他重新參加殺手集團,否則就殺了他全家。幸得聶十八暗中出手相救,全家才免遭慘死(詳情見拙作《黑豹傳奇》中的四十五、四十六回),隨後便馬上離開回雁峯,輾轉幾次,最後才轉到了這湘、桂、黔三地交界的古榕下定居,開了這麼一間深山野店。在輾轉流浪途中,老母因年老而在路上不幸去世。夫婦兩人含悲帶淚埋葬了老母后,更不願過問江湖上的事了,一直避開江湖中人。想不到十多年後的今天,還是有人認出了自己。
侯三郎心頭大震,但極力鎮定了自己,裝着愕然地問:“侯三哥?”
那人大笑:“你不是侯三哥?”
“大爺認錯小人了。小人不姓侯,也不叫三哥。”但侯三郎也一下認出來人,正是以往青旗樓樓主身邊的兩個殺手中的葉飛。葉飛比以前發福多了,像一位富豪人家的員外。侯三郎初時幾乎認不出他來,但他一開口,侯三郎便認出來了,心想:他怎麼尋來這裏了?難道樓主對自己仍不死心麼?
葉飛笑着説:“三哥的確不叫三哥,而叫三郎。的確,三哥沒有以往一身逼人的殺氣,扮成店小二,真的沒有人認出來。但小弟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侯三郎心想:你根本不是什麼一眼認出我來,而是早巳知道我在這裏開了這間酒店,是有意尋來的,要不,你怎麼見到我時,沒有半點驚奇的神態?他再打量那四條漢子,一人身穿錦服,而其他三個都是佩刀的青衣勁裝。侯三郎又暗想:他們是什麼人?可不是青旗樓的殺手呵!他們沒有殺手們那種冷漠、無情的神態。
錦服人説:“侯三哥,我們這次前來登門拜訪,絕沒有什麼惡意,請侯三哥放心。”
侯三郎感到,既然葉飛認出了自己,想隱瞞也隱瞞不了,看來這裏今後不能再呆下去了。便問:“各位因什麼事而來?”
葉飛笑着:“三哥,我們遠道而來,你不能讓我們老站在大門口説話吧?”
侯三郎點點頭:“各位請!”
侯三郎請他們進店坐下,擺酒接待,又去廚房吩咐老婆:“你炒四味送酒的好菜吧!”
母老虎問:“葉飛他來這裏幹什麼?”
“看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們小心了!萬一有事發生,你千萬別出來,帶着女兒先離開這裏。”
“真的有事,老孃跟他們拼了!你帶着女兒走。”
“不不!這一次你真的要聽我的話,帶着女兒先走,別露面。不然,我們一家人都走不了!”侯三郎説完,便轉了出來,招呼葉飛等人。
葉飛又笑着説:“要不是我們偶然從這一帶山賊們的口中知道侯三嫂亮出了那一手不凡的武功,小弟真不敢相信三盱會在這千山萬嶺的蠻荒地方隱居多年。”
侯三郎一聽,已明白葉飛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裏。原來是自己的老婆亮出了武功,驚震了這一帶的山賊草寇。既然葉飛能追蹤而來,很快自己的仇家也會追蹤而來了。便説:“你們有話請直説好了!你知道我的為人,喜歡乾脆了當,不喜歡拖泥帶水。”
錦服人説:“三哥為人果然痛快。我們是仰慕三哥劍法精湛,行事機警、敏捷,想請三哥重出江湖。”
“哦?是樓主打發你們來?”
葉飛説:“三哥,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了。樓主他老人家早已死去,青旗樓已煙消去散,不復存在了!”
侯三郎一怔:“哦?那你——”
“小弟現在已是邵陽高霞山回龍寨的人了,這就是回龍寨少寨主邵震山少俠。”
侯三郎聽了不禁皺了眉,暗想:我連自由自在的一流殺手也不幹了,厭倦了刀口上舔血的生涯,難道還重新去過這樣的日子?回龍寨不過是綠林中的一方霸主,也是黑道上的人物,比其他黑道上的人物好不了多少,我又何苦為他們賣命?錦服人邵震山一揖説:“在下奉家父之命,特來相請侯三哥。”
侯三哥慌忙還禮説:“邵寨主錯愛了,我侯三再也不是以前的侯三,劍法丟疏了,更害怕殺人。我只想老死在這窮荒山野中,所以恕難從命。請少寨主轉回,我侯三多謝了!”
葉飛説:“我擔心三哥不能老死在這裏!”
“哦?!為什麼?”
“現在東廠的高手們正在暗中通緝三哥呢!”
侯三郎愕然:“我沒有招惹過這羣鷹犬,他們通緝我們幹什麼?”
“為了黑豹。”
“什麼?黑豹?”
“他們懷疑三哥是嶺南雙奇的那一支飛虎奇兵中的一個,在大洪山白龍池殺了他們不少人,也殺傷了不少官兵。要是三哥不跟我們去,恐怕不久就大難臨頭了。”
侯三郎睜大了眼:“我幾時是飛虎奇兵了?再説我也沒有那麼榮幸,得到聶十八少俠的錯愛,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
“可是江湖上都那麼傳。再説東廠中的一些高手,還有三哥以往的仇家,於公於私,他們都不會放過你。”
侯三郎雙目一閃,一股冷電似的目光射出,跟着很快收斂,恢復平靜,淡淡地説:“好!我等着他們來好了!”
“三哥!這又何苦?既然邵寨主厚愛,不如隨我們到高霞山避避。”
侯三郎搖搖頭説:“要是這樣,我更不敢去拖累了邵寨主和全寨的人。”
邵震山忙説:“三哥,你若是去了,只會給我寨增添實力,怎拖累了?回龍寨是寨險山峻,我們手下也有二三百同生共死的弟兄,諒東廠的人也不敢正視我們。”
其實邵震山這次遠道而來,除了侯三郎是有名的一流殺手,可增加山寨的實力,令湘西言家不敢來犯之外,更主要的是侯三郎與黑豹聶十八有一層不錯的關係,可藉助黑豹聶十八驚震武林的威名,令江湖上所有的羣雄不敢來犯高霞山。
侯三郎仍搖頭:“我侯三向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想也不願拖累別人。少寨主,葉老弟,你們還是請回吧,今生今世,我是怎麼也不會重出江湖的。”
葉飛問:“三哥!你真的不隨我們去?”
突然,一把明亮的菜刀從廚房裏飛出,“篤”的一聲,釘在一條木柱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跟着母老虎噔噔地跑了出來:“葉飛!我瘦猴哪裏也不想去,就是他想去,老孃也不答應,你別多費口舌。要是你們吃飽了,請馬上走!”母老虎不客氣地下逐客令了。
侯三郎慌忙説:“老婆,不得無禮!”他又對邵震山説,“少寨主,我婆娘是個粗魯人,不懂禮儀,望少寨主原諒,千萬別與她一般見識。”
葉飛説:“三嫂!你怎麼對小弟這般不客氣?”
“葉飛,老孃已是對你十分的客氣了,你想瘦猴跟你們走,除非從老孃的身上跨過去!”
葉飛不禁與邵震山相視一眼。邵震山説:“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強請了,就此告辭。”
侯三郎説:“少寨主,不多坐會?”
“多謝!願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邵震山和葉飛帶着三個隨從,上馬告辭而去。望着他們在古道上的遠影,母老虎問:“他們不會再來噦嗦吧?”
“你這一把菜刀飛出,他們還敢再來?就是他們不再來,這地方也不能再住了,今夜裏就走。”
“什麼?這麼快?”
“不!還是早走早好。”
“那我們到什麼地方去?”
“往西,到一處少人煙的地方,貴州也好,雲南也好,總之不讓人知道。”
到了半夜,他們夫婦兩人收拾好上路的東西,揹着一歲多的女兒,準備離開這座生活了多年的野店。侯三郎看着自己已熟睡了的小女兒,不禁嘆息一聲:“可憐她小小年紀,就要跟隨我們四處飄流,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她投生到我們家,太不幸了!”
母老虎説:“你哪來的這麼多廢話?快抱她坐進籮裏去!”
侯三郎正想從牀上抱起女兒,驀然間停住了,凝神傾聽。母老虎問:“你怎麼啦?”
“不好,我們走不了了!”
“什麼?走不了?”
“不錯!這路兩頭都有人朝這裏來了,就是懸崖上,也有人埋伏着。”
“是葉飛和那姓邵的?”
“要是他們還好辦,就怕是東廠的仇家尋來了!”
“不可能吧?他們這麼快就尋來?”
“別大聲,快將燈吹滅,我先安置好女兒。”
“你怎麼安置她?”
“將她安置在古榕上的濃蔭密葉中。”
“你是不是急糊塗了?你不害怕女兒會從樹上掉下來?”
“我用繩索將她捆好,不會掉下來的。”
“那女兒不會哭喊,叫賊人發覺了?”
“沒辦法,我只好輕輕點了她的啞穴,叫她哭喊不得。”
“我們不能現在帶着女兒逃走麼?”
“四面都有人,已沒辦法逃走了!要不,你帶着女兒上古榕樹上躲起來。”
“老孃的輕功沒有你這麼好。再説,你一個人能對付得了這麼多賊人麼?賊人不見了我們兩個,不會四下尋找?但賊人不會知道我們有一個女兒。”
“那我先去安置好女兒了!”
侯三郎説完,從牀上抱起了女兒,輕輕點了她的啞穴,將燈吹滅,便像一隻輕靈、敏捷的猿猴似的,從窗口悄然躍上了古榕樹,選好一處枝密葉濃的地方,將女兒捆綁好,又悄然躍了回來。他的輕功在武林中屬於一流,行動全然無聲無息,讓人難以發覺。
母老虎擔心地問:“女兒你安置好了?”
“好了!就是打風也刮不下來。”
他們哪裏知道,在黑夜中,有一對神秘的眼睛在盯視着他們的行動,也看見了侯三郎將小女孩安置在古榕樹上。
不久,兩股敵人會合了,他們將野店四面全包圍了起來,亮起了火把。一個單眼的漢子用仇恨的眼神盯視着野店,吼道:“侯三郎,你給老子滾出來,老子知道你在裏面,你想跑是怎麼也跑不了!躲也躲不了!老子喊三聲,再不滾出來,老子就放火了!”
候三郎藉着火把光看去,這個單眼漢子,正是自己的仇家——山西萬石堡少堡主獨眼龍,他的父親,就是給自己摘去了腦袋的。
萬石堡的堡主一向稱雄晉北一帶山林,為人十分殘忍,屠殺了不少無辜的百姓,侯三郎跟他沒任何過節,但是有人出重金要買下他的腦袋,所以青旗樓樓主便打發侯三郎前來行事。萬石堡戒備十分森嚴,堡中的高手也不少,其他的殺手根本殺不了萬石堡堡主,只有機智過人的侯三郎才有可能下手。
侯三郎用了三個多月的時候,摸清萬石堡主的習慣、特性與愛好。在一個夜晚,趁他父子在小鎮上飲酒之時,突然出現,一劍將萬石堡的腦袋砍下來,提了而去。這驟然的一擊,侯三郎是看準了時機、方向才出劍的。殺手殺人,尤其殺武林高手,往往要一擊即中,不用出第二招。一招若不靈,第二招已沒用,只有立刻離開,再找第二次機會。因為刺殺對手時,四周的護衞、武士會一擁而來,不走就走不了。就是對手,也會躍開,回手反擊。何況當時身邊還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堡主獨眼龍。
這閃電似的行動,侯三郎沒等獨眼龍和四周武士醒過來,已是人去樓空。獨眼龍醒過來時,侯三郎已如天邊驚鴻,遠遠消失,想追殺也來不及了。侯三郎只殺萬石堡主,沒殺少堡主獨眼龍,是遵守殺手的規矩:沒錢不殺人,只殺當事者,不殺其他人。要是再殺獨眼龍,那殺人價錢又不同了。正因為這樣,侯三郎才留下了不少的仇家。侯三郎也不在乎這些仇家。
事隔十多年,當時二十歲左右的獨眼龍,現在已是三十多近四十歲的人了,神情更為兇狠、剽悍。侯三郎憑他那隻燭有的眼睛,一下認出他來。他身旁不遠,還有一個臉帶刀疤的大漢,一臉的陰鷙之色,神態更令人可怕。顯然他是這羣來人的頭腦人物。
侯三郎再看看其他人都是一色勁裝,夜行輕裝打扮,人數不下二十個。侯三郎要是驟然躍出,要殺獨眼龍,可以一擊即中,但其他人就不好對付了。這夥人既然是東廠的高手,武功自然不在一般武林人士之下。
獨眼龍又在外面吼叫,説裏面的人再不出去,便馬上放火。侯三郎並不害怕放火,只擔心大火燒起,波及古榕,傷害了女兒。他輕輕吩咐妻子先別露面,小心行事,自己便開門走了出去。
獨眼龍在火光下一看見他。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獰笑着説:“侯三,你終於滾了出來!你那臭婆娘呢?怎麼不一塊滾出來?”
侯三郎一股如冷電般的目光突然射出,頓然間渾身也充滿了殺氣,再也不像一個畏畏縮縮怕事的店老闆了。他陰森森地説:“請你説話掂掂分量,別逼得我在今夜裏殺人,我已有十多年沒殺過人了!”
獨眼龍一時間給侯三郎這一股殺氣懾住了:“你,你,你想威脅、唬嚇我?”
“你知道我一向是個冷血殺手,有多種殺人的經驗和方法,一旦惹得我殺意升起,就算我今夜殺不了你,以後也會千方百計殺了你,就像殺你的父親一樣。”“你還想有以後麼?”
“你不妨試試。”
刀疤臉這時也冷冷地説:“侯三,你説你有十多年沒殺過人?不對吧?”
“你認為我殺過人了?”
“鄂北大洪山白龍池的事件,離現在還不到三年,怎麼是十多年了?”
“看來你們也以為我侯三郎參加了那一場戰鬥?”
獨眼龍説:“你別以為你當時戴上了花花綠綠的鬼面具,就沒人認出你來。但你的劍法、身手還是叫人認出來了。”
侯三郎暗想:莫非青樓旗的一些殺手參加了飛虎奇兵?還是有人會這一門殺手劍法?
刀疤臉盯着他問:“嗯?你怎麼不出聲?”
侯三郎説:“我説我沒有參加,也沒有這份榮幸參加。你們一定要説我參加了,那就當我參加好了!”
獨眼龍恨恨地説:“你還想詭辯?現在你不但是老子的殺父仇人,也是朝廷追拿的欽犯,老子説什麼也要殺了你。”
“那你們來吧!”
刀疤臉説:“侯三,只要你説出聶十八和穆氏一家人現在哪裏,我們可以放你夫婦一條生路。”
“你們東廠的人耳目遍佈天下,不知道聶少俠和穆氏眾俠在哪裏,倒跑來問我?”
“你——!”刀疤臉一時不知怎麼説才好。東廠的人,在白龍池邊那一場戰鬥中,精英全喪,沒有一個人能生還。這三年來,東廠的人一直在暗暗打聽聶十八和穆氏一家人的下落。可是聶十八和穆氏一家,在白龍池事件後似乎一下在人間蒸發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就連嶺南雙奇也蹤影全無,再也不在江湖上出現。弄得東廠所有的耳目一籌莫展。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侯三郎,所謂的飛虎奇兵的一員又豈能放過?怎麼也要從侯三郎口中問出聶十八等人的下落來。刀疤臉又問:“侯三,你是不想説了?”
侯三郎説:“別説我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就算知道,我侯三郎也不會説出來!”
刀疤臉一揮手:“上!”
可是侯三郎比他發難更快,身形似燕子般地縱飛,劍如流光逸電擊出,直取刀疤臉。侯三郎在以往的殺手生涯中,懂得了一句古話:打蛇先打頭,殺人先殺王。只要將敵人的首腦人物驟然殺了,敵人就會不戰自亂,接下來無論是戰是走都方便。
要是過去,侯三郎這一劍必中無疑。不知是他身上的殺氣沒有以前那麼重了,還是長久不與人交鋒,劍法生疏,令刀疤臉能躍開,逃過了侯三郎這驟然的一擊。跟着三四黑衣勁裝人又一齊擁了上來,刀劍棍棒齊向侯三郎擊來。侯三郎劍鋒一轉,震開了四般兵器,而且還順勢殺了一個。一流殺手之劍就是一流殺手之劍,劍出見血,從不虛發。
侯三郎在殺了一個黑衣人後,又似輕燕般縱開了。按照以往,他完全可以在這黑夜中走得不見人影。但他現在不能走,他有妻子和小女兒在。所以一個真正的殺手,要沒有妻兒,更沒有什麼骨肉親人,不受情感所累,孑然一身,才沒任何牽掛。因此,殺手才往往是冷酷無情的。侯三郎雖然是青旗樓一名一流的上乘殺手,但還不是一個真正的殺手,他有情感,也有正義。
侯三郎一縱開,獨眼龍已帶人憤怒地衝上來了。獨眼龍為報父仇,在十多年裏苦練武功,不惜投身到東廠裏去,暗中偷學其他高手的絕招,甚至拜他們為師。現在他的一口刀法,遠非十多年前可比,一刀劈出,宛如猛虎出林,鋭不可當,令侯三郎不能不縱開閃避。
突然,盛怒的母老虎縱了出來,兩把鋒利的菜刀,舞得似車輪般地轉動,驟然之間,砍翻了三四個來不及出手的黑衣人,而且直逼獨眼龍,亂砍亂劈,一副拼死的打法,不按任何常規,這一下殺得獨眼龍手忙腳亂。獨眼龍又急又怒地説:“臭婆娘,你這是不要命了?有你這樣的交鋒麼?”
母老虎才真正是一隻盛怒出林的老虎,不顧死活地亂劈亂砍,似乎要與對手同歸於盡。她一邊揮舞雙刀一邊吼着:“你敢追殺老孃的男人,還敢罵老孃為臭婆娘,老孃現在就臭給你看!”
獨眼龍雖然刀法極好,在這頭力如蠻牛、勢如猛虎的婆娘面前,也一下適應不了。再説他也不敢與母老虎同歸於盡,便先行避開,叫其他黑衣人前來招架。黑衣人也不敢太過逼近這頭發了瘋的母老虎,只是從旁出招,令母老虎團團亂轉。他們都有臨場的豐富經驗,先避其鋒,以逸待勞的打法,等這頭母老虎精疲力倦,然後合力擒拿。他們奉命,是要活擒了這一對夫婦,不想要死人。
儘管母老虎威猛過人,手舞刀飛,這些黑衣人都是江湖高手,很快就摸清楚了母老虎的門路,便貼近進招。他們雖然在母老虎的身上留下了傷痕,但母老虎變招迅速,不理自己身上和手腳上的傷,反而一下將這些貼近傷了她的黑衣人劈得不見了半邊腦袋,有的被攔腰劈飛,慘死在她的腳下。
另一邊,侯三郎與刀疤臉等三位高手的激戰十分熾熱。侯三郎的劍法招式不多,但招招都是殺人的招式,狠、準、快,除非不擊中對手,一擊中便致命。在他身前身後,也躺下幾個黑衣人的屍首。刀疤臉看得急了,大叫道:“不論生死,我都要了!”
黑衣人得了這一道命令,再無顧忌,放手進招。這樣一來,侯三郎劍法雖然好,但招架不了四大高手的致命殺招,險象叢生;而他的妻子母老虎更危險,她在中劍倒下之前,一菜刀將獨眼龍右臂活生生切了下來,獰笑着道:“老孃就是死,也要叫你這小子活得不快活。”
眼見母老虎就要慘死在另一黑衣人的刀下,侯三郎大驚,丟開了交鋒的對手,飛身而來,一劍就將這黑衣人挑飛,急切地問:“老婆!你怎麼了?”
母老虎渾身是血,仍頑強兇悍地説:“老孃死不了,瘦猴,你快走,別理我了。老孃已砍翻了他們五六個,夠本了!”
“老婆,你還能不能走動?”
“不行!我兩條腿都不聽話了。要不,老孃會倒下來麼?瘦猴,你快走,老孃就是坐在地下,也能拼他們一二個。最好,你去給老孃殺死了獨眼龍這混帳的東西,是他壞了老孃最後的一條腿。”
獨眼龍在砍斷母老虎的一條腿時,自己拿刀的右臂也給母老虎切了下來,再也不能戰鬥。他不想兩敗俱傷,結果還是兩敗俱傷。他想不到母老虎這般的兇悍,倒下來也還手。他正驚恐時,只見一把菜刀飛過來,想閃開已來不及了,一聲慘叫,這把菜刀一直飛進了他的下腹。這是侯三郎拾起老婆的刀飛過來的,侯三郎執行了老婆的命令,也實現了老婆的願望,飛刀殺了獨眼龍,這也是侯三郎這個一流殺手的殺人手法之一。
母老虎見獨眼龍慘叫倒下,笑着説:“瘦猴,行了,你走吧!”
刀疤臉見狀大怒。這一戰,對手兩個雖然都身帶傷痕,而自己卻傷亡過半,連獨眼龍也死了。他吼着黑衣人:“上!給老子亂刀亂劍碎了他們兩人,不要活的!”
頓時十個黑衣人嗷嗷擁來,眼見侯三郎夫婦便要慘死在亂刀之下。驀然,一條怪影凌空而下,掌拍腳踢,一下將四五個黑衣人拍死的拍死、踢飛的踢飛,碰上他的沒有一個是活人,將其他黑衣人全嚇得退了回去。侯三郎夫婦驚愕了,刀疤臉等人更驚震了。定神一看,一個黑乎乎似人形而又不似人形的怪物立在月光之下,什麼也看不清,只看見兩隻綠森森的眼睛在閃動。
刀疤臉大驚:“你是什麼人?”
一個黑衣人驚恐地説:“頭兒,他恐怕是神秘的黑豹。”
“黑豹?”刀疤臉更是魂飛天外。要是黑豹,恐怕今夜裏沒一個能活着回去。
這團黑乎乎的怪物動怒了:“你們敢説我是黑豹?”
刀疤臉問:“那,那,那你是什麼?”
“我是山妖!”
刀疤臉等人更驚震了:“你是山妖?”
“唔!你們沒聽説過?”
“你、你、你、你就是附近一帶人們傳説的神秘山妖?”
“不錯!”
這一下,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愕相視。這個黑乎乎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這一帶山區百姓多年所傳説的神秘可怕而又可敬的山神、山妖?刀疤臉等人一踏人這荒蠻的祟山峻嶺時,便聽到山妖的傳説。刀疤臉這一夥人都是見鬼殺鬼、遇神打神的江湖高手,對這一傳説,大多數人不屑一顧。世上哪有什麼山妖?説得玄乎其玄,這不過是山民無知傳説的東西而已。
侯三郎夫婦對有關山妖的各種傳説更聽得多了,光是昨人,穿林虎一夥匪徒也碰到了可怕的山妖。他們夫婦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什麼法力無邊、能變萬物的山妖。儘管山妖也、曾在他的酒店出現過,還取走了他們過年拜神的雞鴨魚肉。但他們仍然不相信。
這一刻,他們夫婦兩人真的看見山妖了,而且這山妖還會説人話。他真的是所謂的山神、山妖?還是世外高人扮成這種形狀,前來解救自己?他們相信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
刀疤臉等人聽説是山妖而不是黑豹,除了驚愕之外,反而不害怕了。黑豹才會令他們感到可怕,剛才給他拍死踢飛的人,只是事情來得突然,死的人一時措手不及而已,母老虎的驟然躍出,何嘗不是這樣?刀疤臉壯了壯膽子喝問:“你到底是什麼人?敢來壞我們的事?你知不知我們是什麼人?”
山妖冷冷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朝廷東廠提督府的人,前來捉拿朝廷的欽犯。”
刀疤臉十分了解武林人士的心理。對官府中的人,不想去招惹,也不願去招惹,能避開則避開,能不理就不理,以免今後帶來麻煩。刀疤臉以為亮出了朝廷東廠的招牌,就會令這個裝神弄鬼、多管閒事的什麼山妖有所顧忌,悄然而退,頂多警告自己不可殺人而已。
可是山妖似乎真的是山妖,對人間的事全然不知,問:“朝廷?東廠什麼府?這是哪一處州府的?而且他們夫婦兩人,也不姓金名範呵!你們捉錯人了?”
刀疤臉傻了眼:“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連朝廷東廠提督府也不知道?”
“我不管你們是哪一處州府的人,但我看出,你們一個個全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