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中毒呢?」碧華側福晉率先驚叫出來,睨了海瑩一眼,「是不是……洋人的咖啡咱們喝不得?」
「呵呵!這倒是沒聽説過。」御醫笑了笑,「洋人和咱們不都是人嗎?他們能喝的東西,咱們自然也能喝。府上這位主子中的是名叫「三月雪」的毒。」
「三月雪?!」碧華側福晉頓時愣怔住。
「這種藥原本無害,還能幫人提神定氣,但不宜多服,一次只能服一顆,服多了就會由補藥變成毒藥。」御醫解釋。
「我好像記得咱們府中的誰就有這種藥。」惠福晉蹙了蹙眉。
「呃……」碧華側福晉難堪地開口,「這種藥我是有過……」
她與玉梅一向要好,這回本想逮住機會幫玉梅整治一下海瑩,不料事情的矛頭竟轉向了她,為了洗脱自個兒的嫌疑,她急忙掀起暖閣的簾子,一把將玉梅從榻上扶起來,顧不得往日交情連聲逼問:「哎呀呀,-是不是把我給-的三月雪吃得太多了?」
「那麼珍貴的東西,奴婢哪敢多吃……」玉梅虛弱地支着身子,「今兒早上,我將它們轉送我們家福晉了……」
「什麼?!」眾人已經從海瑩臉上-開的目光,不由再齊射向她。
海瑩感覺自己彷佛孤立無援地站在懸崖邊,渾身都僵了。
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玉梅在陷害她!
難怪她肯如此低聲下氣地討好她,還送上如此珍貴的藥品,並且頭一個喝下咖啡替她解圍。原來,這一切並非出於友誼,都是事先精心設計好的陷阱,是引她步步落網的圈套。
她不懂,那樣純真可憐的外表下,怎麼會有這樣一顆陰沉的心?
海瑩暗笑自己太傻,怎麼可以輕易相信敵人,怎麼可以相信共侍一夫的兩女中有真正的友誼存在。
「諸位請放心,這位少夫人已無大礙。」御醫又道:「不過……這藥對她腹中的胎兒多少會有些不好。」
這最後一句話如同青天霹靂,把在場眾人震得措手不及。
「什麼?!」事福晉不敢相信地道:「玉梅她……有身孕了?」
「怎麼,府上有這般喜事,諸位都不知道嗎?」御醫一怔。
得到肯定的答案,花廳頓時一片譁然,眾人堆起笑臉連連道賀,玉梅一躍成為今日的主角,被各種恭維話包圍着。
「我……」懷孕的人顯然也是剛剛知道自己有喜,滿臉茫然,「我這個月的月事沒來,還覺得奇怪,誰知道竟然……」
最最茫然的,要屬海瑩。
此刻她被冷落在一角,眾人彷佛遺忘了她,又彷佛故意不理會她,等會兒再找她算賬。
如果只憑那一瓶三月雪,眾人還不能給她定罪的話,那麼現在,就算有一千個理由,她也百口莫辯了。
因為,最確實的證據就在玉梅的肚子裏--孩子。
他們肯定會認為,是因為她無意中知悉了孩子的存在,才下此毒手。
種種出乎意料的事情都碰在了一起,彷佛老天爺都不願意給她活路。她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竟遭到這樣的懲罰。
若説她惟一有錯的地方,大概就是這些日子從玉梅手中搶走赫連的寵愛。
可這不算罪大惡極吧?因為……玉梅在她最受寵的時候,也不曾遭到他的冷落,甚至還懷孕了。
據説,孩子才一個月多,算算時日,這一個多月是她跟赫連最最恩愛的日子
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心底脆弱的地方如同被重槌敲打了一下,胸膛像玻璃般要裂開了。
一切都是假的……他騙-!
明明記得,那夜他曾親口在她耳邊呢喃細語,説他有了她之後不曾再碰過別的女人。如果那話是真的,玉梅腹中的孩子打哪兒來的?
不敢想象赫連一邊對她濃情蜜意,一邊卻從容地爬到另一個女人牀上……
海瑩霎時覺得好惡心,咒罵自己不該在這場婚姻中假戲真作,不該因為對他有了愛意就不再堅持一夫一妻制的理想,不該如此妥協,甚至真心希望與他的小妾能和平相處。
為了他放棄一切,到頭來換得怎樣的結果?
現在,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不知所蹤……呵!聽説是去送他親愛的表妹了。
綠竺是他心頭所愛,玉梅是他孩子的娘,她卻不知自己的地位何在?
她忽然感到心灰意冷,默默地退到庭院中,站在一株枯瘦的梅樹下。
傍晚的天氣更冷了,雪花片片從空中緩緩飄下來,覆在她的身上。四周一片昏暗,遠遠的,傳來戲台上熱鬧的鑼鼓聲……
不知呆立了多久,赫連終於出現在她面前。
「怎麼一個人杵在這兒?當心凍着。」他面色微愠地揮掉她髮間的雪花。
「你都聽説了吧!」海瑩稍稍退後,避開他的觸摸。
「玉梅的事?」赫連眉一挑。
「你們商議好應該怎樣處置我了嗎?」
「處置-!」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沉,「我們為什麼要處置-?」
「因為我企圖謀害你的愛妾,還想殺死你未出世的孩子。」她大叫出來。
「-以為我會相信這是-做的?」他望着她,炯炯的目光似乎要望進她心裏。
「哈!」她忽然輕輕地笑了,「我寧可你相信。」
「什麼意思?」
「這樣你就可以休了我。」
「-希望我休了-?」他一個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
「對,我希望!」她黯然道:「只要你休了我,從此以後你上哪個女人的牀、讓哪個女人懷孩子,就統統不關我的事了!也不會再有人處心積慮陷害我,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抬不起頭。」
「瑩瑩!」赫連嘆了口氣,「關於那個孩子……」
「我不想聽!」讓她傾聽自己的丈夫如何與另一個女人尋歡作樂?她自認心胸狹窄,聽不下去。
「喲,兩位在外頭幹什麼呢?」房門咿呀作響,碧華側福晉站到了廊下,「赫連呀,玉梅正等着你呢,你不想見她,也得關心一下未來的孩子吧!還有,別一味地偏袒你的媳婦,有些事也應該讓她進來説説清楚。」
總算來找她算賬了!海瑩咬了咬唇,-那間似乎什麼也不怕了、什麼也不在乎了。
她提起裙子,大大方方進屋裏,無所畏懼的步伐反倒把碧華側福晉嚇了一跳。
「我人在這裏,你們有什麼話儘管問吧!」她抬頭挺胸,問心無愧地説。
天晚了,花廳內,賓客們都紛紛離去,只剩自家人。
宣親王那些大大小小的側室,或者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等着看好戲,或者低頭無語品着茶,或者事不關己閒閒站在最旁邊。而惠福晉,一向最疼愛她的額娘,這會兒則坐在玉梅身邊噓寒問暖,望着她肚子的眼裏充滿無限寵溺。
海瑩的心徹底涼了,一向疼愛她的額娘可以因為孩子,把疼寵傾向玉梅,那麼身為孩子的阿瑪,赫連也會如此吧!
妻子如衣裳,衣裳總有穿膩的一天,可是孩子一生一世與自己骨肉相連,難以捨棄。
怨只怨,她為什麼不像玉梅那樣爭氣,早日懷有身孕。
她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獨享赫連的寵愛,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兒媳呀!」碧華側福晉似笑非笑地開口,「不是我們存心懷疑-,只不過今天這事也太巧了,所以不得不多嘴問兩句。」
「我知道。」海瑩端起桌上的咖啡,「你們是想問我有沒下毒,對吧?我記得,當時玉梅喝的咖啡就是從這裏倒出來的,好,我證明給你們看。」
她頭一仰,將整壺咖啡灌入喉中,由於灌得太急,幾乎嗆着,但她含着淚水,仍舊一口氣也不緩,直至咖啡全數喝下。
「唉!世上哪有這麼笨的人呀。」碧華側福晉見狀冷冷插話,「這咖啡原是倒給賓客喝的,-再壞心眼,也不至於想讓我們宣親王府承擔謀殺八旗貴婦的罪名吧!」
「姨娘是懷疑我在別的食物中下了毒?」海瑩毫不畏懼迎上她的目光,「那麼就請玉梅側福晉自己説説,今天她到底吃了些什麼,哪些是我親手做的!」
「姊姊別生氣,沒有宗人府的冊封,我哪能稱側福晉呀!」玉梅小聲道。
「一個人一天之中吃了那些東西哪能記得清?再説,玉梅懷有身孕,自然吃的比普通人多些,-這不是存心刁難她嗎?再説了,若要下毒也不一定是-親手做的食物,誰會做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傻事呀!」碧華側福晉步步相逼。
「那麼你們所指的毒藥就是這個吧!」海瑩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子,「你們自己數數,它到底少了幾顆。」
「藥丸這麼多顆,哪兒數得清。」
「好,這麼説,不論今天我怎麼辯解都無濟無事了,你們既然認定了我是兇手,乾脆拿繩子把我直接綁送官府得了,何必假惺惺地問這問那?」
「格格好大的脾氣啊,問一問也不行?」
「只是問一問而已嗎?」海瑩哼笑,「你們也不必多費口舌了,我承認就是。」
「呃?」碧華側福晉一怔。
「沒錯,兇手就是我。我今兒得了這藥,第一個想法就是把那小賤人毒死,而且,讓她不能痛痛快快地死,最好讓她肝腸寸斷、七竅流血,讓她腹中的胎兒像腐肉一樣爛掉……不不不,毒死她都難泄我心頭之恨,最好是陷害她,讓眾人以為她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讓眾人以為她要來害我。哈哈哈!這樣我就可以殺人不見血地除掉她了!」
一邊説着這話,她一邊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回過頭,迷濛的眸子注視着赫連,淚水倏地如斷線珍珠掉下來。
「赫連,你也相信這話吧?」她輕輕地説。
「瑩瑩,不要這麼任性,胡説八道對-有什麼好處?」赫連心疼地想上前擁住她,她卻將他猛地推開。
「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答案嗎?還有哪裏不滿意的?」海瑩緩緩拔開三月雪的瓶蓋,「如果還不能讓你們滿意,那麼我把這個吞下去,你們應該不會再有廢話要嘮叨了吧!」
瓶口一斜,藥粒盡數落在手心裏,她張開嘴,將掌心湊近……
「住手!」赫連一聲厲喝,將她的臂膀一拉,藥粒霎時落到地上。
但已經遲了,那藥粒已有幾顆入了她的口裏,入口即化。
海瑩呆呆地看着神色驚惶的他,看到他為自己焦急的模樣,忽然眼前感到一陣暈眩。
「這藥肯定被換過了,所以她才敢這麼做。」閉上雙眸之前,她聽見碧華側福晉掮風點火的話。
更梆子鏘鏘鏘地響了三聲,赫連推開玉梅的房門。
「呀!貝勒爺,您來了,正好側福晉還沒睡呢!」丫鬟笑咪咪地迎上前。
側福晉?呵,真是母憑子貴,名冊還沒入宗人府,大夥兒都爭相討好地叫她側福晉了。
連屋子裏也頓時變了模樣,簾子、帳子、被子、屏風,全換了新的,爐裏點着昂貴的上好薰香,金玉器皿將昏暗的角落襯得熠熠生輝。
這些日子無人理睬的可憐小妾,搖身一變成了光鮮奪目的貴婦人,舒舒服眼斜靠在楊上,聽著書僮給她唸書上的故事。
「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跟側福晉説。」赫連沉着臉道。
「是。」眾丫鬟曖昧一笑,離去前不忘將被褥鋪好,牀簾垂下。
他重重地坐到椅上,半晌無語。
「貝勒爺想安置了嗎?」玉梅戰戰兢兢下了軟楊,「奴婢給您打洗腳水……」
「奴婢?」他哼笑一聲,「剛才她們不是叫-側福晉嗎?」
「那是她們瞎喊的,奴婢不敢……」
「今天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您不都聽海瑩福晉説了嗎?」
「我現在要-自己説。」他狠狠盯她一眼。
「我……」玉梅倏地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不好,一時胡塗,多服了幾顆三月雪,讓海瑩福晉受委屈了。」
「-是一時胡塗多吃了幾顆,還是有意的?」
「奴婢不敢陷害福晉呀!真的是一時胡塗……」
「那麼當着眾人的面,-為什麼不説實話?」
「貝勒爺,冤枉呀!當時奴婢想説,可説了有人會信嗎?」
「如果沒有碧華側福晉在一旁插風點火,説不定大家都會信。」赫連逼近她,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説,是不是-跟碧華側福晉串通好了,唱這出戏?」
「真的不關碧華側福晉的事,她只是一時同情奴婢,想幫幫奴婢而已……」
赫連鬆了手,起身坐回椅上,悠悠喝一口熱茶。
「我已經替-準備好盤纏了,明兒-就可以上路了。」
「上路?!」她一驚,「貝勒爺要奴婢去哪裏?」
「-老家在山東吧!聽説家裏父母都還健在,這次回去,要好好孝敬他們。且看在-在王府這麼多年的份上,就不要-的贖身銀子了。」
「貝勒爺要奴婢走?」平素細如蚊蚋的聲音霎時變得刺耳,「奴婢不走。」
「不走?」赫連冷笑,「難道要我替人家養兒子?」
「呃……」摸着腹部,玉梅啞口無言後撲身哀求,「貝勒爺饒命……」
「現在知道求饒,當初就別那麼大膽。」
「奴婢真的沒想到會懷有身孕,也真的沒想過要讓府里人知道這事。」
「-只是想陷害海瑩,誰知道竟弄巧成拙讓御醫檢查出-已有身孕。」他睨了睨她,「玉梅,-忘了-我當初訂下的規炬?」
「奴婢不敢忘,奴婢只是……只是不知不覺真的愛上了貝勒爺,想一輩子留在您身邊。」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愛上了我?-既然愛我,又怎麼會跟王二通姦?」
「奴婢……」她説不出話來,「奴婢一時寂寞,情不自禁。」
「總之,現在擺在-面前有兩條路--第一,回山東老家去。第二,嫁給王二。」
「奴婢不嫁他、奴婢不嫁他!」玉梅拚命搖頭,「奴婢也不回去。」
「那-想怎麼樣?」
「貝勒爺……」她抱住赫連的腿,熱淚滾滾而下,「您就將錯就錯留下奴婢吧!奴婢會一輩子好好伺候您跟海瑩福晉的。奴婢保證,再也不敢使壞了。」
「那-腹中的孩子怎麼辦?」
「奴婢可以打掉他。」咬咬牙,她狠心回答。
「呵,好狠心的孃親!」赫連一把將她推開,「留-這樣狠心的人在身邊,就像養了一條毒蛇,不知何時會反撲。」
「那麼貝勒爺就不怕奴婢出去了,將這府裏的醜事傳揚出去嗎?」她抬起晶亮的眸子,似在威脅。
「我們府裏有什麼醜事嗎?」他不以為然地一笑。
「貝勒爺當初不滿這樁婚姻,為了儘快休掉海瑩福晉,就找了奴婢當幌子,故意裝出寵愛奴婢的模樣,卻從來沒有碰過奴婢。這事如果傳到王爺耳朵裏,您覺得會有什麼後果?」
「可惜我跟瑩瑩現在已經假戲真作了,阿瑪想生氣也沒有理由。如果-説的醜事就是這個,那麼省省吧!就算外面的人知道了,也會把這事當作一樁好玩的趣聞,不至於損壞王府的聲威。」
「當初這樁婚事是王爺託皇上作的媒,你們這麼做,就是欺君!」
「嘿,-一個被逐出府的小妾,皇上會聽-的一面之詞?」赫連搖頭莞爾,「玉梅啊,我勸-拿了該拿的銀子,就老老實實離開吧!反正這也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
「沒那麼容易。」一向柔弱的她這會兒如同母老虎,-腰瞪眼,「你休想拿幾兩銀子就打發了我,別忘了,我現在懷有身孕,真要趕我走,恐怕頭一個不答應的就是惠福晉!」
「那好呀,等-把孩子生下來之後我與他滴血認親,如果查出來不是我的種,-就等着被浸豬籠吧!」他拿起茶杯,不疾不徐吹開杯中的茶葉,「到時候,我想救-的命,大概也不能了。」
玉梅呆愣半晌,然後坐在地上耍賴般哇哇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她抽抽噎噎的,泣不成聲,「同樣是假戲真作,為什麼你可以接受海瑩福晉,卻不能接受我?我哪一點比她差了,就因為我不是格格、因為我出身低微?」
見她如此模樣,赫連不由嘆了口氣。並不打算認真跟她計較,所以寬容地給她一個台階下,「玉梅,-有-的優點,但愛-的那個人肯定不會是我,所以我們倆不可能假戲真作。明兒去賬房取銀子吧!我已經吩咐他們準備一筆夠-用半輩子的銀子,這是當初約好的,一分也不會少-的。」
「我非得離開這兒不可嗎?」玉梅哭了好久,最後終於妥協了,低聲問。
「反正玉梅也不是-的本名,離開了這兒,沒人會知道-的過去,有了足夠銀子-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世人都以為他非常寵愛這個小妾,誰料,這一場恩愛不過是華麗的偽裝,是他故弄玄虛的一步棋。
如果時光倒轉,他定不會再使出這個可笑的招數--這一招,非但沒達到當初的目的,反而差點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還好,他還有機會去向海瑩解釋清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