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墓碑,宗元甲道:
“墓碑上留有‘梅少琪’的姓名,時驥自己承認是梅少琪,這就不會錯了。”
臉色一寒,“乾坤雙飛”柳天鳴道:
“即使時驥是梅錚夫婦倆之子,我時兄弟扶養他二十多年,也不該恩將仇報,落個塊肉分屍下場!”
宗元甲慨然道:
“梅少琪一旦發現自己二十多年來,認賊作父,可能在他愧恨交併之下,才在‘龍爪’時修身上,下此毒手!”
嘴裏念出“認賊作父”四字,這位“寒川門”門主柳天鳴驟然震住。
僧浩和孟達兩人,已走到後面那座大得出奇的墓冢……兩人蹲下身,朝墓冢前的墓碑上看去,依稀模糊中,還可以看出上面刻出的字跡:
“寧河軒莊院,男女殉難義士合葬之墓”……墓褲左下一列小字,是“開碑手”尤傑,立。
看到墓碑上這數字,孟達“哇”聲吼叫,站了起來,轉身朝向宗元甲,大聲道:
“盟主,這座大冢墓裏,埋的是被滅門殺害,梅錚家裏所有的人呢!”
向孟達緩緩一點頭,宗元甲替代了回答——目光移向柳天鳴,道:
“不錯,梅少琪認賊作父——二十二年前梅門一家,除了剩下人海遺子的一對子女外,悉數喪命在‘龍爪’時修之手。”
臉色接連數變,“乾坤雙飛”柳天鳴道:
“老夫知道‘劍中影’梅錚此人,但並不清楚梅錚和時修之間的恩仇過節。”
宗元甲道:
“您和‘龍爪’時修有數十年交情,但,柳門主,您不會完全清楚時修在江湖上的行徑……”
微微一頓,宗元甲又道:
“種豆得豆,種瓜得瓜,柳門主,任何一樁變故的發生,都有前因後果……我宗某人蒙您柳門主一見如故,不見外以‘老弟’相稱,這件事就此作個了斷,如何?”
沉思了下,“乾坤雙飛”柳天鳴道:
“您這份盛意,宗老弟,老夫心領,但我時兄弟死得太慘,不念二十餘年養育之恩,這小畜生竟將時兄弟落個塊肉分屍……老夫定要他交出一個公道!”
就在這時,山坡地邊,離墓墳兩三丈處的一片樹林間,閃晃出來三人影……
頭前那個一身疾服勁裝,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是前有“玉哪吒’之稱的時驥,此刻易名換號的“鐵翎”梅少琪。
中間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姑娘,她是過去丐幫分舵主“星狐”賀剛喻作“比玉生香,比花解語”的“彩鷹”梅香吟——也就是梅少琪的胞姐。
殿後是個老者,身披一襲長袍,身材魁梧,背部微微隆起……他是這雙姐弟倆的義伯“開碑手”尤傑,看來年歲已有七十開外。
三人從樹林露臉出現……
這位“嘯天盟”盟主“赤麟”宗元甲,似有所算,是以並不感到過份驚奇。
“乾坤雙飛”柳天鳴,雙目炯炯,利箭寒冰似朝三人遊轉看去……
視線落向“鐵翎’梅少琪身上時,“嘿”聲一笑道:
“逆倫弒親的逆子,你終於露臉了?!”
氣定神閒,沒有半點火氣,“鐵翎”梅少琪道:
“我梅少琪並未‘逆倫’,更無‘弒親’,柳莊主,那是你錯看了人……”
柳天鳴厲聲道:
“龍爪時修扶養你二十餘年,小畜生,你竟將他塊肉分屍,置於死地……”
不愠不火,梅少琪道:
“龍爪時修死有餘辜,死得活該……當初我梅少琪不知自己身世來歷,認賊作父,才在‘卧龍莊’逗留了二十多年……”
一頓,又道:
“現在我知道了……我姓‘梅’叫‘梅少琪’,時修是殺害我梅家一門,是我梅少琪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就不能讓他再活下去……”
梅少琪話未落,“乾坤雙飛”柳天鳴雙目噴火,大喝一聲,道:
“小畜生,休在嘴上得逞,老夫要將你活口擒下,拿回‘溪口集’‘卧龍莊’,血祭靈堂,以慰我時兄弟在天之靈。”
冷然一笑,“鐵翎”梅少琪道:
“你能將我梅少琪拿下,柳莊主,梅某聽你擺佈就是!”
這次湘中之行,“乾坤雙飛”柳天鳴隨身攜帶一口“鋸齒狼牙刀”……
嘿聲一笑,錚錚兩響,拔出肩背這把亮銀似的狼牙刀……立刀一抱,厲聲道:
“小畜生,老夫即使不能活口將你擒回湘東,也要叫你血濺七尺,落個身首異處……”
微微一點頭,梅少琪道:
“柳莊主,不必手下留情,梅門人海遺子,就跟你手中見過高下……”
話未了,柳天鳴叱聲道:
“少説廢話,看刀!”
狼牙刀一晃,宛若長蛇竄舞,“猿猴進果”,直向梅少琪當胸點進。
眼前,“彩鷹”梅香吟,“開碑手”尤傑,“赤麟”宗元甲和“金戈雙衞”,及“寒川門”中的嶽申、田敏紛紛作壁上觀。
“鐵翎”梅少琪長劍未出,只是向前一步,一個“寒蟬易枝”之勢,這把狼牙刀業已剁空……
右臂一層,隨着刀背一厲,旋身一扭,左掌一穿,使出一個“鐵掃帚”,反向柳天鳴的面門標來……
五隻手指鋒利如劍,柳天鳴為勢所迫,只得一仰面,退後三步!
“鐵翎”梅少琪過去身懷之學如何,宗元甲沒有照面見過,不清楚……但此刻看來,梅少琪的身法,步法,出手,都是乾淨利落,絲絲入扣……不錯,確是出於高人指點,
就在對方閃退三步的短暫間,“鐵翎”梅少琪右手一搭劍柄,一響“錚鏘”聲中,一把長劍已執握在手……
劍花一起,劍氣如虹,“毒蛇吐信”,劍光揮出瑩瑩寒光,直點柳天鳴左肋。
柳天鳴立即將身一扭,勁貫右臂,單刀一掄,“秋風掃葉”,向梅少琪眉頭猛劈而下。
梅少琪一個“流水步”快似行雲流水,柳天鳴的一刀,又揚了個空。
此刻,這位“寒川門”門主“乾坤雙飛”柳天鳴,跟梅少琪照面交上手,心裏已是暗暗驚疑不已……
曾幾何時,當“鐵翎”梅少琪還是“玉哪吒”時驥的時候,時驥來“松鶴園”莊院,向時事“旱地蛟”嶽申,也曾向自己討教劍法!
但,眼前,卻是前後判若兩人,由時驥而換了梅少琪的身份後,這梅少琪的劍法之精,近乎不可思議,令人無法想像。
“乾坤雙飛”柳天鳴一聲吼喝,一套“遊電追虹刀”刀法旋展出來……
劈,砍,削,截,挑,攔,格……將手中狼牙刀,舞起一片寒光,一排刀山也似的上下揮舞,電光虹輝,熠熠耀目!
這位“寒川門”門主,眼前恨不得生吞活咽,把梅少琪吃進嘴裏,更要在這年輕人身上,戳出幾口血窟窿。
但,梅少琪卻是不慌不忙……
手中這把長劍,看定對方所施展的刀法,隨勢封解,輕飄飄的,那是武家所指的“四兩撥千斤”的手法,看來似乎並不費力。
“乾坤雙飛”柳天鳴,手中狼牙刀上下翻飛,刀光如電,全是進手招數,沒有一下,不向梅少琪身上要害砍來。
但,“鐵翎”梅少琪卻是沉如山嶽……
手中長劍,柔如柳絮,慢若病鶴,看來雖然如此,但一招一式,卻洗練異常……
不論柳天鳴的刀招,如何鋭利威猛,刀鋒只一近身,不是隨手化解,卻去勁力,就是輕輕一閃,刀光差了一二寸,就紮了個空。
雙方照面四十餘回合,柳天鳴乃是“寒川門”門主,既然身為一派掌門,顯然經過不少大小場面……發現對方如此打法,是以逸待勞,以靜制動,稍有疏神,就會使對方見機得逞,操了勝券,
心念閃轉,柳天鳴暗暗慌了起來。
壁上觀的“赤麟”宗元甲,乃是一位劍術大行家,已看出打鬥中雙方利弊之處……
如果“乾坤雙飛”柳天鳴敗下陣來,一世英名就要砸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之手。
而柳天鳴跟梅少琪之間,並無弒父奪妻,不共戴天之仇,只是由於知友慘死,欲討回這筆公道而已。
但在“鐵翎”梅少琪來説,也並非是令人不齒、逆倫弒親的逆子……
昔年梅少琪一家,遭“龍爪”時修滅門屠殺,最後梅少琪知道自己身世來歷,在愧恨交加之下,才將時修塊肉分屍,置於死地。
此刻壁上觀的宗元甲,發覺眼前此一戰役,哪一邊都不能落敗……
如果柳天鳴敗在梅少琪之手,固然一生英名付之流水,但“寒川門”中人物,也不會輕易放過梅少琪……如此一來這年輕人在江湖道上就會世途艱辛,寸步難移。
若梅少琪敗在柳天鳴之手……把梅少琪押回“卧龍莊”,再來個血祭靈堂,那也似乎太殘忍了!
宗元甲心念遊轉,替自己決定下來……阻止這場廝殺的持續,讓兩人息手罷戰。
走前兩步,宗元甲朗聲道;
“柳門主,這位梅老弟,您二位勢均力敵,旗鼓相當,但並無解不開的死結,為免造成流血場面,兩位息手罷戰如何?”
“赤麟”宗元甲這幾句話出口,雙方都感到十分意外。
“彩鷹”梅香吟一雙澄澈如水,黑白分明的眸子,朝宗元甲遊轉看來。
此刻,“開碑手”尤傑看到梅少琪,和這位“寒川門”門主柳天鳴龍爭虎鬥的場面,在他估計中死傷各一……心中正值暗暗焦急之際!
聽宗元甲説出此話,急步上前,大聲道:
“琪兒,宗盟主説得不錯,柳莊主手下留情,你還不快快退下?”
敢情宗元甲已猜出老者的身份,來歷,但“開碑手”尤傑這聲“宗盟主”的稱呼,卻使他暗暗感到疑惑——對方如何認得自己?
但再一想,宗元甲已想了出來……
剛才他們三人,藏身墳墓邊樹林,當然已聽到自己跟柳天鳴談的話。
梅少琪聽到宗元甲、尤傑兩人前後説出這些話,虛晃一招,退向一邊。
“乾坤雙飛”柳天鳴發現梅少琪如乳虎出柙,鋭不可擋;為免自己一生英名,砸在這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之手,是以見梅少琪閃身退下,並不進招趕上,也就收起狼牙刀站停下來。
懷着濃濃的人情味,“開碑手”尤傑向柳天鳴抱拳一禮,道:
“剛才琪兒得罪柳莊主之處,小老兒尤傑代為向您告罪!”
鐵拳不打笑臉人!
“鐵翎”梅少琪這一套幻變莫測,威猛激厲的劍法,柳天鳴已領教過……現在見尤傑説出這些話,回過一禮,道:
“不敢,尊駕敢情是昔年江湖上有‘開碑手’之稱的尤傑尤道友?”
尤傑輕輕呼了口氣,道:
“慚愧,浪得虛名……”
轉向宗元甲躬身施禮,道:
“難得宗盟主蒞臨,排解此一糾紛,小老兒代表梅家姐弟向您致謝。”
出自由衷的,宗元甲道:
“尤老丈,您兩肋插刀,義薄雲天,不愧俠義門中本色,宗某感佩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