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時至今日,他已經知道,那不過是個誤會。他是過高估計了自己。又看低了且喜,才會任自己錯的那麼離譜。可是,説到底,還是不夠愛吧。秦閔予其實很少想到這個字。如果鄭有慶對於丁止夙數年如一日的執着以及不屈不撓,可以稱為愛的話,那麼,這種情感,在自己身上從來沒有產生過,也從來沒有存在過。
秦閔予抬頭看看那個閣樓裏面亮起來的燈光,説是不愛,可是對於且喜,總是有區別於別人的那種惦記,不想拎起來,卻也實在是放不下。顧且喜就是個磨人精,心理這麼想着,卻還是微笑着撥了電話。
“喂,幹嘛?”顧且喜的聲音傳來,不像是難過中的樣子。顧且喜正在家裏腹誹秦閔予,天底下最無情無義的人就是他了。
“早點睡。”説完,他就掛斷電話,就知道,她堅強。
且喜拿着電話,湊到窗口向下看,正好看到秦閔予的車剛剛開走,覺得心裏一暖。這許多年的交情,果然不是假的,他還是關心自己的。
丟開這個小插曲,且喜又想起趙葦杭今天的樣子,他一定是誤會什麼了。誰能料想一直以來盼望的重逢回事在那種情形之下呢?且喜想着他的車絕塵而去的那一幕,就覺得有什麼在心理撫來撫去的難受。
拿出手機,給止夙發短信息:“十一我們出去旅遊吧!”
很快,止夙回了一跳:“三號要值班,一天一宿。”
“我們去個近一點的地方爬山,怎麼樣?”
止夙很快回了一條:“好。”
征服一座高山,站在山頂,就會有超越自我的錯覺,現在,且喜也想從低谷中爬出來。
第二天上班,且喜見識了秦閔予的好手段。葉婀娜眉開眼笑的跟在捧着電腦機箱的他的身後,笑靨如花的樣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顧老師,早啊!”一晚不見,政策轉為睦鄰友好了,殷殷的望着她,好像就等她打聽秦閔予的身份。秦閔予包着機箱,站在那裏,的確玉樹臨風,而且還一副根本不認識且喜的樣子。
且喜順應民意的開口,“早。這是?”
她的意思是問下他們要做什麼就好了。結果葉婀娜迫不及待的開庫給他們介紹:“這是秦閔予,這是我們院顧老師。”説完,又對且喜補充一句:“院裏給辦公室的電腦實在成問題,竟然花了,還得我自己找人修。幸好,他懂一些。”炫耀之意,溢於言表。
“哦,那快去吧,我還等着那份成績單呢。”且喜忙説。這個葉婀娜,總是不會放過自己就是了,雙雙對對的,真是刺眼。秦閔予站在那裏寵溺的笑着,且喜嘆氣,各花入各眼,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奇。
“好,那我先走了,一會主人來,你幫我説一聲啊!”看樣子是要全程參與,電腦不修好,不打算來上班了。
這時,秦閔予忽然説:“我手機好像忘在上面了。”
“是麼?我去取,你等我啊!”葉婀娜其實也有她可取的一面,她這個人很直接,什麼都擺在明處。反應也比較直接,話説完,自己已經跑回樓裏了。
“怎麼謝我?”秦閔予問。
“你給你女朋友幹活,問我邀什麼功。”
“那我不管了。”
“你嚇唬誰啊!”
“那我鬆手了啊,真的鬆手了。”
且喜忽然想起,小時候,他騎車前,騎車時,偶爾,也會這麼逗她。她就特別害怕,因為她平衡能力很差,根本就不會騎車,也不敢學。她的手不知道是該把住車把,還是該鬆開,是該拉住他的手,還是不亂動。所以,她多數的反應是高舉起手,不敢亂動,“我錯了,你快點把住!”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温馨好笑。
且喜走過去,手託在下面,“放手吧,我接着。”
“會對付我了?”
“現在回家就是閉關練功,突飛猛進也是正常的。”且喜皮皮的回答。
秦閔予騰出一隻手,捏了下且喜的臉,“終於有點長進了。”
且喜拉下他的手,“我要保持這種先進性,雖然有點晚了。”早上,對着夏末明亮的朝陽,且喜已經決心,要一個人好好生活。可是,這個決定,總有點窮途末路外加自找的無奈。
秦閔予還待再説什麼,看了看她的身後,笑了下,沒開口。
且喜嘆口氣回頭看過去,葉婀娜臉色很差的站在那裏,顯然氣的不清,以後,又要看她臉色過了。
“你們認識?”連語調都變了,特別高,特別高。
且喜不開口,心想,你秦閔予非得沒事找事,自己解決。可她不開口,秦閔予也在旁邊一徑悠哉的噙着笑,根本沒他什麼事兒似的。且喜轉身就走,三個人在這裏站着,一會兒老是學生陸續都要來上課,她課不想成為話題人物。
葉婀娜堵在門口,偏不罷休,不讓她進去,“你們認識?”她對秦閔予有好感是不錯,但此時的惱怒,只是因為覺得自己被耍弄了。還是這個自己一直不怎麼放在眼裏的顧且喜,把自己給耍了。想到這一點,她就怒火中燒。
“好久不見!這麼早,怎麼不進去?”是吳荻的聲音,她明擺着是出聲給且喜解圍。且喜聽説她假期去了德國參加一個國際會議,順便在那邊讀一個短期課程。且喜不大明白,她的學歷都那麼高了,還需要再讀什麼。
且喜沒覺得怎樣,倒是葉婀娜神色間有點不自然,“我正要出去。”説完,自己先走了,連秦閔予讀沒等,真是大小姐脾氣。
“怎麼了,秦閔予怎麼也在?”吳荻是誰啊,早就把形勢看在眼裏。
“他女朋友。”且喜言簡意賅。
“啊?”饒是吳荻的修為再夠,此刻也驚詫了一下,“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不知道啊。”説這話,兩個人就往你面走。這個秦閔予,真是能幫倒忙,早知道就任他訛一頓,也不用這麼多廢話,惹毛了葉婀娜,實在麻煩。
“這麼早來,有課麼?”且喜現在不負責教學方面的事物,所以也不大清楚。
“沒有,過來找你。”
“找我?”且喜打開分團委的門,這麼早,她這裏一般都沒有什麼事情。
“你們離婚了?”吳荻的這句話並不是語意的疑問,而是難以置信。
“恩,有一段時間了。”
“為什麼?”吳荻想了想,“小喬説,前段時間,趙家有點麻煩,難道是為了那些事?”
“算是吧,但事實上只能説是因為那件事而起。”離婚,不可能永遠瞞下去。爸爸媽媽近日也要回國,對此,還是要解釋。
吳荻搖搖頭,“且喜,當年我錯了。我沒想到,這麼草率,你也離開他。”這真是,我本將心託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趙葦杭和顧且喜,都是她曾託付的明月。
“是草率嗎?當初,幾句話就決定結婚,而今,一個晚上決定離婚。”且喜搖搖頭,“或許這就是兒戲的代價,我並不適合他。”
“我不覺得你們兒戲,你們都是認真的,但是武斷。”吳荻看似平靜地説,可是心裏卻也有什麼在不斷翻滾,湧上來,又生生地要壓下去。她不是來探他們的隱私或是來責問的,她只是想替趙葦杭爭取,替那個昨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趙葦杭爭取,不論他們會不會覺得多餘。
“且喜,我已經傷過他一次,但那次,我沒有留下來看後果,其實只是顧着顧影自憐。那時小,生怕愛情經歷考驗後失敗,還説得冠冕堂皇,説怕他傷心,其實説到底,還是我自己怕。這次,看着他在我面前醉酒、失態,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但是,我已經不能回頭,其實我多想,也回不去了。”
“那件事,不能怪你的。”且喜輕聲説。
“生病的事情的確是天災,但之後的事情就是我自己製造的人禍了,結果,苦果子還是自己嘗。”
且喜不解的望着吳荻。吳荻走到飲水機旁邊接了杯水,才又繼續説道:“我一直以為,我和趙葦杭分開,只是因為我的放棄,殊不知,真正地分開,是他最終放棄了我。趙葦杭住院那次,我才知道原因,知道當年在德國,究竟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且喜被吳荻低婉的聲音,漸漸帶入那種意境。
“當年,在德國,初見他的時候,我很激動,覺得獨自熬過病痛和寂寞,似乎就是為了那一刻的團聚。他沒帶什麼東西,見到我只是問我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回國。我當然不肯,學業是我孤獨時候的唯一寄託,當時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正要開始攻讀博士。我的導師同意我讀博士,本身已經是很難得的了,他是海德堡大學歷史專業的教授。這麼好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我們談了幾次,彼此都不肯讓步。那時,我覺得趙葦杭變得特別的不可理喻,以往他很支持我的學業,對我的專業也很感興趣,突然就變成很蠻橫地阻撓,又沒有什麼象樣的理由。”
“後來,他過來請我吃飯,然後説,他要回國了。那晚的氣氛很好,就像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以為他不適應德國的生活,就説,讓他等我,我再過幾年就回去了。結果,他回國沒多久,就傳來他結婚的消息。”
“喬維嶽説的?”
“恩。”
且喜撇撇嘴,小喬原來是事後諸葛亮啊,除了給人添鬱悶,再沒別的功用,怪不得美人總是不動心。
“我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一定是他家裏逼他結婚,他才不情願地娶了你,畢竟,我的病會不會遺傳都是未知。所以,回國後,我才一再地去找他,試圖挽回些什麼。”
“剛知道的時候,你怎麼不回來?”
“太自信,也太固執了。當然,也有後悔和賭氣的成分在裏面,他若是説要我回去和他結婚,我怎麼會不肯。”吳荻笑得苦澀。
“趙葦杭到底要幹嘛,我都被你講糊塗了。”
“那天,我去醫院看他,他告訴我,當年看到我和我導師早上一起出門。”
“怎麼會?”
“我和我的導師,那時住在一起。”
“你不過就是因為生病,需要照顧吧。”且喜判斷。
“導師偏愛我,的確是事實。而我適當地利用了這種偏愛,也是事實。趙葦杭太瞭解我,跟他,我來不了清者自清這種把戲,曖昧的確也不是能夠辯解的東西。”
“你別給自己扣大帽子啊!”且喜急切地説,“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麼,依我看,那是誤會。”
“不算是誤會,我在德國時借住在教授家裏很長時間,回國之前,他已經向我求婚。”吳荻堅持。
且喜咋舌,“德國的教授,不都是年齡很大了?”
吳荻被且喜逗得笑了起來,“的確年齡不小,他一直沒有結婚,致力與學術,很有魅力。”
“是人有魅力,還是學術有魅力?”吳荻回國,就證明他傾向於趙葦杭,不是麼?
“我願意做他的助手。且喜,我決定回到德國去。”
“你要陪那個老頭子,和拉丁文過一生麼?我們結婚了,你回來;我們離婚了,你倒要走!?”
吳荻走過去,握着且喜的手,“且喜,我和趙葦杭回不去了,我這麼要強的人,他説了那樣的話,就是要和我劃清界限了。真相的披露,也就是徹底割斷彼此最後那點兒有關愛情的情誼。”
“你現在,不也還是和他賭氣?”且喜有點激動,“我不明白,趙葦杭在你那裏怎麼就是真理,他説什麼都對,你都不反對,你都不怪他。師生間,尤其是男教授和女學生間,被傳點什麼,不是實屬平常麼,他心胸那麼小,不要也罷。你留下來,我們作伴,好好生活。”
“且喜,你真是單純。”吳荻知道,即使多説,她也未必會懂。在對待異性方面,且喜是一條直線,而自己的線性是波狀的。雖然總不離最愛的那個,但有意無意會賣弄魅力,待人超過親切的尺度,儘管未必是刻意為之。
且喜和吳荻,兩個人都是無功而返,誰也沒能説服了誰。但在且喜的堅持下,吳荻還是答應考慮一下,暫時沒開始辦手續。
且喜有一句話打動了吳荻,“即使沒有趙葦杭,你不是還有那麼多朋友麼?吳荻,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精英們對於幸福的定義究竟是什麼,是不是一定要青史留名,幹出什麼大事業來。可我們的定義就是安穩的過一生,無愧於人,也無咎於己,我一點也沒有為着什麼而獻身的理想,為了自己在意的,奉獻一些,付出一些,已經足夠。”的確,趙葦杭不是她的全部,實業也不是她的全部。
且喜後來和丁止夙聊起這件事,還連呼趙葦杭差勁。丁止夙畢竟是旁觀者,她的意見還比較公允,“趙葦杭萬里迢迢的趕去德國,會那麼失望,也是情理之中。何況,他那時候,並不知道吳荻生病的事情。趙葦杭是什麼人,你不知道?他那麼有板有眼的人,見不得半點貓膩。”
丁止夙看且喜聽得認真,又説:“你現在是知曉了大部分的事情,回過頭看。他那時,是自己一個人的一起之舉。誰都不是聖人,我認為他的據定情有可原,你不要他苛求他。”
“不是這個,止夙,”且喜很茫然,“我想的不是這個。我突然發現,我認為他們之間,就是一個誤會套一個誤會,但是我一句也沒勸吳荻抓住機會,和趙葦杭重新在一起,一句也沒有。”
丁止夙笑了一大口蘋果,“那有什麼可奇怪的,那是你丈夫,你勸別人和他好,才真是奇怪。你是真小人,不是偽君子。”又咬了一口蘋果,丁止夙含混的説:“我不明白,你留她幹嘛,何去何從,讓她自己選擇唄。”
“你要是認識她,就會明白,讓這樣的人陪個外國老頭、做一輩子學問,絕對是暴殄天物。”
“行啊,趕明兒,介紹我們認識一下。”
“你哪裏有時間。”且喜有點撅嘴。自從她緩過來一些以後,丁止夙就幾倍於從前的狀態在忙碌着。除了手術、照看住院病人,還要寫論文,參加學術會議,之前抽時間過來陪她,也往往要熬通宵。“有認識她的時間,還不如交個男朋友。”丁止夙比且喜還大兩歲呢,且喜覺得自己都離婚了,而止夙連男朋友都沒有,實在不正常。
“叫男朋友幹嘛?”
“結婚啊,結婚了你就有自己的家了。”
“接了婚再離,麻煩死了。要是真由人受得了我黑白顛倒的生活,我就和他住在一起。戀愛啊,結婚啊,我想都沒想過。”
“嗯,那樣也行,起碼比養在深閨人未識強。”
“咦,你真的贊同啊,那我就不能總過來了。”
“現在就有目標了麼?”且喜瞪大眼睛。她估計一定有很多人追求止夙,但能讓她動念頭,生活在一起,卻不是容易辦到的。
“目標是由,達成目標還需要努力。”丁止夙終於吃完那個蘋果,意猶未盡的添了下嘴唇説。
“誰啊,你倒追還不行,這麼有定力?”且喜認為,以止夙的條件,只要是稍微表示下好感,對方都該暈頭轉向,言聽計從才是。
止夙瞟了且喜一眼,“你也認識。”
“誰?秦閔予?不對啊,他有女朋友。”秦閔予同葉婀娜也不知道進展到什麼程度,這兩個人,且喜現在都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秦閔予那款,我真是享受不了,”丁止夙也不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説:“是鄭有慶。”
“啊,你們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的。”
“顧且喜,注意你的言辭,和蘇僉機不要什麼都學。”丁止夙和蘇僉機也要好,但她總是不贊同她身上的那點並不自然的江湖氣,她管蘇僉機叫彆扭的太妹。
“哦,那你們是什麼時候暗度陳倉的?”且喜文縐縐的八卦到底。
“渡了很久,就是還沒到達我想要的陳倉。”
“上次我問你,你還説不久前才聯繫上?”
“的確是啊,鄭有慶同志也很有脾氣的。你們畢業那年,我説我不結婚,他就消失了,知道秦閔予回來前後,才又有聯絡。”
“你們難道一直揹着我們戀愛?”且喜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瞪的太大,以至於有點超負荷。
“也沒有,鄭有慶只是很早以前就説過,大學畢業了要娶我。但我一直當他亂説的,不過就是初中畢業的時候,説了一句,那是我們才多大啊!”
“等等,我理一下啊,有點運轉不過來了,你得意思是不是,原來,他要和你結婚,你不肯。現在,你雖然不肯,但是願意和他一起生活,可他不願意。”
“差不多就是這樣。”
且喜躺在沙發上,把腳搭在扶手上,墊高腳步。這張沙發是她這個月的全部工資,平時還捨不得這麼對它,可這會兒,她的大腦需要供氧,只好委屈它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有什麼難解決的。你們一人讓一步,對外聲稱結婚,不辦手續就得了,照樣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