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拿着鑰匙,猶豫着到底是要自己開門還是按門鈴。拎着鑰匙,拿起又放下。正待按門鈴的時候,門被“呼”的一下,忽然從裏面打開。
趙葦杭站在裏面,“你那鑰匙串當搖鈴?”他突然説。
且喜才發現,自己還是拿着鑰匙一直在晃,緊張,就會下意識的擺弄手上的東西。她隨手把要好似放到門口的鞋櫃上,鑰匙只有放在這裏,她出門的時候,才不會忘記帶。
放下鑰匙,趙葦杭卻也不再説話,讓且喜一時間不知道説什麼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喝點什麼?”趙葦杭終於走向廚房,離開了他把守的門口。
且喜輕呼出一口氣,忙找出自己的拖鞋換好。“別麻煩了,我坐會兒就走。”媽媽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和喬維嶽又聊了一會,現在,外面最後一點暮色也已經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明月,滿天繁星。且喜坐定了,對着牆上的時鐘,才發覺這個時間突然造訪,實在是不大合適。
正有點侷促,趙葦杭端着兩杯水出來了。“家裏只有礦泉水,隨便喝點吧。”
“謝謝!”且喜站起身,雙手把水端出來,客氣謙卑的像是對待上級領導。
趙葦杭坐在對面,靜靜的喝水,始終不出聲,並不詢問她的來意。
且喜坐在沙發上,總覺得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坐姿,來幫助自己在面對趙葦杭的時候,能更自然自信一點。
盯着錶盤,看着秒針、分針、甚至時針的挪動,他不肯給個引子,且喜只好自己開口。
“我媽媽今天來過,我又再來,你很意外吧。”
“還好。”
“我媽和你説什麼了?”
“沒什麼。”
趙葦杭並不配合,他們的談話又有點無以為繼,沉悶的氣氛,又重重的壓下來。
且喜也不肯再開口,她抬頭看着趙葦杭,卻被眼前的他嚇了一跳。他瘦了好多,好多。原本就偏瘦的他,稜角分明的臉,如今,竟是有些凹陷下去,憔悴得,夢看上去,都不敢相信是他。淚水,突然就毫無預警的掉落下來。
“趙葦杭,你這樣,你這樣,着呢麼能去西藏呢,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突然襲來的心疼打開了且喜心裏那道閘門,所有繼續的情感,都噴薄而出。
她做到趙葦杭身邊,想輕觸他瘦的有些青筋突出的手,“婆婆怎麼沒好好照顧你,你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趙葦杭躲開她的手,“我挺好,最近可能是有些運動過量了,身體沒問題。”
且喜不接受他的婉拒,仍是在他起身之前抓住他的手,“你吃晚飯了麼?”且喜反手擦了下淚。“吃的什麼?”且喜一邊問着,一邊打開冰箱,裏面空無一物,一看就是空置了很久。“在外面吃的?”
“嗯。”
“你騙人,要麼你就是對付了一口,要麼就是根本什麼都沒吃。”且喜同他説這話,手上也沒閒着,熟練的打開櫥櫃翻找着東西。廚房裏面能吃的東西幾乎沒有,只是地上擺着一箱礦泉水。估計是他們搬走後,婆婆找人來收拾過了,而趙葦杭搬回來後也幾乎什麼食物都沒補充。幸好還有一小袋米,一盒木耳,一盒蘑菇,還有一桶食用油,都是沒開封的。
且喜看了一下調料盒,幸好,這裏沒被清空。淘米,燒水,插好電飯煲,泡上木耳,且喜有條不紊的忙活開來。
“你等我一會,我燜飯,清炒個木耳給你。”
趙葦杭木木的表情終於有點鬆動,按住她的手,“別忙了,我不餓。”
“很快的,我餓了,你當是陪我吃,行麼?”且喜十分驚喜的找到一頭蒜,雖然已經開始長苗,但似乎還能吃。
趙葦杭握住她拿着蒜的手,“你來幹嘛,慰問,勞軍?!”
且喜舉着那頭綠綠的蒜,“我來除草。”原以為見到他,會平復一些心情,讓心裏瘋長的弄得心裏癢癢的擾人的草,能暫緩生長。而結果呢,卻是投了一塊大石頭到自己心底,原來是輕來輕去、但卻時時的侵擾,現在是沉沉的壓住,都不舒服,也不痛快就是了。
趙葦杭拿過來那頭蒜,又塞回她手裏,“送給你,回家慢慢除,建議你丟掉它,也就乾淨了。”他不是不明白她語帶雙關,他又何嘗不是。
原本,離婚就是形勢所迫。但是,他那麼做並不是為了保住烏紗保住前程,無非就是想讓病重的老人放心罷了,那個時候,有什麼道理可講。他以為,她能明白他重聚的打算,會等他。沒想到,他忙着善後並且安排他們的將來的時候,分明看到,她在街上,和舊情人鴛夢重温的樣子。
原來,心裏的默契和相許,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罷了。在她那裏,分開就是個斷點,至於是否續傳,得看她的選擇了。秦閔予或者是上一個斷點,趙葦杭看到那一幕,想到這裏,就失去了全部的信心和耐心。
下決心去西藏,就是那之後的決定。雖然當時的心情並不冷靜,但這個決定卻不完全是衝動之舉。他原本報名是要去新疆,小時候,就看過很多對於新疆聲場建設兵團的報道,農墾戍邊、保家為國這些口號,使得他印象中的新疆是一片廣袤的土地,是個可以大展拳腳、大有作為的地方。他的專業,去需要開發建設的大西北,正合適。可是,喬維嶽他們都説新疆的形勢比較混亂,他去了不安全,愣是給他換了西藏。
西藏也不錯,他記得當時只能苦笑的想,就當是被髮配邊疆了。到哪裏,都是儘自己的一份力,踏實的做點什麼就行了。怎樣也比在這裏,心裏就想着顧且喜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強。他不能組織自己想她,但只要能不只想着她,能繼續正常的工作生活,不那麼沒出息的頹唐下去,就可以了。
“我不走,這也是我的家,你憑什麼攆我走。”的確,這個婚離的倉促,兩個人又都不是斤斤計較的個性,再加上彼此根本感情很好,哪裏顧得到分財產的問題。所以,房子、存款,根本還是一團糊塗賬。
“那你是讓我走?”趙葦杭很堅決。
“我不讓你走。”且喜環住他的腰,雙手口在一起,還握着那頭蒜。趙葦杭精瘦的身板,挺得筆直,並沒有因為她温暖柔軟的擁抱而鬆懈半分。
他倚着廚房的門框,看向外面,“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大撥的男人,別跟我這兒耗着了。”
且喜有點疑惑,這話聽着有點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她怎麼會記住自己酒後的話,也不會想到,就那麼巧,趙葦杭聽到了。“你説什麼呢!”雖然不明白趙葦杭何出此言,但也明白他的意思是,兩個人各走各路,就這麼算了,從此毫無關係了。
“我就在這裏耗着,不僅如此,我還要跟你耗到西藏去,你別想甩掉我!”且喜也急了,多日來隱隱的打算,就這麼衝口而出。
趙葦杭推開她,他累了,他現在是真的覺得自己有點老了。遭遇點什麼,不能很快的復原振作,不能馬上想到積極應對的辦法,不能充滿樂觀的面對問題,這或者就是心態衰老的表現,在這方面,很容易就能看護他們兩個的差距。
趙葦杭走到沙發上,坐下來。“你跟我去幹嘛,以什麼身份去?你以為西藏就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可以任你隨心所欲,想怎樣就怎樣?再説回來,你怎麼去,工作不要了,家不要了,父母不管了?”看着且喜有點迷茫的樣子,就知道,她什麼實際的問題都沒考慮過,完全就是衝動的脱口而出罷了,典型的顧且喜式臨時起意。
趙葦杭看着她,認真的説:“何況,我不想讓你去,不想再和你有什麼瓜葛。”躲到天涯海角,無非就是想擺脱那種羈絆,儘管不捨,但也不想不清不楚的糾糾纏纏。
且喜一下子有些沒反應過來,趙葦杭似乎從來就沒和她説過這樣的重話,他給她的感覺一直是,即使是急,即使是氣,也不會真的就和她決裂,真的就毫不相干,親人在趙葦杭那裏,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因此,對於離婚後他的不聞不問,她才會那麼的傷心,那麼的心生怨意。
“趙葦杭,什麼叫不再有瓜葛,你是説不要我了麼,不再要我了麼?”且喜把手裏的東西向趙葦杭扔去,打中他之後,仍然不解氣,自己也撲上去用拳頭捶他。“你憑什麼説不要就不要我了,你當初是不是巴不得和我離婚呢!”
趙葦杭拉住且其的雙手,不讓她繼續捶打他。但似乎她打的幾下,真的把心底的那些鬱悶捶散了些。
“住手,顧且喜,你停下來!”趙葦杭大喊一聲,“你瘋了麼,來了就胡鬧。你説,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怎麼胡鬧了!”且喜掙脱趙葦杭的鉗制,佔到了沙發上面,“現在,我告訴你,我來,是因為喬維嶽非要我來看你,不然,你以為我會知道你在這裏,我會過來找你!是他,告訴我你要去西藏,是他説我來這次後,他就不再來糾纏我。”
且喜緊握着拳頭,從進門到現在,他一直冷言冷語、不理不睬的。就算她再遲鈍,再後知後覺,也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跟她斷個乾淨。“趙葦杭,我收回剛剛説的那些不經大腦的胡言亂語,你去西藏也好,你去月球也罷,愛去哪去哪裏,你胖也好,瘦也罷,看來也不是需要我操心的事情!”
她從沙發上跳下來,好像剛好踩到什麼東西,腳崴了一下。但這種時候,她顧着面子,就只能咬牙撐着。走到門口,她拿起鑰匙串,把這邊家裏的挑出來,卸下來,拍在鞋櫃上面。“鑰匙還給你,這裏現在開始就全部是你的了。”
趙葦杭在後面試圖拉住她,“你説清楚,又關小喬什麼事!”
且喜猛地甩開趙葦杭的手,“是他非要把我拉上車送過來的,”或許是因為需要彎腰提好鞋,蹲得太低的緣故,淚水又滿滿的漾了出來,卻依然背對着他嘴硬的説:“我,我反正是來過了,也算有個交待,你自己保重。”對父母、對喬維嶽、對趙葦杭,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的心有了個交代,終歸,是不能重圓。
她打開鎖,推開門。但趙葦杭又拉住她,“你是説,如果小喬不去找你,你一定不會來,是吧。顧且喜,你就這麼點誠意?!”
且喜被他的這句話激怒了,“誠意,你有什麼立場和我談誠意?離婚後,你就人間蒸發了,你連這麼點的誠意都沒見得給過我呢!我再沒誠意,我也來了;我再沒誠意,我也表示要死皮賴臉的跟你去西藏;我再沒誠意,我也試圖表示過我這點心意了。當然,我的誠意顯然都不和您的意,這樣的誠意,反而是負擔了吧,多和少,又有什麼意義?”
且喜説着説着,就由初始的激昂,變為多少有點幽怨。説到底,兩個人的關係,沒有牢固的基礎,都談不上相愛,此刻有什麼立場去責問,去要求呢?
且喜推開門就向外走可是趙葦杭還握着他的手腕不放手。“你放開”
“你先進來進屋再説。”
“我不”且喜掙脱趙葦杭的鉗制就向樓下跑去。可沒下幾級台階就一腳踏空整個人一下子向下滑去趙葦杭追在後面也沒能抓住她眼看着她掉落下去。
雖然高度差並不大意且喜半坐的滑落姿勢她即使墜到半層的地方也不會受傷。但由於事發突然她也沒受到過這種應急防護的訓練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需要停下來就伸腳擋在身前想蹬住什麼停下自己。她用的那隻腳剛好是跳下沙發有點崴到的那隻側着就下去了最後蹬在地面上。
趙葦杭此時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躍下來把剛剛摔倒在地的且喜抱了起來。
且喜掙扎着“我沒事你放我下來”
趙葦杭抱緊她“你非得把鄰居都喊出來這可是你們學校的同事。”
且喜馬上噤聲乖乖的讓他抱了回去。一進屋他就從他身上跳下來課腳一沾到地她馬上栽向一旁。那隻腳也不是多撕心裂肺的疼可以忍受但是完全吃不上力氣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
“你就不能老是一會”趙葦杭眼見着她摔下去現在已經是心疼的有些氣急敗壞。他把她報到牀上查看她的腳表面上還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不碰的話疼麼”
“不疼。”
“還好應該是沒骨折。”趙葦杭抬起她的一隻腳輕輕的按着“疼麼”
他在踝骨周圍一點點按壓且喜卻一直沒有出聲。他抬頭看着她問“不疼麼沒扭到的話怎麼會站不住了”
且喜一臉的無奈“我説趙大人”不知不覺用了以往的稱呼“不是這隻腳好不是右腳。”
混亂了半天且喜的腳已經漸漸腫了起來。她的腳小而白腫了起來看上起也只是小小胖胖的倒並不是十分嚇人的樣子。趙葦杭沒再給她檢查這隻腳他根本不敢去碰到聽裏面找來手機遞給且喜“快給丁止夙打問問她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哦”
電話打過去且喜還沒來得及出聲就挺那邊傳來鄭有慶的聲音“丁止夙在洗澡有事明天再打來。”之後是很乾脆的掛斷。
且喜把手機交還給趙葦杭“止夙不在。”
“那我們去醫院。”趙葦杭説着就想把且喜抱起來。腳扭到可大可小。她剛剛站都站不了萬一骨折骨裂之類的就麻煩了。
且喜抓着牀不肯讓他輕易的抱起來。“我沒事你別總把我抱來抱去的。”可她現在腳使不上力氣就連手上的力道也打了折扣所以實際已經是竭盡全力的抵抗看起來就像是象徵性的抵擋了兩下就被趙葦杭連根拔起。
之前為了他流的眼淚現在又因為此刻的無力感再又氾濫。
“趙葦杭你放我下來我不去醫院”且喜只好有掄起她的拳頭越是無力捶打越是哭得悲哀。
北來不是該瀟灑而依然決然的退場麼可她卻從台階上滾落下來還要接受這個並不稀罕她的、這麼無情的趙葦杭的幫助讓自己變得這麼狼狽。她註定做不了悲情女主角只能參演鬧劇用滑稽去詮釋內心。
趙葦杭執拗不過她只好把她放回牀上。“你等等我去取毛巾給你敷一下。”雖然且喜一直讓他沒辦法靜下來思考但是對於運動傷害的處理常識他還是記得的。
剛要走出去手機響了是丁止夙。
“餵你好我是趙葦杭。”他接起電話並沒客套直奔主題“且喜在我這裏傷到腳了已經腫得很高不肯去醫院。”
丁止夙之前就聽到手機響過差了通訊記錄想了一下才決定打回給趙葦杭也幸好這麼決定了。
“你把電話給且喜。”聽到手機還手的聲音丁止夙才又開口“你站起來走兩下試試。”
且喜聽話的站起來試着走了兩步。
“能走麼”
“勉強能走。”
“還好是輕度扭傷慢慢養着吧。”丁止夙在這邊放心了忍不住八卦“你怎麼在他那”
且喜還奉命站着呢扶着牀沿坐下來才對丁止夙説“別説那些了我現在該怎麼辦你過來接我回去吧。”
八卦歸八卦丁止夙在且喜需要的時候可不含糊“行你在哪鄭有慶的車沒開回來我們得打車過去你彆着急。”
“我在原來的家。”
“好等着我們吧現在把電話給趙葦杭。”電話轉給趙葦杭丁止夙叮囑他在這段時間用冷毛巾給且喜敷在傷處一會兒他們就到。
趙葦杭拿來兩條毛巾一條冷的敷在且喜的腳上一條熱的給且喜擦臉。“別再哭了一會讓人看笑話。”
“看也是看我的笑話連累不到你。”且喜不知道怎麼明明他很普通的話甚至是表示好意的也總是能激得她口出惡言而説出來後她又馬上後悔。在趙葦杭還沒有什麼反應之前且喜就忙説“算了你當我什麼也沒説。”如果真能放下又何必總是這麼大的情緒呢戒嗔戒怒。
趙葦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並不試圖安慰拉過來被子給她蓋上只把她的右腳留在外面。他把手覆在毛巾上感覺毛巾稍有些温熱了就拿去換似乎現在在她面前只剩下那隻腳也只有那隻腳是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