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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第三章 故居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鎮鎮口處,鬼厲與那少年面對面站着,小灰正趴在他的肩頭,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鬼厲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台多保重了。”

    鬼厲淡淡道:“你也是吧。”

    那少年似乎這個時侯想起了什麼,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台沒有意恩北上去看看熱鬧麼?”

    鬼厲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説吧。怎麼,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麼?”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只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面罷。”

    鬼厲還禮,道:“是。”

    那少年大笑,轉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聲,似乎也在對猴子小灰知會一聲,然後跟了上去。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頗有幾分不捨,對着饕餮背影吱吱叫了幾聲。不到一會,那個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鬼厲望着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玄武手打]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面前的這座三福鎮死寂一片,連一點生機也沒有。小灰嘴裏嘖嘖兩聲,從背後抓過那個酒袋放到嘴裏喝了兩口,昨晚從那家酒館的地窖裏,居然被這隻猴子又找到了一些烈酒。

    “走吧,小灰。”鬼厲忽然這麼平淡地道。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子手掌放到了鬼厲頭髮上撥弄着。鬼厲眼睛眺望着遠方,過了許久,才靜靜地道:“那裏,畢竟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你還記得麼?”

    猴子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只是整個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風吹過了……

    *******青雲山,大竹峯。

    青雲門大竹峯一脈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獨自一人在大竹峯上的守靜堂中揹負雙手,來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臉上隱隱現出怒容,而且還有一絲煩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蘇茹此刻並不在大竹峯上,而是去了小竹峯水月大師那裏,至於門下諸弟子向來都對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躲的遠遠開去了,唯一一個平時勉強能説的上話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見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為了什麼,當前天下浩劫在前,誰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獸妖什麼時侯就攻了進來,他身為青雲門領袖之一,自然也為此煩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妻子蘇茹的幾番相勸之下,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終於還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峯一趟,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師提親。不料當時水月大師[玄武手打]不知道吃了什麼火藥似的,一點就炸,連同時在場的蘇茹面子也不給,更不用説在旁邊面色慘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當地就拒絕了,並且冷言冷語諷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哪裏還不勃然大怒,當下在小竹峯山頭之上與水月大師大吵一架,險些就動起手來,最後還是蘇茹勉強將他拉回了大竹峯,而水月大師也是被一眾弟子跪着攔了回去。

    這一鬧回來之後,宋大仁自然是沮喪無比,垂頭散氣,整日一張臉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火,接連罵了好幾次,説是沒老婆就沒老婆,你就潛心修道吧你,將來説不定你還因禍得福云云,宋大仁自然不敢頂撞恩師,但口中唯唯諾諾,不以為然的表情卻寫在了臉上,顯然仍對小竹峯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氣,罵的更是狠了,到了最後宋大仁幾平像是怕了貓的老鼠,整日裏東躲西藏,不敢再見師父了。

    這一日蘇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囑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峯去勸勸水月師姐,田不易哼了幾聲,冷言冷語諷刺了水月幾句,蘇茹也不理他,徑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着悶氣。不過臨走之時,蘇茹私下與田不易輕輕説了幾句話,卻讓田不易有些明白過來,水月這個女人為什麼那天會如此蠻橫?

    蘇茹其實説得很簡單,只道:“聽説我們去的前一日,就是陸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師姐單獨召見陸雪琪,説了好一陣子,結果不知怎麼,陸雪琪被師姐重重責罰不説,連帶着其他弟子都被罵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吶,但絕不是退鈍人物,片刻之後便反應過來其中緣由,只是在蘇茹走後,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門去被人羞辱,這口氣當真還是咽不下,氣鼓鼓的難以忍受。

    守靜堂此刻寂靜無聲,只有田不易的腳步聲聲傳來,他的臉色也隨着走動的腳步而慢慢變化,不知怎麼,到了後來,他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陸雪琪在通[玄武手打]天峯玉清殿上當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關陸雪琪這個年輕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風言風語,田不易亦有所耳聞。

    只是他心裏深處關心的,卻是那些“謠言”之中的另一個人。

    “十年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時侯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當年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為了什麼,會讓自己牽掛了這麼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侯,他忽然若有所覺,眉頭一皺,向守靜堂外看去,遠遠的只聽見天空中傳來破空之聲。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只見大竹峯上空一道白光閃過,迅疾如電,直向大竹峯峯頂射來,轉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陣搖曳,散了開去,現出了青雲門通天峯蕭逸才的身影來。

    蕭逸才轉過身子,臉上帶着一絲微笑,拱手道:“見過田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嗯,你怎麼來了,有事麼?”

    蕭逸才微笑點頭,但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詫異,道:“田師叔,怎麼這裏這麼冷清,您座下其他幾位師弟呢,怎麼都沒見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見到他們才是見兔了,一個一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卻是如沒事人一般,淡淡道:“他們都在做功課,所以沒有出來。我這裏也不像你們通天峯,人丁旺盛,見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蕭逸才一怔,聽出來田不易語氣中似有幾分不快,但他城府頗深,一副沒有聽出來、恍如不覺的樣子,微笑道:“哦,原來如此。田師叔,弟子今日前來,是奉恩師之命前來拜會師叔,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一下。”

    田不易眉頭一皺,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向我請教,請教什麼?道玄師兄他學究天人,功參造化,還有什麼事要問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了?”

    蕭逸才微微一笑,卻沒有説話,只是看着田不易,田不易會意,道:“那進去説吧。”説着轉身就要向守靜堂裏走去,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後。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頓,猛地回頭,卻是向弟子房舍那一邊屋子看了過去。

    蕭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邊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田師叔?”

    田不易退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

    他忽然咳嗽一聲,淡然道:“我們進去説話吧。

    蕭逸才聽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邊看了一眼,但只見一排排屋舍整齊排列,寂靜無聲,看去是太正常不過了。當下心裏也沒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後走進守靜堂去了。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峯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鬼厲,只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着曾經無比熟悉的迴廊,緩緩向裏面走去。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大竹峯上的[玄武手打]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裏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想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着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着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裏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台之間,在他的身邊迴盪着。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麼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迴廊低矮的欄杆上緩緩坐下,大竹峯和煦而温暖的陽光照着他的臉龐,彷彿,如十年前的模樣。

    ……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峯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兩個人並排向着這裏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麼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説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杜必書手上還提着一隻木捅,裏面盛着半捅水,旁邊搭着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那裏清理一下的模樣。而看着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杜必書向何大智聳了聳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從迴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復雜,望着前方。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大竹峯小弟子張小凡的時侯所居住的房間。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麼還要進去?

    鬼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裸小松,也還長在那裏,只是這麼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杜必書與何大智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説説看,都這麼多年了,師父為什麼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麼!”

    何大智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書嘿嘿乾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麼敢去惹師父。只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盼咐我們把這裏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麼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會,卻是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裏是最疼愛小凡師弟的。”

    杜必書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説實話,有時侯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麼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回大竹峯,重新[玄武手打]變做張小凡,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麼?……”

    窗外,鬼厲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着,只有兩隻手,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回頭麼?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回首遙望麼?還想過回頭麼?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彷彿置身冰窖!

    何大智與杜必書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他們在屋子中鼓弄了一陣,提着水捅走了出來,何大智輕輕將房門掩好,看着小庭院中綠草青青,松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彷彿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着這片春光也輕輕失色。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與杜必書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鬼厲從那裸松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髮絲。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是他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一一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牀,熟悉的桌椅,還有牆上掛着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着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就連這裏的空氣,也彷彿有着淡淡的過往情懷。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牀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牀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麼用力,那麼的深!

    *******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蕭逸才一起坐了下來,田不易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面對着蕭逸才,眼光卻望着別處,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一樣。直到蕭逸才咳嗽一聲,叫了一聲道:“田師叔。”

    田不易這才驚醒一般,點了點頭,道:“嗯,好了,你説吧,道玄掌門師兄有什麼要你這位得意弟子特地跑一趟了?”

    蕭逸才微笑道:“不敢當。是這樣的,恩師主要有兩件事,想讓弟子來向田師叔請問一下。”

    田不易道:“哦,你説。”

    蕭逸才道:“其一,便是最近前來青雲山的正道道友人數仍然在不斷增加,其他各脈俱已接待了不少人物,大竹峯也將百多位道友安排在了山腰的屋宅之中了。但是儘管如此,住處仍然不夠,所以恩師想讓弟子懇求師叔,是不是能在大竹峯上再安排一些正道道友?”

    田不易眉頭一挑,向蕭逸才看了一眼,蕭逸[玄武手打]才面色有些尷尬,但仍然陪笑道:“師叔,這也是因為如今天下浩劫當前,不得已而為之,而且我們青雲門又一向以正道領袖自居,總不能將道友們推出門外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別當我是傻瓜,那些所謂的正道道友,真正與那些獸妖拼殺起來,能夠出力的還不到三成,一多半都是看我們青雲名氣,跑過來避難的。”

    蕭逸才苦笑了一聲,道:“田師叔言重了,不過就算如此,我們也不能將人推到門外去罷,真要如此的話,天下正道會如何看我們青雲?為了大局着想,還請田師叔多多幫忙了。”

    田不易白眼一翻,忽然間似平想到了什麼,眼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當下咳嗽一聲,臉上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既然道玄師兄都這麼説了,我也不好推辭,反正也是為了天下正道和大局着想,那就這樣辦吧。

    蕭逸才大喜,拱手道:“多謝師叔。”

    田不易微微一笑,忽然抬手道:“且慢,我還沒有説完。”

    蕭逸才怔了一下,道:“什麼?田師叔請説。”

    田不易微笑道:“既然浩劫當前,一切當為大局着想。我聽説我們青雲七脈之中,還有一脈,呢,好像就是女弟子比較多的那一脈……”

    蕭逸才本來還笑容滿面的樣子,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僵硬,漸漸笑不出來了。

    田不易仍是自顧自微笑道:“我記得那一脈[玄武手打]中,地勢廣大,而且前幾日我曾去過那裏,空着的屋子真是多不勝數啊。怎麼掌門師兄英明一世,竟然沒想到這個地方麼?”

    蕭逸才滿臉苦笑,半晌才道:“田師叔,這個、這個……”

    田不易哼了一聲,胖胖的臉上眼向天看,一聲不吭。蕭逸才看他這副模樣,暗地搖頭,只得道:“是,弟子今日回去之後,自當票告恩師,請他老人家做主。”

    田不易也不説話,臉上神情也沒有變化,只是點了點頭,但心裏卻大是痛快,竊笑不已。

    蕭逸才鎮定了一下心神,隨即道:“那麼田師叔,還有這第二件事,卻比剛才之事更加重要,恩師也再三叮囑過了,請師叔一定要仔細想好再回答。”

    田不易看蕭逸才臉色嚴肅,與剛才大不相同,顯然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點頭道:“哦,什麼事這麼嚴重,你説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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