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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才之舉,做了再説

    隱竺的心從沒想過離開,她想的只是怎麼讓"從"更長久,更合理。

    是啊,迷惑!吳夜來始終認為,他是一時的迷惑,才會拉着哭得那麼悲切的馮隱竺下車後,笨拙地將她擁在懷裏;才會在明知道會讓事情更難收場的情況下,還是陪她上了公車,去了火車站,陪她買好票,送她上車;才會在之後她婉轉的試探中確認了她女朋友的身份,並且將這種身份一直保持到畢業。

    那次的試探,在隱竺自己看來,屬於靈光閃現的天才之舉。

    她出發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在週一出操前趕回來,所以拜託同宿舍的人幫忙掩護一下。她們自然也都知道她是幹什麼去了。所以,隱竺回來後,就被強烈要求,披露她這次私會情郎的細節。

    她們幾個都屬於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雖然嚷得歡,可都沒有經驗。隱竺自然不好意思講那個超意外的擁抱,只挑了些毫無妨礙的細節給她們講。

    "當軍人有很多好處的。"儘管隱竺知道吳夜來他們的真實處境,可還是會忍不住往好的地方説,小小的虛榮心作祟吧,"他買票可以不排隊,有專門的窗口,還有,他們候車也有專門的候車室,舒服極了。"

    "那是對他們辛苦的補償。"語出驚人的石芷最喜歡抬槓了,她有個親戚是軍官,相對來説,比較瞭解軍人,"嚴格地説,他是學員,只能算有半個身份。你呢,就更沒有資格了,連個邊兒都不沾,好不?"

    隱竺在給吳夜來的信裏,原原本本地敍述了她們的對話內容。吳夜來只是抱了她一下,就很快放開了,也沒有任何解釋性的話來照應這個動作。而她在無數次的回味中,越來越覺得,她為這個擁抱一路傻笑回來有點兒高興得為時過早。他也許只是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幫她順順氣而已。所以,她就想問問他,她到底算不算沾上這個邊兒了。

    吳夜來的回信算不上快,但並沒有迴避隱竺的問題。

    "如果我算是半個身份,那麼,你也應該因我獲得相同的資格。"

    雖然隱竺算是勉強趕上早戀的尾巴,但這件事着實讓同宿舍的還是孤家寡人的姑娘們豔羨了一把。那會兒,她們都自稱是姑娘們,説隱竺的桃花應該會帶旺她們的桃花運。果真,她們幾個除了葉虹歌寧缺毋濫,堅守陣地,其他人都桃花朵朵開了。隱竺回頭想起,都不知道要表哪一枝才好。

    隱竺自己卻一直沒什麼行情,她不參加任何有聯誼性質的聚會,學校的活動,也是能逃就逃。她認為時間只用在一件事上有意義,那就是去看吳夜來。

    説是去看他,可隱竺在領教了那個王隊的厲害後,再不敢跑去學校給他找麻煩了,只能等吳夜來有外出的機會,同他在外面見面。那時候,吳夜來的宿舍還沒有裝電話,兩個人要見面,必須在一週前約好,還必須是吳夜來主動打電話過來。可吳夜來打電話的幾率,堪比流星雨發生的幾率,真的是要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才會發生。所以,他可以外出的時間,基本上是靠馮隱竺自行推算的,能不能見到,完全是聽天由命。

    隱竺也是有點兒小聰明的,她會提前寫信將去的日期通知吳夜來,然後固定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旅店裏,等到上午十點,如果他不來,她就自己出去X市一日遊了。

    四年下來,隱竺不敢説逛遍了X市,但那些主要景點的典故也能説個八九不離十。有時長途跋涉回來,她帶回來的不過是門票和遊記。宿舍裏面唯一的常住人口葉虹歌有時候都替她犯愁,"我不想聽景物描寫或者歷史故事,下次能否有人物出現?"

    隱竺嘴硬地説:"怎麼沒有人物?你要注意聽啊!"

    "馮隱竺,你就在古人旁的枯枝上吊着好了,以後別説做姐妹的不提醒你啊。有這個時間,這個精力,獎學金你可以次次拿一等,什麼證書不是手到擒來?男人,哪個靠得住,最後不還是得靠你自己。我看你這個,更是想靠都找不到。"

    隱竺又何嘗不知道要努力?可她不是葉虹歌那樣的超人,外語、計算機的證書拿了一堆,最近又在積極備戰律考,打算一畢業就要拿下司法考試,整個兒一個學習狂人。

    見隱竺還是心不在焉,葉虹歌只好説:"知道你對他死心塌地,只要跟着他就行。可是,馮隱竺,看看咱們屋她們幾個的進展,再看看你們的速度,你認真做的事情,也要像個樣子啊!"

    隱竺蒙上被,"怎麼有你這麼不知羞的教唆犯啊!"她們幾個要麼是不定期地外宿,要麼乾脆在外面與男朋友共築愛巢,美其名曰"考研需要",也是為了畢業後能有個窩,反正他們都是理由充分地共享二人世界。相比之下,隱竺和吳夜來還停留在牽手的階段,就顯得落伍太多了。

    "我還不是替你瞎着急嗎?你們這麼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畢業後怎麼辦?他到了部隊,你也這麼追着,滿足於偶爾見一面?你總得問他要個説法,交往,是為什麼在交往。"

    "連你都這麼説,我又怎麼敢逼問他。離得遠,見一面不容易,就是假期也只能見那麼一兩次,我到現在都沒去過他家,他也不肯來我家。"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問題,可有些事情,她強迫不了他,也代替不了他。隱竺再驚喜,再狂熱,幾年下來,也變成小火慢燉了,熬着自己,温着他。

    "我跟你説,是時候狠狠心了。何去何從,這可是關鍵時刻了。"

    葉虹歌的意思,是想要隱竺和吳夜來分手。她是不知道軍校有多忙,紀律有多了不得,她只見到隱竺一次次顛顛兒地跑去看他,而這個吳夜來同學,即使是回家順路,也從來沒來學校看過她一次。別人葉虹歌不知道,反正同屋的這幾個,對他的印象都不大好。但是偶爾接到他的電話,她們的態度還是極其好,生怕不夠熱情,影響人家打電話來的積極性。

    隱竺的心從沒想過離開,她想的只是怎麼讓"從"更長久,更合理。

    她自己還沒想清楚關鍵之處,羅玲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們別以為我現在吃了多大的虧,我不這樣,能殺出重圍確定我的位置?"

    羅玲的男朋友在微軟研究院工作,是Q大畢業的數學博士,什麼都好,就是超忙。"依他的時間、速度來,估計到六十歲也沒時間談戀愛。"

    "那你不怕將來後悔嗎,他比你大那麼多?"隱竺承認自己是小地方出來的,在觀念上就是跟不上她們幾個的腳步。

    "將來?沒有現在,又怎麼會有將來?如果不抓住他,我現在就要後悔了。"

    放假前,隱竺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還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過,她並沒有自尋煩惱很久,一方面,她對吳夜來同學的自制力十分相信,另外一方面,她想套狼,實在是要跨越太多步驟了。她對此毫無經驗,所以色誘只是空談罷了。

    但是,什麼叫如有神助?就是當隱竺差不多斷了這個心思的時候,吳夜來就被送到她面前了。

    吳夜來在北京轉車,要住一晚。羅玲她們幾個,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各自帶着家屬盛大地歡迎了一下吳夜來。幾輪啤酒幹下來,吳夜來只有倒頭昏睡的份兒了。幫隱竺把吳夜來送回招待所房間,羅玲衝隱竺壞笑道:"吃不吃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葉虹歌推了羅玲一下,"隱竺,跟我回去,別聽她亂説。"

    羅玲喝得也不少,"我怎麼會是亂説呢?"她指着牀上躺着的、似無知覺的吳夜來説,"這樣一本正經的,你就多餘這麼跟他耗着,等他知冷知熱,估計得等下一次冰河期之後了。我跟你説,要麼你就拼了,橫豎先變成你的人;要麼就算了,棄暗投明吧!咱家君飛不還守身如玉地等着你嗎?"沈君飛這幾年經常過來,每次來不論隱竺在不在,都請她們幾個出去吃飯。他雖然從來沒説過,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在隱竺身上。哪次放假開學,他不是鞍前馬後地照顧着隱竺?羅玲的男朋友對沈君飛的印象也很好,説以沈君飛現在的水平,畢業進大公司應該不成問題。

    "哪裏是我二選一的問題啊!"葉虹歌被羅玲拉走了,留下隱竺坐在牀邊呆呆地想。

    沈君飛上大學後像是變了一個人,懶散的他突然消失了,積極地學習,積極地生活。雖然他經常過來看她,可他從來沒説過哪怕是一句會讓人產生誤解的曖昧的話。他始終體貼地扮演一個好朋友的角色,並不像是為誰在等待,儘管隱竺也知道,他對她太好。

    眼前棘手的是吳夜來的問題,這個時間,宿舍是回不去了。做還是不做?做,怎麼做?隱竺也喝了兩杯酒,這會兒吹了風進來,本來就有點兒頭暈,思考這麼高難度的問題,更讓她覺得像是背法條那麼令人頭疼。

    衝了澡,將裙子穿好,隱竺拿着温熱的毛巾,給吳夜來擦了擦臉和手,然後在他身邊躺下來。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需要做,即使以後分開,能有這樣的一夜,也已經是額外的美好。

    隱竺輕握住吳夜來的手,在胡思亂想中睡着了。夜裏,隱竺覺得特別熱,特別渴,迷迷糊糊地伸手在旁邊摸她的杯子。身邊哪會有她的杯子,只有比她還火熱的吳夜來。

    隱竺按住他,撐起自己往外面爬。無意間低頭,正對上吳夜來的眼睛,嚇得她驚呼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在哪裏。吳夜來的眼睛一片寒澈,哪裏有半點兒醉意。

    "馮隱竺,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吳夜來抓住隱竺按在他身上的兩隻手,一把將她拉下來。

    隱竺直直地摔在他胸口,"我是想……"

    "想怎樣?這樣嗎,還是這樣?"吳夜來先是親了隱竺一下,又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惡劣地狠狠捏住她,"我知道你一貫不管不顧,不知道罷休,卻沒想到,這樣你也敢?"

    隱竺慌了神,吳夜來緊緊禁錮着她,讓她一點兒也動彈不得。她的腳用力地蹬,卻好像是踢到水泥柱子上的感覺,腳趾疼得她忙把小腿翹起來。"你誤會了。吳夜來,你聽我説啊!你別動,你別動,你聽我説,聽我説……"

    吳夜來儘管看起來很清醒似的,但他的頭這時是暈暈沉沉的。隱竺在他耳邊説的話,他根本反應不出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太吵。他一挺身,將隱竺壓到身下,"別吵,閉嘴!"他的手按到隱竺的臉上,其實他是想捂住她的嘴,可又困又暈,也就隨便蓋過去,只要沒了噪聲就好。

    隱竺覺得吳夜來的手又大又硬,偏偏還熱得像燒着了一樣,否則真以為是機械手了。她在他手指的縫隙中口鼻皆用地尋找空氣,只一會兒就弄得吳夜來的手濕濕癢癢的,弄得他的心也亂了跳的節奏。

    倏地抽回手,吳夜來胡亂地在牀單上擦了一下掌心,可那種粘粘膩膩的感覺好像早就鑽進了心裏。掌心擦乾了,存在感卻更強,同他的嗓子一樣乾乾地灼人。

    吳夜來忍不住想找濕一點兒的東西來平復一下這種渴求,下意識地想起身。

    隱竺見他鬆開了些,就翻身向下,想快點兒爬出去。在她看來,她的動作也算是一氣呵成。可事實上呢,這個時候的她,手軟腳軟,加上剛剛為了同吳夜來對抗,體力耗掉大半。所以她這個翻身的動作,是通過分解動作完成的,像是電影定格一樣,動一下之後,讓人在完全靜止的錯覺中,又開始下一個動作。

    隱竺被睏意和倦意拖累,放棄了掙扎,在枕頭上蹭了一下,只想沉入夢鄉。她向自己催眠,這是在夢裏,這是在夢裏……在夢裏他親了她,在夢裏他變得那麼惡劣……可身上的重量提醒她,這都是真的。聯想到吳夜來之前的話,隱竺知道,如果再猶豫不決的話,結果只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吳夜來未必會領她不染指他的情,自己在他面前,還枉擔了妄想套牢他的名。

    一不做,二不休,隱竺心一橫,決定什麼都不理會,聽羅玲的勸,先把他變成自己人再説。可誰知知易行難,隱竺後悔沒向羅玲多請教兩招。

    隱竺正胡思亂想間,沒發覺吳夜來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鬆開。他的手,無意間觸到了隱竺的肌膚,這次的碰觸同之前的感覺完全不同:之前帶着惱意,欺負她時,吳夜來盯着她的臉,關注着她的表情;現在,他看不到她,卻能感覺到那種微涼的絲滑。這種感受,聯繫之前那種真實的觸感,讓吳夜來難以自持。

    吳夜來到底沒有管住自己。他知道,不是酒精控制了他的意識,説到底,就是沒抵住誘惑。儘管天亮後,他怎麼也沒看出來,這個馮隱竺究竟哪裏能迷惑他。

    隱竺呢,經歷的疼痛讓她沒有絲毫得手的喜悦。相反,她背對着吳夜來蜷在那裏,一直在反省自已,幹嗎要着魔一樣地給自己找罪受。比疼痛更難以醒來的噩夢是,明知道他對她始終那麼冷淡,可真的在袒呈以對的時候,他都沒流露絲毫柔情蜜意,這讓隱竺覺得很受傷,也很失望。

    早上,吳夜來穿戴整齊,嘆了口氣對隱竺説:"起來吧,還得回你們學校取行李,趕火車呢!"

    隱竺平時聽他説話的語氣,並不覺得怎樣,可這會兒聽起來,就覺得好像裏面有種隱忍的無奈。她忍着疼痛坐起身,"你走吧,我今天不回去。"

    "你不舒服的話,我去把票往後籤一天。"馮隱竺過於慘白的臉色讓他很擔心。吳夜來想問問她是不是被他不知輕重而傷了哪裏,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不用,你走吧。"隱竺第一次在吳夜來面前這麼強硬。

    "你這又是怎麼了?"

    "什麼叫做我又是怎麼了?"隱竺前一句還是疑問,後一句就是質問的語氣了,"我怎麼了?我就是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我都是自找的!"

    "我不是醉了嗎?"吳夜來沒想到自己的一句醉話,隱竺竟然往心裏去了,不僅記在心裏,還在這種時候拿出來説。

    明明吳夜來解釋的是他説錯話的事情,可在隱竺聽來,又是另外一個意思:他醉了,所以才會有昨夜的事情;他醉了,所以發生什麼事情,都並非他的本意。

    "吳夜來,"馮隱竺怒極反笑,恢復了她的伶牙俐齒,"就算是我寡廉少恥地投懷送抱好了,我怎麼看咱們也算是一拍即合,一丘之貉,貪一時之歡的一對狗男女!"

    吳夜來先是緊皺眉頭,對着眼睛瞪得異常大的馮隱竺,只一會兒,卻突然笑了,"馮隱竺,你是不是説錯了,以你的架勢,似乎應該用一拍兩散。"

    他其實是想開個玩笑,畢竟這樣的場面,他也沒遇到過。馮隱竺對他生氣,這也是第一遭。他沒想過要和隱竺分手,至少從此以後應該不會再想到分開的問題,做了就要負起責任,但是他的玩笑顯然開得極不是時候。

    "虧你想得出這麼合適的詞,一拍兩散好,一拍兩散好……"隱竺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想到在他心裏的她就是迫不及待的狀況,頓時覺得失去了再説什麼的意義。

    隱竺拿過裙子,努力地想撫平上面的褶皺,但是,用了很大力氣,也沒見有什麼效果。穿上身,她儘量表現得若無其事,"還是我走好了,吳夜來,我走了。"在心裏,她還加上了一句,走了就絕不會再回頭。

    馮隱竺,就這樣疲憊加失望地直挺着痠痛不已的腰身,從吳夜來的生活中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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