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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欠債還錢

    第二天一早,落塵把落沙送到學校,她要出去辦事,不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裏。看看時間差不多,商場也該開門了,她就趕到商場等那些債主。

    見了面,落塵把自己的想法説了,開始大家都沒説什麼,但當他們討論到問題的實質,就有矛盾了。他們都希望先還自己的錢,誰也不願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收錢,而如果不賣房子,落塵根本不可能還上這筆鉅款。大家説着説着就激動起來,把落塵圍在中間大聲爭吵。

    這個説:“落塵啊,大家都不容易啊,你們不還錢,我們就沒有資金週轉,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完蛋啦。”那個説:“是不是沒把錢都拿出來啊,凌家也不留個心眼兒,讓個黃毛丫頭還是領來的管錢,這錢都不一定去哪兒了。”説着話,就有跟着起鬨的,拽着她不讓她走。

    落塵哭笑不得,百口莫辯。和他們這些人也講不清楚,他們都是什麼人啊,就靠着嘴説出天來招攬客人呢,和他們辯解,那就是班門弄斧,自取滅亡。她只好等他們説夠了,再試着商量。

    徐蔓之和秘書童忤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一羣大樓內的商户圍着一個慘白着臉的少女,七嘴八舌地爭執。那女孩站在中間,大家都拉扯着她,也不見她有什麼窘態,十分鎮靜,低着頭,不知道在思量什麼。周圍的吵鬧和她的安然形成了強烈反差,並不很出色的女孩,生生地被凸顯出來,讓人看到她,就覺得心平氣和,很安心。

    徐蔓之示意了一下童忤,讓他去了解一下情況,然後自己就轉身上樓了。徐蔓之是這棟商廈的所有者,在這兒的商户是要向她繳租金的,也要接受其管理,因此,童忤出面處理,場面頓時控制住了。本來嘛,商廈已經開始營業,他們討論的是私事,卻弄出這麼大的陣仗,按規定是要罰款的。童忤問清楚情況,仔細地看了凌落塵一眼,剛才他就發現董事長打量了這個女孩半天。

    他對那羣商户説:“現在商廈已經開始營業了,有什麼私事請下班後協商。”

    這些人思量這也不是一時三刻能解決的事情,就讓凌落塵下班後過來。童忤又轉身對凌落塵説:“淩小姐嗎?你父母的事情商廈也聽説了,我們也派代表協助處理了他們的喪事,請節哀。但是櫃枱租約還有些問題,麻煩你和我上樓處理一下,可以嗎?”

    凌落塵在童忤出面的時候就已經抬起頭,看着他精明幹練地和那些商户打交道,幾句話就把人羣驅散了,心裏很佩服。她正走神呢,想着這麼年輕好看的人,辦事卻這麼老練,如果自己這樣,弟弟和自己就不會受欺負了,因此童忤和她説話,她也沒聽到。童忤看她又低頭想事情,就伸手拉了她一下。落塵這才意識到他剛才和自己説話呢,自己卻沒聽到,不由得臉都紅了,沒有血色的臉上忽然染上了顏色,很有些少女的動人。童忤又重複了一遍,落塵連忙點頭,就跟在他後面上樓了。

    原來父母租的櫃枱今年的租金並沒有交,好像是説這次上貨回來一併交齊。他們也是把寶都押在這次淘貨上了,把能動用的錢都拿去了。所以,櫃枱雖然有押金,但是其中一部分要用來繳租金。

    本來這件事情是歸營業部管,童忤完全可以不插手,但看到那麼瘦小無依的女孩,強撐着面對家庭的變故,承擔一切責任,他就想讓她少受點兒打擊,起碼跟她説明,不再追討拖欠了半年的租金也就是了。落塵坐在童秘書的辦公桌對面,規規矩矩地聽他説明,心是越來越沉,唉,怎麼就沒有一點兒好消息呢?

    “這節櫃枱,你們還租嗎?”童忤問她。

    “租的。”補上租金,不取出押金,櫃枱就可以轉租出去,多少也是筆固定收入,總比竭澤而漁要好一些。

    童忤馬上草擬了一份協議,內容是把貨物抵租金償還給商廈,商廈不再追究所欠租金。打印出來,落塵過目,確認無誤,就在下面簽了字。

    落塵正在看那紙協議,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

    童忤拿起電話,説:“是,董事長,是老凌他們欠款的事情。對,來的是他們的女兒。是,現在在我這兒,正打算籤關於拖欠租金解決的協議。好,我馬上帶她過來。”撂下電話,他對凌落塵説,“我們董事長想見你一面,請。”落塵很納悶,董事長見我做什麼啊?但她自小逆來順受慣了,也就什麼都不想,站起來,隨童忤進去了。

    董事長室是同秘書室相連的一個房間,中間有落地窗相隔,應該是裏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裏面。童秘書打開門進去,落塵稍微等了一下,才慢慢走進去。屋裏面非常氣派,董事長年輕得讓落塵有點兒驚訝。她衣着高雅,就是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什麼心情。董事長看到他們進來,就走到沙發那兒坐了下來,讓她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童忤去倒茶,然後站在董事長身後。

    凌落塵坐在那兒,背挺得直直的,等着董事長開口。董事長喝了口茶,然後開口道:“你好,淩小姐,我是徐蔓之,是這棟商廈的所有者,也可以説是你父母的老闆。”説到這裏,她回頭看了下童忤,説:“你先忙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和淩小姐談談。”童忤點點頭,然後看了看凌落塵,落塵也正好抬頭看他,好像交換了什麼信息,又好像沒有。童忤轉身出去了。

    徐蔓之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落塵,也不急着開口,好像在考驗這個女孩的耐性。落塵目不斜視,只是低頭看着對面徐蔓之的鞋尖。這是她跟大人打交道多年養成的習慣,別人不説話的時候,低頭看對方的鞋,表示謙恭和尊敬,等人家開口説話,就看對方的眼睛。因此,落塵雖然話少,卻很懂禮貌。徐蔓之靜靜地看了她半晌,一絲笑意慢慢爬上她的嘴角,沒等綻開,便緩緩開口道:“你家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談談你的情況吧,看看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

    徐蔓之的嗓音低沉,沙沙的,很是動聽。

    落塵沒聽父母提過他們的這位老闆,想是他們與她沒有多麼深的交往,甚至接觸也很少。她很自然地把徐蔓之的話當做客氣,因此回答道:“爸媽的後事,在商場和親戚朋友的幫助下,都辦好了。商場剛剛還減免了我們櫃枱的租金,謝謝您。”落塵説得很誠懇,她是真的覺得作為商場的經營者,肯這麼做已經很不容易了。

    徐蔓之點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杯,卻並不喝茶,也不説話。過了一會兒,她才問:“既然辦好了,剛剛在樓下,是為什麼在吵呢?”

    落塵照實回答:“爸媽他們出門拿貨,也幫別人帶貨。現在人出事了,錢也不見了,這些錢都得還。”

    “多少?”

    “五十多萬。”

    徐蔓之低低地説:“不是小數目啊。”

    “嗯。”

    “能還上嗎?”

    落塵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錢她是會還上的,但什麼時候還完,她卻不知道。

    “家裏還有弟弟?”

    “嗯,剛上初中。”

    “你呢?”

    “我高中畢業了。”現在看來,C大她很難去讀了。即使想辦法把每個商户的錢都還上一半,她也沒有錢交學費。

    “沒參加高考?”

    落塵收到C大的錄取通知書後,老凌他們雖然沒擺酒請客,但買了很多糖果請熟識的人吃,只是徐蔓之不可能知道罷了。

    落塵低下頭,沒出聲。

    她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如果真能在這裏獲得幫助或者資助,就可以渡過這個難關。可是,憑什麼開口要人家幫助呢?她的個性就是這樣,當年在孤兒院,即使是非常希望被領養,在面對來領養孩子的那些大人,她還是不會甜甜地説些什麼,或者像別的小朋友一樣,表演些什麼展露一下自己,博取點兒歡心。

    徐蔓之當然理解成她沒考上,在這個當口,饒是她再善於言辭,竟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眼前這個遭遇這麼多不幸的女孩。

    她停頓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又開口:“那麼,你想繼續做生意嗎?”商場裏面很多站櫃枱的女孩也就是十八歲上下,家裏條件不好,早早出來打工。如果落塵願意繼續在商場裏工作,這方面她倒是很容易幫一些忙,比如減免些租金。

    落塵聽到這個提議,搖了搖頭:“我弟弟還小,如果真的工作的話,我想找一份可以方便照顧他的工作。”這幾天思緒很亂,她好像還沒仔細考慮到這一步呢。現在想想,如果她能去C大報到,成為一名大學生,似乎更容易找到賺得多一點兒、條件好一些的工作。

    徐蔓之點點頭,表示能夠理解。雖然這個凌落塵很合她的眼緣,但是在具體瞭解清楚之前,對於她的事情,她還是不能過多幹涉,這也是她辦事的作風。

    落塵見這位董事長不再説話,略坐了一會兒就站起身:“謝謝您,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徐蔓之忽然就笑了,這個女孩子不卑不亢,可能這就是所謂窮人的骨氣吧。但她非但不會覺得欣賞,反而感覺是迂腐裏面透着窮酸的氣息。她並不是習慣了一些趨炎附勢的諂媚,只是更適應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在她看來,那樣的人才是真實、正常,甚至可以説坦白得可愛的人。凌落塵這樣的,她已經太久沒有遇到過了。在她看來,這類人要麼就是故意清高,等待更好的時機和回報,要麼就是不知變通、不識時務、拿面子太當回事兒的傻子。

    想到這裏,徐蔓之不禁也有點兒索然,之前對落塵因冷靜所產生的好感已經蕩然無存:“好,再見,走好。”

    落塵敏感地感覺到徐蔓之態度的變化,她躬了下身,就出了門。她並不知道轉瞬之間,她的所有價值在徐蔓之那裏都歸零了。當然,即使知道,她也未必真的會在意,以她現在的狀況,無力顧及是一方面,而她對他人不抱任何過高的期望是根本原因。沒希望,也就沒失望,落塵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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