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老人道:“不錯,老朽與令尊相識已有十多年之久,老朽大令尊二十多歲,我們可説是忘年之交,十多年前,我們在一個偶然的情形下結識,那時我們都已不在江湖上走動,由於趣味相投,就成了好朋友,但是令尊從不問老朽的過去,老朽也從不問他的過去,我們只交現在,不交以往,我們就是這樣‘推心置腹’的一對好朋友。”
華雲翔嘆道:“但是,您老人家總該知道有關我爹以前的一些傳聞吧?”
磨刀老人頷首道:“是的,在與令尊結識之前,老朽就聽過令尊‘大儒俠華玄圃’的大名,大家對令尊的為人都很稱讚、因為令尊文學武功均有超人的成就,而且秉性耿直,古道熱腸,經常在江湖上鋤奸扶危,因此贏得‘大儒俠’三個字的美號。”
華雲翔道:“我爹既然經常行俠仗義,勢必也得罪了不少人?”
磨刀老人道:“那是當然,不過你要知道,令尊‘大儒俠’三個字並非指他文學好,乃指他行事有儒者之風,他對歹徒從不趕盡殺絕,因此你所説的仇殺,老朽實在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不可能有人如此痛恨令尊,而對他下此殘暴的手段!”
華雲翔道:“但是,從我爹對我的勸告以及換穿舊友這兩件事上看,分明我爹是認識那惡魔的啊!”
磨刀老人點點頭,長嘆不語,顯然他對“大儒俠華玄圃”之死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來。
華雲翔道:“那天早上,我爹還説了一句話,他對塗、丘、歸三人之死,竟説他們可能有該死之罪,他還説一個人的品行是不可能自始至終完美無瑕的,有時一個正直的人也會幹出傷天害理之事,從這些話看,難道説塗、丘、歸三人和我爹早年曾經……”
磨刀老人擺手打斷他的話,面呈嚴肅道:“孩子,你不該懷疑令尊,雖説善惡只隔一層薄紙,雖説老朽對令尊過去的一切不瞭解,但是老朽敢説令尊絕對不是一個曾經幹過傷天害理之事的人!”
華雲翔默默有頃,又道:“我對我爹的隱退也不大瞭解,他老人家雖曾解釋是為了照顧我,但我總覺得他的隱退另有原因……”
磨刀老人注目道:“你是説:令尊的隱退可能與今天的被殺有關?”
華雲翔點了點頭。
磨刀老人注目道:“老朽覺得不會有甚麼關係,令尊隱退的理由是很充分的,你想令堂死了,令尊怎能帶着你一個小孩子在江湖上行走?”
華雲翔道:“但是這幾年小侄已經長大了,而我爹今年也不過五十六歲,他為何甘願在歇神灘長住下去呢?”
磨刀老人道:“一個人若過慣了平靜安適的日子,是不想再動的,就如老朽,老朽以前也是飄泊無定到處為家的,後來到了這磨刀溪後,由於日子過得平靜安適,便不想再動了。”
説到這裏,他又蹲到火邊繼續生火。
華雲翔查不出父親被害的一點原因,內心痛苦萬分,道:“看這情形,小侄如想找到那殺人惡魔,只好回家等待明年七月一日的來臨了!”
磨刀老人一面洗米下鍋,一面説道:“你以為那人明年七月一日還會殺害一人?”
華雲翔道:“是的,他總不會只殺到我爹為止吧!”
磨刀老人道:“要在家裏等待一年之久,那是一件痛苦之事,老朽覺得你現在有三條路可以走,第一條路是去找尋塗嘯天、丘清泉和歸揚銘三人的後人,他們三人的親人也許對你的追查兇手有很大的幫助……”
華雲翔插口問道:“塗、丘、歸三人有後人麼?”
磨刀老人道:“沒有妻兒,也有兄弟!”
華雲翔道:“老伯可知他們三人家在何處?”
磨刀老人搖頭道:“老朽不知,不過他們三人都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人物,想來不難打聽出來。”
華雲翔道:“第二條路呢?”
磨刀老人道:“第二條路,去找‘鬼斧神工陰懷仁’!”
華雲翔一怔道:“鬼斧神工陰懷仁是誰?”
磨刀老人道:“中原最著名的一位雕刻師傅,他擅長雕刻人像,龍柱、石獅等物,許多著名的廟宇的雕刻物、都是他的傑作,照你所説,那兇手既能把石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真,其人必是一位雕刻師傅,如果‘鬼舞神工陰懷仁’肯同你去鬼門關,説不定可從石像雕的手法上指出兇手為誰。”
華雲翔聞言色喜道:“他住在那地方!”
磨刀老人道:“據説住在重慶府,你若到了重慶府,隨便向寺廟的人一打聽,大概很容易找到。”
華雲翔道:“他是不是練家子?”
磨刀老人道:“這個老朽倒不大清楚。”
華雲翔道:“第三條路呢?”
磨刀老人道:“找‘七劍堡’的大堡主成鳳儀請教請教,他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人物,據説早年跟令尊及塗、丘、歸三人均有交情,後來不知何故而疏遠,也許他能提供一些線索給你。”
華雲翔道:“奇怪,小侄怎麼從未聽我爹提起成鳳儀這位人物?”
磨刀老人道:“令尊不希望你涉足武林,自然不會把武林中一些知名人物説給你聽。”
華雲翔道:“成鳳儀又住在何地?”
磨刀老人道:“劍閣。”
華雲翔道:“為人如何?”
磨刀老人道:“不壞,就是人高傲了一些,他們‘七劍堡’以劍法飲譽天下,共有七個兄弟在撐門户,這些年來頗有領袖武林之勢。”
華雲翔想了想,道:“那麼,小侄就先去‘七劍堡’請教成鳳儀,順便向他打聽塗、丘、歸三人的親人住在那裏,如無所獲,再折返重慶府找‘鬼斧神工陰懷仁’,老伯以為如何?”
磨刀老人道:“可以。”
華雲翔有了主張,心情開朗不少。
磨刀老人問道:“令尊的武功都在一對判官筆上,他的‘七十二判’有沒有傳授給你?”
華雲翔道:“有的。”
“那你把那對判官筆帶在身上了?”
華雲翔道:“小侄沒有想到。”
磨刀老人道:“這表示你全無江湖經驗,出門不帶武器是不行的。”
華雲翔赧然道:“小侄回家去取如何?”
磨刀老人道:“那太麻煩了,還是在路上買一對暫用……”
老少交談之間。一頓飯菜燒成了。
磨刀老人拿出碗筷,笑道:“來,咱們吃飯,吃過飯再説你喝不喝酒?”
華雲翔道:“小侄可以喝一些,不過小侄現在不想喝,小侄要等報了父仇之後再喝!”
磨刀老人道:“酒,有時可以使人暫時忘掉痛苦,不過你的想法也對,咱們就來吃飯吧!”
他的豬肉燉細粉雖不見得怎樣高明,卻是華雲翔數日來吃得最落胃的一頓飯。
華雲翔一邊扒飯一邊問道:“老伯,您為人磨刀,一天可賺幾文?”
磨刀老人笑道:“不多,勉強可以吃飽就是了。”
華雲翔道:“聽我爹説,您老武功很高,為何甘願隱跡於此?”
磨刀老人哈哈一笑道:“傻孩子,一個人武功很高,難道就可去偷去搶?一樣要規規矩矩的賺錢生活呀!”
華雲翔道:“小侄是説,您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天天外出為人磨刀賺取蠅頭小利為活,未免太辛苦了。”
磨刀老人搖頭笑道:“並不,老朽喜歡這種平凡無憂的生活,雖然賺錢不多,但從未捱餓,一個人活在世上,能夠吃得飽穿得暖就夠了,最要緊的是不要欠債,不要與人結仇,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安安適適的過一輩子,便是神仙生活!”
華雲翔道:“您老所説不要與人結仇,只怕不易做到,你不害人,人卻害你,就如我爹……”
語至此,又不禁哽咽起來。
磨刀老人嘆道:“是的,這世上要潔身自好實在不容易,但佛家有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語,一個人只要不為非作歹,遭遇不幸的機會也就較少,當然,老朽這話並非指令尊而言。”
華雲翔道:“您老認為小侄應不應該為父報仇?”
磨刀老人點頭道:“父仇不報,豈為人子?當然該報!不過你若能先把兇手殺人的動機查明白,就更好了……”
華雲翔道:“萬一……萬一小侄將來查明我爹確有取死之罪,那小侄該怎麼辦?”
磨刀老人道:“這要看你自己了,冤冤相報總非善策,不過從兇手殺人棄屍及雕像凌辱的情形來看,其人必非良善之輩,所以你現在不必擔心這些。”
説到這裏,浩嘆一聲,又道:“怕的是像老朽一樣,雖有報仇的正當理由,卻無力去報仇!”
華雲翔聽得心頭一動,問道:“您有仇未報?”
磨刀老人點點頭道:“是的。”
華雲翔道:“是因對方武功很高?”
磨刀老人又點頭道:“可以這麼説……”
磨刀老人擺手道:“這個你別問,還不是你知道的時候。”
華雲翔迷惑道:“等您的刀磨利了的時候?”
磨刀老人苦笑道:“是的,老朽有一把刀磨了二十多年還磨不利,恐怕這一生是無法磨利它了。”
華雲翔聽懂了。
並非刀磨不利,而是時機未到!
華雲翔道:“小侄可以幫您的忙麼?”
磨刀老人搖頭道:“如果老朽要人幫忙,二十多年前就可以把事情解決了!”
話聲微頓,繼之面泛爽朗笑容道:“提到這件事,老朽倒想勸勸你不要躁急,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看老朽已等了二十多年,到現在還在等,老朽並不急,希望你也不要躁急。”
華雲翔點點頭。
聽了老人的話,他的心情變得寬爽冷靜多了。
老少倆吃飽飯後,磨刀老人衝了兩杯茶,把一杯遞給華雲翔,問道:“你何時動身去‘七劍堡’?”
華雲翔道:“小侄打算等下就走。”
磨刀老人笑道:“看來你還是躁急!”
華雲翔道:“小侄總得走啊。”
磨刀老人道:“假如你願意可以在老朽這兒住上半個月,老朽打算把一套蒙古摔角功夫教給你,也算是老朽對故人之子盡點心意,我想你這一生想不涉足江湖已不可能,多學點功夫充實自己,就可以少吃一點虧,怎麼樣?”
華雲翔道:“好的,小侄遵命。”
半月之後
華雲翔離別了磨刀老人,取道北上。
目的地,是劍閣七劍堡。
這算是他初次下江湖,但是他已無一點恐慌之感,他感到自己已變了另一個人,這不僅是他從磨刀老人那裏,學得了一套對防身極有用處的蒙古摔角術,而且還學了許多行走江湖的經驗。
走了一天,在大溪口渡過長江,使轉向西北而行,他決定徒步走到劍閣,因為他身上的盤川不多,買不起馬,也乘不起車。
曉行夜宿,走了八九天,來到一處地名蓬安的大縣城。
這個城他沒來過,卻聽磨刀老人説過,磨刀老人告訴他可在城中一家名叫“福記鐵鋪”
買到判官筆,店東劉三福是他的朋友。
劉三福專為武林人打造各種武器,他打造的武器和磨刀老人磨過的刀一樣有名,有人認為買劉三福的刀讓磨刀老人去磨,便可成為一把寶刀,但磨刀老人從不肯替人磨“殺人的刀”,他只替人磨菜刀和剪刀。
華雲翔在城中一家小飯館吃過了飯,就往“福記鐵鋪”而來。
福記鐵鋪在東大街上,鋪裏掛滿菜刀、鐮刀、斧頭、鋤頭之類的東西,正在打造的也都是一些耕田的器具,沒有一件是武林人使用的武器。
劉三福是在另一個地方為人打造武器,他不願彼人時常指責他在賺黑心錢。
華雲翔走入福記鐵鋪時,便有一名夥計迎上來,問他買甚麼東西,華雲翔冷冷道:“我找劉老爹買傢伙!”
這種冷峻的語氣,是磨刀老人教他的,磨刀老人告訴他對某些人講話必須如此,才不會被人瞧不起,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夥計沒有料到一個作漁家少年打扮人竟要買武器,但一聽華雲翔語氣冷峻,就知怠慢不得,連忙陪下笑臉道:“是,您請進來!”説畢,領華雲翔入屋。
走入後進院中,夥計開聲喊道:“劉老爹,有顧客上門啦!”一位老人應聲出現。
他有七十歲的高齡,面貌瘦削,雙目卻像老鼠一般靈活,是個精明人物。
他向華雲翔拱手,笑嘻嘻道:“這位老弟要買甚麼傢伙?”
華雲翔道:“小可要一對判官筆。”
劉三福點頭道:“好的,請進來看看。”他領着華雲翔走人一間兵器庫房。
庫房中擺着各種傢伙,除了十八般武器之外,還有許多外門兵器,都打造得很精良。此刻,庫房中正有一個紅衣少女在選購武器,她站在一排長劍之前,拿下每一柄長劍掄動着,似乎都不稱手,又把它們掛回去……
劉三福領着華雲翔走到一排掛滿判官筆的兵器架前,親切的笑道:“老弟請看看,這些判官筆都是精鋼打造的,很堅固耐用。”
華雲翔打量一番,伸手取下一支長約三尺的判官筆,拿在手上掂了掂,道:“重量好像還不夠,有沒有比這更重的?”
劉三福道:“有,老弟試試這一支看,這一支有十斤重……”
一面説,一面由兵器架上取下另一支判官筆。華雲翔一看就搖頭,道:“不,它不夠長,小可要一長一短,長的要三尺,重十斤,短的要一尺半,重六斤。”劉三福輕“噢”一聲,面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注目打量着他,問道:“老弟是説長的要三尺,重十斤,短的要一尺半,重六斤?”
華雲翔道:“不錯。”
劉三福驚訝道:“敢問老弟貴姓?”
華雲翔扯謊道:“小可姓雲。”
劉三福道:“大儒俠華玄圃是老弟何人?”
華雲翔搖頭道:“小可與大儒俠華玄圃毫無關係!”
這也是磨刀老人教他的,磨刀老人告訴他對一些不相干的人不必據實説出自己的姓名來歷。劉三福皺了皺眉,道:“奇怪,就老漢所知,當今武林,使用一長一短陰陽判官筆的,只有大儒俠華玄圃一人。”
華雲翔岔開話題道:“老先生可認識磨刀老人?”
劉三福立刻點頭笑道:“認識!認識!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華雲翔道:“是他介紹小可來的。”
劉三福注目一看,態度更加親切,笑道:“很好,很好!既是磨刀老人介紹來的人,價錢可以算便宜一些!”
華雲翔道:“可是這上面好像沒有小可需要的判官筆……”
劉三福捻鬚沉吟道:“有是有一對,不過……”
華雲翔問道:“不過甚麼?”
劉三福道:“二十年前,老漢精心打這了一對判官筆,尺寸和重量都和老弟要的相同。
不過,那是老漢準備賣給大儒俠華玄圃的,誰知等了二十年了,他都不來買,使老漢很是失望。”
話聲微頓,又道:“老漢希望有一天能做到他的生意呢!”
華雲翔不動聲色的問道:“老先生為何希望大儒俠來買那對判官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