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初晴,天空藍得透人心扉,稍一仰頭,心情就會好得忍不住哼起歌來,
這裏是北縣山間有名的高級別墅區,在這帶高級別墅區中,最引入注目的,就是齊家的獨棟別墅。
齊家別墅不僅佔地百坪,後院還栽植了一片小樹林,時常可以在白天聽到蟲鳴鳥叫,相當適合在此怡情養性,
別墅通往樹林的小徑上,鋪滿古樸的紅磚塊,兩旁種滿了台灣樂樹,每至秋季,便會變成一片黃色花海,告訴路過的行人冬季將至。
空山新雨後,空氣中飄浮着淡淡青草香,齊家大宅的後方樹林和翠綠的草皮上,被雨水打出一片綠意盎然、富有活力的景緻。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孩奔過小徑,迅速閃入樹林裏。
他的眉頭深鎖,嘴角緊抿,彷佛正在強忍着什麼痛苦。
憤怒的感覺佔據了他的知覺,其中還夾雜着背叛、痛苦的感受。
男孩用盡全身的氣力,不斷的往前奔跑,不知狂奔了多久,他才氣喘吁吁的在一棵橄欖樹下停了下來。
當他痛苦得想要狂吼出自己的憤恨時,一陣悦耳的女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他豎耳聆聽,那是一曲不成調的鄉間小調,歌者雖然哼得零零落落,卻一點都沒有停止的打算,頗有自得其樂的意味。
以前曾聽人説過,山裏陰氣重,容易有山妖或妖精出沒;又有人説,初雨過後,當山裏起了濃霧,就是狐仙出現之時。怎麼?現在是在他家後院,這些妖魔鬼怪也敢登堂入室?
哼!笑話!管他們是哪門子的妖怪,今天遇到他算他們倒楣,他正愁找不到東西,來宣泄他滿肚子的怒氣呢!
“誰躲在暗處?快點出來!”他站在橄欖樹下大叫。
哼唱聲因他的咆哮而中斷了一會兒,隨後又輕揚起來,
憋住滿腹怒氣,齊衞磊決心找出聲音的來源,聲音似乎是從他的頭頂上飄下來的——
猛一抬頭,他心頭一震。只見一雙粉藕般的小腿,正在他的頭頂上晃啊晃的,煞是詭異。
怪了。他從沒聽説過,樹林裏會出現吊死的女鬼!
齊衞磊眯起雙眼,想看清她的臉,但濃密的枝葉讓他無法順遂心意。
半晌,一個雪白的身影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巧笑倩兮的看着他。
居然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子!
“不好意思,如果吵到你的話,很抱歉。”她笑起來的樣子十分迷人,雙眸彎得像新月,唇畔有兩個小小的梨窩。
“你是誰?”他皺起眉頭,口氣很衝的問道。
“我叫銀杏,是今天新來的管家的女兒。”她不卑不亢的介紹着自己,
難怪他從沒有看過她。
“你知道我是誰?”
銀杏用力點着頭!“嗯!你是少爺,對不對?”
不錯!看來是個很有禮貌、很有教養,也很搞得清楚狀況的女孩。
“你在這裏做什麼?打算嚇人嗎?”他沉着聲音,板着臉孔問道。
“不是的,因為媽媽正和夫人在簽約,所以我就先出來走一走。”她柔聲回應道。
“你和你媽從今天起要住在這裏?”
“是的,以後請少爺多多指教。”銀杏點點頭,謙和的説道。
“我可能指教不到你了,因為我就快不住在這裏了。”他的唇畔浮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少爺要去哪裏?”
“這個週末我就要到美國去唸書,要很多年後才會再回來。”
“我和我媽一定會好好用心照顧夫人的……
“是嗎?我可不擔心我媽。”齊衞磊撇撇唇,冷冷的説道;“她都狠得下心和我爸離婚,並且要求我爸搬出去住了,我想她自己會懂得照顧自己。”
聽到由他口中説出父母離異的事實,銀杏不禁用一種憐憫的眼神望着他。
“誰允許你可以用這種眼神看我?”這樣的眼神刺傷了他的心,他忍不住朝她咆哮。
沒想到,銀杏非但沒有生氣,還用一臉温和的笑意凝望着他。
“你的心情很不好,對嗎?”
“要是你爸和你媽決定要離婚,你的心情好不好?”他心情惡劣的問道。
“我沒有爸爸。”她清亮的眸子染上一抹陰霾。
“你爸已經跟你媽離婚了?”
“不是,我連自己的爸爸是誰都不知道,我是別人口中的私生女。”她説得坦然,説得直率,年僅十二歲的她,早已學會勇敢的接受自己的身世。
“私生女?”齊衞磊一愣,方才的痛苦早已被她的話瓜分大半。
“對,我是個私生女,但我從不引以為恥,相反的,這讓我更加敬愛我媽,她常跟我説,她一個女人家要帶着一個女兒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再苦她都會撐住。”説到自己的身世,她顯得一點都不自卑,反倒能侃侃而談。
“你今年幾歲?”他隨口一問。“我今年十二歲,暑假過後,我就要上這附近的國中了。”“你剛剛躲在樹上做什麼?”
“我一邊吃着橄欖,一邊看着眼前的風景,想到以後可以住在這裏,心情就好得想哼歌。”
齊衞磊不解的望向她,搞不懂住在這裏有什麼好的?
外人都很羨慕他有一個氣派豪華的家,但對他而言,這個家不過是個囚禁他的牢籠。
十九歲的齊衞磊,身高已有一百八十三公分,他的體格健碩,臉部輪廓深刻,五官英挺迷人。再加上他是惠生藥業集團未來的唯一繼承人,全校女生無不把他當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夢中情人。
不僅學校的女同學們暗戀他,就連一些初執教鞭的女教師,乍見他的第一眼,也忍不住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但,不管她們對齊衞磊有多麼的喜愛,也只能把對他的仰慕放在心底,因為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難親近的樣子。
他炯炯有神的眼神里,總是流露出一種早熟世故的目光,緊抿的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神態,像是一種嘲諷,又似種抗議。
側過頭,齊衞磊打量着銀杏。
她的長相讓他聯想到漂亮的洋娃娃,標緻的圓形臉上眉目如畫,一對黑白分明的秋水明眸,濃密的纖長睫毛正不停的歙動着,像一把小小的扇子,挺直完美的鼻子,曲線美好的唇線……
齊衞磊挑挑眉,看來這個小女孩長大後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心頭一窒,他連忙別開頭。自己怎會無聊得評斷起一個小女孩的外表?
從來沒有任何女孩能成功的引起他的注意力,這個小女生算是第一個。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狗飛奔進樹林裏。興奮的朝着他們汪汪大叫。
“阿里不達,過來!”齊衞磊敞開雙臂,將那隻狗納入自己的臂彎裏。
“哇!好漂亮的狗喔!它是什麼品種的?”銀杏興奮的發出一聲歡呼。
“它是黃金獵犬,是兩年前我生日時,我父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説到阿里不達,他的眼底就燃起光彩。
“哇!它好可愛喔!我可以摸摸它嗎?”銀杏顯得很興奮。
“如果你不怕它咬你的話,我不反對你摸它,”阿里不達向來不喜歡陌生人任意碰觸它,
銀杏好奇的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摸它的頭,沒想到阿里不達竟然伸出舌頭,興奮的舔着她的小手。
“呵呵!少爺,你看你看!阿里不達喜歡我!它在舔我耶!”銀杏笑得合不攏嘴。
齊衞磊詫異的看着她,他很驚訝對陌生人向來敵意甚濃的阿里不達,居然會第一眼就喜歡她。
“沒想到它會喜歡你。”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高興或挖苦。
銀杏笑了一笑,雙臂圈住阿里不達毛茸茸的頸項,嬌憨的神態讓人忍不住想在她的圓臉上咬一口……
“我可以幫你養阿里不達嗎?”陪它玩了好一會兒後,銀杏突然開口提出這個要求。
“你知道要怎麼照顧它?”他譏誚的撒撇唇,以為她是隨口説説。
“和媽媽在育幼院打零工的那兩年,我曾幫其他小朋友照顧過幾只。”
銀杏輕撫着它滑順無比的皮毛,一臉的憐愛表情。
“我懷疑你真的知道要怎麼照顧它?”他以着質疑的口氣詢問她:“這種黃金獵犬成犬之後就不好養,常常會生些小病,嚴重一點就會奪走它們的性命……
“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否則少爺週末就要去美國了,以後誰來陪它散步解悶呢?”
“你有自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拋下它?”
“我會照顧它一直到你從美國回來為止,我保證你回來時,一定可以看到健康活潑的阿里不達。”
齊衞磊在心底躊躇好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
她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説不定自己都需要人家照顧,哪裏有餘力再來照顧阿里不達?
他張開口,本欲拒絕,但一接觸到她充滿祈求的烏黑雙眸時,卻又心軟了。
“好吧!但我會請明叔幫我注意你的照料情形,如果你照顧得不好,我就要為阿里不達另外找個狗保母。”
“真的嗎?謝謝少爺!萬歲萬歲!”銀杏樂不可支的抱住阿里不達,甚至舉起它的兩隻前腳。興高采烈的舞蹈起來。
齊衞磊簡直看傻了眼,沒想到她會為此高興成這樣。
這是齊衞磊第一次見到銀杏。
隔不到兩天,他就啓程前往美國求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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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盛夏,午後的山間寧靜寂寥,唯有蟲鳴鳥叫聲此起彼落。
齊家是地方上的望族,家中世世代代皆從事藥業經銷,財富一代比一代更為豐碩,事業也跟着壯大起來。
這一代,是由齊家大小姐當家,由於她太過專注在事業上,因而和學者老公漸行漸遠。兩人在十年前離了婚,而齊夫人取得兒子的撫養權,為了和前夫壁壘分明,她讓兒子從了母姓。
離婚後的齊夫人可不失意,她將全副的心思用在事業以及栽培兒子上,意氣風發得很。
“夫人,銀杏已經來了。”五十來歲的總管明叔説道。
“請她進來吧!”過了半晌,一個白皙美麗的女孩,神色愴然的來到齊夫人面前,不發一語,
齊夫人則審視着她,目光中帶有一絲冷冽,一如她帶給外界的形象。
銀杏是齊家管家秀霞的女兒,十年前,她跟着母親進入齊家幫傭,雖然她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女,但個性卻很樂觀活潑。
兩年前,銀杏從餐飲管理學院畢業,在秀霞的資助下,在淡水開了一家糕餅烘培屋,原先開這家店只是她的興趣而已,沒想到生意竟然愈來愈好,常常大排長龍。
銀杏簡直樂不可支,照這樣子下去,她很快就可以貸款買房子,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小窩,這是她和媽媽長久以來的夢想。
可,天不從人願,一年前,秀霞發現自己得到淋巴腺癌,癌細胞已然整個蔓延。
秀霞因而入院觀察,銀杏則趕回齊家接下她的工作,烘培屋則暫時交由她的員工們去打理。
上個星期,秀霞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中去世,留下了許多未完成和未交代的事,讓齊家上下和銀杏皆忙成一團。
“銀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氣氛凝滯許久,齊夫人率先打破沉默。
“我想先安頓好媽媽的後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説。”
“你媽的後事你不用擔心,我可以幫你處理。”
“謝謝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有能力,由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唉!媽媽一輩子命苦,身為她唯一的女兒,如果連媽媽的身後事,都要假手於他人,那麼她對媽媽、對自己,又該怎麼交代?
“銀杏,有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夫人,你請直説,”銀杏勉強露出一抹笑意。
“你媽走得實在太突然,齊家這麼大,不能一天沒人幫我操持家務;我想你搬回來一陣子,接替一下你媽的職務,況且,我兒子這幾天要從美國回來了,家裏沒有人幫我張羅三餐也不行。”齊夫人講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沒有一絲拜託或請求的意味。
接着,齊夫人拿出一份文件,放到銀杏的面前。
“這是你媽的遺物之一,你先看看。”
銀杏好奇的將文件攤開,一張是續約書,另一本是帳冊出納簿。
原來一年前,秀霞在不知道自己生病的情況下,又和齊夫人續了兩年的幫傭約,並且先預支了一年的薪水,而這些錢,已全用去幫銀杏償還掉烘培坊的創業貸款。
教人想不到的是,在這之後,秀霞便住院治療了。換言之,她尚欠齊家一筆錢未歸還。
銀杏看着手上的文件,無奈的嘆了口氣,她很明白齊夫人想要的是什麼。
“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近期內我就會搬回來工作的。”欠人家的就要還、就要算清楚,這是母親生前常跟她説的話,也是她的做人哲學。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也不會為難你太久的,嗯?”齊夫人虛笑了幾聲,優雅的端起茶杯,輕啜了幾口茶。
銀杏皺着眉,也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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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加州。
德瀚生技集團,舊金山灣區總部。
這是一棟二十幾層樓高的商業大樓,位處於地價昂貴的灣區,這棟大樓建造還不到五年的時間,是灣區的新興地標之一。
十年前,齊衞磊高中一畢業,齊夫人就將他送至美國洛杉磯,讓他先適應環境,而成績向來就很優異的他,一年後也順利進入柏克萊大學就讀,他以着極為優異的成績畢業,接着又攻下生化和藥學兩個碩士學位。
齊衞磊甫一拿到學位,在台灣的齊夫人便要他早點回來繼承家業。
但齊衞磊畢業後,卻選擇留在美國,他拿出唸書時期投資美國股市和房地產,所獲利的百萬美金,自行創立了德瀚生技集團。
齊夫人氣得斷絕對他的所有支援,目的就是想逼他早日回台,沒想到她愈是阻礙他,他的生化科技事業就做得愈大,才短短五年間,便成了美國前十大企業之一。
德瀚生技從頭到尾,不管是資金、聘僱的人員,乃至研發團隊,全是齊衞磊一人獨自策畫完成,完全沒有動用到台灣家族企業“惠生”的任何一項資源。
他的成功、他的傳奇,不但讓他成為美國華人世界的媒體寵兒,還讓他連續三年蟬聯最成功的華裔人士前三名。
現在不管是美國或台灣的生化科技界,只要一提到齊衞磊,都會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並且展現出濃厚的合作興趣。
此刻,集團內部的會議室裏,正在舉行一月一次的業務檢討會議,高階主管們個個正襟危坐,臉上皆帶着一絲不安和緊張。
不知道齊總裁等一下又要抓誰出來釘?
所有主管都坐着皮皮挫,等着看齊衞磊的註冊商標——冰霜臉出現。
沒想到,他一站定位置後,居然對他們撇唇一笑,神色輕鬆地説:
“首先,我先向各位致上我的謝意,由於有你們的努力和付出,德瀚生技才能在短短的幾年內,在北美這個生化科技業競爭激烈的地方爭得一席之地。”
齊衞磊的嘴角略揚,神態看起來十分從容,教他們懷疑齊總裁是不是決定要去度假?
“記住,我們絕不能停止創新和進步,我們的研發團隊一定要日益精進,引領世界潮流。”
話畢,主管們立刻報予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我想説的是——我決定暫時先回台灣去,不確定何時會回來,這段期間,公司裏的業務將全交由亞當打理,請你們多多跟他配合。”
嗄?他們沒有聽錯吧?總裁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回台灣去的?怎麼現在才跟他們説?
底下一片疑惑,齊衞磊卻只淡淡的宣告一聲散會,沒有多做任何解釋便走出會議室。
“衞磊,你真的決定回台灣去了?”他的同窗好友兼事業夥伴亞當.宋,跟在他後面進到他的辦公室,沉聲問道。
“南西已經幫我把機票訂好了,傍晚七點多的飛機,我不在的這一陣子,公司業務有勞你多擔待了。”
“等等!你要我拿泰瑞莎怎麼辦?她追你、纏你也兩年了,現在你突然不告而別,她會氣瘋的,她一定會找我興師問罪的。”
“那是她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從一開始我就和她説得很清楚了——我和她之間是不可能的!”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那天她還在跟我抱怨,説你的心裏八成有別的女人,否則不可能對她無動於衷。”
“她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就算我心裏沒有別人,和她也不會有可能。”
齊衞磊語帶譏諷的説道。
看着他忙着收拾東西,亞當忍不住湊到他身邊,吹了一聲口哨。
“你這個工作狂,終於想到要回台灣去看看了!”
“好幾年前就在想了,只不過那時還是咱們集團的草創時期,我想要把事業先做好……
他看着亞當一臉訝然的表情,繼續説道:“生化事業是我們從大學到現在的夢想,我不想只顧及私情,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
“衞磊,謝謝你,”亞當的心底漲滿了無以言喻的感動。
“謝什麼!”
“回台灣去,記得好好大玩特玩,有空別忘了泡泡美眉,美國的公司業務一切由我負全責,希望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的身邊已經多了個她。”
齊衞磊重重的拍拍亞當的肩頭,隨後擁抱了他一下,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