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烈崴坐在餐廳裏,聽着好友陳述婚姻生活。
好友興奮、激昂的語調,傳入佟烈崴耳中,卻成了嗡嗡的不明聲響,他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的視線轉向四周,開始打量起同在餐廳裏用餐的客人。當他看過所有的客人之後,不自覺發出失望的嘆息,才讓他驚覺,自己竟然在尋找鄔晶遙的身影。
自他們從宜蘭回來,距今已經過了三個禮拜。這三個禮拜她果真遵守承諾,沒再出現在他面前過。
不只他和朋友的私下聚會,她不曾再出現,就連一些她大可冠冕堂皇出席的公眾宴會,也沒見過她的蹤影。
有人説她生病了,有人懷疑她結婚去了,甚至還有人猜測她被綁架了。
各種可能眾説紛紜,但就是沒人能明確肯定,社交界的名暖、鄔氏企業的千金上哪兒去了。
她消聲匿跡太久了,佟烈崴也不禁有點擔心起來。
她到底怎麼了?真的生病了嗎?還是那天他説得太過分了,傷透了她的心?
可惡!他真恨這種該死的愧疚感!
他根本不該在乎她,但目光卻總是忍不住搜尋她的身影,他該將她拋諸腦後,卻偏偏記掛着她的一切,她不再出現,竟讓他有種莫名的空虛感。
想起在宜蘭山區那半個月甜蜜繾綣的時光,他就忍不住渾身燥熱。
他沒有一天晚上,不想起她那粉嫩柔軟的嬌軀,性感地貼着他,在他身下婉轉嬌吟。
旖旎的景象在他腦海反覆播放,令他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烈崴,你又發呆了!”好友倪晏禾搖頭。
難得見面吃頓飯,他卻有大半的時間在發呆,一雙眼睛左看右瞟的,不知道在找什麼。
難道——他驀然睜大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原來他在找“她”呀!
“烈崴,看看你背後,是誰來了?”他突然指着佟烈崴背後道。
佟烈崴先是渾身一顫,然後眉目兇惡地轉頭,準備喝斥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然而當他轉過頭,發現從他身後走過的女人,是他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時,心底卻陡然升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怪異感受。
他被騙了!
他立即扭回頭,惡狠狠地瞪着倪晏禾。他——找死是吧?
“抱歉!一時看花了眼,我還以為是鄔晶遙。”倪晏禾假裝抱歉地咧嘴一笑。
“鄔晶遙?”另外兩位好友樊翼及齊洛,不約而同低喊。
他們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想透,佟烈崴一個晚上心神不寧的原因。
“別提她!她的事,我根本不在乎。”佟烈崴忍住臉上的潮紅,硬聲否認。
“是嗎?”相識不是一天兩天,他口是心非的模樣,好友怎會看不出來,他們只是不想點破而已。
“對了,聽説最近鄔晶遙奇蹟似的失蹤,她到底上哪去了?”齊洛假裝不經意問起。
“誰曉得呢?説不定最近她正好很忙,或許出國洽公去了也説不定。”樊翼聳聳肩。
“也或許她是另結新歡了!”倪晏禾惡劣一笑。“也許她與烈崴享受過魚水之歡後,戀上了這種滋味,決定另外找其他對象試試。”
“如果再讓我聽到類似這樣的話,我就打斷你的鼻樑!”佟烈崴冷冷警告。
他這番話,嚴重侮辱了鄔晶遙。
他知道她並非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否則她也不會執着於他,並且持續了十年之久。若非他親手將她推開,這時她仍會在他身邊。
問他後悔嗎?他不曉得!
他喜歡和她相處,但那是在沒有任何約束力的情況下,一旦牽涉到愛與婚姻,他就會下意識的逃避。
或許他不信任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他不相信自己能維繫整個家庭,他無法肯定,自己有讓妻兒獲得幸福的能力!
“抱歉!”倪晏禾投降似的舉起手,依然嘻皮笑臉,對於他的警告完全不以為意。
他的目光捕捉到入口處的一道玲瓏身影,立即大喊:“啊,鄔晶遙來了!”
“少來了!”佟烈崴冷笑。“同樣的謊言,説第一次或許還有人會當真,第二次就不會有人笨得上當。”
“是真的!你看——”三位好友齊聲指着他的身後大吼。
佟烈崴這才回頭——是真的!
那朝他走來的娉婷身影,不正是消聲匿跡多日的鄔晶遙?
一股喜悦之情,乍然衝擊他的胸口,隨即被硬生生壓抑住,他刻意用冰冷的眼神與鄙夷的神情,來掩飾自己見到她的喜悦。
“烈崴……”他冷得足以讓沙漠結冰的眼神,令鄔晶遙有些畏怯地停住腳步。
“我以為你發過誓,永遠不會再來打擾我。”佟烈崴冷冷地指責。
“原先我的確打算這麼做,但是——現在有件事,我不得不來告訴你。”
“有什麼事你説。”他倒要瞧瞧,她找了什麼天大的藉口再來糾纏他。
鄔晶遙看看四周,心想這裏實在不是告訴他,他即將做爸爸的好地方。
“呃……我可以和你私下談談嗎?”
佟烈崴掃了眼三位好友興味盎然的表情,低咒了聲才對她説:“跟我來。”
他將鄔晶遙帶離餐廳,坐上他的車,駛向車水馬龍的街道。
“我不知道你喜歡種植物。”
鄢晶遙歪着頭,打量客廳平台櫃上一盆生長茂盛的長春藤,綠色的攀藤植物,軟化了屋內陽剛、冷硬的裝潢。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他住的地方,覺得相當新奇。
“那是替我裝潢的設計師放的,不是我個人的喜好。”連澆水都由打掃的歐巴桑代勞,他只不過掛上了主人的頭銜。
“別管那盆植物!你説有事找我,到底是什麼事?”他直接切入正題,懶得多與她廢話。
“我……”鄔晶遙突然有點膽怯,她先走到沙發前坐下,安定自己的身心後,才深吸口氣告訴他:“我懷孕了!”
佟烈崴聽了,先是僵愣片刻,然後立即危險地眯起眼。
“你——懷孕了?”
“是的。”鄔晶遙緩慢而肯定的點頭。
“你別睜眼説瞎話。”他諷刺一笑,壓根不信。
這隻狡猾成性的小狐狸,很顯然,這又是她的一種手段。
“我沒有騙人,我説的全是實話。”她取出醫生開的證明,遞到他面前。“這是剛才我去診所檢查的證明。”
她早猜到他可能不相信,因此在前來找他的途中,順道在路上找了間婦產科診所,檢查後請醫生幫她開了證明。
佟烈崴皺眉接過那張醫生證明,看見診斷欄上頭清楚地寫著:妊賑四周。
他放下醫生證明,臉色陰沉地瞪着她。
“你想告訴我,那是我的孩子?”
“他確實是。我們在宜蘭山區的小木屋,孕育了他——”
“你不是吃了避孕藥,為何還會懷孕?”他冰冷的眼眸,指控地瞪着她。“還是——這又是你設下的一條詭計?”
“不是的!”鄔晶遙飛快搖頭。“我真的吃了避孕藥,至於為什麼會懷孕——我只能説,我不知道!”
“不要再騙人了,鄔晶遙!你説的謊言,我一個字都不會再信了!”
“我説的是真的!我願意用我所有的一切來擔保。”鄔晶遙急切地保證道。
“那麼拿掉他!”
佟烈崴想到自己的生命中,即將多出一個小生命,便感到無比恐慌。
他知道,那個孩子確實極有可能是他的,畢竟之前她純潔無瑕,然而——他能留下這個不該出現的小生命嗎?
一旦他留下這個孩子,就必須接納他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他未來的人生,並未替妻與子留下任何位置。
孩子?光想到他們軟趴趴的身體,和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就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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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擔心恐懼,自己或許也和母親一樣,有着虐待孩子的殘酷天性,當孩子哭鬧不休時,他可能會忍不住,將拳頭伸向自己的孩子。
不——他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你説什麼?”鄔晶遙白了粉頰。“你沒聽清楚嗎?這是你的孩子呀!”
“我聽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要你拿掉他。”
“你……”鄒晶遙不敢置信,他既然知道孩子是他的,卻還是要她拿掉屬於他們的骨肉。
“孩子不是我生命中預期的,他根本不該出現!拿掉他,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這樣對你我都好!”
“對你我都好?我看只對你一個人好吧!”鄔晶遙震驚心碎至極。“你竟然這麼殘忍,要我把孩子拿掉,那是你的親骨肉,不是野貓或野狗呀!”
“對我來説,他比野貓或野狗更不該存在。”至少他不會去傷害野貓、野狗,但若是他的孩子……
佟烈崴忍不住捏起拳頭,迅速閉上限,掩飾眼底的驚恐。
血液中的暴力因子,極有可能遺傳,他怕現在若是不拿掉孩子,將來孩子也會被他活活打死,一如他的母親,瘋狂想打死他一樣。
與其讓孩子將來在受盡暴力與折磨之後,驚慌恐懼地死去,不如現在就先讓他離開人世,至少他會很平靜,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我從不知道,你竟是這種冷血無情,連一絲父子天性都沒有的人!孩子何其無辜、可憐,你怎麼捨得要我把他拿掉?”她哽咽道。
“現在拿掉他,對他來説,説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
“你怎能這麼説?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外表讓人感覺冰冷,你的心還是柔軟、温暖的,沒想到你早就麻木不仁,你——已經沒有人性了!”
她悲痛的指責,激怒了佟烈崴。
他有些狼狽的瞪着她,惱怒地回答:“那又如何?我從來沒有請求你為我生孩子,是你擅自懷孕,妄想用孩子來綁住我,我根本不想要這些!”
“我發誓,我絕不是故意利用孩子來綁住你,發現自己懷孕,我也很意外呀!只是孩子雖然不是在我們期待中產生的,但現在孩子已經存在了,我們怎麼也不能毀了他呀!”她望着佟烈崴,如泣如訴道。
“我説過,現在讓他消失,會比讓他生下來好。總之,孩子不能留下!”
他絕情的話語,徹底打碎了鄔晶遙的心,此刻她終於完全絕望,知道佟烈崴是不可能改變心意了。
“那麼,我也要告訴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同意把孩子拿掉!你不要他,我要!我情願獨自扶養他長大,也不會允許你謀殺他。”
佟烈崴皆目欲裂地瞪着她,許久後憤然拋下一句。“隨便你!如果你堅持要生下孩子,那麼別怪我不負責任,一切後果請你獨自承擔,以後關於孩子的事,你必須全權處理,不要來找我!”
“我會的。”鄔晶遙昂起下巴,神情堅定地望着他。“我會獨力生下孩子、扶養他長大,不會勞煩閣下,以後你絕對可以過着清靜的生活,因為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鄔品遙起身,幽幽地望了他最後一眼,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淚,緩緩自臉頰滑落,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只能與孩子相依為命了……
鄔晶遙回到家,早在門口等候已久的方湄立刻上前,興奮地追問:
“小姐,結果怎麼樣?佟先生聽到你懷孕的消息,有沒有很高興呢?”
鄔晶遙回以苦笑。“方湄,我好累,讓我先進去休息好嗎?”
“啊!對不起,小姐,我一時興奮,就——”
方湄這才趕緊退開,讓鄔晶遙進去,並且迅速榨好一杯綜合鮮果汁,端到她面前。
“小姐,請用果汁。”
“謝謝。”
鄔晶遙接過那杯果汁,努力喝光它,好替腹中的寶寶補充營養。
“小姐,關於佟先生的事……”方湄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事情發展的結果。
“他不想要這個孩子。”鄔晶遙以平靜的語氣告訴她,努力壓抑胸中的激盪與起伏。
“咦?”興奮的笑容在方湄臉上僵滯,她遲鈍地眨着眼,似乎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真正的涵義。
“他還是不要我,就連孩子他也不要。他説如果我不肯拿掉孩子,那麼將來關於孩子的一切,我都必須自行想辦法處理,他絕對不會插手幫我。”
“什……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方湄傻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鄔晶遙忍着淚,勉強擠出笑容。“這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不是嗎?他早説過,不相信愛與婚姻,不肯接納孩子也是可以想見的,是我們太傻,以為有了孩子,就能令他回心轉意。”
“小姐……”這時,方湄突然在她面前跪下,哭嚷道:“小姐,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方湄,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呀!”鄔晶遙被她突兀的舉動嚇了-跳,趕緊上前扶她,但方湄堅持不肯起來。
“方湄犯了天大的錯,不敢起來!”
“胡説什麼?有什麼話,起來再説!”鄔晶遙硬將她拉起來。
“其實……其實……小姐會懷孕,全都是我的錯……”方湄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嗚咽哭了出來。
“説什麼傻話!”鄔晶遙忍不住笑了出來。“讓我懷孕的人又不是你,怎麼會是你的錯?”
“因為……是我把小姐的避孕藥,偷偷換成營養補充錠,小姐才會懷孕的!”
“你把我的避孕藥換成營養錠?”鄔晶遙這才恍然明白,已經服食避孕藥的自己,為何還會懷孕。
“小姐,你一定很生我的氣吧?都是我自作聰明……”方湄難過地問。
如果小姐永遠不原諒她,她也不會怨怪小姐。
“我沒有生你的氣。”鄔晶遙緩緩搖頭。
方湄這麼做,她確實很震驚,但是並不生氣,只感到疑惑。
“只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還以為——只要小姐有了孩子,佟先生就不會再拒絕小姐,那麼小姐、孩子、還有佟先生,一家人就可以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我真的是這麼以為的……”她真的不是故意害小姐的!
“沒關係。”鄔晶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與佟烈崴的感情,我已經想開了,雖然我還是愛着他,但是已經不再強求結果了,現在我只希望,平安將孩子生下,撫養成人。”
“小姐……”
方湄還是好難過,如果不是她自作王張,或許小姐不會陷入未婚懷孕、又得獨力撫養孩子的苦境。
如今她只祈求,佟先生能夠很快回心轉意,帶給小姐她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