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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無情劍客

    洛陽是我國的古都,青年城郭巍峨,宮闕壯麗、今則銅駝荊棘,陵谷變遷,欲問古聖先賢之遺蹟,故址頹坦,存者已少。如此邙山、銅鉈巷、夾馬營、金谷圍及諸子入周問禮處,皆滿目荒涼,僅可供好古者之憑弔而已。

    在一個客棧偏院裏,住進來四位遠方來客,剛一坐定,就見一個夥計走進來,後面跟着四個人,挑了一桌酒席,夥計道:“這位就是喬公子,酒席就設在廳裏好了……”

    被稱為喬公子的瞧了對面兩個漢子一眼,道:“二位已經訂了酒席?”

    一個道:“諸梅兄想得真周到,走了一天,肚子正唱空城計呢。”

    被稱為諸梅的聞聲一驚道:“咦!我沒有叫酒席呀!”

    那酒席還真豐盛,山珍海味,羅列滿桌,光是八個冷盤,就有六個叫不出名字來。

    公子模樣的皺眉問夥計道:“這是怎麼回事?”

    夥計哈着腰回答道:“剛才有位爺,在城南最有名的聚珍樓叫的,銀子已付,説送到這裏來。”

    公子笑道:“你們送錯了……”

    夥計遲疑了一下,道:“公子爺的名字,是不是叫喬海雨。”

    公子點點頭。

    夥計陪笑道:“那就對了,那就對了……”

    説什麼也不肯收回去,再一問定酒席的人是誰,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人便走了。那公子心裏好生納悶。

    這位公子正是五行神龍喬海雨。原來海兒最懸心的仍是九麟佩的事情,只因最近萍蹤無定,東奔西走,無暇顧及,而今剿滅了離朱邪教,才騰出手來,尋找九麟佩的消息。其餘兩位漢子,乃是他新結識的江湖怪客,一個叫金槍道人崔淵,一個叫尋穴手諸梅,至於那位木乃的黑大漢乃是他從一個鄉下飯店收的徒弟憨牛。

    當下金槍真人崔淵哈哈笑道:“俺家口福不淺,既是不肯收還,就享受了吧。大不了是他們送錯了。”

    憨牛一見滿桌的菜,差不多全部叫不出名字,餚精器美,色香味俱全,不由饞涎欲滴,説道:“是他們送錯,可不能怪咱們吃錯,來吧……”

    尋穴手諸梅見桌上還放着一把彩瓷酒壺,打開壺蓋,一股芳冽酒香,直鑽進鼻內,不由連贊二聲“好酒”。

    金槍真人崔淵劈手搶過,取只飯碗,篩出一看,那酒色如翡翠,芳香撲鼻,不由喉癢難播,一仰脖子,“咕咚”一聲,喝盡了一碗。

    只見他滿口子稱讚,連聲道:“喬少俠,諸兄,快來乾一杯……”

    言猶未盡,再篩了一碗,“咕咚”地又下了肚。

    海兒知道這些江湖異人每多不拘細節,只笑了笑,也自坐下淺斟慢飲,這才發現酒味極醇極佳,飲後芳騰齒頰,香留舌本,菜餚也都是生平僅嘗的美味。

    這一頓酒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方始醉飽,四人也猜不出究竟是誰送來,而且洛陽城中並無故舊,豈不奇怪!

    第二天一早,剛起來,還沒有漱洗呢,小二哥送進一個托盤,盤中端端正正的四色細點,二甜二鹹,還有一鍋小米稀飯。

    海兒見細點,十分精緻,甜的是玫瑰百子千層餅和芙蓉蒸糕、鹹的是雞油香酥餅和火腿燒賣,熱香騰騰的。卻聽小二哥道:“公子爺的朋友實在不少,一大早就有人送吃食來。”

    海兒一驚,仔細盤問小二,只知道來人送來東西之後就走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最可怪的,為什麼今昨兩餐都有人送東西來呢?

    此後一連兩三天,都是如此,不但一日三餐,事先送到,即使衣飾器用之微,只一缺少,立刻送到,而且都是最精緻的東西。

    到了第四天早晨,海兒吃了人家送來的早點,和崔淵等説道:“無緣無故叨擾人家,真不好意思。”

    尋穴手諸梅笑道:“江湖上鬼域伎倆很多,説不定他有求於你呢!”

    海兒道:“我輩行俠江湖,管的就是不平之事,只要於義無虧,助人就是助己。”

    諸梅道:“就怕對方做的是於義有虧之事。”

    海兒微笑道:“那,他就看錯了人,我非但不幫,而且還要請他嚐嚐厲害哩。”

    正在此時,小二哥入內報道:“有人求見。”

    那人是個年約五十多的長髯老頭,滿臉紅光,鬚髮斑白,眉宇間隱含深憂。見了海兒等首先一躬到地道:“喬少俠和諸位大俠光臨敝地,老朽霍文遠迎迓來遲,望乞恕罪。”

    海兒等連忙還禮,心裏卻很納悶。

    霍文遠又道:“洛陽曆經兵火,民生凋弊,飲食器用方面,遠不如蘇揚臨安及京師多矣,希望各位能夠習慣。”

    海兒微笑道:“原來這幾天的酒食飲宴,都是老先生所贈,在下等無功受祿,深覺有愧於心。”

    憨牛一聽酒食是老頭所送,不由低聲自語道:“最好再送幾桌吃吃……”

    金槍真人崔淵見他喃喃低語,沒有聽清,便問道:“你説什麼?”

    憨牛大聲道:“再多送幾桌來……”

    海兒聽了,臉都紅了,厲聲叱道:“沒規矩,什麼話都敢出口。”

    憨牛委屈地道:“是老道叫咱説的。”

    金槍真人崔淵怪叫道:“你自己想吃,俺可沒有叫你説呀!”

    憨牛賭氣道:“好東西咱當然想吃,但咱放在心裏,可沒説出口來,是你問咱的。”

    海兒見他倆越描越黑,更不好意思了,還沒有開口,霍文遠笑道:“寒舍的廚師,是從淮揚一帶聘來的名廚,倘蒙不棄,請至敝莊小酌。”

    海兒自然堅拒,霍文遠臉露愁雲,長嘆一聲……

    尋穴手諸梅問道:“老先生莫非有困難?”

    霍文遠見他一語道破,頓時坐定不安,“卜”一聲。跪在海兒面前,道:“喬少俠及各位大快救命……”

    海兒連忙扶起,只見霍文遠老淚縱橫,開口道:“老朽乃是中原一帶最負盛名的珠寶古玩商人,鑑別力和眼力都高人一等,數十年來賺了不少錢……”

    話聲至此,他長嘆一聲,珠淚又撲簌簌地直掉下來,説道:“老配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六歲,長得聰明美麗,老朽千不該萬不該把鑑別古玩珍寶的方技,全部傳授於她,她又好古敏求,博覽羣書,青出於藍,結果因此鬧出滔天大禍。”

    海兒等四人對視了一眼,道:“禍從何來?”

    霍文遠抹了抹淚珠,嘆道:“不論什麼珍奇珠寶,古玩玉器,只要拿到小女面前,都能説出名稱,功用和價值,歷試皆爽,因此名聲大噪,遠自京師江南,近則汴梁長安各地,都知霍文遠的女兒,是個不了起的人兒。”

    説到這裏,老人眸光中神采閃閃,道:“記得有一次城北張大户蓋花園,在地底掘一粒黑色圓珠,有龍眼般大,外看毫無光彩,一點奇處也沒有,但張大户因它分量很重,仔細看去,珠內水雲氤氲,層層流轉,就來請教老朽,結果小女認為這是稀世之寶黑珍珠,相傳乃是晉時石崇的遺物,自金谷園被封,石崇死於孫秀之手,此珠就不知下落……小女又説,古籍記載,黑珍珠有一項妙用……”

    話聲至此,海兒等四人都聽出了興趣,見他停口不説,忙問道:“什麼妙用?”

    霍文遠道:“將此珠浸入上好美酒之中,日飲一鍾,旬日之後,容色轉美,皮膚變嫩,皺紋也漸消失……張大户聞言大喜,回去一試,當真十分靈驗,誰知道謾藏誨盜,有一天晚上,張大户和他妻妾四人,一齊被人殺死,黑珍珠也不見了,但吾女識寶之名,卻騰傳遐邇。”

    海兒點點頭,長嘆一聲。

    霍文遠道:“就在中秋節那天晚上,我和女兒在花圈中持螯賞月,忽然刷的一聲,出現一個面色陰沉的年輕公子,寶藍色儒巾,寶藍色儒衫,很斯文的樣子,但臉上神色太可怕了……”

    説到這裏,彷彿猶有餘悸,語聲略停,又道:“年輕公子取出一顆徑寸明珠,問小女道:“這是什麼?”

    “小女一看就知道是一顆價值不菲的夜明珠,這回答使對方很滿意。於是又取出一塊玉佩……”

    話聲至此,海兒矍然道:“是不是正面雕着九頭麒麟,背後刻着四個朱文篆字‘永壽永昌’。”

    霍文遠驚道:“一點不錯。”

    海兒笑對諸梅和崔淵道:“踏破鐵鞋覓無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轉頭對霍文遠道:“你再説下去。”

    只聽對方道:“吾女一眼就看出這是貞觀名臣魏徵的佩物,不過有一點奇怪的地方!”

    海兒暗中佩服,忙道:“什麼地方奇怪?”

    霍文遠道:“據小女説,雕鏤九麟佩的玉,產於和闐,學名叫做‘九連碧’,色澤白中透青,古今玉譜中曾有記載,但是那位公子的九麟佩,玉質漢白有如羊脂,仔細摩挲觀察,看不出一絲青痕。”

    海兒暗想:“這倒是聞所未聞的了,‘九連碧’,好怪異的名字。”

    霍文遠又道:“但小女確定此佩是魏徵昔年的佩物,至於玉質變白之由,百思難解。”

    海兒插口問道:“也許不是魏徵的的原物罷?”

    霍文遠道:“這是不可能的。”

    海兒道:“為什麼呢?”

    霍文遠道:“隋末唐初出了一位雕刻大匠,名叫宇文星都,生平作品甚少,流傳後世的更少,他的刀法,無人能仿,而九麟佩乃出自這位大匠的手澤,如何假得了呢。唉!這也是我女兒説的。”

    海兒暗忖:“還有這些講究……”

    卻聽得霍文遠又道:“我女兒認為九麟佩顏色變白,有三個可能……”

    海兒一驚,忙問道:“那三個可能?”

    霍文遠咳嗽一聲,説道:“第一,“九連碧’遇到天然的硫黃蒸氣,青氣漸退可以變成白色,但倘若燻蒸過度,又將由白色轉變為黃色……

    “第二,用雄黃、雌黃、信石、方解石等十多種藥物,煎熬成膏,日日塗抹,也可由青變白,但‘九連碧’的珍貴之處,就在白中透青這一點,我想不會有這樣的笨人,願意耗費許多精力金錢,易貴為賤,所以第二項想法,根本是不可能的。”

    海兒問道:“那麼第三種可能呢?”

    霍文遠嘆道:“天竺國雷音寺八功德池中神泥,可使‘九連碧"玉色變白……”

    海兒大吃一驚,暗忖:“這小妞當真不簡單,知識淵博極了……”

    霍文遠又道:“小女滔滔不絕地説到這裏,那位公子很高興,就説玉佩關係着一椿武林隱秘,要請我女兒幫他參詳……”

    海兒有點吃驚起來,以霍小姐的聰明智慧,很可能猜出來的。

    霍文遠長唷一聲,又灑出幾滴眼淚,道:“小女一聽此言,立刻判定玉質變白,乃是塗了八功德池神泥,又判定玉佩隱秘,一定深藏玉佩之中。”

    這句話説得四人大吃一驚,海兒急問道:“何由而知?”

    這正是眾人想知道的,都聳起耳朵細聽。

    霍文遠道:“依我女兒的學識,尚不能知,但她有一授業恩師,學究天人,已近不死之身,新近得了一本前朝抄本,中載九麟佩詳細緣委,原來其間關係一件絕大武林秘事……”

    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屏神靜氣的聽下去。

    “當年姑蘇慕容復落敗瘋癲之後,其三子折劍為誓,是要使先文光復大燕宏圖得展,於是隱姓埋名,遁跡江湖,自號姑蘇散人,那姑蘇散人認為慕容復國未成只因準備不足,倉卒上陣,因此絕心面壁十年,厚積薄發,於是為了重新開創宗派,曾經化了四十年時間,蒐集了數十種武學著作,參以當今各門各派的奇技秘藝,仿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的成規,研創了一百零八種不同的武學,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或則陽剛,或則陰柔,窮極變化……在散人本意,人身體質稟賦各不相同,既欲開宗立派,勢必廣羅人才,然後因才設教,才能發揮所長,事半功倍……”

    説到這裏,老人正色道:“這麟佩玉質雖極普通,但傳世在千年以上,原是唐代開國名臣魏徵的佩物,的確是用一塊整玉雕成的,但姑蘇散人得佩之後,仗一柄利刃,將之剖解為二,中間挖一深槽,這一百零八種絕藝,就藏在佩中,隨身攜帶。”

    海兒心中浮起一點疑問,暗忖:“玉佩我隨身佩帶,日日摩掣,若經人工剖解,但為什麼看不出裂縫,而且一百零八種絕藝,包括練功法門,運氣秘訣,拳劍招式,兵器圖譜,最少也在萬言以上,卻能藏在既淺且窄的小槽之中,未免令人難信。”

    霍文遠好像看出海兒心中所疑,道:“姑蘇散人除了武功卓絕之外,並擅雕刻之術,他能在一粒普通的白米上,刻上一百多個端正楷字,放大鏡下,一字一劃都看得清清楚楚……

    “……昔年散人曾取一梅核,雕鏤了生平得意絕藝八十一手離合劍法,連同四式坐功,共計八十五圖,即註解三千八百六十七字……”

    海兒和諸、崔二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一代武學宗師的姑蘇散人,還有這一套本事……

    霍文遠又道:“這一百零八種絕藝,都被散人刻在三片寬約寸半,長僅一寸,厚約半分許的玉版之上,洋洋二萬餘言,畫解六百多幅……”

    崔淵聽得入神,猛拍了一下巴掌,道:“真不簡單。”

    海兒已經相信了,忙道:“老前輩,後來怎麼樣呢?”

    霍文遠答道:“散人將之封入九麟佩中,外取一丸神泥封固。”

    霍文遠繼續説道:“那位公子聽到這些,拔出一柄暗紫色短劍,由輕而重,連砍了十多下,直斫得佩上霞彩閃閃,卻沒有研開,他發了急,小女卻笑了起來……小女於是告訴他説,八功德池神泥,刀劍所不能傷,只有玄陰貞水可溶……誰知道對方聽了此言,轉愁為喜,想了一想,對老夫道;‘本公子要請你女兒幫忙,事畢之後再把你女兒送回來。’語畢之後,挾了我女兒就飛走了……”

    説到這裏,霍文遠痛哭失聲,“卜通”跪在地上,哭叫道:“請喬少俠和三位大快救救我的女兒,願以十萬兩紋銀作酬。”

    金槍真人崔淵義形於色,還來開口,海兒已把霍文遠扶了起來,道:“我們也正在找他,霍先生請放心好了,我們一定盡力,至於十萬兩紋銀的重酬,是萬萬不敢當的。”

    又問了問無情劍客魏既妄有沒有説其他的話,然後打發這可憐的老人走了。

    海兒判斷魏既妄一定帶了霍小姐到北冥陷空島去了,因為只有隱空島才有“玄陰貞水”。

    次日一早,霍文遠送來四匹良駒,神駿非凡,都是日行數百里的腳程。

    長途追蹤,馬匹的確很需要,海兒也不客氣,收下了。霍老人千叮萬囑,涕淚謗淪,要海兒務必找到他的女兒。

    北冥陷空島位在大戈壁以北數千裏處,冬雲密佈,冰原綿亙,終古人跡罕至。

    尋穴手諸梅笑對海兒道:“昔年我在左臂未斷時,曾有機緣去了一次陷空島……”

    海兒道:“情形如何?”

    諸梅搖頭道:“天險重重,飛渡甚難……”

    金槍真人崔淵插口道:“聽説陷空島距中土有萬里之遙,中隔三千里流沙弱水,千丈玄冰,不知然否?”

    諸梅點頭稱是,“陷空島孤懸海心,形如覆釜,島中心陷一大孔,宮殿就築在島底,上下三層,島外弱水環繞,鵝毛沉底,弱水之外,是一片數十里的平原,叫做瓊錦原。只有瓊錦原上產一種鐵梧桐神木,製成輕舟,可渡弱水。但鐵梧桐神木高達百尺,上聳雲霄,瓊錦原雖是唯一產地,數量很少,木質奇堅奇重,砍伐費事,還沒有砍倒,人家早就知道了。”

    説到這裏,諸梅嘆口氣道:“瓊錦原並無埋伏,危險之處,卻在瓊錦原之外的冰海雪原之中……”

    金槍真人崔淵道:“有什麼危險呢?”

    諸梅看了他一眼道:“冰洋遼闊,一望無際,乘的乃是北極一帶特製的破冰船,頭尖尾圓,其形如梭。有的時候,萬里冰洋,都被堅冰凍住,有的時候,洋麪上到處浮着高達數十丈的冰山冰島,奇峯怪巖,玲瓏剔透,在極北處流下,好看極了,但船隻一旦撞上,冰山傾裂,船隻沉海,水性多好,也得凍死淹死,而且沿途尚有七座島嶼。由陷空老祖派人駐守,若遇是友非敵,接待後送,否則能敵則敵,不能敵則發動埋伏,利用天險據守,聽説還沒有人能衝越過去……”

    崔淵道:“大海如此遼闊,可繞道而行,直達瓊錦原下。”

    聽得諸梅冷笑二聲道:“倘若如此簡單,陷空島豈能被稱為天險……”

    語聲略頓,重又道:“在北冰洋中,航行至瓊錦原的時間,約需二個月,所乘船隻不能過大,才能躲過沿途冰塊,糧肉食水必須沿途添補,而且擅更航線,迷路入冰北洋中,一輩子就別想回來了……”

    崔淵眉頭連皺,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眾人默默無方地策馬前進,隔了半晌,海兒問道:“看來,沒有什麼辦法可想了嗎?”

    諸梅道:“辦法倒有,得請一個人。”

    海兒矍然道:“誰呀?”

    諸梅道:“項家莊聖手魯班項立,只有他設計的機械船才能進入北冥……”

    一行人了項家莊,找到了項立,按項立要求用一匹馬駝了好大二個行囊。一問諸梅,才知道是鐵甲飛艇及一切應用之物。然後朝陷寶島進發。

    海兒等縱騎而行,才馳出數十里地,就感到情形不對,敢情一路之上,車馬絡繹,都是武林人物蹤影……

    奇怪!這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五人面面相覷,正在此時,身後蹄聲如雷,飛也似的馳來五騎駿馬,馬上騎士,乃是五個裝束相同的錦衣大漢,紅布抹額,紅巾束腰,背插一把長刀,狹身薄刃,寒光如霜。

    海兒等驅馬道旁,只見那五騎風似的過去了,塵沙滾滾,瞬眼不見。

    聖手魯班項立雙眉略皺道:“燕雲五豪也兼程北上,不知所為何事?”

    尋穴手諸梅久住西南一帶,久聞燕雲五豪之名,卻沒有見過,聞言驚道:“燕雲五豪是不是三年之前,崛起冀察一帶的方禹、林沖、於亮、曹燕、谷裕五人啦?”

    項立點點頭道:“不錯,當年在五虎視刀陣下,就以少林寺的白聖大師、終南派的一音真人、華山派的無塵子,都受到挫折……”

    海兒吃了一驚,白聖大師是少林寺護法,一音真人乃終南四老之一,雖然威名甚盛,畢竟還沒有和海兒交交手,深淺難知。至於華山無聖子,在卞老人居處一戰之中,海兒險險落敗,連這等人物,都受挫於燕雲五豪,則方禹等五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

    尋思未畢,身後蹄聲又響,這次來得更快,聲才入耳,一青一赤二匹馬已如電馳過,塵霧飛揚處,蹤跡與蹄聲俱杳。

    海兒暗讚一聲好馬,在這一瞥之間,他已看清馬上騎者,乃是二個女子。

    一個年紀較長,也不過二九年華,長得人同玉映,豔麗無儔,粉龐上掛滿了銷魂蝕骨的笑容,大紅的上衣,大紅的披風,跨下赤兔駿馬,就好像一團烈火似的……

    另一個年紀很小,最多隻有十二、三歲,雙丫結,流海拂額,春山其眉,秋波其目,渾身上下,一色銀白色的裝束,只在胸前繡了一隻翠綠的大天鵝,更顯得美麗、醒目。

    海兒看不出這二個女子的來歷,卻見項立、諸梅和崔淵三人,都流露驚訝駭異之色。諸梅道:“怪哉!這不是天鵝公主嗎?”

    項立神色凝事地點點頭道:“唉!不錯……”

    “天鵝公主!”海兒默默地忖想,忽然吃了一驚。

    他記得在沒有離開桃花山之時,五位姑姑把九州八荒的異人奇士,逐一介紹,説到西域回疆和闐河、葉爾羌河、塔里木河匯流之處,有一個方圓裏許的湖蕩,名叫天鵝湖,湖中有一處綠州,雖只六七十丈方圓的面積,卻住着數十户人家……

    洲上的人全部姓洪,為首的乃是弟兄三人,叫洪登瑜、洪登惠、洪登珏。

    他三人幼受異人點化,得到一部魔家秘典——玄女經。

    三人窮研苦練之下,都有了一身高深武功,但都不能到達最高最深的境界,最後方始明白經中所載的最深奧微妙的魔功,必須要身為女兒之身,始能練到登峯造極,爐火純青。

    洪登瑜等弟兄三人均已娶妻,但老婆偏不爭氣,一胎一胎生下的都是兒子,直急得老兄弟三人各納一妾,但生下的還是兒子。

    直到十年之前,老二洪登惠生下一女,取名洪青青,三老大喜,彌月之日,遍邀漠北域外的武林人物,聲稱天鵝湖已有傳人……

    海兒想到這裏,暗道:“剛才飛騎而過,胸繡天鵝的女童,必是天鵝公主洪青青了,回疆距此,遙遙萬里,她為什麼來此呢?”

    道路微一轉折,前面出現一片赤黝黝的森林,項立絲鞭輕揚,遙指前面道:“過了這片林子之後,就是內黃縣……”

    剛説到這裏,林中傳出一聲極為淒厲的慘叫,搖曳碧空。

    海兒大吃一驚,跨下用力,馬兒豁喇喇地翻開四蹄,急馳而前,到了林邊,迅速地飛身落馬,緊好馬匹,身形穿林而入。

    林中都是合抱大樹,枝柯交錯,繁茂如蓋,光線很暗。

    海兒藉着樹幹,緩緩向前淌進,驀地發現一個身材魁偉的大漢,仰天八叉地躺在地上,目突口張,遍體紫黑,胸腹間一處劍創,長達尺許,連心肺肝胃都露出在外。

    地上有翻滾踐踏的痕跡,分明不久之前,有人在此猛烈過手,敗者伏屍此處,勝者業已遠遁。

    海兒心中納悶,只因無名大漢身上的劍傷,很像中了心魔劍一擊,但魏既妄啓程已久,不會仍逗留此處的。

    就在此時,項立等緊牢了馬匹,找了過來,一見到海兒就道:“剛才這一聲慘叫,驚動了不少武林人物,紛紛趕來,欲圖一看究竟……”

    話聲至此,森林深處,突又傳來幾聲金鐵交鳴的響聲。

    海兒心中一動,道:“我去看看,各位隨後跟來……”

    旋身一躍,穿林急急馳去。

    剛馳出六七十丈,驀感眼前一亮,原來林木至此已稀,出現一片方圓二三十丈的空地,抬頭已可看到彩霞卷舒,白雲如練。

    林中有着四個人互相馳逐爭殺,另有三人直僵僵的躺在一邊,海兒睜目視之。發現戰鬥中的四人,其中有一個正是無情劍客魏既妄。

    這一喜,正是非同小可,剛想現身出去,猛聽得魏既妄長笑一聲,一道紫巍巍的光華,突然暴漲,“鏗嗆”連聲,圍攻他的三人,身形直摔出去,慘叫連聲,落地後不再動彈。

    海兒吃了一驚,看出魏既妄最後的一招,名叫“辟易千軍”,乃是毒心老魔碧血劍法中三大毒劍之一,怪不得一招得手。

    魏既妄抬頭向右側的一棵高樹看去,海兒發現有一個女子,被點了穴道,橫擱在繁密的巨柯老幹上,看她年歲很輕,一身白衫,破裂多處,諒是被魏既妄挾制同行的霍芳淑了。

    左側林中傳來枝幹折斷的輕響,海兒欲出又止,魏既妄懼然回顧,冷笑道:“何方好漢,諒必也是衝着魏某而來。”

    林中哈哈一笑,走出三男二女五個人來。

    海兒又吃一驚,發現來者乃是鐵肝劍魔門下的三聖兩煞。

    長安郊外一別,忽在此地出現,諒來也是為了魏既妄的九麟佩而來了。

    直到這時,海兒方始恍然大悟,一路上的武林人物,紛紛北上之故,原來是九麟佩忽現蹤跡。但奇怪的是,魏既妄在一個多月之前,就已啓程,為什麼還留在此地呢?

    其實,魏既妄在月餘之前,和聖手魯班項立的兒子項清激戰了一場,雖然勝了,卻也中了一枚項家特製的暗器——紅絲彩芒珠,在新廊附近將息了一個多月,才復原。

    閒話休贅,卻説魏既妄一見現身的乃是三聖兩煞,就知道苗頭不好。冷笑一聲道:“各位不在羅浮納福,卻苦苦找尋兄弟作什麼?”

    靈巖秀士華滄浪哈哈笑道:“魏兄,明人不説假話,林外羣雄畢集,都是為了九麟佩而來,魏兄縱然神勇蓋世,雙拳也難敵四手,不如賣個人情,把九麟佩送給兄弟……”

    魏既妄厲聲道:“放屁,你不配。”

    華滄浪大怒,緩緩取劍出鞘……

    魏既妄大喝一聲,心魔劍化成一道紫色長虹,電射而來,穩隱發出一陣風雷之聲。

    這一擊他已盡全力,何況心魔劍又是毒物神兵,霑體無救,華滄浪大吃一驚,身形迅疾地斜移數尺,寒光吞吐間,連連戳出三劍。

    魏既妄又是一聲大喝,宛如晴天打下一個霹靂,劍身轉處,倏然向紅葉公子李行風,毒羽尊者古巖疾捲過去。

    二人大吃一驚,匆遽間,身子向左右縱開,魏既妄得此空隙,身隨劍走,“唿”一聲,已出去了二三丈。

    這一招,大出五人的意料之外,白雲仙子董綺雲身法最快,行雲流水般突然欺近,藍光一閃,劈擊而至。

    “嗆——”

    龍吟虎嘯般一聲大震,餘音猶繞空際,魏既妄董綺雲已經硬對了一招,身形一分而開。

    董綺雲低頭一看,手中神劍,藍芒閃耀,竟然毫無損傷,心中不由一喜,要知道此劍乃是春秋時神物——伍侯劍,故能擋得心魔劍的絕世鋒芒。

    就在這片刻之時,人影連晃,古巖、李行風、宗妙妙、華滄浪各自手持兵器,把魏既妄圖在核心。

    立足未定,猛聽得魏既妄厲聲怪吼,身形電馳一圈,紫光點點急湧而起,劍身上紫霧瀰漫,絲絲外溢。

    紅葉公子李行風急叫道:“諸位師弟妹小心,千萬別讓毒氣霑體……”

    喝聲未畢,他健腕震處,一招“星垂原野”,湧起一片寒光,擋住身前。

    魏既妄長笑一聲,身劍齊飛,調頭向靈巖秀士華滄浪撲去,劍身上一縷紫霧,電疾急衝。底下卻無影無聲地飛起一腿。

    “哎喲——”

    華滄浪慘嗥一聲,膝蓋被對方腳尖勁風掃中,波的一聲,骨已內碎,身形也飛開數尺,倒地不起。

    要知道華魏二人的武功,高低不過一線之差,但魏既妄卑鄙的心魔劍,實在太厲害了,使人不得不拿出全副精力,防禦此劍,因此中了暗算。

    魏既妄心中大喜,口中大喝道:“躲我者生,拒我者死……”

    身形如飛狂衝,突圍而出。

    猛聽得哈哈狂笑之聲,響徹林樾,人影亂晃,魏既妄身前又出現好幾個人。

    魏既妄沉聲一叱,運足功力,紫虹電掣,迎面急射而去,卻見當前數人不閃不躲,“嗆嗆”連聲,寒光雪映,五柄鋼刀齊齊攻出,竟然各呈妙用……

    海兒大吃一驚,差一點擊掌稱妙,只因這聯手一招,組合得嚴密無比,心魔劍縱然鋒利絕世,但在還沒有削斷敵刀之前,劍主人最少先得受二處刀傷。

    魏既妄去勢雖速,退得更快,“唿”一聲,又回到原處……

    海兒抬目看處,攔路五人錦衣裹體,面目粗豪,正是威震冀察的燕雲五豪兄弟。

    無情劍客魏既妄臉色既愕且驚,正想出手再攻,卻聽得五豪中的老大方禹喝道:“速速獻出九麟佩,愚兄弟護你突圍……”

    林中傳來一聲冷笑,跟着人隨身現,出現一個形相猥瑣的青衣老頭,鼠目削腮,拱肩駝背,雙手漆黑精瘦,留着長長的指甲,就像鳥抓差不多。一現身就尖聲叫道:“方老弟,別忘了我這一份……”

    五豪都露出緊張神色,雪亮的長刀緩緩前指,刀尖錯落,構成一招絕妙解數……

    方禹洪聲笑道:“原來是青羊鬼者梁老前輩,既然要,就請先動手吧。”

    這句話,説得夠損,表面上所來,多麼大方,讓你先動手,其實魏既妄的武功,本就不弱,復加有心魔劍助威,取勝並不容易,即使得手,仍有好多人虎視在旁,而方禹等五人也沒有説不出手劫奪呀!

    海兒暗暗好笑,乘這機會,悄悄移身過去,一點都沒有費事,就把霍芳淑救下。

    青羊鬼老面色一變,獰厲驚人,雙爪前揚,方自作勢欲起,卻見左側林中走出十多個身披黃色袈裟的和尚,手中分持着禪杖戒刀,作一字形排開。當頭一個紅衣老僧手持純鋼方便鏟,正是少林藏經閣首座鏡明禪師。

    右側林中,出現七個全真老道,俱都長劍出鞘,臉容沉肅。

    魏既妄哈哈大笑,道:“少林寺、武當山居然也這樣看得起在下,哈…哈……”

    語聲甫落,一個聲音冷冷接口道:“還有我呢!”

    “白髮龍女上官馨……”很多人低聲驚呼。

    海兒心中大喜,“師姐”二字,差點叫出口來。

    這時,林子內裏裏外外,足足到了八九十位武功卓絕的江湖豪客,有的畢已現身,有的匿伏暗處,均都虎視眈眈地注視着魏既妄。

    燕雲五豪一見好手雲集,也不敢過份逞強,只見方禹低聲,説了二句,五豪步履一致的後退了三四尺……

    他們這裏剛退,猛聽得嘯聲起處,青羊鬼老梁放雙臂疾伸,有如一朵青雲般,向魏既妄電疾撲落。

    他的一身功力,非同小可,論聲望雖然稍遜於天外三魔及南明真人,但一身技藝,另有奧妙……

    魏既妄大吃一驚,瞪目如鈴,左手劈出一掌,略緩來勢,跟着心魔劍電疾上撩,劍尖紫虹,直向對方一雙鬼爪削去。

    “着——”

    青羊鬼老梁放大喝一聲,雙爪伸縮間,發出一股極強內力,一隻鳥黑漆亮的鬼爪,竟已探入劍光圈內,“雙龍戲珠”,惡狠狠戳向對方雙眼。

    這種招式,好像強仇大敵,互相拼命似的,海兒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魏既妄身形連退數步,紫巍巍的光華亂顫,倏然一招“后羿射日”,紫虹暴漲,梁放不得已連退三步。

    魏既妄冷笑一聲道:“好爪法……”

    話語未畢,梁放身形退而復進,十指揚處,射出一縷縷絲絲勁風,魏既妄凝神特敵,驀覺身後金風鋭響,一根禪杖一柄長劍疾劈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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