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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九鼎 第十四章 鎮海龍王

    少昊道:“那天晚上,我正在牢殿中一邊喝酒,一邊想着送給纖纖什麼禮物,忽然聽見有人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喧譁聲大作,陷約聽見有人哭叫道:“陛下!陛下!陛下死了!”

    “我心中一沉,酒壺頓時摔在了地上,又聽見‘當’地一聲,殿門被銀光劈開,幾個蒙面人旋風似的衝了進來,拉着我就往外奔,幾在同時,犁靈領着御衞圍湧而入,將我們團團圍住,喝罵我勾結外族,刺殺陛下。

    “姑姑很也帶着金神、陸虎神和眾長老趕一了,將我制住。那幾個蒙面人自行震斷心脈而死。剝下衣服,除了背上紋着的‘東夷’二字外,又搜出了一封‘蚩尤’給我的蜜信。

    “姑姑看了密信,臉色頓時就變了,劈頭蓋腦就抽了我幾十個耳光,一邊罵我弒父篡位,禽獸不如,一邊竟流下淚來。嘿嘿,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她流淚,,不知為何,滿腔的憤怒突然都變成了傷心和委屈,竟也跟着她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拓拔野胸中象被巨石堵住了一般,説不出的難過,想到白帝謙和淡泊,與世無爭,竟然仍被這些妖魔不明不白地暗算,更是悲鬱難當。

    少昊眼圈通紅,笑道:“我犯下這等大罪,眾長老再無一人敢為我求情,全都默許將我囚禁在東海歸墟。姑姑在歸墟設下重兵,説只要蚩尤聞訊來救,便立刻將我殺下,再將蚩尤誘入海壑漩渦。激起海嘯,叫他死無葬身之所。

    “只可惜尤兄弟對此毫無所知,一晃幾個月過去了,也沒見誰來救我,反倒是拓拔太子你從天而降,又救了兄弟一命。他***紫菜魚皮,這就叫‘崑崙臘月下雹子’。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來啦。”

    收斂心神,拍了拍拓拔野地肩膀,笑道:“古人説‘一日未見,如隔三秋’,咱們是‘三秋未見,如隔一日’。這三年來你究竟藏在什麼地方?為何會突然到這兒?難不成真是冥冥感應到哥哥有難了麼?”

    拓拔野微微一笑,當下將當日如何被姬遠玄、風后暗算。封入蒼梧這淵;如何遍尋出路而不得,誤打誤撞,遇見延維;又是如何降伏林雪宜與二八神人,合力在兩儀宮中挪移乾坤,經由歸墟重返大荒之事一一道來。

    惟有盤古九碑關係重大,乃天下覬覦之至尊神器,為了避免風聲傳出,羣雄貪念更熾,讓原本已動盪不安的大荒風波更劇,暫時略過不提。

    英招、江疑等人聽説姬遠玄竟是帝鴻,盡皆大駭,驚怒無已,若非他們與拓拔野幾次同生共死,絕難相信。就連對這新任黃帝殊無好感的少昊,亦瞠目結舌,大感意外。

    伏在地上的金族眾將士更是鬨然震動,竊竊低語,有的恍然醒悟,覺得難怪姬遠玄短短幾年修為大進,如今已有神級之力;有的兀自不信。依舊認定拓拔野便是帝鴻,故意挑撥離間,妄圖栽髒當今風頭最勁的本族駙男。

    拓拔野知道單憑自己片面之辭,絕難讓天下人信服。要想拆穿姬遠玄地真面目,惟有當面對質,當下也不多言,凌空探手,將犁靈提了過來,説:“黃帝與西陵公主的婚期改到了什麼時候?”

    犁靈經脈俱斷。掙扎不得,喘氣獰笑道:“帝鴻小子,全天下的英雄都在找你這妖孽,你想自尋死路,鬧洞房去麼?很好,很好,再過七日就是黃帝大婚的日子,你有種就隨我上崑崙去!”

    少昊喃喃道:“七天?七天?難怪姑姑這麼急着要將我殺了。嘿嘿,她是怕夜長夢多,有人攪了她金刀駙馬的好事。父王駕崩,只要我一死,崑崙山全是西陵公主與附馬爺的了。”

    看着夜色中那獵獵招展的“金”字大旗,越想越是悲憤氣苦,哈哈大笑道:“東夷軍?金天氏?嘿嘿,既然她要逼我造反,連國號、軍名都替我起好,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胖墩墩的手掌突然猛擊在城垛上,頓時將城牆轟塌了一半,目光如厲電四掃,高聲喝道:“‘崑崙山兮天地立,心如冰兮志不移’。你們都是我金族地大好男兒,卻為什麼被千里迢迢地發配到這東海深壑,作看守流囚的低賤獄卒?難道不是和我少昊一樣,被奸人排擠、含冤難吐麼?”

    聲音響如雷鳴,匍匐在城樓上的萬千金族將士陡然一震,心有慼慼,他們中的確大多如少昊所言,或是被人排擠,或是犯了小過,被迫背井離鄉,到這最為荒涼危險的流囚重地來作守衞。

    少昊又高聲喊道:“難道各位就甘心一輩子受困歸墟,永不再返故土,即便你們甘心淪落於此,你們家中的父母妻兒呢?他們還要翹首盼望多久?等到你父母百年?等到你妻子改嫁?還是等到你孩子生了孩子,鄉里再沒有人能記得你的時候?”

    這些話更尖利如楔子,一點點地撞入眾將士心底最深處。聖歌妖妖手打別時容易見時難,到了這裏,要想重返崑崙,要麼立下重功,要麼熬上二三十載,等到真能回返之時,往往都已是兩鬢如霜了,而那時故人縱在,世事全非,一切又焉能從頭?

    少昊冷冷道:“即便你們等得起,你們又能活得這麼長久麼?東海上日日戰火紛飛,水妖節節敗退,一旦龍族的艦隊來到這裏,你們是要力戰而死呢?還是投降自保?倘若戰死,你們的父母妻兒再不能見你一面;倘若投降,你們的父母妻兒更不能與你相見……”

    他時而慷慨激越,時而冷酷譏誚,所説地每一句話無不投契金族將士心裏,極俱煽動性。海上夜色沉沉。城樓的火炬隨風閃耀,照得他臉容明暗變幻,彷彿變了一個人般。

    拓拔緊驚訝更甚,今日方知在他那浪蕩不羈的外表之下,竟隱藏着另一個全然不同地靈魂,突然無原無由地想起六候爺來,心頭登時又是一熱。

    又想。或許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有如蝶蛹,屬於他的時刻一到,自會脱胎換骨,破繭而出。

    周遭人羣中,最為喜悦的自是若草花,她微笑凝視,心上從未有過的安寧與温柔。當日父親將她嫁與這酒色太子時,她曾經萬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但與他相處的時日越久,就越被他的善良、風趣和偶爾閃耀地機智所吸引,漸漸忘記過去,忘記了那個臉上有着刀疤、凜凜如天神的男子。

    尤其今日,一切重生,她彷彿與他第一次相識,眼中心裏,都只剩下了他的身影。這一刻,他們能不能沉冤昭雪,可不可重返崑崙。甚至從前所有的屈辱苦難、將來莫測地榮辱生死……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少昊的聲音越來越激昂有力。

    眾將士起初還是匍匐在地,應者寥寥,漸漸地,被他煽動得熱血wap圏子網,埋藏在心底的委屈憤怒全都一點點地爆發出來,響應聲越來越多,此起彼伏,到了後來,他每説一句,都能引起如潮回應。

    他突然停了下來,目光閃耀。徐徐掃望着眾人,一字字地道:“隊下死了,兇手依舊逍遙法外,而我卻含冤受辱。被囚禁在遠隔數萬裏的東海。各位都是聰明人,我問你,我是族中太子,繼承帝位指日可待,為什麼要與外人勾結,弒殺父王?帝室除我之外,再無男嗣,黃帝要迎娶西陵公主,倘若我被冤殺,又有誰能得到最大地好處?”

    眾將士中登時有人叫道:“自然是娶了西陵公主的黃帝!”

    眾人譁然,紛紛叫道:“不錯!王母半年之內三次加封黃帝本族爵位,便是想讓他成為金族中人,登上白帝之位。”

    “豈只白帝?姬小子若真能兼任兩族帝尊,日後登上神帝之位自然也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少昊高聲道:“隊下辨人忠奸,洞察秋毫,他在世時,對拓拔太子地信任嘉許,各位想必也都聽説過了。試想拓拔太子若真是帝鴻妖魔,又為何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族?他若真有野心妄想,當日蟋桃會上又為何將唾手可得的金刀駙馬拱手讓出?又為何在五族羣雄盡中黑帝屍蠱時,挺身而出?”

    他每説一句,金族眾將士便轟然答應一句,對拓拔野的疑慮之心漸漸消減了大半。

    少昊朗聲道:“你們難道忘了,拓拔太子前生是誰?他所佩帶的神兵又是什麼?空間是他為我們金族考慮得更多一些,還是那連自己兄長都要殘害的姓姬的小子?他親眼看見姬變作帝鴻之身,你們還不相信麼?”

    此言一了,四周登時象是wap圏子網了一般,齊聲叫道:“古元坎!古元坎!古元坎!”叫得拓拔野臉頰如燒,喜悦振奮之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少昊猛地抽出城樓上的大族,高高舉起,喝道:“金族男兒們,你們願意跟着我,跟着古元坎轉世,一齊殺回崑崙,誅討帝鴻,為陛下報仇雪恨麼?”

    眾將士血脈賁張,紛紛躍起身,拔刀高舉,轟然吶喊:“原誓死追隨太子!”嘈雜聲中,又聽一人尖聲叫道:“殺了姬小子,讓拓拔龍神當駙馬爺!”聖歌妖妖手打拓拔野微微一愣,少昊哈哈大笑,眾人也跟着鬨然大笑,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錯!我們要拓拔龍神作金刀駙馬!”

    “龍族、金族聯手,一齊蕩滅妖魔!”

    犁靈蜷卧在地,眼睜睜地看着這萬千歸墟守軍被少昊煽動,轉換陣營,又是驚恐又是惱恨,惡向膽邊生,縱聲狂笑道:‘你們要自苦墮落,跟着這幹反賊尋死,那也沒法子。只可惜如今龍族蠻子大難臨頭,自身也不保了,還跟你們聯個***手!”

    拓拔野一凜,喝道:“你説什麼?”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爆響,北邊黑漆漆地天海之間突然衝起一道赤麗的火光,如慧星扶搖直上,照得海面彤紅一片。

    天海茫茫,大海搖曳,船身微微搖晃,青銅龍首船頭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六侯爺懶洋洋地躺在海虎皮椅上,指間滴溜溜地轉動着金樽,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着杯中美酒,嘴角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身後狂風鼓舞,桅帆獵獵,歡歌笑語聲不絕於耳。轉此又是大獲全勝,縱橫千餘里,擊沉水妖船艦二十餘艘。眾將士自然興高采烈。

    這三年來,他首介“鯊羣法”,將青龍艦隊化整為零,不再如從前以鉅艦連成一片,橫行海上,而是改用速度更快地中型戰艦,縱橫變錯,兩兩保持數里之距,數十艘戰艦綿延鋪展,遊弋東海,一旦遇見敵艦,立即發出信號,與附近的戰艦包攏夾擊,形成羣鯊奪食之勢,一舉將敵方殲滅。

    倘若敵方艦隊龐大,則倚借已方船艦輕便快速的優勢,迅速逃離,將其艦隊拉成長線。

    臨近戰艦,一齊猛擊敵方衝在最前、或拉在最後的船艦。等到對方其他戰艦追上後,又繼續逃散。如此循環反覆。分而擊之,直到將敵方艦隊徹底拖垮,再如鯊羣般四面圍攻。

    依靠此法,青龍艦隊退可自保。攻必全力,威效倍增。水妖艦隊無計可施,要麼戰無鬥志,望風而逃,要麼聯陣徐行,慢速如龜。局勢自然大轉被動。數萬裏東海,幾乎全成了龍族之天下。

    縛南仙龍顏大悦,對他印象大為改觀,連連擢升,甚至封其為“鎮海龍王”,權傾朝野,歸鹿山等名將盡數由他指揮調遣,風頭一時無兩。

    卻不知這“鯊羣戰術”乃是從拓拔野那裏現學來的,自從當年在東海被鯊羣圍攻,險死還生,拓拔野便結合幼年與其他小孩打架的經驗,創悟出了這套鬥伏海獸的方法。

    六候爺同他廝混了幾年,耳濡目染,自不免潛移默化,將此法套用於海戰中,不想竟連奏奇功。飲水思源,每次得勝班師之際,總要惦念起那許久未見地拓拔磁石來。

    三年音信全無,不知此時此刻,他空間是生是死?

    六侯爺心下一陣必然。喃南道:“小子,你再不現身,真珠地眼淚可就要掉光啦。”驀一爺頭,將美酒飲盡。

    正想喚人斟酒,主桅上號角長吹,主舵遠遠地叫道:“下艙,準備沉潛!”甲板上嘭嘭連聲,龍族將士潮水似的湧入底艙。

    水晶宮快到了。

    想到再過片刻,便可重新見着那温柔羞怯的小美人魚,六侯爺精神一振,起身伸了個懶腰,隨着人流,大步朝艙門走去。

    眼角掃處,瞥見遠處漆黑的海面上懸浮着數百點淡淡地綠光,明滅不定,心中陡然一凜。

    那是海螢蟲的光芒!

    海螢蟲是一種食腐昆蟲,常常寄生浮屍體內,每次海戰過後,殘肢漂浮,總會引來成千上萬的海螢蟲,夜裏望去,碧熒熒一片,極是詭異壯觀。

    但前方是水晶宮海域,為了避免泄露龍宮方位,龍族極少在方圓百里內出沒,更毋論與人釁鬥激戰了,如何會有屍體漂浮在此?

    六侯爺心中怦怦劇跳,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當下不動聲色,踏着海浪,悄無聲息地朝彼處御風衝掠。

    海螢蟲轟然沖天,嗡嗡盤旋,波濤劇烈跌宕,果然懸浮着三具屍體,個個尖耳凸睛,肩胛長有魚鰭,赫然正是龍族地巡海夜叉!

    六侯爺心中陡然一沉,冷汗浹背,這些夜叉身上均有明顯的刀劍傷口,採上又綁了斷裂的繩索,顯得被人殺死後,沉屍海中,卻被魚羣叫斷了縛石地繩索,才又重新浮上海面。

    轉頭四顧,天海蒼茫,殊無異狀,大風撲面,民未聞見血腥之報。

    巡海夜叉共有三千人,倘若是水妖艦隊追尋到龍宮所有,被眾夜叉發現,勢必發出警訊,交相激戰。又焉能象此刻這般平靜?

    但右未曾來過水妖,有過大戰,這三個夜叉又是死在誰的手中?其他巡海夜叉又怎麼會視若不見?

    六候爺越想越是遲疑不定,沉思片刻,隱隱猜到大概,當下返身掠回旗艦,將各船將領盡皆傳來。

    眾將聞言,臉色俱變。歸鹿山沉聲道:“夜叉巡海,稍有風吹草動便需立即回報,每隔一個時辰便要清點一次人數。那三具屍體既已被海魚、螢蟲啃咬大半,應當已死了一個時辰以上,按理説,眾夜叉絕不可能不知,只怕是龍宮中當真發生了什麼變故。聖歌妖妖手打眾將議論紛,都説即刻轉向,從海底暗門返回水晶宮。

    六候爺搖頭道:“倘若龍宮真被水妖佔據,不管從哪個門回去,都勢必要掉入陷阱。”

    頓了頓,又道:“宮中有六萬將士,陛下又神功蓋世,若無內奸策應,水妖決計不可能攻佔這裏。我們貿然回去,分不清敵友,只怕連刀還不及拔出,就作了冤魂野鬼。”

    諸將心下大震,皆以為然。

    六侯爺此時反倒大轉鎮定,道:“你們全部圓艙下潛,圍成盤龍陣。聽侯歸將指揮。只要敵人不在附近出現,就絕不要輕舉妄動。班將,你立即率領‘飛暾艦’,全速趕往湯谷,向苗帝搬取救兵……”

    眉頭一皺,又道:“不對。此去湯谷三百里,水妖必已在半途埋伏,等着我們送上門去;若繞道而行,又未免太遲。你們還是前往落霞島,等龍牙侯與我姑姑接來,不管內奸是誰,對我姑姑總有敬畏之心,我姑姑和龍牙侯一到,那些受其脅迫的從犯多半便會重轉陣營。”

    眾將見他如此關頭,思路仍然冷靜縝密,更是大感佩服,紛紛恭聲領命,又道:“王爺你呢?”

    六侯爺微微一笑,露出玩世不恭地傲然之色,一字字道:“我要單刀赴會,砍下內奸的頭顱,祭拜列祖列宗。”

    折沙遍地,綠藻飄搖,彩色魚羣翩翩穿梭。

    出了海底大峽谷,平原萬里,壯麗巍峨的水晶宮遙遙在望。

    六侯爺騎着海龍迤儷飛騰,不過片刻,便已到了龍宮城門下。城樓上的將士見他隻身回來,大感訝異,交頭接耳了幾句,將水晶罩徐徐掀起。

    激流逆湧,海龍飛旋,卷着他瞬間衝入城中。數十名龍衞騎着海獸奔馳而出,向他躬身行禮,笑道:“六侯爺怎地獨自回來了?”

    六候爺哈哈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家有美妾,自然是歸心似箭。”也不多話,一夾海龍,朝翡翠宮急衝而去。眾龍衞似是生怕將他跟丟,給紛縱獸疾奔,夾護左右。

    進了宮門,翻身躍下,大步往裏走去。院牆圍合,瓊宮玉宇,珊瑚樹參差錯落,絢麗如火。

    彎彎曲曲地琉璃小路下,點縱無數珍珠與夜明石,宛如銀河迤邐。四周綠樹起伏,紅花搖曳,鳥叫聲啾啾不絕,與遠處飄飄仙樂變相呼應,極是悦耳,一切瞧來似乎與往常並無任何不同。

    幾個宮女提燈走來,低頭碎步,一言不發。

    六侯爺心下更是雪亮,這些女子往日見了他,大老遠地便秋波頻送,笑語如鈴,現在竟不敢抬頭看他一眼,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顯是害怕已極。捉狹心志,錯身之際,故意抄手摟住一個宮女的纖腰,在她臀部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地上有金子麼?連頭也捨不得抬?”

    那宮女驚叫一聲,奮力掙脱而出,水晶燈“當”地摔落在地,淚珠撲籟籟掉落,連燈也不拾是,便掩着嘴跑了開去。

    其他幾個宮女更不敢停留,疾步走開。

    六候爺哈哈大笑,繞着碧玉台階迂迴而上,昂然走入大殿之中。

    燈光輝煌,明珠交映,晃得人睜不開眼來,絲竹樂曲聲悠揚婉轉,數十名霓裳美人載歌栽舞。綵帶飄飄。

    縛南仙坐在遠處的玉牀上,低首垂眉,臉色雪白,一動不動。

    兩邊玉案分列,端坐着龍楱檉、敖松霖等長老、大臣,正推杯論盞,低聲談笑,瞧見六侯爺獨自步入,微覺驚訝,紛紛朝他舉杯示意。惟有角落中地五、六人低頭飲酒,似是不原被他瞧見臉容。

    絲竹頓止,舞女紛紛退下,早有使女為六侯爺搬上玉案,端來酒菜。六侯爺也不入座,從身側長老的案上抓起酒壺。徑自往喉中倒灌,熱辣辣如尖刀入腹,精神徒然一振。

    龍櫝樹凝視着他,緩緩道:“鎮海王此行戰果如何?為何不見列位將軍?”

    六侯爺心中一震:“果然是他!”進此大殿之前,他已將族中各長老,重臣地嫌疑一一排篩而過。

    且不管內奸空間有幾個,能幫助水妖兵不血刃,迫使舉族臣服,定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而有如此影響力的只有龍櫝檉、敖松霖等七大長老。

    龍櫝檉是南海龍王。擁兵數萬,又是第一長老,説起慶來舉足輕重,一直是族內僅次於龍神的人物。

    敖語真將龍神之位禪讓給縛南仙后,他已流露出些許不滿,只是忌憚縛南仙神功絕頂,不敢太過頂撞。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倘若未曾叛變,必定已被水妖制住,封其口舌,以免煽動部屬反抗,他既安然無恙,又第一個發話,定然便是內奸之首了。聖歌妖妖手打當下也不回答,只管昂身長立殿中。仰頭痛飲。念力掃探,心中陡然又是一凜,大感意外。角落中所坐的那五六人雖將真氣隱藏得極深,仍可隱約感應出許端倪。不像是水妖,反倒有些象土屬真氣。

    再凝神感應,大殿四周地帷幔外。果然還藏了數百名土著中人,殺氣凜冽,激得爐中香煙嫋嫋騰舞,斷斷續續。

    龍櫝檉連問了兩遍,見他不答,臉色微變。

    殿上鴉雀無聲,眾人有地低頭端酒,手指微顫;有地側臉斜睨,拳頭暗握。或緊張,或害怕,或惱怒,神色各異。

    原來這些反賊勾結的不是水妖,而是土著人族龜鱉!六侯爺心下冷笑,已自有了主意,驀地將酒壺摔落在地,轉身拍手大笑道:“龍長老,多虧你想出這‘引鱉入甕’地妙計!我與他們交戰三年,所殺者不過數千,你不折一兵一卒,就讓這些土著人鱉自己送上門來,妙極妙極!”

    那角落裏的五、六人陡然一震,眾人亦大覺愕然。龍櫝檉變色道:“王爺此言何意?”

    六候爺哈哈笑道:“魚已經上鈎了,龍長老就不必再和他們裝傻啦。我已經遵照長老之言,在宮裏宮外佈下了天羅地網,青龍艦隊已將北面、東面海路封鎖,苗帝的水師也已經殲滅了他們的伏兵,往這裏趕來,蛇族大軍也奉命堵住了南邊海域,這些土著人鱉就算是變成飛魚,也逃不出去了!”

    此言一出,登時如驚雷一般,震得眾人盡數呆住。

    不等龍櫝檉回過身來,六侯爺又轉身朝龍族眾人抱拳行了一個大禮,笑道:“各位長老,陛下煉氣不慎,自斷經脈,龍長老擔心消息傳出,水妖、土鱉乘機來攻,所以和我同議,定下這詐降誘敵的密計。關係重大,事前不敢透漏,還望大家多多擔待!”

    龍族眾長老瞠目結舌,敖松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啞聲喃喃道:“詐降……詐降誘敵之計?”

    倒是敖青紇、魚凌波等龍族大將喜出望外,縱身躍起,齊聲大笑道:“我就知道龍長老、敖長老絕不會作出這等叛族犯上的罪事來!孩兒們,還不快操傢伙,將這些土鱉盡數斃了!”

    殿內外歡呼四起,無數龍族衞士登時潮水似地湧了上來,朝帷幔後埋伏地土族羣雄撲去。

    霎時間殺聲四起,亂作一團。玉案橫飛,香爐翻滾,那些舞女、樂師驚叫着奪路而逃。

    眾長老茫然駭異,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留守龍宮的六萬將士中,大半都是南海龍王軍,勇猛善戰。對龍櫝檉極為忠誠,今日這些將士被龍櫝檉調守翡翠宮,得知要與土著人族議和,囚禁縛龍神及其他反抗之將士,無不大感驚駭。六名將領想要進言勸解,全被龍櫝檉關入牢中。

    惟有個別大將想乘機推立龍櫝檉為新任神帝,以保自己富貴,故而大獻殷勤。但即使這些將領麾下之兵士。亦對這種叛族廢帝、乞和外族的行徑頗為不滿,奈何位卑言微,無計可施。

    此刻聽六侯爺説這一切不過是詐降誘敵之計,眾將士無不信以為真,士氣大振。那些原本已決意擁立龍櫝檉、投降土族的將士更是羞愧欲死,個個奮勇爭先,都想將功折罪。

    龍櫝檉又驚又怒,叫道:“住手!住手!”但此時殿內殺聲震天。亂成一片,又有誰能聽見?”

    還不等澄清,只聽一個沙啞地聲音冷冷道:“龍長老計謀深遠,佩服,佩服!”一道黃光從角落怒爆而出,“轟!”登時將他打得鮮血狂噴,重重地翻撞到玉柱上。

    六侯爺心下大快,抄身衝掠,一把針他提起,故意大聲叫道:“龍長老?龍長老?他***紫菜魚皮。龍長老被土妖打死了!大家和他們拼了!”

    右掌卻貼住他的背心,森然低笑道:“老賊,你叛族犯上,罪該萬死!”掌心真氣爆吐而出。

    龍櫝檉身子一震,眼珠凸了。臉是凝結着惱怒懊悔的神色,已然氣絕。

    敖青紇、魚凌波眾將又驚又怒,喝道:“土鱉敢爾!”率領南海龍王軍,四面八方,狂潮似的朝那角落衝去。

    “轟轟”連聲,黃光持肯定迭爆,龍族將士叫着四下飛跌。氣浪掃處,兩根玉柱登時迸斷,大梁蓬然坍塌,又將數人壓撞其下。

    那人徐徐站起身來,金髮長眉,顏骨高聳,褐色眼珠冷冷地掃望眾人,嘴角笑紋扭曲,森寒刻骨。枯瘦地雙手如雞爪似地勾起,兩道黃光從掌心綻放,縱橫交錯,衣裳獨獨鼓舞。

    “應龍!”六侯爺陡吃一驚,想不到來地竟是這廝!龍族羣雄被其兇威所懾,亦紛紛退卻開去。

    應龍右手凌空一抓,登時將敖松霖吸到掌中,驀地抓住咽喉,高高舉起。

    敖松霖面色漲紅,雙手狂亂地抓着他的手臂,喉中赫赫作響,費盡氣力,嘶聲叫道:“黃……黃龍真……真神……饒……饒命!我……我沒騙……騙你……”

    應龍冷冷地盯着六侯爺,手上一公,敖松霜頓時摔落在地。

    敖松霖還不等喘氣,後背如遭重錘,已被他右腳踏住,疼得嘶聲慘叫,淚水直湧,殺豬似的迭聲叫道:“我不是詐降誘敵,是真心投降!我是真心投降!”

    又抬起頭,牙關格格亂撞,朝着六侯爺叫道:“六侄子,縛南仙兇暴跋扈,窮兵黷武,這三年沒來由地隨蚩尤那小子一起打戰,死地人少説已有八、九萬,我們住在東海,大荒的事情與我們何干?再這般任她胡鬧,我們龍族真要斷子絕孫,死得精光啦……”

    敖青紇、魚凌波等人大怒,“呸”地一聲,朝他齊齊吐唾沫,喝道:“沒骨頭的爛泥魚!龍族若都是你這種敗類,才真會斷子絕孫!”

    應龍淡淡道:“鎮海王,萬鈞幹弋,不如半匹玉帛。龍族與我土族一無疆界之爭,二無夙仇舊恨,你們又何苦幫助苗魔為惡,殘害大荒百姓?”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應真神倒真是睜眼説瞎話,貴人多忘事!三年前太子黃帝用卑劣陰招,將拓拔龍神封入蒼梧淵底,這麼快你就記不得了麼?閣下剛剛暗算縛龍神,害死龍長老,閉上眼睛就當沒看見了麼?嘿嘿,你們這半匹玉帛,倒果真輕得很呢!”

    龍族眾人羣情激憤,紛紛附應怒吼,圍立在六侯爺四周,只等他一聲令下,立即拼死血戰。

    應龍也不生氣,嘴角深紋似笑非笑,淡淡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敖龍神雙目已瞎,拓拔龍神永囚地底,縛龍神中了‘萬仙蠱’,至多活不過十日,你們又何苦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鎮海王聰明絕頂,只要與我土族結盟,你不但可登上龍神之位,更可一統浩淼四海,成為荒外至尊。”

    六侯爺縱聲大笑道:“倘若我不答應呢?”

    站在應龍身後的黃衣少年走上前,取出一個黃銅瓶輕輕一抖,光芒閃耀,一個鮫美人頓時軟綿綿地卧倒在地,長髮斜垂,秀麗的臉上淚痕斑斑,滿是驚惶恐怖地神色。

    “真珠姑娘!”龍族羣雄譁然低呼。

    六侯爺臉色驟變,呼吸險些停頓,收斂心神,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堂堂黃龍真神,竟會這麼卑鄙無恥,挾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地弱女子。也不怕傳到大荒,被天下英雄恥笑麼?”

    應龍微微一笑,褐色雙眸突然閃起兩點金光,全身“呼”地冒起一圈黃光金邊,無數道金黃色真氣從他丹田處亂竄飛舞,倏然奔至掌心,光芒大盛,化作兩柄三尺長的金光彎刀,霍然旋轉,斜斜地架在真珠的脖子上。

    凝視着他,一字字地淡淡道:“我只問一遍:閣下是想抱得美人歸,登臨龍神之位呢,還是與她同棺共穴,來世再續不了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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