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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濟南金家

    秋風瑟瑟吹落雁,疏柳曳曳鳴幽蟬。

    李樂到濟南城已一個月時間。

    他是瞞着葉紛飛和曲一歌,一個人逃出來的。

    沒有人知道他此行的行蹤。

    情急這中,青林道長居然以崆峒派掌門的身份,向江湖處處發貼,懸一千兩白銀,尋找一個名為‘霹靂劍俠’李樂的十五、六歲少年。

    這樣一來,倒讓李樂的大名盛隆天下。

    李樂在濟南只好改名換姓,處處小心。

    一個月下來,他把城裏情況摸得爛熟,但就是沒有秦鳳簫一絲線索。

    ‘這個秦鳳簫不要搬家才好!’李樂時時對自己道。

    無可奈何,又百般無聊,他開始到處遊玩閒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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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樂嚼着牛肉乾,漫無目的逛到濟南城外五里鋪。

    他剛準備坐下喝碗涼茶,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一大羣人圍擁在一起。

    有熱鬧李樂怎能不看?

    他奔過去,擠開人羣,只見路邊一顆高大槐樹下,躺着一個白髮老乞婆。

    老乞婆污垢滿顏,半蜷着身子,雙眼緊閉,左腿上乾澀血跡歷歷在目。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説是得了重病,死期不遠;有人説是幾天不吃不喝,餓得只剩半條命;還有人説,那條腿是被瘋狗咬傷的,恐怕已患有狂犬病。

    此話落地,周圍的人‘呼’的一下閃出老遠。

    誰不怕狂犬病?

    可李樂沒走。

    如果是餓的,李樂身上還有乾糧;如果是患病,李樂身上有銀子,如果真有狂犬病,李樂身上還有一把鋒利無比的純鋼青鋒劍。

    他輕輕靠近老乞婆,想幫她查看一下腿上傷勢。

    老乞婆猛地睜開眼睛。

    兩道射人心肺的眼光,如兩支利箭射到李樂臉上。

    李樂心中一驚,本能地把手縮了回來,暗道:‘好犀厲的眼光。’

    ‘小子!你要幹什麼?’老乞婆的聲音嘶啞,像兩張破鐵皮碰出的尖鋭聲,聽得令人難受。

    李樂小心翼翼地道:‘我想看看你的傷口?’

    ‘你會治傷?’

    ‘不會!’

    ‘不會你看個屁!’老乞婆瞪着怪眼罵道。

    旁邊有人替李樂打抱不平,這老乞婆大不通人情了。

    李樂討個沒趣,站起身道:‘我想知道是不是被狗咬的!’

    ‘就是被狗咬的!’

    眾人一聽,躲得更遠。

    李樂也覺得沒趣,從身上摸出一大塊銀子,扔給了她。

    他嘆息一聲。

    他不是可憐對方,原本想做些好事,以體現體現‘大劍俠’助人為樂的熱心腸,卻沒想碰了一鼻子灰。

    李樂回身走去。

    老乞婆道:‘老孃從不欠人情,銀子收下,這塊金牌送你!’

    一道黃影飄忽飛來,掉在李樂腳下。

    李樂彎身拾起,仔細一看,是一塊手掌般大小的牌子,白銀為底,四周鑲金,中間四字——‘乘龍金牌’。

    李樂掂掂份量,金牌的重量絕不亞於那塊銀子,況且金牌上還鑲有金邊,鑄造精巧,其價值不低於五兩銀子。

    他明白了,這老乞婆並不是要飯的叫花子,而是風塵俠丐一類的江湖人物。

    他躬身道:‘老婆婆需要幫助嗎?晚輩無能,但不知能為你做……’

    ‘無能之輩,能做些什麼?沒你的事,走遠點!’老乞婆瞪着眼打斷他的話。

    李樂愣在當場,不知説什麼是好。

    是感激她?還是和她互罵幾句消消氣?

    他只有嘆息一聲,轉過身走去。

    沒走幾步,遠處的茶館傳來一陣喧譁。

    又有熱鬧看了!

    李樂心中的氣自然消去了不少。

    他回頭道:‘婆婆……’

    忽然間,他説不下去了。

    那老乞婆已不見身影。

    李樂四處張望,周圍一望四野,連鬼影子都沒有,那她會到什麼地方去?

    談起逃跑,李樂最在行。

    他立刻審視一下週圍情況,轉眼間就判斷出,老乞婆不是躲在大樹上,就是躲在路邊的坑漕中。

    他圍着大樹轉了兩圈。

    樹高葉茂,但憑李樂一雙如鷹鋭眼,還是看出樹上只有十九隻麻雀,卻沒有一個人。

    他走到路基處,順着路邊的渠坑望去,不由得拍手笑了起來。

    老乞婆躲在一個凹處,把稀泥蓋在身上,形成了一道自然保護色。

    沒有李樂這種眼力,恐怕很難發現她。

    ‘我十歲就玩過了,很髒的!’他大笑着。

    忽然間,他不笑了。

    只見前方衝來十餘匹快馬,馬上之人個個是戎裝怒漢。

    一匹馬當先衝到李樂面前,馬背上的漢子‘唏律’一聲,高頭大馬長嘶而立。

    這是一位金邊黑袍大漢,三叉黃鬚,貌相魁梧,兩道濃眉緊鎖。

    他粗大的嗓門問李樂道:‘你看見一個老乞婆沒有?’

    ‘有!’李樂答道。

    ‘她人呢?’

    ‘走羅!’李樂漫不經心的樣子。

    那漢子東張西望,大眼睛猛地一瞪,喝道:‘臭小子,你老實説,老乞婆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向那邊走的!’李樂指着官道大路。

    大道筆直,一望百丈。

    ‘她腿上有傷,能逃得多快?怎麼不見人影?’那漢子怒喝道。

    ‘本來走的很慢,但發現你們過來,她就連繃帶跳地拚命逃去,比老獵狗還快,轉眼間就不見了。’

    李樂説完緊閉上嘴。

    他怕自己笑出來,心裏暗暗高興,這次可以嘴頭上討回老乞要一些便宜。

    ‘我湯成龍眼裏不摻砂子,你小子不説實話!’

    李樂無奈地道:‘你自己看看這裏,夏麥已收,光禿禿的一望無際,根本無法藏身。她能躲哪?還能躲到我褲子裏?’

    説着,他就要把褲子解開。

    湯成龍氣得瞪眼直哼。

    旁邊一個漢子道:‘湯爺,這小子説得沒錯,這裏不可能躲一個大活人而看不見的。’

    ‘難道她插翅膀飛了不成?’湯成龍擰着眉毛道。

    ‘也許順大道逃走了!’

    ‘不可能!她中了大爺一記“一日散星掌”,十二時辰之內根本用不上內力,不可能逃得這麼快!’湯成龍信心十足地道。

    ‘也許湯爺當時的掌力……’那漢子小心地試探着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説了湯成龍的‘一日散星掌’沒練到家,這怎麼可能?

    他左右環顧一週,眼光盯在那棵枝葉茂盛的高大槐樹上。

    他使個眼色,手下的十幾位彪漢同時舉手發鏢。

    數十道暗器暴雨般射向樹頂茂密處。

    ‘嘩嘩’聲亂響,樹葉飄落,中間還有十九隻被射死的麻雀。

    這一場鏢雨已證明樹上沒人。

    眾大漢都直了眼,看向湯成龍。

    湯成龍問李樂道:‘你這臭小子的路邊伸着脖子幹什麼?’

    他是很細心的人,發現李樂當時在路邊的動作奇怪。

    李樂一咧嘴,道:‘撒尿!’

    ‘尿呢?’

    李樂腳下的土地乾澀,沒有絲毫水跡。

    ‘你們突然跑過來,尿被嚇回去了!’李樂一臉很害怕的樣子。

    湯成龍無話可説,但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這少年與其他人不一樣。

    他心中暗道:‘臭小子歲數不大,但氣質非凡,面對我們十餘個漢子,能不亢不卑,面不改色。’

    ‘老實説!’他大喝一聲,怒氣衝衝地道:‘大爺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説出老乞婆去向。否則抓你回去,嚴刑拷打,治你同謀之罪!’

    此話一出,站在遠處看熱鬧的人都嚇得直退,恐懼的眼光看着李樂。

    他們都是本地人,都知道這湯成龍是何等人物。

    沒有人不為李樂擔心!

    李樂卻輕鬆不在意,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朗朗乾坤,豈容你如此囂張!’

    他的話音剛落,湯成龍手中馬鞭已抖出,如*條怪蟒,迅疾地纏在李樂脖子上。

    李樂整個人被吊着提了起來,飛到他馬鞍上。

    ‘你説不説?’湯成龍收回馬鞭,手指點在李樂的麻筋上。

    ‘哎喲!奶奶的……’

    一陣難以忍受的痠痛,讓李樂不由得大叫起來。

    他掙扎着身體,只扭了幾下,那塊金牌就從懷中掉落下來。

    立刻有一騎手,馬鞭急揚,捲起地上金牌,遞到了湯成龍手中。

    看清金牌,湯成龍不由一驚,喝問道:‘這塊金牌從哪裏來的?’

    ‘就是本公子的!你放我下來!’

    湯成龍不再説話,壓住李樂身體,向眾人打個呼哨,提繮向城門奔去。

    李樂罵聲一路不絕,等到了城門時,湯成龍的祖宗十八代已被他罵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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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樂所知道的髒話都已罵完,也罵累了。

    他靠着牆壁,用迷迷糊糊的眼光打量四周。

    這裏是一間很大的柴房,柴草分類整齊的堆放成五垛,牆壁粉白,嶄新幹淨。

    後牆上方有一個桃木綠漆的通氣窗口,黑油油的房門虛掩。

    但門外站着兩個彪形大漢。

    湯成龍沒有對他大在意,誰都看得出,他是個不會武功的紈褲子弟。

    ‘這是誰家府第,一間破柴房也弄得如此豪華。’他自語道。

    ‘有人嗎?小爺肚子餓了……’他大叫起來。

    門外漢子充耳不聞,裝聾作啞。

    ‘他媽的!就是坐大牢也有個送飯的,三四個時辰了,當小爺不存在呀?’

    沒有人理他。

    他身上的五百多兩的銀票、那柄寶貝似的長劍、老乞婆送他的金牌,還有隨身帶的牛肉乾,全被湯成龍一股腦兒搜走了。

    ‘土匪強盜……’李樂罵兩句,肚子也隨之‘咕咕’叫了兩聲。

    ‘五臟廟’造反,實在無法安心。

    他站起身,察看周圍情況。

    ‘讓你們見識一番小爺的本事……’他心中暗道。

    這裏只有大門和窗口兩條出路。

    從窗口爬出,必然發出聲響,門外兩個壯漢豈會聽不到?

    就算他們是聾子,但一旦出了窗口,必然會引起來往之人的注意。

    李樂把一切情況都估計到,最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藏身柴草中,打破氣窗。

    外面的壯漢從門縫中一看,不由得吃驚不小。

    他們急衝向房後。

    李樂從柴垛上跳出。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豈能不中本少爺的“調虎離山”之計?’

    他帶着微笑,自鳴得意,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出去。

    剛出房門,他就站立不動了。

    面前站着一個人——湯成龍。

    湯成龍沒有出手抓他,只是説了兩字:‘過來!’

    李樂心驚肉跳,但又不得不乖乖地隨他而去。

    走過大院,繞過三座闌亭,穿過待客廳堂,向左一拐,進了一間雅房。

    房外雕欄繚繞,窗前花木扶疏,屋內書棟珠簾,茶香沁人。

    ‘好闊氣,好氣派,好派頭,好頭……’他説着,看到了桌上的茶壺。

    他端起茶壺,一乾而盡,這才問道:‘你帶我到這裏做什麼?’

    湯成龍道:‘老爺吩咐,請李公子在這裏下塌,以前的事是場誤會!’

    ‘這還差不多!’李樂笑笑,忽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李?’

    ‘其他公子都到了,只差你這位李公子。’湯成龍反問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李樂糊塗了。

    湯成龍指着桌上的包袱,又道:‘這是公子的隨身之物,請海涵收回!’

    李樂開包袱一看,五張一百兩的銀票及數兩碎銀,還有自己最心愛的‘一見鍾情’劍。

    但他第一個拿起的卻是那半支風鈴銀釵。

    他邊收拾東西,邊道:‘我的五個豆沙包子和半斤牛肉乾呢?’

    湯成龍一笑,道:‘接風宴就要開了!’

    李樂臉現笑容,微微點頭。

    ‘李老爺子可好?’湯成龍沒話找話講。

    李樂看他一眼,心道:‘我沒聽爹説過,認識湯成龍這樣的人。’

    ‘還好!身體不錯!’他隨口答道。

    ‘李老爺子在江湖上的威望和成就,想來不會有太大的煩心事,但這次為何沒和公子一起來濟南觀禮?’

    李樂聽得越來越糊塗,李長淳何時在江湖有威望?

    他心道:‘姓湯的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急忙反問道:‘我的金牌?’

    ‘乘龍金牌已收回!’湯成龍道:‘出閣英雄大會過後,不論成就,皆有重禮相送。’

    李樂不由驚呼道:‘你們是金家?’

    他在濟南住了一個月,自然聽説過此事。

    ——城內最大的豪紳金中魁,為獨生女出閣召開英雄大會。

    ‘公子真會開玩笑!這房間公子還來過。’

    ‘看來我比你糊塗!’

    ‘屬下記得六年前的十一月,你和令堂就在敝處落腳,公子怎麼忘了?’

    ‘沒有!’李樂笑了起來。

    ‘六年前的事了,那時公子才十三歲!現在卻已是玉樹臨風,英俊兒郎……’

    他看着李樂講不下去了。

    任誰都看得出,李樂最多不過十六歲。

    李樂已確認他認錯人了。

    這塊金牌原來早有主人。

    他心中暗道:‘但這人也姓李,算來是我本家,本少爺就借你的光了。’

    他不敢説穿,否則又會被送回柴房捱餓。

    ‘嗯!湯兄過獎了!’李樂用力地挺了挺胸,顯得自己高些。

    ‘湯某……實情實説……’

    李樂大笑道:‘湯兄,先為本公子來些茶點怎麼樣?’

    湯成龍打個哈哈,急忙道:‘請公子多多海涵,我這就去張羅點心!’

    他躬身退出房門。

    湯成龍走出房門,臉上就露出了冷冷的笑。

    他來到大廳後堂,叫道:‘來人!為“步雲齋”送兩盤糕點!’

    他一抬頭,看到大廳口一人穿着五花錦袍,白皙臉孔,正眯着雙眼看着自己。

    湯成龍走過去,小聲道:‘杜總管,你看這樣行得通嗎?’

    杜總管道:‘何以見得行不通?’

    湯成龍道:‘那李俊逸是西北道上第一號黑道人物、鸚鵡軒軒主李博狂的親兒子。’

    ‘不錯,但他現在已經死了!’杜總管那雙細小的眼睛忽地一睜,尖尖的聲音道。

    湯成龍嘆了口氣,道:‘殺死李公子的那個臭要飯的,會是什麼人?’

    ‘我怎知道她是誰?’杜總管道:‘老子只知道李俊逸,是我們金家請來的十三位公子之一。如果李博狂知道他兒子死在我們金家門前,你説會怎樣?’

    湯成龍早已意識到這結果的可怕性。

    杜總管冷笑道:‘所以老爺的意思,就是讓這小子代替李公子,然後在大會上揭穿他的假身份,同時幹掉他。這不就全解決了!哈哈……’

    湯成龍搔搔頭皮,道:‘屬下還是有些不明白。幹掉這小子,李博狂就不會找上門了?’

    ‘你腦袋裝大糞的?’

    一人無聲地走近,冷冷地從他們背後説道。

    湯成龍回頭一看,急忙彎腰打禮道:‘金爺……’

    這位正是金家的主人‘金劍飛龍’金中魁。

    金中魁身高八尺,臉色白淨,穿着一領綠羅團花抱,腰間是金絲寬帶。

    他手中搖着一把摺扇,淡淡地道:‘老子認牌不認人,誰拿着金牌,誰就是李俊逸。金牌半路掉包,這是不是老夫的錯?’

    ‘不是!’杜、湯兩人同時回答。

    ‘但李博狂的“乾屍化骨功”可不是玩的,那是一種極陰損的邪功,而且此人更是心狠手辣,你要小心伺候着,別讓這小子到處亂講,壞了我們的大事。’

    湯成龍答道:‘謹尊金爺之意,屬下不敢出錯。’

    金中魁道:‘這幾天,就由你專門負責這小子,府上安全之事交由杜總管。’

    湯成龍點頭答應,又道:‘追蹤那老叫花的事,屬下還要不要繼續?!’

    金中魁沉思一陣,喃喃地道:‘這個老叫花子,絕非等閒之輩。’

    湯成龍應道:‘是是!今天與她交手,要不是她急於躲避金爺那一劍,屬下絕不可能打中她一記“一日散星掌”。’

    ‘老叫花的事拖後,出閣大會迫在眉捷,近日江湖甚亂,我不想再出什麼事。’

    湯成龍行禮遵命,嘆道:‘李俊逸怎會和中原的江湖人物結仇?’

    金中魁輕搖摺扇,道:‘以老夫推測,不出五天,李博狂必到濟南。’

    湯成龍一聽,心中有些慌張。

    這李博狂可是個殺人狂魔,人見人怕的惡煞。

    金中魁看他一臉驚恐之色,冷哼道:‘我都不怕,你怕個鳥?’

    搖了搖手中摺扇,他又道:‘李俊逸死在濟南之外,和金家扯不上半點,我沒有失了禮數,最後替他報了仇,他還想要老子怎樣?’

    他説着,晃晃地走進大廳。

    湯成龍在想:‘他果真一點都不顧忌嗎?’

    ——看來只有金中魁自己心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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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八。

    秋花紅,果實落。

    這是李樂來金家的第三天。

    這假李公子並不好當,既不讓他出門,也沒有人主動來這‘步雲齋’聊天品茶。

    李樂要不是想到大會上,打聽秦鳳簫的消息,恐怕早就想法子逃了!

    來來往往送飯菜的只有湯成龍,有事沒事地和他搭上兩句,但再沒提起過那老乞婆的事。

    李樂決定先開口。

    他正想着,門已被推開。

    湯成龍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道:‘李公子,出閣大會已開始,請移尊步。’

    ‘我們這就去!’李樂站起身來,又問道:‘你們小姐芳名如何稱呼?’

    ‘大小姐閨名香蝶。’

    ‘好名字!金玉庭前花撩屏,一忱香夢挾蝶來。卻不知今日摘花撲蝶之人會是誰?’

    湯成龍聽得似懂非懂,乾笑兩聲道:‘公子好文章,是能文能武的奇才。’

    李樂隨着地走出房門,問道:‘我叫你幫忙打聽秦鳳簫這個人,現在怎麼樣?’

    ‘秦鳳簫二十年前時,的確很有名氣,是江湖上第一朵名花。’

    ‘哦?她是女人,而且還是個老女人。’

    湯成龍笑道:‘可惜她當年曇花一現,早已退出江湖。實在查不到她現居何處。’

    李樂嘆了口氣,不再説話,低頭疾走。

    一路行來,金府今日非同往常,府內上下處處結燈掛彩,一片喜氣。

    後花園搭起一座花樓,正前面是練武操場。

    花樓中仙樂響起,煙霧繚繞。

    不愧是濟南府第一富,豪華輔張之設,非他人能比。

    操場佈滿數十位座位,人頭攢動,最前面一條長桌,上鋪着大紅桌裙,坐着幾位江湖名望極高之人。

    一陣金鳴之聲,音樂停了下來。

    金府大管家杜兆言出現在花樓前的平台上。他今日穿戴整潔,一張本來就很白淨的臉,颳得更是如剝了殼的雞蛋。

    ‘今日八月初八,是本府小姐出閣吉時,各位貴客作憑,選婿條件是,持十三面金牌的公子,是與金家有淵緣的後輩俊傑,他們要經過三場比試……’

    ‘下去!’

    ‘叫新娘出來!’

    杜總管似乎還有很多話,但現在看來,已經不能再堅持下去了。

    他低頭下台,換上來的也不是今天的新娘金大小姐,而是這家的主人金中魁。

    從金中魁身上的穿帶就彷彿能看到洋洋喜氣。

    他滿面春風,一派得意地道:‘各位同喜同喜!金某一生無子,僅此一女,小名香蝶,今日從十三位與金家有交的世家子弟中,選出一位優秀少年兒郎,便是金家乘龍快婿。’

    他微笑着一舉手,比試開始。

    台下貴客中有當地豪紳官吏,更多的是江湖豪傑。

    他們此來一是為了給金中魁臉上貼金,二來想看看金大小姐如花似玉的美貌。

    那十二位公子陸續站起謝禮。

    李樂可不管那些,只顧得在人羣中到處尋問秦鳳簫的下落。

    金中魁本就想在大會最後之時,再揭穿李樂身份,所以此時也不管他。

    山西霸王槍董家少主人董長青首先上台,對手是閩南派少掌門吳可重。

    比試規定,先文後武。

    董長青似乎早已準備好題目:‘江湖人論江湖事,在下的題目就是當今江湖中門派羣立,黑白並起,但最為江湖中人不恥的是哪個門派組織?’

    吳可重想了一陣,緩緩地答道:‘若論當今江湖上最令人痛罵的莫過於攝魂谷。’

    此話一出,眾人開始附合。

    兩月前平都山寶瑩寺慘案,正是攝魂谷所為,也正是這件事提醒了吳可重。

    董長青搖頭,一字一字地道:‘不是攝魂谷之人燒了寶瑩寺。’

    眾客又譁然四起,不是攝魂谷所為,又是什麼人呢?

    攝魂谷這幾年來一直秘密盤結,為害江湖,以邪術殘殺武林同道,這種組織難道不是被江湖人最痛恨,最不恥之輩嗎?

    董長青板着一張面孔嚴肅地道:‘答案不是攝魂谷,而是江湖中一個秘密組織玄音樓。’

    他不理眾人喧譁之聲,接着進:‘攝魂谷谷主秋飛霜的同門師弟百里飛浪,組織了玄音樓,打着攝魂谷旗號為害江湖。’

    ‘何以證明?’吳可重問道。

    董長青道:‘這一切全是廣空大師首座大弟子百庸大師親口對在下所言。’

    他看向端坐在貴賓席上的一位大和尚。

    那和尚忽然唸了一句佛號,站起身來,手上託着一具唸經的木魚。

    有人腦袋聰明,一眼看到那木魚就不由得想起寶瑩寺二寶,大叫一聲:‘“震天木魚”!’

    ‘阿彌陀佛!’和尚大聲道:‘這正是“震天木魚”!’

    他説着就隨手敲擊了一下。

    只見到‘砰’的一聲響。

    聲音不高,卻讓每個人清楚聽到,彷彿就在耳邊敲響一座巨鍾。

    那一聲猶如一道有形的物體,穿過耳膜,直插腦海深處。震得在場之人皆感到胸內一陣難受,五臟六腑都彷彿被這聲音牽動,口乾舌燥,眼花耳鳴。

    能有這種威力的自然非寶瑩寺‘震天木魚’莫屬。

    和尚道:‘貧僧百庸,此行目的是向各位表明,毀我佛寺、殺我佛門弟子之人,不是秋飛霜,而是玄音樓的百里飛浪。’

    百庸大師在江湖上的名聲絕不亞於廣空大師,在座的江湖中人誰沒聽過他的大名?

    坐在他身邊的就是武當三子之一的木笙道人。

    他念了一句‘無量壽佛!’,站起身道:‘貧道相信百庸大師所言,害貧道師弟木罄的兇手,就是百里飛浪。’

    場中之人,論名聲輩份,屬木笙最有資格,他既開口,別人自然不會再説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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