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説完了話。緩緩回身注視一場最後的決死之戰,五嶽一劍班滄對銀戈飛星常大器的龍爭虎鬥!
白衣秀士陶光一直凝注着楚雲,在這短暫的接觸中,他已深刻體會出對方那一股特異的氣質,與浩瀚如海的深邃稟賦。
這股氣質與稟賦,和尋常人是絕對迥異的,陶光感到有些悠遠朦朧,和雄偉浩瀚的感覺,便好似在看着一座隱在雲霧中的高山,是如此聳拔挺逸,卻又藴藏着無可比擬的力量。
此刻……
銀戈飛星常大器的衣衫,已全然被汗水浸透,雖然他強憋着一口真氣,但喘息的聲音,依舊可以清晰的聽到。
五嶽一劍班滄的“鑽礫劍”法,目前已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最高峯,劍勢有如漫天波濤,滾滾而起,又似銀河墾羣,絢爛生輝,像萬千明鑽流動浮沉,如熔岩翻騰漫天蓋地,不但劍氣如虹,連周遭的空氣也帶起漩渦圈圈。
楚雲默默觀察,低聲自語道:“好,好,果是劍術名家,一代宗師,五嶽一劍之號,當之無愧。”
白衣秀士陶光此刻站在楚雲身旁,他聞言之下,接口道:“班莊主日常閒居之時,多往龍鳳山莊內之‘楓崖’勤練劍法,在下經常奉侍於側,班莊主的劍術——至極絕之際,甚至能身與劍合,以劍氣傷人於方圓兩丈之內,在下雖出江湖不久,能人異士所見卻多,劍術一道,未嘗見有高於班莊主者。”
楚雲淡淡一笑,道:“貴莊主劍法之絕,堪稱無雙,今夜,楚某亦是大開眼界呢。”
白衣秀士陶光不知如何,心頭微微一跳,目光則移到楚雲掛於胯旁的“苦心黑龍”長劍之上。
“楚大俠……”
楚雲回頭注視這位江湖上甚有名氣,卻又以冷麪辣心見稱的白衣秀士,微微一笑,道:“陶兄有什麼高見?”
陶光嚥了口唾沫,道:“不敢,在下忽然想起一事。”
楚雲伸手拍拍陶光肩頭,道:“但請直言。”
白衣秀土陶光一指楚雲懸於胯旁的“苦心黑龍”,低聲道:“楚大俠,尊駕所佩的長劍,非但形式古雅奪目,而且。尊駕懸掛的位置也與眾不同,好似比一般劍家低了許多,假如,在下的推斷不錯的話,凡是如此佩劍的武林人士,必定有着極端特殊的技藝……”
楚雲一笑道:“陶兄言重了,楚某佩劍如此,僅是習慣使然,至於劍藝麼,陶兄日常承受班大俠絕技之感染,如再一觀在下這泛泛之家,便好似濱海之民忽見淙淙流溪,那就微小得太微不足道了。”
陶光有些赧然的正待説話……
一聲暴雷也似的叱喝,驀然傳來,滿空星芒縱橫迸射,鋭風呼嘯,聲勢端的驚人無比!
楚雲冷笑道:“叱吾飛星!”
陶光急忙回首顧視,只見五嶽一劍的神火劍已翻翻滾滾的凝成一道晶瑩深厚的光牆,光牆四周,罡氣澎湃,點點星形光芒,正閃電般向內激射不息!
銀戈飛星常大器在他成名的銀戈之上,用盡了所有的功力,卻依然奈何不了五嶽一劍,此刻,他已將輕易不肯施展的絕活“叱吾飛星”使了出來。
光牆如流燦的火龍,波動不絕,銀星似飛閃的鑽石,呼嘯穿射,而如雷的喝喊,更聲聲宏烈,震人耳膜。
楚雲在旁凝神不動,緩緩的道:“銀戈飛星常大器,就要栽了。”
白衣秀士陶光目不稍瞬的注視鬥場,輕聲道:“楚大俠,常大器這廝的叱吾飛星,也夠得上個狠字呢!”
楚雲默默頷首,沒有説話,而鬥場中,銀戈飛星常大器已驀而升空五丈之高,在空中一個盤旋,頭下腳上的撲向五嶽一劍!
白衣秀士有些吃驚的道:“啊!常大器不要命了!”
楚雲斷然道:“不,他必有所施!”
果然,正當五嶽一劍的劍尖顫成千百點銀光,反捲而上的時候,銀戈飛星那魁梧的身軀已倏而向側旁橫移八尺,單臂自肋下抖出。七點黑芒,排成一線斜斜飛到!
五嶽一劍長笑一聲,隨着他的長笑,寒光暴漲,呼轟掃去。
此刻!
銀戈飛星常大器狂叫一聲,身軀在空中猝然一翻,手腳不停揮動,一朵朵五角形的精鋼飛星,又如天女散花般自四面八方向班滄包襲而至。
白衣秀十目睹那漫天星芒呼嘯而出,又目睹被班滄縱橫的劍氣卷掃一空,他不由悦意地呼了口氣,輕鬆的道:“五嶽一劍豈是如此容易算計的麼?常大器早知今日,定然悔不當初了……”
楚雲正待回答,目光一瞥,卻在剎那之間,發覺已自半空落下的銀戈飛星,那稜角突出的面孔之上,佈滿了狂厲狠毒的神色,這種神色,楚雲是十分熟悉的,他知道,只有當人恨到極點,準備豁出一切的時候,才會有這些令人見而起悼的表情。
這意念在楚雲腦中如電光似的一閃,他倏而喝道:“班大俠,有玉碎之心!”
五嶽一劍似乎微微一怔,劍芒略斂間,他已恍然大悟,身形如雷電猝閃,暴移九步之外!
幾乎在同一時間,銀戈飛墾常大器已瘋狂的大笑起來,隨着他的笑聲,一大片“叱吾飛星”帶着尖鋭的利嘯疾飛而出,挾在這片星芒之中的,赫然尚有一柄沉重閃耀的銀色短戈!
要知道,大凡一個武林名手,當他到達成敗邊緣的生死關頭之際,多會將其珍藏不露的卓越絕技使出,而這到最後才使出的絕活,大多狠辣無比,以手中兵刃作孤注一擲的手法,更必有其獨到的陰毒之處,因為,這一着,乃是有與敵俱亡的打算的拼鬥至此刻,出手之人,安能不兇厲至極,怨恨至極?
這時,一大片叱吾飛星,已如電光石火般來至班滄身前,班滄適才已移出九步,而這短短的九步距離,已給了他一個足夠的準備時間。
飛星與輝耀的劍芒在剎那間接觸,又隨着揮動迅捷無匹的劍勢環繞,然後,被絞成粉沫般的殘屑四散而出。
於是——
一條閃射着光芒宛如銀龍般的短戈,已在那些飛星碎濺之時,微微顫動着倏而射到,戈鋒劃破空氣,有着極為刺耳的嘯聲,如削的鋭風,甚至連站在三丈之外的楚雲也可以感覺出來。
白衣秀土陶光脱口叫道:“不好,常大器已在兵刃中貫人全身真氣!”
楚雲踏前一步,雙眸不動——
他十分清楚,當一個功力高如銀戈飛星此等武林梟雄,當他將全身真力聚於一點時,其威力之宏,是不可忽視的,然而,楚雲亦知道,憑五嶽一劍的超絕身手,雖則仍不宜硬擋,但閃躲開去卻是沒有問題的。
但——
五嶽一劍竟驀而收去劍芒,將神火劍環抱胸前,雙手握住劍柄,紋絲不動,目光如冷電一般凝注着即將飛到的銀戈!
楚雲心頭微微一怔,卻不由暗贊:“好個五嶽一劍,他如此作法,想是要以一方豪雄的磊落氣度,光明正大的與他的對手作最後一擊!”
心念尚未轉完,疾如迅雷的銀色短戈,已經直飛到五嶽一劍身前!
彷彿西天的閃電般快捷無倫,五嶽一劍倏而霹靂般大喝一聲,手中神火劍猛然點去,又在點出的剎那間嗡然一顫,斜斜上挑!
劍身宛如撕裂空氣,發出嗤的一聲裂帛也似的巨響,“當”的一聲,橫切在銀戈之上。
這“當”的一聲巨響,好似銅鐘大呂一般,震得人人耳膜生痛,連樹上的幼小枝芽,亦隨着落葉飄然墜下。
金屬相擊的聲音尚裊繞未散,那柄沉重閃耀的銀戈已被切為兩截,飛起空中七丈之高,又映着旭陽初放的光輝,墜落叢草之中。
銀戈飛星常大器身形隨着斷戈着地,一個蹌踉,“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頹然坐到地上,他微仰着面孔,而面孔上清晰的稜角,已失去了往常的威懾冷峻,交織成一片極端的淒涼與哀傷的線條,這神情,好像一個失去了一切的老人,有着天下雖大,無我立身之地的哀楚。
五嶽一劍亦被震退三步,他俊朗透逸的面容上,有着一絲紅暈,而這紅暈卻是隱在蒼白的一抹,此刻,他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的凝注着手中如一泓秋水也似的神火劍,而這柄鋒利的長劍劍刃,赫然有着一個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除了另外幾批尚在拼鬥的叱喝聲外,場中沒有任何聲響,有的,只是銀戈飛星常大器粗濁的喘息。
於是——
白衣秀土陶光焦慮的向前走了兩步,又為難的停住,目光求援似地凝注站在一旁的楚雲。
楚雲明白陶光為何欲行又止的原因,這理由很簡單,大凡一個武林名家,對他自己的兵器,都是愛逾生命的,稍有一絲損毀,則不啻是一件最為痛心的事,而陶光身為五嶽一劍屬隨,在他主人如此心情之下,又有什麼能力加以安慰呢?
在兩道含着嘉許的眼神中,楚雲對陶光一笑,緩步行向五嶽一劍身前。
“班兄,此時此情,楚某能説一句話麼?”楚雲深沉的道。
五嶽一劍悚然一驚,“唰”聲收劍入鞘,長身一揖道:“今夜之戰,多賴楚兄一臂之助,班某不言謝字,惟將恩德長憶心頭,日月環轉,記得楚兄拔刀之義……”
楚雲豁然大笑道:“好個五嶽一劍,如何對這區區之事這般看重?楚某有幸識荊,已覺無上榮寵,江湖之上,難道便沒有一個正心之士麼?班兄如此言來,倒令楚某無顏攀交了。”
五嶽一劍連忙整冠整衣,雙手與楚雲相握,真摯的道:“楚兄,班滄於武林之中,素無懷恩感德之人,更不信天下尚有多少堂堂皇皇之上,今見楚兄,班某心折矣,適才班某痛心隨身兵刃之損,失態之處,萬祈楚兄莫予見責才是。”
楚雲坦然笑道:“班兄言重了,楚某豈會如此度狹?倒是目前之戰,吾等也好作一個結束了。”
五嶽一劍頷首同意,回頭望向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常大器,冷然道:“常大當家,還有興趣要貴隊的朋友們繼續流血麼?”
常大器疲憊的睜開眼睛,直直的凝視班滄,嘴角卻在微微的抽搐着。
半晌——
他驀而奮力呼道:“灰旗隊所屬,一律罷戰聽令!”
語聲沙啞撕裂,卻使遠近可聞,瞬息間,銀扁擔羅奇滿頭大汗的掠至常大器身側.不管自己右肩被撕開的皮肉,惶急的道:“瓢把子,這是怎……”
他還沒有説完話,半聲慘叫已經傳來,常大器倉皇回顧卻見自己手下三騎隊中,最得力的滅魂騎隊頭領大刀客潘存義,只剩下半個頭顱屍橫於地,二劊子朱瀚,卻渾身鮮血淋漓的站在一旁發怔。
常大器憤怒的哼了一聲,雙目中兇光頓現,但甫一與楚雲那冷厲的眼神相觸又似泄了氣的圓球般長嘆一聲。默默無語。
楚雲緩緩的道:“常大器,殺潘存義,乃在閣下發出停戰令之前,由不才親口囑咐屬下所為,假如有一切後果,概由不才一人承擔。”
銀戈飛星處在如此情況之下,已等於完全陷入重圍之中,不論心中如何悲憤,你又叫他怎麼辦呢?
這時——
二門神雷望、金菩提曹功、二劊子朱瀚,及僅存三人的四羽士,已全然圍立常大器身旁,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幾處傷損,每個面孔,都透露着極端的仇恨,但是,這仇恨卻深藏在畏懼之中。
狂鷹彭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與五嶽一劍的赤袍銅拐公孫雄、赤騎追風駱森、嘯江二怪、白衣秀士陶光等人,亦皆分立兩側,雙方仍然是一個對峙的局面,不過,這與夜間交手以前的情形,卻是大大不同了呢!
此刻,五嶽一劍回身向楚雲一禮,道:“便請楚兄一切作主便了。”
楚雲雙手微擺,道:“豈敢!此乃班兄與灰旗隊之間的私事,一切尚請班兄與其了斷,楚某怎能妄作安排?”
五嶽一劍微一沉吟,笑道:“那麼,班某便放肆了。”
説罷,他面容微沉,冷冷地對銀戈飛星道:“常大當家,事情已到如此地步,只要撂出一句話來,班某便定然接下,不過如今情勢如何,閣下最好也在心中稍存根底。”
銀戈飛星常大器望着滿地屍體,四濺的鮮血,心中亦自然明白班滄言中之意,他沉默了良久,沉緩的道:“姓班的,灰旗莽狼,可説已在昨夜完全栽了,姓班的你定然較老夫更為明白,這筆血債,是不會從此罷休的,雙首谷的產金山溪就此不談也罷,但你除非一劍誅去老夫,否則,哼,灰旗莽狼與你,以及今夜落井下石的楚某等人,定然有再以赤血相染的一天。”
五嶽一劍神色一冷,尚未説話,楚雲已踏前一步,豁然大笑道:“有骨氣,常大當家,楚某代表金雕盟先行接下,班兄,想你也不會謙讓吧?”
説到後句,楚雲回首向班滄一笑,五嶽一劍朗聲説道:“這個自然,不過,依在下一貫習性……”他望了望銀戈飛星,又道:“卻未免太給姓常的朋友佔便宜了。”
銀戈飛星常大器哼了一聲,不顧一切的道:“班滄,灰旗莽狼,如今屍橫遍野,血染長草,老夫一命又何足惜?是是非非辯亦無益,老夫頭可斷志不可屈,既已敗於你手,姓班的你看着辦吧,老夫若有一字怨言,便算不上領袖兩河綠林道的總瓢把子!”
一旁的灰旗所屬,此刻俱皆動容,銀扁擔羅奇滿臉漲紅,大叫道:“對,即使碎屍萬段,也要叫江湖朋友知道我們俱為男子漢,大丈夫!”
五嶽一劍雙眸光芒電射,右手不知不覺中,已撫在長劍之上。
楚雲卻向他微微搖頭,淡淡一笑道:“那麼,各位相信較之百角堡的威風如何?”
此言一出,灰旗隊各人自銀戈飛星以下,無不神色大變,面面相覷,在他們的意識中,百角堡的聲威是較灰旗莽狼強過多多的了,而百角堡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的事,又給他們多大的震驚啊!如今,不想站在自己眼前的,便竟然是一手毀滅百角堡的人!
銀戈飛星等人,全都怔忡着沒有説話,一片沉寂寵罩場中,而這是一片極不調合的沉寂呢。
忽然——
一個聲音自林外傳來,這聲音極為急促,場中各人俱為內家高手,是而聽得十分明白,這好像是一個人在急急奔掠的聲息,但是,在此時此地,在這修羅場也似的大柳坪,在這朝陽初升的清晨,又會有誰在如此匆忙的奔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