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吃了一驚,道:“大人,殿下説過,不得動用肉刑的……”
衞宗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將此人帶下去,若有喧譁,以咆哮公堂之罪處置。”
陳忠一下閉上了嘴。他雖然夠粗魯,但衞宗政連文侯和二太子都能請出去,對他便是杖斃堂前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一個衙役把坐籠的門打開,我身後的兩個則抽出刀來,道:“楚將軍,請進。”我絕望地看向衞宗政,他面無表情地端坐在上面,根本不為所動。對於他來説,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嫌犯而已,我是生是死,也只不過是件小事。
衞宗政也許屬於二太子一黨吧。我被那兩個衙役押着向坐籠走去,陳忠在一邊有些不忍地扭過頭。坐籠不是肉刑,但是給人的痛苦卻比肉刑更甚,我曾經聽説過有老弱罪犯在坐籠裏倒斃的先例。衞宗政把我關進坐籠,那是非要讓我説出真相來吧?
不説,二太子會殺我,説了,也許二太子和文侯都要殺我了。邵風觀這一點説得不錯,我也想通了。坐在坐籠裏,看着他們把一根根木棒尖頭向裏地插在籠子上,我面無表情地想着。
那些木棒插到離我還有兩寸左右停下了,我數了一下,上上下下一共有四十八根木棒。這些木棒留下了一個比我的身形稍大的空間,還好我是按最舒服的姿勢坐的,衞宗政也沒讓我進站籠,大概我還能堅持久一些。如果是站籠,站了一天後,只怕真是生不如死。
那些木棒插好後,衞宗政向左右兩個督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員道:“丁大人,安大人,此案事關重大,兩位大人辛苦一趟,務必讓此案水落石出,請兩們”
督察院丁御史身形高高瘦瘦,大理寺的安正卿卻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更象個武將。丁御史道:“衞爵爺恪盡職守,下官等自當協力以助。”
丁御史説話很圓滑,衞宗政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又板起臉道:“楚休紅,世間萬事不會有永無揭曉之理,你縱然想要隱瞞也是無濟於事,可還記得福德帝被刺之事?”
福德帝是大帝的長孫,是帝國第三代帝君,繼位時年才五歲,三年後在帝宮花園內遇刺身亡,死時也是個小小的八歲孩童,自然沒有子嗣,繼位的是他的長叔威德王。福德帝只是個孩子,德字談不上,八歲就橫死,也談不上福,威德王卻是個明君,繼位以來,帝國河清海晏,五穀豐登,是歷代明君中的佼佼者。但威德王卻不能配享太廟,因為還是他在位時,福德帝遇刺之事便是由當時的三法司審明,那刺客是由威德王府派出來的。當奏摺呈給已經繼位的威德王時,上面就明明白白寫着“威德王弒君”五字。威德王怒不可遏,將大理寺正卿田仲廷杖斃殺,刑部尚書和督察院御史貶官,下令再審,但第二次呈上去的仍是那份奏摺。三法司官員換到第三批,總算捏造出一個兇手來,但是這事已經傳遍帝國上下。威德王雖以辣手使得天下無人敢議,但他一生卻也沒有子嗣,過世後,繼位的泰定帝雖然是威德王繼子,但迫於民議,仍然將威德王靈位遷出太廟,並去帝號,以至於現在的史書上明書的帝國十七帝中,第四代仍是個“威德王”。
衞宗政跟我説這些,是想讓我明白三法司歷來的風骨吧。但是三法司縱然鐵骨錚錚,當時仍然順從了威德王之意,而且前面兩批官員也沒有好下場。
我在坐籠中道:“衞大人,罪將不敢隱瞞,但事實如此,罪將縱然膽大妄為,亦不敢胡亂捏造。”
衞宗政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來人。”
有個衙役過來道:“大人。”
“爾等仔細看守,無我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個衙役躬身答應,衞宗政對另兩個官員道:“兩位大人,今日暫且至此,先回去歇息,明日再審。”
安正卿走時看了我一眼,道:“衞爵爺,若罪將堅不吐實,又該如何?”
衞宗政冷冷地看了看我,慢慢道:“鐵也會有溶化的時候。”
他的話冷森森的,如同刀鋒。
陳忠還想説什麼,衞宗政道:“陳將軍,我有話要問你,隨我到偏廳説話。”
陳忠行了一禮,又看了我一眼,跟着走了出去。也許衞宗政要問問他路上的事吧,等他們走後,我端坐在坐籠裏,想着這些天來的事情。
衞宗政説我“堅不吐實”,其實我説的都是實話,只是有一些沒有説出來而已。陳忠不知道什麼事,我説的也不會跟他對不上來。
他們走後,這大堂裏一下靜了下來。大堂的門被反鎖起來,只有兩個看守我的衙役在一邊。我端坐在坐籠裏,身上開始覺得有些痠痛。保持一個姿勢坐得久了,人也會累,何況邊上盡是些尖頭木棒,我稍往邊上一靠便會碰上。坐籠是種酷刑,就在於讓人無法休息,連換個姿勢也不行。我看了看那些木棒,雖然不是鐵製的,但是那些尖頭也足以刺入人的皮肉裏去。我閉上眼,心裏默默唸着那本《道德心經》。
天在慢慢暗下來。看守我的兩個衙役也開始打盹,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有人在輕輕叫我。我睜開眼,卻見一個衙役蹲在坐籠外看着我。我吃了一驚,還沒説話,他將手指按在唇上,小聲道:“拿着這個。”
他遞過來的是個木製的圓筒,不長,一頭用布蒙着。我有些奇怪,有根線繃着。我拿了過來,正在卻聽見裏面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楚將軍,聽到了麼?”
這是陳忠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狐疑地看着那衙役,那人也沒説話,指了指邊上另一個正睡着了的衙役。我又驚又喜,小聲道:“陳忠,這是怎麼回事?”
陳忠道:“這是薛員外做的傳聲筒。楚將軍,文侯大人明天就會向帝君上書,你還好麼?”
是薛文亦啊,他做出來的東西實在匪夷所思。知道他也在幫我,我心裏一陣激動,小聲道:“還行。你怎麼樣?”
“今天衞大人問了我弓的事,我堅持那弓便是刺客留下的,他也沒辦法。真奇怪,他好象知道我換了一張弓。”
我冷笑了一下:“因為他是二太子的人,自然知道。”
陳忠象是被我説蒙了,道:“二太子也不知道啊。”
我道:“他怎會不知,那刺客本來就是他派來的。”
陳忠象是吃了一驚,頓了頓,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嚥了口唾沫,看了看剛才那衙役,那個衙役站在一邊,正注視着睡着的那個。我把手蒙在那個傳聲筒上,小聲道:“還記得那天有刺客來刺殺我,你是在回來後才知道的吧?”
陳忠道:“是。那天我撕裂了一頭鼠虎,見殿下沒事了,趕緊回來,沒想到還出了這等事,是末將失職。”
我冷笑了一下道:“多虧那三頭鼠虎,才讓我脱出了這個圈套。那天我就隱隱地覺得有些地方不對,但一時想不出來,現在才算想通了。”
陳忠一怔,道:“什麼地方不對?”
“你是回來以後才知道我被人刺殺,二太子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這麼快就趕過來了?”
陳忠道:“那天是有人向二太子通報的,我還碰到他了,也沒跟我説話,我還不知有什麼事呢。”
我道:“不錯。可是他向二太子通報,碰到你,你是那百人隊的隊長,為何不向你通報?”
陳忠又怔了怔,道:“不錯。可是……”
我不等他再説什麼“可是”,道:“那天只是因為來了三隻鼠虎,你趕上去援助二太子,才讓他們這個天衣無縫的計劃有了個疏漏,不然我真要落入他們的圈套了。若沒有鼠虎的事,他派人來行刺,再過來查問,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找不出半點漏洞。”
陳忠還是有些懵懵懂懂地道:“可是殿下為什麼要嫁禍給邵將軍?而且邵將軍如果已有預防,為什麼特意讓我來?”
讓你做替死鬼,你這傻瓜。我心底暗暗罵着。邵風觀有心救我,但如果我在路上真的被人殺了,他也不會來救我的。讓陳忠押送,只是因為他不屬邵風觀嫡系,人又缺乏應變之才,也不知道內情,死了一樣無損他們自身。
那天的那個刺客箭法如此低劣,竟然連射數箭不中,卻能安然脱身,我就已經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了。邵風觀手下有廉百策這等箭術大高手,派來的刺客不應低劣如斯,那天的刺客是故意不射中我的吧。只是這些事情要説清也很難,陳忠未必聽得懂,也不必多説了。
這個計劃會是誰定下的?二太子不見得能有這麼嚴密的計劃,多半也是路恭行想出來的。如果不是鼠虎突襲,那麼這個計劃實在可説是天衣無縫,我一定會誤以為邵風觀派來的刺客,便會轉向二太子那一邊了。
冥冥中,也有天意吧。我嘆了口氣,一時也沒什麼話可説。
這時睡着的那個衙役忽然動了動,另一個連忙小聲道:“楚將軍,快把傳聲筒給我。”
我把木筒交給他,他接過木筒,一邊走一邊把線繞起來,從門縫裏遞了出去,又走回來小聲道:“楚將軍,明天就不是我輪值了,你可要當心。”
我點了點頭。雖然在坐籠裏仍是一動不能動,但知道了別人還在想辦法營救我,也讓我心定了許多。
在坐籠裏不能和平常一樣睡着,坐了一整天,睏意越來越濃,我剛垂下頭,突後背後一陣鑽心地疼,人一激凜,右臂又是一疼。我慌忙坐直了,側過臉看了看臂上,右臂已有了些血跡。背上那根木棒還沒有刺破皮膚,右臂上卻大概已經受傷了。雖然仍是疲倦不堪,但是心頭卻已又驚又懼,哪裏還敢再睡。但是勉強坐了一會,我卻實在受不了了,一個人象是用一根蛛絲吊在半空中一樣,雖然仍是穩穩地坐着,卻又象是飄在空中,可又不敢有半分大意,我知道,只消身體一動,馬上又會有劇痛傳來。
怪不得坐籠會讓人談而色變。這種刑具貌不驚人,我坐了還不到一天,就算領教到它的厲害了。
那些木棒很多,我的手也只能稍許動動。由於綁得很牢,不用想把木棒推開。人坐在裏面,只能戰戰兢兢地保持清醒,就算犯困,一碰到木棒的尖頭,那種劇痛也會讓人清醒過來的。
一天已是如此,再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了。如果真的按二太子的主意,用坐籠把我裝到帝都來,恐怕我在路上就得招供。衞宗政用這種手段對付我,不言而喻,他一定是二太子一方的人了。我端坐在坐籠裏,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已經有了幾分曙色,天也許快亮了,我不知道這樣子還能再支持幾天。或許,一天也支持不下去了,如果不休息,那麼天亮時衞宗政再來提審我,只怕我會不顧一切地招供出來。
現在再想轉投到二太子門下,恐怕也已太晚了。
我本來是盤腿坐着的,此時兩腿也痠痛不堪,但卻又不敢動一動。我也知道保持這個姿勢太難了,睏意一層層地襲來,慢慢地,我終於又合上了眼。
剛合上眼,上下眼皮就象用了極粘的膠水粘住一樣,再張不開。我心頭一凜,知道這樣絕對不行,勉力坐直,但眼睛仍然睜不開。這時實在是種很古怪的感覺,明明腦子清醒,身體卻又不聽使喚。
不能睡,一定不能睡。
我默唸着,長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進,身子向後靠了靠,背心處登時又傳來一陣劇痛。但這次有備在先,我沒有亂動,只是微微地將身體前傾,果然,刺痛一下減輕了。
現在一定要保持住身體的姿勢,絕不能動。
我慢慢地調勻呼吸。人只要保持呼吸均勻,那麼身體就不會亂動的。一個好箭手最先學的不是射靶,而是呼吸。在開弓後瞄準這一段時間裏,必須要摒住呼吸,而我以前正因為摒不了太久,因此箭術一直馬馬虎虎,只能算是平凡而已。現在按《道德心經》裏的打坐方法來呼吸,居然倒可以一呼一吸持續很久。
吐納了幾次,身體果然漸漸平靜下來。《道德心經》裏説,修習有成的人能打坐數天,一直一動不動,這樣倒可以在頂到衞宗政放我出來。
坐籠一般是坐一天便垮了,最高紀錄據説是五天。調勻呼吸後,我已經不覺得有什麼苦處了,這樣下去,只怕會超過那個紀錄也説不定。我不禁有些想笑,我修《道德心經》是想學會讀心術的,沒想到讀心術還沒摸到門,倒是有這種用處。
這時,我突然想到,其實現在倒可以試試我到底有沒有讀心術了。讀心術本就是種很奇特的本領,我也不知道施展讀心術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説不定,我已經修成了,而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因此並不知道。趁這時候,我不妨試試看。如果現在真能修成讀心術,那我就可以讀出衞宗政的想法,到時他再要審我,我也知道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了。
記得先前那個幫我的衙役就睡在坐籠邊的一張躲椅上,他靠得比較近,我正好對着他的頭。我想象着他的位置,開始沉入冥想。
讀心術的施用方法《道德心經》中也語焉不詳,鄭昭以前説過那不是看出對方想的字,而是一種難以用言辭表達的感覺,因此根本不受語言所限。最大的可能,就是看到對方正在想的情景吧,而我現在如果試成了讀心術,只怕會看到他正做的夢。我胡亂試着,想象着我正在進入他的腦子裏,但好像只是在胡思亂想。突然,我只覺整個身子一輕,象是飄了起來一樣。
讀心術修成了麼?我又驚又喜,但是自己腦子裏還是空空一片,根本讀不到什麼東西。
沒這麼快吧。恐怕衞宗政審我以前,我一陣喪氣,正想放棄,突然那人開口道:“大人,楚休紅已發現刺客之事是假。”
我嚇了一大跳,只道衞宗政躲在暗處偷看,那方才我和陳忠説的話恐怕都被他聽去了。因為害怕,倦意一下全無,眼也猛地睜開了。但一睜開眼,卻見那人還躺在躲椅上,睡得正香。
那是説夢話啊。
我舒了口氣。但一想到那人的話,馬上心也抽緊了。
聽這衙役的話,他明明是衞宗政派來的!我和陳忠通過傳聲筒説話,他大概全都聽了進去。雖然我沒有説什麼要緊的話,但我猜破二太子的計策之事卻已被他知道了。
我看着他的頭,他睡得正香,兩手擱在胸前,動也不動。
你還聽到什麼了?
我默默地想着,心頭懼意漸深。哪知我剛這麼想着,那衙役突然又開口道:“小人別的也沒聽到什麼。”
這話接得也太順了吧,我懼意未銷,又是一陣懷疑。説不定那個衙役才真的有讀心術。
“大人,什麼是讀心術?”
那衙役突然又説了句夢話。他説得平平靜靜,和平常説話沒什麼兩樣,但這一句話卻象是根棍子一樣,把我一下打蒙了。
他明明是接着我在説話!難道……
難道我修成的不是讀心術,而是攝心術?
一想到這兒,我登時一陣興奮,看着他,心中默唸道:“把聽到的全都忘記。”
那衙役什麼也沒動。我這才醒悟過來,他就算忘了,我也看不出來。我睜着他的後腦勺,突然默唸道:“站起來!”
這只是我在想,但那衙役卻象是我手中的木偶一樣,猛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對着我。他眼閉着,面目呆滯,仍是一副沉醉在夢鄉中的情景。
真的是攝心術!我一陣興奮。攝心術比讀心術更強,連真清子也只會讀心術,不會攝心術,沒想到我沒學會讀心術,反而學會了攝心術!
那衙役仍是直直地站着,動也不動。我看了看他,又在心裏對他道:“向前走!”
他呆呆地跨上一步,仍是象個木偶一樣,好象身上有看不見的細線連着。這一步跨上,另一步馬上又跟了上來,離我一下子近了許多。他面無表情,這樣僵硬地走着,簡直象是一具活殭屍,我心頭一凜,默默地道:“快退回去!”哪知這回卻不靈了,他的右腳又跨出了一步,我急了,在心底喊得急了,幾乎要喊出聲來,但那衙役卻根本不理睬我,仍是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實在太象一具殭屍,我心頭一寒,正要不顧一切地叫出聲來,突然有個人叫道:“小方,你做什麼?”
那衙役已經走到坐籠前,被這一聲喝,一下站住了,但人卻依然保持着向前的姿勢,登時身體一衝,向前倒了下來,“砰”一聲摔了個嘴啃泥。他象是一下子活了過來,從地下爬了起來,看了看四周,道:“我怎麼了?”
另一個衙役欠起身子道:“小方,你是睡糊塗了吧,我看你在夢遊,真嚇了一大跳。”
他看了看我,我連忙閉上眼,只留一條縫,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他搖搖頭道:“大概真是夢遊吧。”
除了夢遊,他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了。我不由一陣竊笑,天亮了。因為下半夜我一直在打坐,倒不再有睏意,雖然人坐在坐籠裏,仍是精神奕奕。衞宗政和另兩個審官裏來,見到我的樣子,他們都是一怔,大概在坐籠裏關了一夜仍然面帶笑容行若無事的,只有我一個。他一定本以為今天我會痛苦流涕地要求招供,沒想到我什麼事都沒有,大感意外。
這一天審訊,衞宗政問的話仍是以前我救二太子那一程的前後經過,陳忠和我用傳聲筒説話的事一點不提,大概那個他安排在裏面的衙役真的全忘了,一句都沒跟衞宗政説過。我説了一通,仍是堅持諸將無罪,只是二太子在疑神疑鬼。衞宗政今天也客氣多了,他雖然多半是二太子的人,卻果然言而有信,象個主持公道的人。
這一天審讀仍無結果,衞宗政臉上已露出了焦急之色。晚上,以前那兩個衙役被換班掉了另兩個,這兩個人中只怕也象那“小方”一樣,有衞宗政安排進來的人。這一晚我很早就打上坐,等他們睡着後,我又按昨天所做的,對他施上了攝心術。
※※※
只是奇怪,這一次我雖然極為賣力,但他什麼事都沒有,我東試西試,他仍是躺在躺椅裏打着鼾。弄了半天,見他仍然毫無反應,我也只得放棄了。
難道昨天晚上那攝心術只是我的錯覺?但是今天衞宗政並不曾把昨晚上我與陳忠商議的事抖出來,只怕那個小方真的按我的命令把這事忘掉了。可昨晚能成,今晚為什麼又不靈了?
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端倪,不禁有些失望。可能,昨晚的攝心術只是偶然成功的吧?如果不知道何時有用何時沒用,那也實在沒什麼用處。
我略略伸展了一下身體。由於拼命想用攝心術,以至於身體痠痛不堪,我調勻了呼吸,又開始打坐。如果不會打坐的話,坐籠的確是種酷刑,但是保持打坐的姿勢就可以長久不動,也不會太累。
到了這時候,我也只能硬挺下去。衞宗政讓那個小方騙得陳忠相信,只求陳忠不要太輕信了。還好,陳忠對這事本身也知之不詳,恐怕就算他説的都是實話,也只會對二太子不利。
在一片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個人。
雪白的手指,梨花一樣的面容。雖然眉目已經模糊不清,在記憶中也漸漸淡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她。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陣開鎖的聲音驚醒。我睜開眼,卻見一個衙役正打開坐籠的門,道:“楚將軍,出來吧。”
我鑽出坐籠時,他小聲道:“楚將軍,你真是條硬漢。”他的話語大是敬佩,只怕我在這坐籠裏呆了一天兩夜仍然不鬆口,單這一點也夠讓他佩服吧。
我道:“要殺我了?”
那衙役低聲道:“別多心,這是要放你了。”
要放我了?儘管我儘量不讓自己露出喜色,但心裏還是一陣壓抑不住的欣喜。他大概也察覺了,小聲道:“別太早高興了。”
我道:“還有別的事?”但是他沒再説話,和另一個衙役抬着那坐籠下去,另兩個帶刀衙役帶我下去換了身衣服,等再帶我上堂,三法司的三個首要官員已坐在堂上了,二太子和文侯也坐在兩邊。但讓我吃驚的是,文侯身後竟然站着張龍友。
我已許久沒見過張龍友了,此時看見他,我大感親切。只不過一個月不見,張龍友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頹唐之色,他穿着一身工部員外的官服,大是精神。他雖是文侯提拔,但現在是工部官員,照理不該來這種場合,現在出現在這兒,大概是文侯作為隨從帶進來的。
這也該是個好消息吧。看到張龍友一本正經,眼裏卻透露出一絲欣慰的樣子,我知道那不會是個壞消息。在高鷲城裏我救過他一次,現在,他也能對我有所幫助了。
我跪了下來,衞宗政看了看我,道:“楚休紅。”
我抬起頭,看了看他。衞宗政臉上仍無喜怒之色,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我有點惴惴不安地道:“罪將在。”
儘管猜到多半不會有事,便這時候,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擔心。
衞宗政道:“你遭謀刺主將之控,經本府會審,雖覺事有可疑,然查無實據,本上天好生之德,姑免罪責。”
我不由一陣暈眩。被關了這麼多天,到現在才算鬆了口氣。衞宗政大概是二太子的人,但他的公正清廉之名倒也不是假的,沒有為了阿附二太子就隨便捏我個罪名。我還沒來得及高興,馬上又聽衞宗政道:“然事出有因,斷非空穴之風,故革去罪將一切軍銜職位。”
二太子的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也許他仍然覺得這責罰太輕。但衞宗政這個處分還是讓我吃驚,他要革去我軍銜倒也早有預料,但我的前鋒營統領之職是太子與文侯任命的,衞宗政作為刑部尚書,並沒有這個權。我偷偷看了看文侯,文侯的臉上也木無表情,象是根本沒聽到,倒是張龍友,有些惋惜的樣子。
這是為了讓二太子出出氣吧。我也舒了口氣,功名利祿,我都不想了,只望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國家不要我在軍中出力,那也只能聽天由命。我想起以前曾想過的不從軍後要幹什麼,我識字,也許可以開個小學館教教學生。只是那時想着和蘇紋月兩人一起生活,可是現在呢?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正有點傷心,衞宗政這時站了起來,向文侯和二太子一躬身道:“殿下,大人,下官審理已畢,此案如此了結,不知殿下與大人是否滿意?”
我不禁有些想象。衞宗政臉上一直板得緊緊的,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笑,但這話説得卻有點負氣。他夾在文侯與二太子當中,一定很覺難辦。我實在象個燙手的山芋,二太子雖是宗室,但文侯實際上代表的就是太子,相比較而言,就算他是二太子一黨,也不能不顧忌文侯的意思,而設計想套出實情,卻也沒問出來,因此這話問的也只是問兩人是否滿意,乾脆不説公正之事了。
不管怎麼説,我算是脱險了。
二太子的臉很陰沉,但也沒説什麼。事實上,我堅決不説,就算殺了我,也無非只是出出氣,扳不倒文侯,卻更加得罪文侯。他雖然不象風評中那麼英明神武,但也不是傻瓜,其中的利害關係也該明白。他哼了一聲,對身邊那侍衞道:“林秋,我們走。”
不知道是我看錯了還是什麼,那個叫林秋的侍衞在掃了我一眼時竟然有些如釋重負。等他們一走,張龍友突然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的雙肩,叫道:“楚將軍,你沒事了,太好了!”
他的眼裏隱隱有些淚光。我在德洋手下救了他,他一直都記在心裏了。我一陣感動,道:“你還好吧?薛文亦?”
張龍友道:“他就在外面,走。”
他拉着我要出去,我道:“等等,我向文侯大人叩謝。”
我走到文侯面前,跪了下來,叩了個頭道:“大人之恩,小人永記在心。”
文侯臉上也仍然看不出喜怒之色,淡淡地道:“楚先生,以後你有何打算,”
我現在已無軍職,他馬上就改口了。我道:“小人還不曾想過。”
張龍友也跪了下來,道:“大人,楚將軍……楚先生他文武全才,足當大用。”
文侯點了點頭道:“如果楚先生有意,不妨到我府中來吧。”
文侯府中的幕僚也有不少,和以前武侯的幕府一樣,聚集了不少人才。張龍友雖然是工部官員,但實際上和薛文亦都算是文侯的幕客。我想了想,道:“小人甫脱責罰,此時到大人府中,不免授人口實。不知軍校中是否還能謀職?”
我現在當文侯的幕客,那是明擺着算文侯一方的人了,二太子只怕會惱羞成怒,説不定又要想什麼辦法來對付我。到軍校裏,至少還不算直接從屬文侯。軍校其實也是文侯的勢力,我離開軍校時,接替我的教官就本是文侯的幕客。文侯道:“這也好,那讓胡滔回來吧。”
我又叩了個頭道:“多謝大人。”
辭別了文侯,我剛要出去,文侯突然道:“楚先生,小兒承蒙照顧,不勝感激。”
他的話很平和,我轉過頭,卻見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甄以寧真的是他的兒子啊。我有點激動,張龍友已一把把我拉了出去,道:“快走,老薛要等急了。”
外面除了坐在輪椅上的薛文亦,還有吳萬齡。薛文亦受傷太重,現在仍然不能離開輪椅,因為行動不便,沒有進來,吳萬齡則是官職太卑,不能進來。一見我,吳萬齡便要行大禮,我一把扶起他道:“吳將軍請起,我現在什麼職位都沒有了,只是個平民。”
薛文亦道:“楚兄,走,我們一塊兒喝一杯,為你洗洗晦氣。”
張龍友道:“正是。走,我們也去醉楓樓快活快活。”
醉楓樓。聽到這三個字,我有點怔忡。上一次被文侯帶到醉楓樓時,還是剛回帝都,躇躊滿志,以為可以大展所長。這次去,也算是故地重遊吧,但是這個“楓”字卻讓我想起了她。
她現在究竟在哪兒?也許,已經成為帝君龐大的後宮成員中的一員了。
張龍友和吳萬齡兩人已先行走了,我推着薛文亦走在後面,薛文亦忽然道:“楚兄,不必多想了,世間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如果都放在心裏,只怕人擔荷不起。”
我有點侷促,掩飾地道:“什麼?”
他嘆了口氣:“你這種神情恍惚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想起她了。”
薛文亦察言觀色倒也厲害。我有些狼狽,道:“沒什麼,偶爾想起她來了。”
他沒再説什麼,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木雕。
那正是那個叫秦豔春的女子的雕像。上一次看到時,只雕了個輪廓,現在已經清晰很多了,只是眉目神氣卻已不太象。當然也許是我記差了,除了她,另三個女子長什麼樣我現在也大多忘個一干二淨。
他又嘆了口氣,伸手將雕像往街邊一扔。那雕像在地上撞了兩下,斷成兩截,滾落進路邊的陰溝裏。
也該絕望了吧。我們能有現在這樣子,已經算不錯了,那就不要再有非份之想。我想着,這時張龍友在前面回頭道:“快點啊。”
我道:“來了。”推着薛文亦走得快了些。
醉楓樓仍然顯得豪華富麗,現在人還不多。我們在樓上找了個包廂坐下,張龍友點了些菜,又叫了一罈子酒,四人坐定了,張龍友舉起杯道:“楚將軍得脱大難,我們先為他乾一杯。”
我們四人共過患難,現在張龍友和薛文亦都是文侯跟前的紅人了,吳萬齡雖然只是個教官,但也比我要高一點,反倒是我,什麼都沒有。我舉起杯來,把酒倒進嘴裏。辛辣的酒流時喉嚨裏,帶着甘美的刺痛,登時人有了幾分醉意。
酒過三巡,他們都有了幾分醉意了,吳萬齡還在向薛文亦讓着酒,張龍友敲着碗碟,哼唱着一支怪腔怪調的小調,也不知唱些什麼,我已經醉態可掬,半伏在桌上。突然有個粗大的嗓子在叫道:“楚將軍在麼?楚休紅?”
那是陳忠的聲音。我吃了一驚,只道又起了什麼變故,薛文亦也一陣警醒,道:“陳忠還沒走?”
我想起前天晚上陳忠用薛文亦做的傳聲筒和我商議的事。薛文亦道:“楚兄,他可是為了你不遺餘力啊,不惜在文侯大人府中跪了一夜。聽説連文侯大人最後也感動了,不惜親自向衞宗政商議。”
陳忠為了救我,實在是全心全意,只是我慶幸逃脱處罰,都把他給忘了。我有點內疚,東倒西歪地走到門口,叫道:“陳將軍。”
陳忠在樓下正在東張西望,聽得我叫他,抬起頭,臉上浮出笑意道:“太好了,楚將軍你在。”他跑上樓來,向我跪下道:“恭喜楚將軍脱險。”
我連忙扶起他道:“陳將軍,我還沒謝過你呢。來,進來喝一杯吧。”
他道:“不了,此事一了,我得馬上趕回東平城去繳令,為了向你辭行才來的。楚將軍,你自己保重吧。”
邵風觀派他來,未必真有什麼好心,無非是派個與己無關的人來,就算遭了池魚之災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陳忠為了救我,卻是真心實意的。
這個實心眼的人,實在連騙他都不忍心。
他好象不知道我已經被削職為民了,仍是行了個大禮,起身要走。看着他要走我道:“陳忠,你自己也要當心。”
他得罪了二太子,如果離開邵風觀的範圍,只怕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但陳忠好象渾不在意,也不知到底是真不在意還是根本沒想到。他向我行了個軍禮,道:“楚將軍請回吧。”
我想説我現在根本不是將軍了,但他這時已經出了門。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久,我都不知是怎麼散的,只知道回去時天已黑了,吳萬齡陪我着到住處,打開門,看着空蕩蕩的房間,我的呼吸也不由一滯。在這一片黑暗中,象是有把無形的快刀插進了胸口,我幾乎已失去知覺。
吳萬齡雖然沒有我喝得多,但也有了醉意,他大概也知道我身上沒有火石火鐮,幫我點着了蠟燭,大着舌頭道:“楚……楚……”説了半天也説不出來。他習慣稱我為統領,但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了,讓他改口,一時還改不過來。
我道:“好了,你回去睡覺吧。”
等吳萬齡一走,我走到牀邊。因為有兩個月沒住了,牀上已經積了一層塵土。我拿出來抖了抖,只覺口渴得要命,又走了出來。
今天是四月下旬了。月亮只剩了一半,冷冷的,象是結了冰。我站在井台前,壓了兩下汲筒,從水龍里流出清冽的井水來。天是一天熱似一天,又喝了酒,有些頭痛。我把頭探進水裏,喝了兩口,水寒刺骨,但也讓自己頭腦一清,不再那麼暈乎乎的。
我把手撐在井欄上看着天空。月光清澈明亮,象是一隻睿智的眼睛,但這隻眼現在也是半閉着。我甩了甩頭,把頭髮上的水甩掉,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來。
從明天開始,又是一個新的開端了。人生在世,實在有太多的變故,當我入伍時,曾經想過這一天麼?僅僅是幾年而已,不僅是我一個人,帝國這個龐然大物也開始了分崩離析的第一步。從一片昇平到戰火紛飛,再到蛇人的出現,一共也不過是短短兩三年而已。
帝國,真的有可能會覆滅麼?這個雄踞於大地之上的王朝,會不會也踏上數百年前被大帝推翻的王朝一樣的道路?如果是的話,這一代的大帝將會是誰?或者,帝國會象死而不僵的怪物,經過了一番修整,仍然苛延殘喘下去?
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我垂下頭,茫然在又拉了兩下汲筒。水冷得象是鋒利的刀子,刺入皮肉,那一陣刺痛讓我身上一抖。
※※※
回到軍校,讓那些學生都吃了一驚。他們仍然記得我這個能和“軍中第一槍”鬥個旗鼓相當的老師,因此我回來後,都讓他們欣喜若狂。
只兩個月不見,這批學生就大有進展。我帶他們時,騎馬騎得好的都還不多,但現在大多已經能在馬上不拉絲繮而坐了。文侯很看重雷霆弩,因此雷霆弩的教程很多,而多對雷霆弩的用法還不如他們熟,一天下來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等放了學,便到工部去一趟,想向薛文亦討教一下雷霆弩的使用心得。
一進木府,便聽得有人在叫道:“殿下好本領!”這聲音很熟,但也記不起是什麼人了。難道二太子在這兒?我吃了一驚,剛想在一邊看看仔細,卻聽得薛文亦在叫道:“哈,楚兄來了。”
薛文亦正坐在輪椅上,看着一羣人在練習,領頭的是個華服的小孩,正是那個小王子。他手上拿着什麼,看見我,臉上露出了笑容,叫道:“哇,真的是楚將軍!”
他跑到我邊上,仰起頭看着我。對於宗室,我大多沒有好感,但對他我卻沒半分惡感。我笑了笑,行了個禮道:“小人打擾了殿下,請殿下恕罪。”
小王子道:“你不是在東平城麼?怎麼會回來的?”
我道:“小人現在已不在軍中服役了,現在是軍校教席。”我的事太過複雜,跟他説也説不明白。小王子眨了兩下眼,道:“對了,楚將軍,你來看看薛員外給我做的好東西。”
他把手上的東西遞了給我。我接過來看了看,那是把小小的雷霆弩,具體而微,因為太小,把箭匣廢除了,直接裝箭。我道:“這是什麼?”
薛文亦道:“這是給小王子玩的手弩,打個野兔飛鳥挺好。楚兄,你倒試試看。”
小王子拿過一支箭道:“對,楚將軍你試試。”
他指着二十餘步外的靶子。這手弩很小巧,射程不會遠,做得如此精緻,單手可以施放,而且不用上弦,扳機分兩檔,扣下一半時是上弦,再扣就是放箭,薛文亦實在很有巧思。我對準準心,一箭射去,“叭”一聲,那支小小的短箭正射過靶心。
這手弩因為要讓小王子適用,做得太小了點,如果再大一些,因為單手可以施放,那麼騎在馬上,可以右手使槍,左手用手弩,讓敵人防不勝防,不失為一件利器。但我剛想到這些,不由又有些失笑。手弩的射程太短了,看樣子頂多也只能射到三十步外。以手弩的大小而論,力量不算小,但實戰時這樣的力道絕對不夠,只怕射不穿蛇人本身的鱗甲,不用説是穿重甲的人的。而這手弩如此精緻,只怕比雷霆弩做起來更費事,因為是木頭做的,又不會太牢固,實在不實用。何況我現在已經不是軍人,還想這些做什麼?
小王子咋舌道:“好厲害,不愧是楚將軍啊。”我不禁一笑,我的箭術並不是很高明,但以這樣的距離,要射中靶心實在是輕而易舉,十萬大軍中,起碼有五萬能做到。只是小王子槍法很高明,以前箭術未必練過多少,才會少見多怪。不過這也難怪,軍中一向重刀槍,輕箭術,因此軍中的箭術好手大多並不得志,以前譚青如此高明的箭術也只在我手下當什長,江在軒更只是個小兵。唯一的例外,那就算是邵風觀手下的廉百策了吧。
我把手弩還給小王子道:“殿下,你再練習,我有事和薛員外商議。”
小王子點了點頭,和他的隨從一箭箭地練習去了。薛文亦道:“楚兄,有什麼事麼?”
我道:“因為軍校中要教授雷霆弩,我知之不詳,想向你討教一下。”
薛文亦道:“這個好辦,我這兒寫了一本《雷霆弩詳解》,你拿去吧。不過實戰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教。”
我道:“這個自然。”
我跟着他到了內室,他在書架上翻着書。他現在是員外,也有了一架子羊皮書了,翻了半天,從底下拉出一本道:“你看吧,這是我寫的。”
薛文亦寫得圖文並茂,把雷霆弩的各個部件都講得很詳細,要注意的事項也分門別類説了不少。我接過來放進懷裏,道:“對了,你能給我也做一把大一些的手弩麼?”
薛文亦道:“你想實戰用?可以,過些天做好了我派人送來吧。”
我笑了笑,剛想走,又想起了什麼,道:“怎麼沒見苑可珍?”
薛文亦道:“文侯大人將他調到船廠去了。聽説,現在船廠要造出前所未有的鉅艦,長度將達四十丈以上,尺寸數字很精微,要他算出來。”
四十丈!這個數字把我嚇了一大跳。我見到的船最大的也不過二十餘丈,那已是個龐然大物了,沒想到竟然還會有比那長一倍的船。我道:“要那麼大做什麼?這麼大的船,轉動一定不靈,在大江上行駛,一旦遇伏,連轉彎也轉不過來,只怕是用在海上了。”
薛文亦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説現在島夷已在攻打句羅島,句羅王前來求救,文侯大概有心赴援海外吧。”
聽他説什麼海外,我的心裏突然有所觸動,但一時也説不清有什麼,只是隱隱地覺得有什麼地方有問題。向薛文亦告辭後,我便回軍校去。現在的馬是軍校裏的,遠沒有我在東平城找的那匹飛羽神駿,但是在街上也足夠了。騎在馬上,我還在想着那個問題,到了軍校門口,象是靈機一動,我突然想到自己覺得哪兒不對了。
那是陳忠説過的一句話。他説發現大江的江面在上漲,大約漲了半尺。那時我覺得可能是上游雨水多了,但是和蛇人在江面上築堤一事連起來看,不免有些奇怪。
難道……蛇人是想截江灌城?
東平城北面靠着大江,有這天然憑障,蛇人強攻難下,而東平城又能從水面上源源不斷地得到補給。為了打破守軍,蛇人最好的辦法也的確是水攻。只是,蛇人難道真的有這樣的智力,能想出這等計謀麼?
要水攻城池,不是簡簡單單地掘開河口就行了,必須讓河流隨人心意改道,才能順利灌入城中。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得先行計劃周密,再不斷準備。如果蛇人在江面設堤是為了抬高江面的話,那就都説不通了……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如果讓陳忠帶個口信的話,還能讓畢煒和邵風觀他們提高警惕。但現在好象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我帶轉馬上,加了一鞭,向文侯府跑去。不論文侯在不在意,我現在得向文侯彙報此事。甄以寧在城中,我想就算文侯不相信,也不會一笑了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