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暴死
玉虛子道:“看來這個兇手和令師兄可能相當熟捻。”天梧點了點頭,説道:“甚至是知交也未可知,否則他不會現出如此驚詫的神情。”瑤光道人嘆道:“我也是這樣想,正因為兇手是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他才沒有防備;否則以掌門師兄的武功,即使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也不能一舉將他殺害!”
天梧道人沉吟半晌,説道:“但我卻有一樣疑心,掌門師兄熟識的人十九也是我是相識的,但這兇手的武功,我卻想不出是哪位朋友,玉虛道兄,你看得出是哪一路武功嗎?”
楚天舒跟着玉虛子仔細觀視,無權道人的胸衣雖被撕破,但屍體卻沒發現半點傷痕。唯一比較特別的地方,是頂門微凹。按常理來説,倘若是受重物所擊,應該微腫才對。又倘若是被掌力所震,既然能令像天權道人這樣的高手斃命,天靈蓋縱不破裂,也應留下傷痕。楚天舒仔細注意,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心中疑團大起。玉虛子臉上也是一片迷茫。
天梧説道:“看來兇手撕破掌門師兄的衣裳,是想搜剪大先生那封信的,幸好那封信不在師兄身上。”
玉虛子道:“請許我多嘴問一句,令師兄何以不自己保管這封信,卻交給你,難道他已料到有此一事?”
天梧説道:“不是給我的,是給天璣師弟的。”
天璣連忙接下去説道:“也不是給我的,當時我要去喚天璇師弟提前開關,掌門師兄就叫我順便拿去給天璇師弟參詳,因為天璇師弟是本派唯一的既認識剪大先生的筆跡,又和齊燕然有過書信往來的人,掌門師兄恐防萬一是齊燕然冒剪大先生的筆跡。”天璇説道:“我剛才已經看過了,確是剪大先生筆跡,決非齊燕然假冒。”
瑤光道人道:“説來説去,最緊要的還是從武功上推斷兇手。玉虛道兄,你看出端倪沒有?”
玉虛子道:“似乎是一種剛柔兼濟的掌力,可能是金剛手和綿掌合練的一種功夫。”
楚天舒忽道:“不是金剛手,是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內功傷人!”
天梧道人道:“楚少俠,好眼為!貧道也是如此懷疑的。但大摔碑手極剛,綿掌極柔,要練到兩種功夫合而為一,殺人不見傷痕,我卻不知當今之世,有誰能有這種功夫?少俠可否指點迷津?”
楚天舒道:“晚輩孤陋寡聞,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人和我説道,好像剪大先生就會這種功夫。”
原來有人和他説過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師姐姜雪君。
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就是被人用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擊斃的。她曾經對楚天舒詳細描述過死者的形狀,故此楚天舒一見夭權道人的遺體,就知道兇手用的是同一武功。
剪大先生的名字,是姜雪君的母親在臨死之前説出來的。當時,飛天神龍衞天元與姜雪君一起,衞天元立即去追兇手,雖然追不上,但從背影看來,也確實是和剪大先生十分相像,後來衞天元三闖徐家,第二次和剪大先生交手,剪大先生也曾用過這種功夫對付衞天元。
因此,雖然還有許多難解之謎,但在姜雪君的心目中已經認定了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人了,她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師兄,不過楚天舒仍是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師妹,而是他不能完全相信飛天神龍的判斷。
楚天舒一説出剪大先生的名字,天璣道人立即皺起眉頭説道:“絕對不可能是剪大先生,他是託丐幫用飛鴿傳書送來這封信的,即便他在託人之後立即趕來來,也決不能快過會飛的信鴿,而且據我所知,剪大先生雖然名滿天下,但若論起武功,他還未必比得上我呢。我不相信他會這種絕世武功幾十年深藏不露!”
天梧説道:“楚少俠,你剛才説的好像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和剪大先生也曾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是比我勝過一籌,但也勝不了太多。因此我也不大相信我那位朋友説他懂得這種絕世武功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齊燕然也曾和他説過,剪大先生決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兇手。
但有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姜雪君母親臨終説出兇手的名字,這又如何解釋呢?也正由於他自己未找到正確的解釋,他只能用“好像”二字了。當然這其中的曲折,他是不能仔細説出來的。
天璣道人問道:“你那位朋友是誰?”
楚天舒道:“請恕我不便奉告。”
天梧道人忽道:“剪大先生或許不會這種武功,但據我所知,剪家的上代確是曾經有人練過這種功夫,不過沒有練成罷了。”
天璣道人問道:“師兄,你説的上代,是指剪大先生的父親嗎?我記得師父曾經説過,四十年前,剪大先生的父親剪乾坤的掌力是號稱天下無敵的。”
天梧道人道:“我知道。我出道的時候,他還在世,我是曾經見過他的武功的。不錯,他的大碑手功夫已經練到可以開碑裂石,綿掌功夫也練到可以擊石如粉了,但他用大摔碑手的時候就是大摔碑手,用綿掌的時候就是綿掌,亦即是説他尚未能夠把這兩種上乘武功合而為一。我説的剪家上代,也不是指他。是他的曾祖剪巽,據武林前輩傳言,剪巽已經研究出把兩種武功合而為一的法子,不過也還沒有練成。”
“據説這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把豆腐放在石板上,一掌擊下,豆腐絲毫無損,石板卻已裂開。剪巽的功夫,只練到可以在堆起的一疊石板之中,任意令其中一塊石板碎裂而已,但雖然他未練成,卻已可以算得是剪家這個武學世家中空前絕後的高手了。剪乾坤的造詣還未及得上曾祖的十之二三呢!”
天璇道人咋舌道:“這麼厲害!但如此説來,暗算咱們掌門師兄的這個人,似乎也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境界?”天梧道:“不錯。但這個人亦已比剪巽高明得多了。咱們掌門師兄的內功造詣之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遭這賊子所害,身上不見傷痕,這種功夫,正是豆腐不碎而石板碎的功夫。師兄身體沒傷,五臟六腑則已給他的掌力震裂!”
玉虛子思索不定,説道:“剪家既然從來沒人練成這種武功,會下會是另外的與剪家無關的人練成了相似的武功呢?”
天梧説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浩江湖,藏龍伏虎,不知尚有多少我們還未知道的能人。這可就難説得很了。”
瑤光道人道:“聽説剪大先生還有一弟弟,但從來不在江湖行走的?”
天璣説道:“師妹,你是懷疑剪二先生嗎,但你有所不知,剪二先生剪一山是由於多年前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變成了半身不遂,方始退出江湖的。這種由走火入魔而造成半身不遂根本就沒有治癒可能!”
兇手究竟是什麼人,仍然找不到線索,談下去也無結果,天梧道人只好請客人歇息了。
這晚楚天舒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着覺。他的父親是接了剪大先生的英雄帖上京,剪大先生是否壞人尚未敢斷定。不過,另一個要那他父親為難的人則是已經認丁勃口中得到證實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了。齊勒銘的武功只有比暗算天權道人的那個兇手更強,決不在那兇手之下的!
他救父要緊,天色一亮,便即辭行。
天梧道人本要派弟子送他下山,玉虛子道:“你的弟子要做早課,不必麻煩他們了,待我送他一程吧。”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下山的路,不用送了。”
玉虛子道:“我和你同來,如今雖然不能和你同走,也該送一程的。我不有有話要和你説呢。”原來經過昨日的一場誤會,不僅楚天舒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他對楚天舒更是視斥忘年之交了。而今匆匆分手,倒是不覺有點依依不捨之意了。
一路上玉虛子的談話仍是不離兩個一話題,一是打探齊銘的生死之礆,一是請他在父親面前代為致意。這些話差不多都是。昨天説過的,不過加多了一點替楚天舒父親出個主意,他説:“齊勒銘若還活在人間,他第一個不能放過的當然是我們武當五老,第二個不能放過的就是令尊了。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齊勒銘這個糜頭多半是還活着,而且武功更是大勝從前。不是我小覷令尊,令尊只怕未必能夠抵禦。令尊倘若不願到武當山來與我們聯手,最好到少林寺暫且避難。”
楚天舒是確實知道齊勒銘還沒死的,不過他另有主意,聽了只是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走過了百尺峻,離羣仙觀已經很遠了。忽然碰見了在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中,排名第二的天璣道人。
天璣道人喚了一聲多“玉虛道兄”,説道:“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是送客人下山。”
玉虛子道:“道兄找我有什麼事嗎?”
天璣似笑非笑的説道=不是我找你是瑤光師妹找你。”
玉虛子躊躇片刻,説道:“待我送客人過了千尺幢再説吧。”
天璣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瑤光師妹的脾氣,你要她等那許多時候,她會惱你的。不如這樣吧、我替你送客人下也便是。”
玉虛子道:“你沒事麼?”天璣説道:“我是準備去見天梧師兄的,不過天梧師兄的脾氣好,我要他等一些時候,料他不也不會怪我。”
楚天舒連忙説道:“不敢勞煩道長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自己走就是。兩位請便。”
王虛子也似乎急於去見瑤光道人,説道:“我要説的話也已經説完了,好,那你就自己下吧。”天璣道人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了。”
於是楚天舒獨自下山。
他獨自下山,沒多久,就走到了千尺幢。
千尺幢是兩面峭壁當中的一條狹隘的石縫,中間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淺,全靠位着兩邊拴着的鐵鏈上下。這地方除了一線天光之外,周圍看不見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過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卻是陡峭的斜坡,兩邊都是石壁,只容得一個人通過,比地道險多了。在這陡峭狹隘的石縫中,人一步一步地攀上去,到了頂端,有一三尺大小的方洞眼,旁邊斜放着鐵板,只要把鐵板一蓋,就等於堵住了從蒼龍嶺這面上華山的咽喉了。而從這條路上華山是最短的捷徑。
楚天舒急着下山,當然只有走這條捷徑。而且他昨天就是走這條路上山的,另外的路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料他走到一半,奇變倒生!
黑暗中突然射出幾枝短箭,幸虧楚天舒身手敏捷,一覺微風颯然,在幾乎不能轉身的狹縫中立即移形易位,背心貼着石璧,第一枝劍“唆”的從地面前飛過,幾乎擦着他的面門,他迅即取出判官筆,把第二枝、第三枝……相繼射來的短箭打落。
“什麼人膽敢偷施暗算?”楚大舒大聲喝罵,揮舞雙筆,向前便追。
雖然他不用拉着兩邊拴着的鐵鏈,也可施展輕功,但在這樣狹窄陡峭的石縫中,畢竟是難以隨心所欲。而那人又比他熟悉地形,他只見一條黑影閃了兩閃,就不見了。更糟糕的是,他還沒有跑到出口的地方,陡然間眼睛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原來那個人已經把洞口的鐵板蓋上。楚天舒走到出口之處,用力一推,哪推得動。
鼻尖忽地聞到一股甜香,一聞到這股香氣,楚天舒就不覺打了個呵欠,慵慵思睡。
楚天舒是個江湖上的行家,江湖經驗雖然尚未算得十分豐富,對方的這點伎倆他還是立即便能察覺的。
他知道對方用的定是一種有毒的迷香,透過石罅噴進來。他一昏迷就成了甕中之鱉了。甚至不必人動手,他也會給毒煙薰斃。
他閉了呼吸,一步一步退下來。本來他是想從另一端的洞口出去的,但一來千尺幢有千尺之遙,又不是平坦的路,他已經中了一點毒,若然施展輕功,毒會發作得更快。二來他走了一會,凝神望去,另一端的出口亦已不見天光了。
他已經是完全處在黑暗之中了,估計位置,大約是恰好在千尺幢的中間。
千尺幢裏絲毫不見天光,顯然是另一端的出口亦已給人蓋上鐵板了,楚天舒不想浪費氣力,只好盤膝坐在地上,捱得多一時就是一時,希望能夠有人發現。
迷香不斷從石縫中透進來,楚天舒漸漸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了知覺,似乎是給一個人抱着,那人的身體綿綿的,好像是個女子。
“莫非我在夢中?”楚天舒正自驚疑不定,忽地感覺那人吹氣如蘭,把嘴唇湊了上來,壓着他的嘴唇,給他“度氣”(人工呼吸),此時他已詼復幾分知覺,從感覺中確實知道對方是個女子了。
楚大舒吃了一驚,連忙使力一推。他的氣力尚未恢復,這一推其實是不能夠把那女子推開的,但那女子吃驚比他更甚,急忙雙手鬆開。
“你,你是誰?你,你在這裏幹什麼?”楚天舒喝道。
“楚少俠你,你莫見疑。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救你的。你中了妖人的迷香,我的解藥不是對症的解藥,只能,只能……”那個女子聲音顫抖,黑暗中雖然看不見她臉孔,從聲音中卻可以聽得出她是充滿嬌羞!
楚天舒業已清醒過來,用不着她解釋已經知道她確是一番好意了。黑暗中他也覺得難為情,他訥訥説道:“多謝姑娘相救!剛才我神智未清,糊里糊塗,不知好歹,要是得罪姑娘……”
那女子低聲説道:“楚少俠,你醒來了那就好。我扶你出去吧。”
楚天舒要是再解釋的話,那就變成畫蛇添足了,只好滿懷歉意,説道:“用不着姑娘費神,我拉着兩邊掛着的鐵鏈,相信可以走得出去的。”此時已有一線天光穿過黑暗,料想是出口的鐵板已經給這女子揭開,不過這女子的容顏還是看不清楚。
楚天舒暗運一口氣,只覺真氣已經能夠運轉全身,不過氣力還未完全恢復而已。他拉着鐵鏈,一步步跨上去,那女子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楚天舒沒有回頭,亦可感覺得到她是在細心照料他。
“姑娘,你是華山派的弟子吧?你怎麼知道我被困此間的,那個妖人又是誰?”楚天舒問道。
“我也不知道那妖人是誰,你問我怎麼知道你被困此間,這個……嗯小心點兒,已經走到出口處了,出去再説吧。你能夠跳……”楚天舒提一口氣,那女子話猶未了,他已經躍出洞口了。
迎着燦爛的陽光,楚天舒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頓覺精神一爽。回頭看時,只見跟在他的背後是個容顏俏麗的女道土,臉暈經紅尚帶嬌羞。
這個女道士不是別人,正是楚天舒昨天見過的那個道號青鸞的女道土,她的師父就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道人。
楚天舒重新合什施禮,説道:“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報,請恕在下適才失禮之罪。”
青鸞的粉臉更紅了,輕輕説道:“你在華山上遇禍,我是有責任救你的,此事請莫再提。”
楚天舒應了一個“是”字,説道:“小師父吩咐,在下自當銘記於心。只是不知小師父怎的來得這麼巧。”
青鸞説道:“今天一早,家師叫我去請玉虛道長,我到了二師伯那裏,知道玉虛道長正在送客下山。家師素來性急,我怕玉虛道長送客一直送到山下,家師可就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我只好趕出來找他回去。哪知走到千尺幢都沒碰土地,對啦,我還未曾問你呢,玉虛道長不是送你下山的嗎,怎的卻會讓你獨自一個人險遭不測之禍。”
楚天舒道:“他已經被天璣道長找回去了,你沒碰上他們嗎?”
青鸞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説道:“這就好了,剛才我還在擔憂師父等得心焦呢。不過,我也幸虧沒有碰上他們,否則我也不會繼續走到千尺幢了。”
她停了片刻,繼續説道:“我走到千尺幢,看見入口處的鐵板蓋上,甚為奇怪,走近一聞,又聞到迷香的氣味,我更加知道不妙了,我想救人如救火,只好把師父事情暫且擱下,打開鐵板入內搜查,果然就發現了你。”
楚大舒大為感激説道:“你這樣做真是冒險得很,你知道出口處的鐵板也早已蓋上了嗎,要是那個妖人還在附近埋伏,他把入口處鐵板再蓋上,連你也要被困的。”
青鸞笑道:“我當時正在為着沒有對症的解藥犯愁,可沒想到危險。”
剛説到這裏,忽聽得玉虛子的聲音叫道:“咦,楚少俠,你怎麼還在這裏?”接着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説道:“青鸞,你找不見我就該回去,為何躲在這裏?可是碰上什麼意外的事麼?”這個女子不用説當然是瑤光道人了。
原來瑤光道人正是因為青鸞遲遲未歸,是以特地和玉虛子一起來找她的。
青鸞喃喃説道:“請師父恕罪,弟子正是碰上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耽誤了師父的差遣。”
此時玉虛子已是看了出來,大吃一驚,問道:“楚少俠,你怎麼啦,臉色這樣蒼白!快給我看,傷在哪裏?”
楚天舒道:“不是受傷,是在千尺幢中遭人暗算,吸進一點迷香。不過迷香之毒,亦已得到這位小師父替我解了。”對玉虛子他不敢隱瞞了。但也不敢細説詳情。
玉虛子道:“你功力未曾恢復,先別説話,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把手掌按在楚天舒背心,助他調整內息,兩人所學都是正宗內功,派別雖然不同,運功的法門卻是有如水乳可以交融,不過片刻,楚天舒只覺丹田暖烘烘的,真氣逐漸凝聚。
瑤光道人對徒弟道:“原來你是為了救人,為師當然不能怪你。你是怎樣發現楚少俠被人暗算的,仔細説吧。”
青鸞説道:“他在千尺幢中被人封了出口,噴入迷香……”不過她也不敢説得“仔細”,只能説個概略。瑤光道人見她臉還嬌羞,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瑤光道人道:“好,待我過去察看一下。”走到千尺幢出口處一聞,那股迷香的氣味尚未完全消失。
楚天舒得玉虛子之助,不過半枝香時刻,真氣已是通行無阻,功力恢復如初。恰好在這個時候,瑤光道人也回來了。
瑤光道人一回來就連聲説道:“奇怪,奇怪!”
玉虛子道:“什麼奇怪?”
瑤光道人説道:“似乎是唐家的獨門迷香!”
玉虛子道:“唐家是素來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華山派與唐家料想亦無仇冤吧?”
瑤光道人道:“當然沒有。”
玉虛子道:“這就真是奇怪了。據我所知,幾十年來,從來沒聽人説過有哪個唐家子弟涉足江湖。而且唐門子弟,也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人,你、你不會錯吧?”
瑤光道人道:“唐家子弟雖然數十年來從未涉足江湖,但他們唐家幾種獨門的暗器毒藥,則是世代相傳,幾百年前已經馳名江湖的了。這種香叫做酥骨神香。是宋朝的時候,唐家不知怎的偷到了大內秘製的酥骨散藥方,他們把酥骨散煉成迷香,比酥骨散更為厲害,也更加防不勝防!”
玉虛子知道她對暗器、藥物這兩門學問有很深造詣,而且他剛剛以本身真氣助楚天舒調勻內息,亦已發覺了楚天舒功力受損的症狀,確是和中了酥骨散之毒類似。不禁驚疑不定,説道:“按説不該是唐家的人的,這可真是迷霧重重了。”
瑤光道人道:“我也覺得有一點可疑。”
玉虛子道:“是哪一點?”
瑤光道人道:“那人怎的如此熟悉千尺幢的秘密?因此我雖然可以斷定是唐家的獨門迷香,便卻不敢斷定那人就是唐門子弟。”
玉虛子道:“唐家的暗器功夫是從不外傳的!”
瑤光道人不再言語,她和玉虛子一樣,臉上都是現出迷茫的神色。
他們猜想不透,楚天舒卻是想通了其中的緣故了。因為楚天舒比他們多知道一個事實。
他雖然不知道事情是發生在什麼年代,但卻知道唐家有一個私生子,已經差不多盡得唐家所傳。這個私生子就是穆家雙狐的祖先,他名義上的父親雖然發覺妻子不貞,但由於念在夫妻情份,在妻子自殺之後,用了一個巧妙的手段放他走的。
唐家的這個秘密,是楚天舒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得知的。當時他正因為中了穆家的晴器已有兩天不省人事,齊燕然以為他尚在昏迷狀態之中,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了。
由於楚天舒知道這個事實,因此玉虛子和瑤光道人想不通的事情,他卻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用酥骨神香令他昏迷的這個人決不會是唐門子弟,而是穆家的人。
但他的心裏也有一個疑團未能揭開,據齊燕然和丁勃所説,穆家的傳人,目前所知的只有穆氏雙狐。
本來銀狐穆娟娟昨日曾在華山出現,應該以她的嫌疑最大。但穆娟娟昨日給玉虛子逐走,驚弓之烏,難道她還敢再來?
楚天舒再仔細追憶在千尺幢遇險之際所見的那個人影,雖然他當時看不清楚,但卻不像是個女子。
由於這是唐家的秘密,齊燕然曾叮囑過丁勃千萬不可泄漏的,因此楚天舒也不敢説出來。
只聽得王虛子己在説道:“你懷疑是你本門中人嗎?”
瑤光道人嘆了口氣道:“我不敢説,但掌門師兄遇害,要是沒有內奸的話,恐怕外人也沒那麼容易得手。不過我不想引起內部猜疑,只能暗中偵察。青鸞你可別把我的話説出去。”
青鸞應了一個“是”字。瑤光道人忽地問道:“你用什麼替楚公子解毒,剛才你好像還沒對我説呢?”青鸞説道:“我用的師父所賜的瓊花玉露丸。”
瑤光道人道:“瓊花玉露丸雖然有祛毒療傷的功效,任何一種蒙汗藥它也可以化解。但唐家的酥骨神香不同於任何一種蒙汗藥,它那酥筋軟骨的毒性也和一般的毒藥不同,瓊花玉露丸頂多可以壓它的毒性,若要化解,談何容易?如今你居然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令楚公子醒未,而且他還可以自己走出千尺幢,這可真是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了。”
青鸞臉上一紅,説道:“或許這是因為楚公子本身的內功深厚之故。”
瑤光道人似笑非笑的説道:“我不知道楚公子內功深淺,玉虛子道兄,你是知道的,你以為這樣嗎?”
玉虛子聽出一點“苗頭”,猜疑不定,暗自想道:“救人要緊,何必這樣盤問弟子?”只好虛應一招,也是似笑非笑的説道:“或許你的瓊花玉露幾本來就有解酥骨神香的功效,你未曾試過,自己也不知道:“
瑤光説道:“是嗎?唔,那或許我真老糊塗了。”説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向楚天舒問道:“你家裏有什麼人?”
楚天舒怔了一怔,説道:“有父親,繼母和一個妹妹。”
瑤光道人道:“如此説來,你還沒有妻子?”
楚天舒臉上亦已泛紅,但在禮貌上他可不能不答:“晚輩尚未娶親。”
瑤光道人道:“那你訂親沒有?”
“沒有。”楚無舒臉色更紅。
瑤光道人好像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氣,繼續問道:“那你有了意中人沒有?”
楚天舒張口結舌,臉上火辣辣的給她這樣直率的發問弄得尷尬之極。
這話他也真的是不知怎樣回答,不錯,他的心坎裏有着師妹姜雪君的情影,但他知道姜雪君是鍾情于飛天神龍的,他又怎能將這個師妹當作意中人?
瑤光道人雙眼盯着他道:“有就説有,沒有就説沒有,害什麼羞,快回答我!
“沒——沒有。”楚天舒被她盯得心慌意亂,無可奈何,只好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瑤光道人哈哈笑道:“好,你既然沒有意中人,那你就娶了我這徒兒吧!”
楚大舒雖然早已聽出她有這個用意,但還是做夢也料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單刀直入,鑼對鑼、鼓對鼓的當面提親!楚天舒不禁面紅直透耳根,頓時僵住了。
“你為什麼不説話,你不喜歡我這個徒弟嗎?”瑤光道人瞪着眼睛問他。
青鸞聽得迸出淚珠,叫道:“師父,請你別、別這樣好不好?”
瑤光道人道:“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好?難道你不喜歡楚公子?嘿,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必害羞呀!”
青鸞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説道:“師父,你忘記了我和你一樣,都是出家人嗎?”
瑤光道人道:“不,不一樣!你還有父親在生。去年我已經找到了他,他希望你還俗回去侍奉他的,我不是也已經告訴了你嗎?”
原來瑤光道人和青鸞的父母是好朋友,青鸞的父親在妻子死後把女兒交託與瑤光道人,他獨自北上參加反清活動;多年沒有音訊,朋友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此時青鸞已懂人事,遂決意出家。成為瑤光道人唯一的道家弟子。
青鸞幾乎要哭出來,説道:“弟子願意隨侍師父,青燈黃譽,終生不涉紅塵。”
瑤光道人道:“出家是為求心之所安,你怎能為了要跟隨我而不回去侍奉生身之父。你別多言,我是決意讓你還俗的了,還俗就要嫁人……”
玉虛子心裏暗暗好笑:“提親也不是這樣提法!”不忍見青鸞受困。説道:“我也主張青鸞還俗的,不過還俗是一回事,嫁人又是一回事……”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搶白他道:“你知道什麼,我説這兩件事就是一件事。青鸞是我的徒弟,是跟我長大的,難道你比我更懂得她心事。我不用她對我説,已經知道她是喜歡楚公子的了!”
青鸞羞得無地自容,掩着面就跑了。
瑤光道人笑道:“你瞧是不是,我説中她的心事,她就害起羞來,跑了。女孩子總是比較害羞的,她跑了我可以替她作主。玉虛道兄,你替男家做個現成媒人吧!”説話的口氣,似乎楚天舒業已應承,不用徵求他的同意似的。
楚天舒呆了一會,方始定下神來,説道:“多謝前輩好意,但請恕晚輩不能從命!”
瑤光道人怒道:“我這徒弟配不上你嗎?你賺她貌醜還是嫌她武功比不上你?”
楚天舒道:“都不是。”
瑤光道人道:“那是為什麼?”
楚天舒心裏想道:“天下哪有這樣不通清理的人!”又是着惱,又是羞窘,不知如何措辭,只好默不作聲,用眼色向玉虛子“求援”。
玉虛子笑道:“道友,你為令徒挑選女婿也不能這樣心急呀。你要知道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面上變色説道:“哦,原來楚少爺是嫌門不當、户不對!不錯,我是個窮道士,我這徒弟也不是出身名門。好,我們高攀不起,楚少爺,你請吧!”
楚天舒是巴不得早走,但可不能被人冤枉,説道:“晚輩豈是這等勢利小人?這些話可都是前輩你替我説的!”言語中已是對瑤光道人有點不敬了。
瑤光道人不以為然,反而歡喜起來,説道:“原來你沒有這個意思,玉虛道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能以己之心,度楚少俠之腹!”
玉虛子笑道:“多謝你沒有罵我是小人,不過我的話還沒説完呢!”
瑤光道人道:“楚少俠,你要不要他替你説下去?依我看不如干脆由你自己説吧,肯與不肯,一言可決!”
楚天舒忙道:“還是請玉虛道長代晚輩陳辭的好。晚輩的苦衷,相信玉虛道長是一定明白的。”
瑤光道人搖了搖頭,説道:“男女相悦,締結良緣本是樂事。你居然還有‘苦衷’?自己又不肯説!真是麻煩!好,他到底真意何在,玉虛道兄,你既然知道,那你替他説吧。”
玉虛子笑道:“給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了剛才説到哪兒了。”
瑤光道人道:“你説到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玉虛子道:“對,像他這樣的人家,那是一定要講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
瑤光道人道:“你是現成媒人,你和他的爹爹又是好朋友,不能替他的爹爹拿主意嗎?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可以不必理會。”
玉虛子見她如此不通俗務,只好忍住笑説道:“朋友是朋友,小事可以替朋友作主,終身大事那就必須父母作主,朋友是不能越俎代皰的!”
瑤光道人道:“我不是不知道有這些禮法,我只道這是讀書人家的禮法,想不到什麼武林世家,也要講究這些禮法。好吧,那你就回去稟明你的父母再説吧。我叫青鸞等你。”
楚天舒道:“晚輩此次上京尋父,是否可以相遇,尚未可知,世事變化難料,前輩若是有心命令徒還俗、擇配,晚輩可不敢耽誤了令徒青春。”
瑤光道人道:“即使令尊已經離開京師,你們父子也總有相會一天的。難道你怕他遭受飛天神龍的毒手嗎?但縱使萬一如此,對你的婚姻大事亦無妨礙。我的青兒最多為你守孝三年便是。”
她説到一半,玉虛子已是皺起眉頭,叫道:“瑤光道友,別説這樣不吉利的話!”
但瑤光道人還是把要説的話説完,這才笑道:“楚少俠,我這人一向直爽,請別怪我不知避忌。我決不是詛咒令尊,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令尊一代大俠,我是巴不得令尊長命百歲的!”
楚天舒給弄得啼笑皆非,説道:“飛天神龍武功雖然高強,家父料想也不至於被他所害的。我顧慮的不是這點,我已經説過世事難料……”
瑤光道人道:“只要令尊健在,那還有什麼世事難料?難道他以一代大俠的身份,也會有世俗之見,看不起我們師徒嗎?”
玉虛於忍住笑道:“世事難料是有許多方面的,比如説,要是他父親剛好在最近已經給他訂了親呢?”
瑤光道人道:“那就由你去説,叫他退親!”
玉虛子笑道:“好,好,你要我怎樣幫忙我都可以答應的。不過,人家可是急着要動身了,你就先讓人家走吧!”
瑤光道人知道再談下去也談不出結果,只好不再糾纏,楚天舒告了個罪,如釋重負,快步下山。
“天下競有如此不通世務,不可理喻的人。”楚天舒下了華山,想起來仍是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他雖然給瑤光道人弄得啼笑皆非、但對青鸞則是有着一份深深的歉意的。想起青鸞剛才掩面而走的那副又羞又窘的神態,楚天舒也不禁為她難過,動了憐惜之情。
“她救我本來是出於俠義,想不到卻給她的師傅誤會了。”楚天舒心想。
驀地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萬一她真是給她師父説中,那怎麼辦?嗯,不,不,她不會是這樣的。她自小出家,早已看破紅塵,我又不是什麼美男子、大英雄,她怎能對我一見鍾情,我這樣想,簡直是侮辱她了。切不可這樣想,這樣想!”
楚天舒自己替自己解開這個結,放下心事,繼續登程。
風騷的女客人
第三大到了靈寶,靈寶是河南一個比較富庶的縣份。
楚天舒的坐騎那日被銀狐穆娟娟搶走,此去京華可不能只憑兩條腿走路,因此他早就想買一四健馬代步。只因這三天來經過的地方都是窮村僻壤,一些小市集也沒有買騾馬的市場,路上雖然偶而也可看見逐家用來拉大車趕集的瘦馬,但一來未必肯賣,二來那些馬又老又瘦,楚大舒也看不上眼。
這天來到靈寶,楚天舒心想:“靈寶雖然不是出產名駒之地,但好歹也可挑得一匹合意的吧。”於是就進縣城碰碰運氣。
縣城裏是有買賣騾馬的市場,但楚天舒看來看去,也還是找不到一匹較合心意的馬。他知道騾馬市場是要中午過後方始熱鬧,於是到附近一家酒家吃午飯,打算吃過午飯,再去挑選。
剛剛坐下,忽見有個女客進門。
這女客人約三十多歲年紀,頭上戴的是金絲八寶幡龍帽,身上穿的是大紅綢緞繡花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當真是有説不出的妖豔,描不出的風騷。
單身的女客人來酒家買醉還不稀奇,但打扮得這樣風騷的女人在這個小縣城卻是極為罕見的。
她一進來登時就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正在喝酒的放下了酒杯,正在扒着飯的放下了筷子。
楚天舒也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登時令得楚天舒呆了。
這女客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天在華山碰見的銀狐穆娟娟。
穆娟娟那天搶了他的坐騎,但她卻沒有騎着馬來。和楚天舒一樣,她也是用兩條腿走來的。
穆娟娟嗔聲喚道:“酒保,給我打一斤白乾,切半斤滷牛肉,另外隨便來兩樣小菜。”這正是楚天舒剛才所點的菜式,穆娟娟依樣畫葫蘆也要一份,連説話都一字不改。有個年青的客人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和他同座的老者連忙使了個眼色,阻止他發笑。
楚天舒一見她可就心裏發火,此際見她分明是有心戲弄,當然更加着惱了。
不過楚天舒仍是忍住不發作。
不錯,他是要和穆娟娟算帳,但在酒家裏卻不是適宜的地方。穆娟娟擅於用毒,要是當真和她打起來的話,楚天舒即使不怕鬧到官府裏去,也得害怕誤傷了別人。他低下頭喝酒,穆娟娟卻不時眼角向着他瞟。
楚天舒當作不知,那年青客人忍不住取笑他道:“小白臉,你不是生來痴呆的吧?”楚天舒索性裝傻,愕了一愕,説道:“老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年青客人笑道:“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滋味,為什麼有合歡酒不喝卻喝悶酒!”同座老者連忙阻止他説下去,同時替他“解釋”,對楚天舒道:“他喝多了幾杯,瘋言瘋語,老兄,你別介意。”
穆娟娟把酒杯一頓,霍地站了起來,叫道:“算帳!”店小二過來陪笑道:“女客官,你要的小菜都未來齊呢,酒也還有大半壺,你就多坐一會兒吧。”穆娟娟道:“你這兒臭氣難聞,我喝不下啦,該多少錢,照算就是。”付了錢就走。
少年客人待她走出了門,盯着她的背影冷笑説道:“一身騷臭味道,卻假裝正經,發好大的脾氣。”那老者道:“你少説兩句不成,當心禍從口出!”
楚天舒早已打走了跟蹤她的主意,不理旁人閒話,站起來也叫店小二結帳。
那老者倒是一片好心,趕忙又拉着他低聲説道:“小哥,這種女人是惹不得的,你聽我的話,還是別去惹她的好。”
那少年客人笑道:“原來你是故作痴呆,嘿,嘿,人不風流在少年。王老夫子,你又何必攔阻他呢,……”話猶未了,忽地皺起眉頭,雙手捧腹。
那老者吃一驚道:“小猴兒,你怎麼啦?”少年客人忽地張開嘴巴,哇的一聲,嘔吐起來。鄰座客人譁然大呼,紛紛走避。原來他嘔出的食物之中,有許多小蟲蠕蠕而動,臭氣熏天。
那老者大驚道:“我説你禍從口出,你還不信!快、快,快請大夫!”
這一來酒店裏頓時大亂,店小二叫道:“喂,喂,你們未結帳呀,先付錢,付錢再走!”客人紛紛俺鼻而走,哪理會他的叫喊。楚天舒急忙拋下一錠銀子,説道:“不必找贖了。”擠出門來,抬眼一看,已是不見穆娟娟的影子。
忽地有個小乞丐走過來道:“你是不是要找尋那個漂亮的女人?”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小乞丐似笑非笑的説道:“她一出來,你就跟着出來,你不説我也知道。給我十文銅錢,我就告訴你她走的是那個方向。”
楚天舒無暇對這小叫化解釋,只好讓他誤會,給了他十文銅錢。按照小叫化指點的方向,楚天舒出了縣城,走了一程,果然發現了穆娟娟在前面走。
楚天舒打算跟蹤她到無人之處,方始動手。於是先不聲張,只保持在目力可及的距離之內,尾隨不捨。
不知不覺已是離開縣城十里有多,進入山路。楚天舒一看路上沒有行人,心想:“是時候了!”此時穆娟娟正在踏人一個曲尺形的山坳,他看不見穆娟娟的背影,穆娟娟當然也不會看見他。
楚天舒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將距離拉近,只盼能夠攻她一個措手不及,在未曾給她發覺的情形底下,便即將她擒下。
哪知過了山坳那邊,一抬頭,卻已不見了銀狐穆娟娟的影子。
楚天舒正在遊目四顧,忽聽得一聲嬌笑:“我在這兒呢!”可不正是那銀狐的笑聲。
楚天舒大吃一驚,防她偷襲,連忙倒躍數步,定睛看時:穆娟娟已是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
原來穆娟娟利用地形,埋伏在曲尺形山坳的角彎,躲在大石後面,楚天舒初時只向前看自是看見她了。
楚天舒本來以為可以攻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哪知反而中了她的埋伏。
穆家雙狐,善用暗器,假如她不出聲,冷不防就用餵了劇毒的暗器偷襲的話,楚天舒縱然已有準備,也非得着她暗算不可。
奇怪的是,銀狐穆娟娟並沒用暗器偷襲他,現出身形,開口説話之後,也仍然未發暗器。
更奇怪的是穆娟娟對他的態度,竟然似是未曾相識。她噗嗤一笑,接着説道:“我早就知道你要來追我的了!嘿,嘿,小夥子,你既然色膽包天,幹嘛又害怕起來了?”
楚天舒怒道:“你胡説什麼,我,我……”
穆娟娟笑道:“你怎麼樣?你在那家酒家偷偷的用眼睛瞟我,我就知道你看中我了,你害羞不敢認嗎?””
楚天舒喝道:“無恥妖婦,我是找你算帳的!”
穆娟娟面色一沉,但立即又笑起來道:“找我算帳?我欠你的情還是欠了你的義?”
楚天舒喝道:“別胡扯!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麼?你欠下我的命債、物債,我非得和你一算清不可。”
穆娟娟聽他説得如此嚴重,倒是不禁不為之愕然了,盯着他道:“小夥子,你不是發神經病吧?像你這樣英俊的小夥子,要是我見過的話,我一定記得的。你叫什麼名字?在何時何地曾見過我?”
楚大舒不覺滿腹狐疑,心裏想道:“她是戲弄我呢,還是內中另有蹊蹺?瞧她説話的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驀地想起剪大先生也有“化身”的疑案,而這個“化身”直到目前為止,尚未知道是另外有人冒充,抑或是剪大先生自弄玄虛。以此例彼,楚天舒不禁起了疑心:“莫非銀狐也有雙胞,就像剪大先生的化身疑案一樣?”
不過銀狐穆娟娟究竟是不能和剪大先生相比,他可以相信剪大先生是正人君子,卻不能相信穆娟娟對他並無惡意,連帶也就更多幾分懷疑穆娟娟是有意戲弄他了。“好,要是她有心戲弄我,我也不妨探聽她的口風。暫且不忙動手。”楚天舒心想。要知銀狐穆娟娟是和幾樁武林疑案有關的,不但開勒銘的生死之謎,她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楚大舒雖然相信齊勒銘尚在人間,究竟還未得到證實。)華山派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多半邊和她有點關係。
穆娟娟笑道:“小夥子,你幹嘛不説話呀?是不是你發覺認錯人?”
楚天舒的信心其實已是稍為有點動搖,但還是用堅定的口吻説道:“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搶了我的東西,又幾乎害了我的性命,你以為我會這樣快忘記嗎?”
穆娟娟笑道:“真的嗎?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楚天舒道:“不是一件事情,是兩件事情,都是在這十天之內發生的。”
穆娟娟道:“好,那你就分開來説吧,先説大的。我在何地何時要害你性命,我又是為了什麼要害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為了什麼,那可要問你自己,時間是在七天之前,地點是在齊燕然家裏!”
穆娟娟吃了一驚,呆了片刻説道:“你説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
楚天舒道:“不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當然不會有第二個!”
穆娟娟道:“你是齊燕然的什麼人?你大概不是他的徒孫飛天神龍衞天元吧?”
楚天舒道:“我當然不是他,我與齊燕然非親非故!”
穆娟娟道:“既然你和齊家並無關係,怎的你又會住在齊家?”
楚天舒道:“這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我怎樣幾乎害了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你用唐家秘傳的毒針,偷施暗算,射入了我的三處穴道:“
穆娟娟道:“當時你看見我沒有?”
楚天舒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而且在中毒針之後,不過片刻,我亦已不省人事了。不過,那人是個女子,我相信我不會看錯。”
穆娟娟道:“天下的女子多着呢,你怎麼知道是我?”
楚天舒冷冷道:“會用唐家秘傳毒針的女子,天下可沒第三個。我知道一定是你!”
穆娟娟道:“為什麼不可能是另一個人?”
楚天舒道:“你和齊家的關係,你瞞得了別人,瞞不得我,我早已從齊家老僕丁勃的口中知道了,另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去齊家!”
穆娟娟變了面色,説道:“哦,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歷!那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吧,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説的那天晚上,我在離齊家三百里外的一個地方!”
楚天舒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若然相信你的鬼話,那天晚上,我是碰見鬼了!”
穆娟娟道:“你不是碰見鬼——”從語氣聽來,似乎是想把事實的真相説出,但只説了一半,就突然煞住了。
楚天舒冷笑道:“不錯,我碰見的當然不是鬼,是一頭狐狸!”
穆娟娟柳眉一豎,憤然説道:“你不用出言譏諷,不錯,我就是人稱穆家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我也的確曾經做過齊燕然的獨生子齊勒銘的情婦!我親口對你承認,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吧?”
楚天舒料不到她會這樣直言不諱,倒是不禁呆了一呆。
穆娟娟哼了一聲,接下去説道:“我對你説的實話,你就不該對我説謊!”
楚天舒道:“我説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事實!”
穆娟娟道:“或許你不是存心説謊,但在你説話之中,卻有一個老大破綻!”
楚天舒道:“什麼破綻?”
穆娟娟道:“唐家的毒針,尤其是在毒針射入了穴道之後,天下無人能解?你怎能活到如今?”
楚天舒冷笑道:“我是沒有這份抗毒的本領,但要説天下無人能解,那你也未免太小視天下人了!”
穆娟娟道:“哦,如此説來,武功本來就已經是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到了晚年,他的武功非便沒衰退反而是更勝從前了?”
楚天舒把眼睛望着她,淡淡説道:“壯年的齊燕然武功究竟如何了得,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當今之世,武功第一的並不是他。”
穆娟娟道:“不是他,那是誰?”
楚天舒道:“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穆娟娟道;“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是他自己説的!”説罷,留神看穆娟娟的反應。
穆娟娟臉上毫無表情,説道:“你雖然抬出了齊老頭兒,但你的話仍是不能令人相信。”
楚天舒道:“我本來就沒有要你相信。”
穆娟娟當作沒有聽見他這句話,繼續説道:“二十年的齊燕然已經閉門封刀,不理外間的事。你與他非親非故,他為何要耗損功力替你解毒?”
楚天舒冷笑道:“你當別人都是像你一祥,只懂害人,不懂救人的麼!救人性命,何須只論親友?”
穆娟娟放聲大笑,笑聲怪異之極,似是滿懷激憤又含有無限淒涼。
楚天舒抵受不住,喝道:“你笑什麼?”
穆娟娟笑聲陡止,説道:“你對我知道多少,敢信口對我譏評?我卻可以告訴你,齊燕然的為人怎樣,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説的救人不論親友,那是隻能對俠義道説的,齊燕然根本就不是俠義道。我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救你!”
楚天舒道:“見仁見智,我也不想與你辯論。”心裏則説道:“內裏原由,我當然是知道的。但我不能告訴你。”
穆娟娟盯着他道:“我對你直言無忌,你説了這許多,你究竟是誰?難道連名字也不敢告訴我麼?”
楚天舒道:“曾經要害我的性命,難道我是誰你都不知?好,你既然明知故問,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是揚州楚天舒。”
穆娟娟愕了一愕,看神情倒像是當真不知道他是誰似的,説道:“哦,你姓楚又是揚州人氏,那麼揚州大俠楚勁松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是我父親,怎麼樣?”
穆娟娟又大笑起來。
楚天舒喝道:“你再無禮,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穆娟娟道:“我有何失禮之處?”
楚天舒道:“我説出家父名諱,你因何大笑?”
穆娟娟道:“楚勁松真的是你的父親嗎?”
楚天舒道:“豈有此理,原來你以為我是冒認別人做父親嗎?”
穆娟娟道:“確是有點疑心。喂,你別生氣,聽我説了,你再動手不遲。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揚州大俠楚勁松和齊家的過節?”
楚天舒不願回答,只是蹬着雙眼望她。
穆娟娟繼續説道:“楚勁松是齊家的仇人,你是他的兒子,齊燕然這老頭兒即使念在你是小輩,不與你為難,己是好了,他又怎肯自耗功力為你解毒療傷?”説至此處,突然把手一揚。
楚天舒早有準備,一個移形易位,判官筆已是拿到手中。
原來他受過穆娟娟毒針之害,想到了一個防禦的方法,在判官尖端嵌上一塊小小的磁石,可以吸取她的毒針。
他雙筆交叉揮舞,同時飛撲過去。
並沒有聽見銀針碰着磁石的聲響;穆娟娟發出的也似乎不是金屬的暗器。
楚天舒的輕功本來甚為了得,但穆娟娟比他還更高明。她一飄一閃,楚天舒的筆尖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沾着,她已退到十步開外,倚着一棵樹笑道:“你看清楚再説吧。我若是要用暗器害你,何必等到如今。剛才你在明處,我在暗處,你未見着我,我已經可以暗算你了。”
楚天舒低頭一看,判官筆的筆尖並沒粘有銀針。倒是在胸前發現有泥污的痕跡,原來穆娟娟用來暗算他的只是顆小小的泥丸。
楚天舒心頭一鬆,但也不覺暗暗吃驚:“她得自唐門的暗器手法果然是奇妙無比,我雖然早有準備,還是着了她的道兒。”
穆娟娟笑道:“對不住,我要為剛才的説話向你賠罪。一點不錯,你這對判官筆的功夫確是揚州楚大俠的衣缽真傳,好,你繼續和我算帳吧!”
楚天舒思疑不定,説道:“那天晚上,在齊家用毒針暗算我的那個人,你説不是你,我姑且相信。但四日前在華山上搶了我的坐騎的人,總是你吧?”
穆娟娟怔了一怔,隨即格格笑道:“你説我欠了你的命債、物債,命債我陪不起,好在你也相信要你性命的人不是我了。物債我是賠得起的。不過也得有贓有證才行,我不能平白受人冤枉。”
楚天舒道:“我怎知道你把我的坐騎藏在什麼地方,但你要人證是不難。”
穆娟娟道:“人證是誰?”
楚天舒道:“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
穆娟娟道:“你不是説我在華山上掄了你的坐騎嗎?玉虛子自從那年傷在齊勒銘的劍下,早已絕跡江湖了。他又從何得知?”
楚天舒道:“不錯。他是已經有十多年足跡不下武當山,但恰好那一天他在華山,這是他在隱居十多年之後,第一次離開武當山就到華山來的。”
穆娟娟道:“哦,如此説來,想必武當五老是已經聽到了齊勒銘重現江湖的消息了。”她自言自語之後,接着問道:“我搶你的坐騎,他曾在場目擊?”
楚天舒思疑不定:“難道我看錯了人?那天所見的女子分明是她!即使是同胞姐妹,也總會有分別,不會相貌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於是冷笑説道:“你是裝糊塗呢,還想要狡賴,玉虛子豈只在場目擊,你還和他交過手的!要不是我因為一時弄不清楚,助你一臂之力,你已經給他殺了!”
穆娟娟笑道:“嘿,嘿,如此説來,你竟然還對我有過救命之恩呢,恩公在前,我卻有眼不識恩公,真是失敬失敬!但你也可把我弄糊塗了,據我所知,玉虛子和令尊乃是好朋友,他要殺死我,怎的你反而幫我?”
楚天舒氣道:“你現在還説風涼話兒,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玉虛子,你是銀狐,我當然不會幫你。”
穆娟娟笑道:“原來你當時還未知道雙方來歷的,想必你一見那個女子長得美貌,就動了憐香惜玉之心,勇救佳人,倒是值得令人欽佩。唉,但卻想不到佳人竟然恩將仇報,搶了你的坐騎!”
楚天舒怒道:“我不想聽你不知羞恥的説話!你知道是恩將仇報就好,你敢説你不是那天搶了我的坐騎的女子嗎?”
穆娟娟突然收了油腔滑調,正容説道:“當然不是!”接着説道:“你想想,武當五老把齊勒銘恨之入骨,要是你説的那大的事情不假,玉虛子就是因為我和齊勒銘的關係而遷怒於我的。我搶了你的坐騎,就應該遠走高飛,避免給他追上。你那匹坐騎是一匹良駒吧?”
楚天舒道:“雖然不是千里馬,一日之間跑個四五百里做到的。”
穆娟娟道:“着呀,我既得這樣好的坐騎,幹嗎我還要步行?”
楚天舒給她問住了,冷笑説道:“誰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穆娟娟繼續説道:“此地離開華山不過三日的步行路程,要是有你那匹良駒,一天就可以趕到了。倘若我是那個被玉虛子追捕的女子,我怎敢冒生命的危險,此刻還在此地?”
楚天舒設身處地替她着想,覺得也沒這個理由,呆呆的答不出話來,只是把眼睛瞧她。
穆娟娟又道:“你説的這件事情是四日之前發生的,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穆娟娟道:“聽説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被人暗殺,也是那天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不過,這消息恐怕不是你聽來的吧?”
穆娟娟笑道:“你的意思敢情疑心我就是那個暗殺華山派掌門的兇手?”
楚天舒道:“你當然沒有這個本領,不過誰能擔保你不是幫兇?”
穆娟娟笑道:“你都有這個想法,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門人弟子自必也有這個想法了,多謝你提醒我,我是應該趕快離開華山越遠越好了。否則豈非要受無妄之災?”
楚天舒定睛看她,臉上現出一絲惶惑的神情,説道:“你當真不是那個女子?”
穆娟娟格格笑道:“你還沒瞧清楚嗎?不必着急,我雖然是要趕快離開此地,但也不忙在這一刻的。你可以再仔細的瞧!”
楚天舒似乎瞧出一點什麼差別,睜大眼睛,但卻沒開口説話。
穆娟娟道:“你瞧清楚了吧?我的臉上是不是比那個女子多了一點東西。”
楚天舒訥訥的説道:“不錯,你的臉上是多了顆紅痣,不過……”
穆娟娟笑道:“不過你懷疑我這顆痣是人工做的,對嗎?你可以用手摸一摸,一摸就知真假!”
楚天舒臉上發熱,冷冷説道:“請你説話正經點兒,咱們是説正經事情。”
穆娟娟道:“我是和你説正經的呀,你相信我不是那個女子了吧?”
楚天舒道:“她、她是……”
穆娟娟道:“她是我的姐姐!”這一回答早已在楚天舒意料之中。不過卻又增加了許多新的疑團了。
“我與你的姐姐,更是毫無關係,她有什麼理由害我?”楚天舒道。
穆娟娟“哦”了一聲,反問他道:“我就有理由害你嗎?”
楚天舒沒有回答,但他卻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齊勒銘和他的父親有仇,而銀狐穆娟娟則是齊勒銘的情婦。
穆娟娟的態度本來甚是輕優,此時忽地現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一雙憂鬱的眼睛望向遠方,淡淡説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舒道:“其二又是什麼?”
穆娟娟似乎想説什麼,但終於只是一聲輕嘆,説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也無須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想法完全錯了,我決不會害你們楚家的人的。”
楚天舒道:“多謝,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你的姐姐因何害我?要是你肯告訴我,讓我知道這個原因。我願意盡力設法化解,非不得已,不向令姐姐報復。”
穆娟娟道:“好,我相信你的承諾,我也多謝你這片好心。但可惜我沒法告訴你,因為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們是姐妹,她做的事情,事先總會對你透露一點口風吧,你怎能一點都不知道?”
穆娟娟道:“看來你恐怕還認為她是事前和我商量過的吧?唉,也難怪你有這個想法。不過,你又猜錯了!”這次她沒等楚天舒繼續發問,只是稍停片刻,看了看楚大舒,便即接下去説道:“不錯,我和她是孿生姐妹,小時候是形影不離的,但各自長大之後,她嫁了人,我又與齊勒銘到荒山隱居,就一直沒有見過面了。”説至此處,如有所思,陡地嬌軀一震,不覺失聲説道:“難道、難道是白駝山……”
“白駝山”三個字説得很輕,楚天舒也不知道有這個山名,問道:“你説的是什麼山,在哪裏的?”
穆娟娟的思想好像還陷在混亂之中,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楚天舒等待一會,待她呆過之後,輕聲問道:“你的姐夫是誰?”
穆娟娟的臉上好像刮下一層霜,冷冷説道:“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言下之意,當然是不願意告訴他了。
楚天舒討了一個沒趣,一時間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她了。
穆娟娟冷笑道:“你是不是還要找我算帳?”
楚天舒曾對玉虛子許過諾言,由於他的過錯,放走“銀狐”,他是願意為捉拿“銀狐”而盡力的。不過此際站在他面前的雖是銀狐,那日在華山所遇的女子卻已經證實不是銀狐。
楚天舒躊躇不定,暗自思量:“她與那天的事情雖然無涉,但卻不知她説的究竟能夠相信幾分?無論如何她總是妖邪之輩!不過,最少她今次是對我並無惡意,我又怎可無端與她為難?”
穆娟娟看出他並沒有動手的意思,臉色也就緩和下來,笑道:“你知道許多人都想殺我,但只有你不能殺我,你知道嗎?我不是為了怕你殺我才這樣説的,你自己也該知道,你未必殺得了我!”
楚天舒説道:“不錯,你的輕功比我高明,暗器更加厲害。倘若你要殺我,恐怕比我要殺你容易得多。但我卻不懂,因何只有我不能殺你?”
穆娟娟道:“因為我活在世上,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楚天舒怔了一怔,説道:“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穆娟娟道:“你知不知道令尊因何與齊勒銘結怨嗎?”
楚天舒道:“你是不是願意告訴我。”要知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裏的疑團,雖然那日他從齊燕然與丁勃的對話之中,已經稍知道一點秘密,畢竟還是不如銀狐自己説出來的來得清楚明白。
穆娟娟道:“好,你若是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你的繼母是齊勒銘的妻子!”
這個關係,對楚天舒來説,本來不算太過出乎意料之外,那天他“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説話,已經是有此猜疑了。不過從穆娟娟的口中得到證實,他還是不禁渾身一震:“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繼續説道:“齊勒銘是因為我的緣故,鬧得夫妻分手的,但我知道他還是念念不忘他的妻子。要是世上沒有我這個人,齊勒銘的妻子固然不會嫁給你的父親,嫁了你的父親,齊勒銘也非搶回來不可,所以,除非你不想做個孝子,否則你非盼我長命百歲不可!”
她説出這個理由,倒是令得楚天舒啼笑皆非,但想想也不無道理,便道:“那麼有你活在這世上,你就可以擔保齊勒銘不和我的爹爹為難麼?”
穆娟娟嘆了口氣,説道:“我在齊勒銘心目中的地位怎麼比得上他原來的妻子,我當然是不能擔保的,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天下是沒有一個女子甘願離開她愛過的男人的,尤其她曾為這個男人犧牲一切!”
楚天舒不覺也有一點為她難過,心裏想道:“看來她倒是真心愛齊勒銘的。她也未必就是天生淫賤,恐怕就正是因為她愛人而不被人所愛,她發覺了她的心上人的心裏根本就沒有她,這才自暴自棄的。”
穆娟娟語調蒼涼之極,繼續説道:“我不能擔保他不與令尊為難,他一直懷疑他的妻子與令尊早有私情,如今他的妻子變成了你的繼母,他與你們這家的冤仇是無法化解的了。不過我雖然不能阻止他奪回妻子,我卻必將盡我的力纏住他,決不讓他輕易得償所願。”
楚天舒道:“好,你決心這樣做,那也等於是幫了我家的了。請恕我説句直話,我雖然不能把你當朋友,但也不會把你當作敵人了。咱們這就各走各的吧!”
穆娟娟忽道:“且慢!”
楚天舒道:“還有何事?”
穆娟娟道:“我們雖然不是朋友,倒是利害相同,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穆娟娟道:“我求你幫忙我一件事,你幫我的忙,也就是幫你爹爹的忙,你願意嗎?”
楚天舒道:“要是當真能夠幫得上我爹的忙,我當然願意。但不知你要我如何做法?”
穆娟娟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説道:“容易得很,你只須把這瓶子的藥粉,用指甲挑一點點放到茶水之中,設法讓齊勒銘喝了,那他就不能與令尊為難啦!”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毒藥?”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不會毒死齊勒銘的。只是令他武功消失!這是我們家傳秘方制煉的酥骨散,比唐家的秘方還多了兩味罕有藥物。縱使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也能令他使不出半點氣力。”
楚天舒啞然失笑,説道:“你倒説得容易,但我如何能夠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
楚天舒道:“依你的説法,齊勒銘的武功已經是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第一的了,我又怎能請別人替我去幹這件事情?他不怕給齊勒銘所殺嗎?我也不能連累他呀!”
穆娟娟道:“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也決不會殺他的!”
楚天舒道:“哦,這個人是誰?”
穆娟娟道:“是他的女兒!”
楚天舒哈哈大笑,説道:“你真是異想天開,他的女兒怎會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求她幫忙,她就會了。你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
楚天舒搖了搖頭,苦笑説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古怪的想法,哼,若不是你的腦筋有毛病,那就一定是自作聰明,想得歪了!”
穆娟娟道:“恐怕不是我自聰明,是你故意裝蒜!”楚天舒道:“裝什麼蒜?”穆娟娟道:“裝作不懂人家的心事呀!”
楚天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皺眉説道:“我不過偶然做了齊家的客人,與齊姑娘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交情的。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你想到哪裏去了?”
穆娟娟道:“哦,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只是普通的客人麼?那麼她的爺爺幹嗎要不惜自耗功力救你一命?你那套不能自圓其説的老話不必重複,你敢不敢對我説出真正原因?”
楚大舒道:“我説的你不相信,那就不如由你自己編造吧,我可沒功夫和你瞎纏了。”
穆娟娟攔住他冷笑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以為你的爹爹武功高強,不怕齊勒銘找他算帳!最好的辦法只有防患未然,否則你後悔就遲了!”
楚天舒道:“但你這個辦法卻是根本行不通的!”
穆娟娟道:“你沒有去做,怎麼知道行不通?”
楚天舒道:“你的辦法,只是自説自話,想當然罷了!”他給穆娟娟糾纏不清,雖然對她同情,但不覺也有幾分氣惱了。
穆娼娟怔了一怔,説道:“咦,看你的模樣,我倒真有點弄不清楚,你是真的糊塗還是假裝糊塗了。為了給你信心,我就為你指點迷津吧!剛才説到哪裏?嗯,對啦,説到她的爺爺為什麼對你那樣好的真正原因。齊燕然的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決不會無緣無故舍己為人的。他不惜耗損功力救你,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他的孫女愛上了你!一個女人是肯為她所愛的人做任何事情的,何況你不是要她毒死她的父親,恰恰相反,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聽我的話去試試吧,我擔保她也一定會聽你的説話!”
説罷,不由楚天舒再加分説,就把那個裝有她家秘方制煉的酥骨散拋了過來,跑了。
楚天舒怕她糾纏不休,只好接下這個瓶子。
穆娟娟遠遠揚聲:“你趕快回齊家去,找齊姑娘與你一同上京,聽我的話,包你沒錯。到了京師,你們只須在熱鬧的地方露幾次面,那時你用不着去找齊勒銘,齊勒銘也會來找他的女兒,你也就可依計行事了。但記着,你必須瞞着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物,萬一泄漏了風聲,你也必須阻擋武當五老向他報復!他功力一失,你們就馬上護送他回家!”説到一半,人影早已不見,但後面的話,隨風傳來,楚天舒仍然可以聽得相當清楚。銀狐的內功雖然尚未能算得是第一流,但跟了齊勒銘這許多年,造詣亦頗不凡。楚天舒聽了她傳音入密的功夫,不禁亦有自愧不如之感。
聲沉影寂之後,楚大舒看着手中的銀瓶,不覺心頭苦笑。“她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怎能聽她的話。這種荒唐的事情,只能當作笑話,説給姜師妹聽。嗯,姜師妹比我早三天動身,我在華山又耽擱了兩天,她恐怕就快要到京師了。”
他不覺想念姜雪君來,雖然明知這個師妹早已屬意了人,但在心底還是希望能夠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和她見上一面。當然他更掛慮的是自己的父親,莫説他根本就把穆娟娟的設計當作荒唐,即使認為有幾分實現的可能,他也不願再多耽擱幾天行程的危險,又再回到齊家了。
他本來想拋掉那瓶酥骨散的,但轉念一想:出自唐家秘方的酥骨散極為難得,我只要不是存心拿來害人,留着它又有何妨。
這幾天碰上的意外事情太多,情緒不免有點混亂,他冷靜下來之後,這才想起當務之急是找一匹比較合意的坐騎。
他是從靈寶縣城跑出來追趕銀狐的,此時估計所跑的路程大約在二十里開外了,他不想走回頭路,而且靈寶的騾馬市場他也曾去過,並沒發現有適合於跑長途的良駒。心裏想道:“不如到五原再説吧。”五原是一個比靈寶更繁榮的地方,距離他目前所在之地,約莫七八十里,以他的腳力,用不着施展會輕功,半天就可走到。
不料只走了一個多時辰,不過三四十里的地方,卻又碰上了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
他走過一個山崗之時,突然發現樹林裏有一匹無主的駿馬;馬系在一棵樹上,樹上用“透骨針”(暗器的一種)釘着一封信,封面寫的正是他的大名。正是:
不避嫌疑聽哀曲,又見妖狐贈坐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