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救美巧安排
拆開一看,先聞得一股沁人的甜香,字跡鮮紅奪目,原來是用眉筆蘸着胭脂寫的。楚天舒吃了一驚,恐防香氣有毒,連忙運功防禦,半響,見無異狀,這才放心閲讀。
信箋上歪歪斜斜的寫着兩行大字:“我替姐姐賠你一匹坐騎,你不愁耽擱行程了,趕快回去找齊姑娘陪你上京吧。”沒有署名,但不問可知,這封信自是銀狐穆娼娟寫的無疑了。
楚天舒心裏想道:“這銀狐倒是神通廣大,居然在轉眼之間就給我弄來了一匹坐騎,又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
不過他主意已決,雖然感激銀狐的好意,卻也不肯改變原來的計劃,心想:“這匹馬來得正好,她替姐姐賠我坐騎,我也可以受之無愧。反正我又沒有應允她什麼,碰上了她,她也不能責我無信。”
這匹馬並不比他原來的坐騎遜色,他跨上坐騎立即兼程趕路。初時他還有點擔心銀狐穆娟娟會在前頭等他,碰上了只怕又要糾纏不休。但走了幾天,一路上都沒見着穆娟娟:“她給我準備了坐騎,當然她也會給自己找一匹良駒的。大概她是急於去找齊勒銘,先到京師去了。”楚天舒心想。他自己的事情已經夠他心煩,也就不再去想銀狐的事情了。
※※※
他沒有去找齊漱玉,卻不知道齊漱玉已是先他上京了。
原來丁勃回家之後,她的奶媽從丁勃口中得知衞天元已經上京的消息,奶媽知道她掛念衞天元,回家以來一直悶悶不樂,忍不住就把這消息告訴了她。
她是瞞着祖父偷偷離家的,把祖父心愛的一匹馬也偷走了。
一日她正在趕路,忽地發覺後面有一個人也是騎着馬的好像是跟蹤她。
她貪圖捷徑,走的是一條山路,路上並沒行人,只有那一人一騎若即若離的跟着她。
這人身材瘦長,額頭好橡長出兩片稜角,令人一見他的這副長相,就有“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之感。
齊漱玉心中冷笑道:“不知是哪條路上的小賊,敢情他是見我單身一人,想打我的主意。”故意放慢坐騎,看他怎樣。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個人追了上來,從她身旁馳過,只是看一她一眼,卻並沒怎樣。
齊漱玉鬆了口氣,但也有點“失望”,心裏想道:“這廝賊眉賊眼,縱然不是小賊,料也不是好人。但總算他還沒瞎了眼睛,不敢來撩撥我。哼,要是他敢來撩撥,我正好乘機打他一頓,解解心頭悶氣。”
走了一程。忽見那個人又折回來,而且還多了一個人騎着馬跟他回來。他這夥伴恰好與他相映成趣,是個矮冬瓜。
齊漱玉心道:“來了,來了!”只道這個“小賊”是恐怕獨自對付不了她,故而在前頭約了同黨,這才回來動手。
不料這兩騎馬,一左一右,從她旁邊馳過,仍然沒有動手。
不過,也許是由於她橫眉怒目的神態,那兩個人從她身旁馳過之時,都是不約而同的哈哈一笑,而且兩雙眼睛直上直下的朝她打量,隨後又都好似不懷好意的點了點頭。
這兩個人沒有出手,齊漱玉自是不能出手打他們。但齊漱玉已是忍不住氣喝道:“你們來來去去,要幹什麼?”
那高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喜歡來就來,喜歡去就去,你管得着?”那矮冬瓜接着陰陽怪氣的笑道:“我笑我的,你又不是姑娘,害什麼臊!”原來齊漱玉為了在路上行走方便,於是女扮男裝的,丁勃擅長改容易貌之術,她跟丁勃學過,在這方面的本領也不算差。
齊漱玉撥轉馬頭,就想發作。但那兩個人的坐騎比她這匹馬跑得更快,她撥轉馬頭,兩個人已經去得遠了。齊漱玉也覺得不宜小題大作,按下怒氣,又再趕路。
走了約莫三五里路,又聽得蹄聲得得,而且似乎不只一騎。
齊漱玉回頭一看,只見又多了一個人,在高個子和矮冬瓜之外,還有一個作書生打扮的人。
齊漱玉的坐騎雖然是她爺爺心愛的良種名駒,但因為年紀大了,已是一匹超齡的老馬。和一般的馬匹相比它是跑得快許多的,但和這三個人的坐騎比,卻又都給比下去了。
三騎馬將她擠在中間,齊漱玉怒道:“要打架嗎?”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繮就在間不容髮之際躍了過去,沒碰着她,但卻笑道:“好香,好香!哈,我怎捨得打你這樣俊的小子!”
齊漱玉氣往上衝,抖馬鞭就掃過去。
她這條馬鞭可不是尋常的馬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嶺靈騖峯上特產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曬而成。鞭上纏着鋼絲,堅韌無比,抖開來開達一丈有多,名為藤蛇鞭,這條藤蛇鞭本來是一個西藏喇嘛送給她的爺爺齊燕然的,齊燕然精通十八般武藝,在劍法和鞭法上尤其有精湛的造詣,但他中年之後已經根本不用兵器了,只難卻那位方外之交的盛情,而這條藤蛇鞭又是罕見之物,故此才收下他的這份厚禮,齊漱玉覺得好玩,問她爺爺要的。
她一鞭掃去,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繮早已從她身旁躍過。書生的馬路得比她的馬快,藤蛇鞭抖開來雖有一丈多長,鞭梢仍是落在馬後。
不過她的藤蛇鞭雖然未能打着書生,卻恰好夠得上打着那瘦長的漢子。
那瘦長漢子從她右邊馳過,口裏正在笑着説道:“大哥,你走了眼了,她、她不——”話猶未了,藤蛇鞭已是剛好朝他迎面打來。
那漢子“哎喲”一聲,雙指一伸,把藤蛇鞭夾着,他這兩根指頭,竟然好像鐵箝一般。原來他練的是鐵指功,尋常刀劍,給他雙指一夾,也可以夾斷。
“哎喲,好狠!好在沒打着!”那瘦長漢子嘴裏將她戲耍,指上已用上十分力道。若是普通的馬鞭,早已斷為兩截,但碰上這條藤蛇鞭,他的鐵指功卻是不能損它分毫。
“哦,我走了眼了?這麼説敢情她不是男子麼?”那書生笑嘻嘻的回頭問道。
瘦長漢子夾不斷齊漱玉的藤蛇鞭,改用掌力,握着鞭梢,使勁一拉,
齊漱玉應變也是快極,陡地鬆開手中的鞭,飛身便即從馬背上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倒翻,朝着那漢子撲下去,踢出了連環雙蹬腳。
瘦長漢子想不到她腿上功夫也這麼了得,齊漱玉鬆開藤蛇鞭,他驟失重心,正要變招擒拿,齊漱玉半空掠下,疾如閃電,一個左蹬腳已是踢着他的肩頭。瘦長漢子擇不住又是“哎喲”一聲,不過這次的“哎喲”卻不是裝摸作樣的了,而是真正的由於給她踢着了肩胛骨,痛得叫出聲來的。
説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右腳又到,這次踢得更重,頓時把那瘦長漢子踢下馬背!不過齊漱玉並未得如所願,奪了對方坐騎。
那匹馬已經跑開,齊漱玉撲了個空,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
不過她雖然未能奪取對方的坐騎,那條藤蛇鞭則已給她奪回來了。那瘦長漢子在剛才變招擒拿之際,藤蛇鞭被迫拋開,齊漱玉雙腳一着地,腳尖一挑,用不着彎腰去拾,藤蛇鞭已是回到手裏。
矮冬瓜的那騎馬在她左邊追來,此時正好在她面前跑過去。她不敢彎腰去拾,也正就是為了要對付這個矮冬瓜。
矮冬瓜此時正在替那瘦長漢子回答書生所問:“對啦,大哥,你確是走了眼了,她不是俊小子,她是俏丫頭!難得你贊她俊,這丫頭我們就讓給你吧。”
齊漱玉奪不了瘦長漢子的坐騎,本來就想奪他的,那還禁得他如此撩撥,心頭火起,喝道:“放你的屁!”藤蛇鞭一到手中,立即揮出。
矮冬瓜的馬匹在發力奔跑,但給藤蛇鞭纏住後腿,雖然沒給齊漱玉拉回來,卻也只能在原地騰躍了。
人與馬正在角力,齊漱玉剛要收緊軟鞭,那矮冬瓜突然趴下馬來,而且這一跳跳得很遠,就像一團肉球彈起一般,竟然從齊漱玉頭頂飛過,落在她的背後。
齊漱玉背後雖然沒有長着眼睛,也感覺得到那矮冬瓜在她背後正要伸開雙臂抱她的腿。
這霎那間,她自是無暇再奪坐騎,只好回頭對付矮冬瓜。她的藤蛇鞭纏在馬腿,也來不及收回,就給那匹馬拖着走了。
矮冬瓜笑道:“俏丫頭,你把我拉來做什麼。我知道你們這個地方有拉郎配的風俗,但我不相信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會看得上我這一副尊容,你若是要拉郎配,應該去拉我的大哥。”齊漱玉無暇與他鬥嘴,按住心中怒火,拔劍就刺。矮冬瓜給她殺得好像手忙腳亂,但還是把這一大段的説話説完了。
齊漱玉心頭一凜:“看來這三個人個個都是高手,我可能中了他們的激將之計。”要知學武的人最忌情緒波動,一給激怒就難免心粗氣浮,十成的本領最多隻能發揮六七成,這就難免給對方所算,齊漱玉霍然一省之後,立即冷靜發招,只聽得“嗤”的一聲,矮冬瓜的衣裳給她短劍刺穿。
矮冬瓜叫道:“好厲害的丫頭,算我怕了你啦,我躺下來啦!”他果然説躺就躺,閃過齊漱玉一劍,趁勢肩頭着地,往下便倒。
矮冬瓜用的兵器是一柄長刀二柄短刀,一“倒”下去,雙刀便貼着地面砍來。
齊漱玉剛在罵着“你躺下去裝死也不成!”哪知他的躺下非但不是“裝死”,反而更加靈活了。齊漱玉話猶未了,已是接連碰上幾次險招。
這矮冬瓜的地堂刀確是另有一功,只見他渾身就像圓球一般,盤旋騰折,腕、胯、肘、膝、肩,不論身體哪一部分,一沾着地,立即騰起,而且身法配合刀法,只要一柄刀尖輕輕點着地面,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通的“地堂刀”刀法,更顯得輕靈飄忽,毫不費力。他的雙刀,一長一短,長刀短刀的刀法,也是各有不同。
齊漱玉本來是用長鞭配合短劍的,此時失了長鞭!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三尺長的短劍,應付這種從所未見的“地堂刀”,急切之間,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仗着閃、展、騰、挪的小巧功夫躲閃,竟然被這個矮冬瓜逼得連連後退。
那個給她踢下馬的瘦長漢子已經站了起來,一面驗傷、一面觀戰。幸而他只是給踢傷肩胛骨,不是琵琶骨,並無大礙。但已是氣得臉如紅柿了。
那書生道:“老三,你得了人家這條藤蛇鞭,這條藤蛇鞭可是寶貝呀,難道你不知道它的來歷?”
瘦長漢子道:“我知道:“
書生笑道:“你知道就好啦,一點皮肉之傷換一件寶貝,這樣便宜的交易往哪裏去找,你還生氣幹嗎?”
瘦長漢子笑道:“大哥説的是。不過大哥,你也好像對這娃兒偏心點兒。”
書生斥道:“胡説,咱們是兄弟,我怎會對外人偏心。不過,咱們總算是在黑道上闖出了名堂的秦嶺三英,雖然這丫頭對咱們無禮在先,咱們也不能太過難為她一個單身小婦人是不是?”
瘦長漢子笑道:“老二,你聽見大哥的話沒有,你可要留心點兒,千萬別砍斷這婦兒的雙腳,把一個小美人兒變成了半截觀音,那就大煞風景了!”
矮冬瓜作出誠惶誠恐的模樣諾諾連聲,説道:“老大,你不用吩咐,我也懂得應該怎樣做的。你放心,我把一個完完整整絲毫無缺的美人兒送給大哥就是。”
齊漱玉陡地喝道:“你的屁放完沒有,我可要你的命了!”喝聲中身形倏變,雙腿疾發,從刀圈的縫隙之中進招。短劍則只用於防守。這一下疾如風雨的“鴛鴦進步連環腿”的踢法,頓時把本來已經佔盡優勢的矮冬瓜踢得只能滿地亂滾,無力還擊了。
原來齊漱玉施展的乃是新近練成的穿花練樹身法。練這種身法,要蒙着雙眼在花樹叢中與人過招,練到不能碰落一花一葉才算成功。矮冬瓜的“地堂刀”已經是配合上獨門身法的,但齊漱玉的穿花繞樹身法卻恰好是他這種獨門身法的剋星。
齊漱玉精通十八般武藝:“鴛鴦連環腿”雖然不是她最得意的本領,而齊漱玉也只是得了她爺爺腿上功夫的三成,但就這三成功夫,已是足以破這矮冬瓜的“地堂刀”了。
“地堂刀”的厲害之處是在攻擊對手的下盤,齊漱玉腿上的功夫使了出來,更加上她這奇妙的身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矮冬瓜的雙刀哪裏還能削着她的雙足,自是隻能有滿地亂滾的份兒了。
旁觀的書生看得暗暗吃驚,心裏想道:“齊家武功號稱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虛傳,看來只有我親自下場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鐺的一聲,矮冬瓜左手的長刀給齊漱玉踢得飛上半空。齊漱玉連環飛腳,正要又再踢飛他右手的短刀,忽見一炳張開了的扇子擋在面前,齊漱玉手中的短劍刺出,竟然給這柄扇子輕輕一撥一引,引出門外,齊漱玉稍稍失了平衡,那連環飛腳就踢了個空。矮冬瓜滾出數丈開外。
這個半中間插手的人正是那個書生。
他搖了搖描金扇子,嘻嘻的説道:“讓我來領教領教齊姑娘的家傳本領。老二、老三,你們只許在旁邊看着,不許幫手。咱們秦嶺三英,可不能給人笑話!”
矮冬瓜喘過口氣,笑道:“大哥親自出馬,那還用得着我們幫忙?對啦,美人兒是要親手拿下來才更有味道的!”
齊漱玉心中氣極,恆也不禁暗暗驚奇:“怪不得那兩個人尊他為老大,就是他剛才這一招已經是比他的同伴高明多了。”這三個人中,以那瘦長漢子年紀最大,其次是矮冬爪,這書生的年紀則似乎還未到三十歲,最為年輕。但排行卻剛好顛倒過來,年紀最大的是老三,年紀最輕的卻是老大。
書生稽扇一合,賣弄風流,柔聲説道:“齊姑娘,請賜招。”顯得甚為瀟灑。
齊漱玉喝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書生笑道:“我可沒有説過半句冒犯姑娘的話呀,我這兩個兄弟是粗人,他們説的話請你不必放在心上。”
齊漱玉自忖沒有勝他的把握,喝道:“你既然自知理虧,為何還要糾纏不休!”
書生打了個哈哈,搖了一搖扇子,慢條斯條理的説道:“齊姑娘,我幾時説過自知理虧這四個字?不錯,我這兩位兄弟在言語之中是對你有不敬之意,但一來不是我説的,二來要講道理麼,未必全是他們不對。我不能偏袒他們,但也不能偏袒你!”
齊漱玉氣往上衝,怒道:“誰要你偏袒?你説,他們有什麼道理?”
書生説道:“齊姑娘,是你先出手打他們的吧?你打都打了,又怎怪得他們出言無禮!”
齊漱玉一聽就知道這一場打架是免不了的,索性和這書生也翻了臉,冷笑説道:“老實告訴你,我本來是要打你的!你對我油嘴滑舌,先就無禮!”
韋生佯作一怔,隨即笑道:“我怎樣油嘴滑舌?哦,對啦,當時我是聞到一股香氣,讚道好香,好香。敢情這香氣就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吧?但這也只是對你的讚美呀,你怎能出手就打?”
齊漱玉喝道:“你耍無賴,我就要打!”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書生一閃閃開,繼續笑道:“我還沒見過你這樣蠻不講理的姑娘,不過,你不講理,我可要和你説個清楚,免得你説我欺負你。齊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齊燕然孫女兒那還罷了,我可以讓你幾分。但你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倘若不為弟兄出頭,豈不給別人恥笑我是怕了你的爺爺?”
説話之間,齊漱玉連進七招,但卻給這書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説話,只憑這點,已是顯得他的武功比齊漱玉勝過不只一籌。
“我也不想難為你,只請你跟我們回去。我會派人送信給你爺爺的。只要你的爺爺親自到秦嶺來向我們賠個禮,我就立即放你!”書生繼續説道。
齊漱玉氣極冷笑:“你是什麼東西,配和我的爺爺説話!”説話都不配,當然更談不上什麼賠禮了。
書生也冷笑道:“你爺爺不賠禮也行,只要他有本領能夠從我的手中把你奪回去!”如此説法,分明已是把齊漱五當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齊漱玉強抑怒氣,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聲出招發,短劍欺身直進,使出家傳劍法的兩敗俱傷狠招,徑刺書生脅下的“氣愈穴”。這一招她冒險進招,拼着兩敗俱傷,快如閃電!
書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張,閃閃發光。原來這是一把鋼骨扇子,扇骨兩邊,很像磨利的刀片。齊漱玉唰的一劍刺過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貼着劍脊,竟然就向上削。這樣一個變化,實是大出齊漱玉意料之外。劍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而變成了對方借力的工具,處此情形,似乎只有趕快棄劍縮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斷之災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車聲轔轔,馬鳴蕭蕭。這茶山路本來甚少人行,相不到竟有一輛馬車經過。
書生似乎恐防夜長夢多,急於了結,招數一變,攻勢有如暴風驟雨。
齊漱玉情知不敵,撮唇一嘯,陡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三丈開外。
她那匹坐騎,是她爺爺一手訓練的名駒,善知主人心意,一聽見嘯聲,就跑上前去迎接她。
齊漱玉仗着輕靈的身法擺脱強敵的纏鬥,本來就是想搶快跨上自己的坐騎逃跑的。高個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橫飛的觀戰,並非是在馬上,要是她能夠跨上坐騎,突圍就大有希望。
哪知她還是慢了一步。
那書生反手一揮,一枝短箭閃電似的射出去。原來他這把扇子乃是鋼骨扇子,扇柄裝有機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當作短箭使用。不過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頭不是尖的。
雖然不是尖的,但這枚鈍頭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卻是勝過強弓利弩。
“卜”的一聲,扇骨直貫馬腦,齊漱玉那匹坐騎發出嘶啞的哀鳴,頓時就倒斃了。
正在十分吃緊之際,那輛馬車來到了。
是一輛上有寶蓋的華麗馬車,掛着珠簾。坐在車廂裏的是什麼人,看不見。只能聽見聲音。
“浩兒,前面是些什麼人在打架?”聽這人説話的聲音,似乎是個中年婦人。
她口中的“浩兒”是個年紀不過二十歲的少年,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身穿白色真絲的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緞褂,腳登熊皮長統的馬靴。像是一個文武兼全的貴家公子。但這個貴家公子現在卻是充當馬伕,為那婦人駕馭馬車。
拉車那兩匹馬,毛色純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異種名駒。
高個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給來人高貴的氣派嚇住了。沒有立即上去動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個強盜在搶劫一個小夥子,兩個強盜把風,動手的那個強盜是用一把擺扇的。那小夥子打不過他。”
車廂裏的婦人哼一聲,説道:“是用扇子的?這一夥又是三個人?晤,敢情是所謂秦嶺三英吧?你上去傳我的口諭,叫他們不許恃強欺弱,以眾凌寡。還有傳那個老大過來,我要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高個子與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説道:“哪裏來的老婆婆,既然知道我們秦嶺三英的名頭,膽敢如此口出狂言。你當我們是你家的奴僕麼?”
那少年勃然色變,喝道:“什麼東西,膽敢辱侮我的孃親!”聲出招發,一手就向那個高個子抓去。
高個子早已抖開了藤蛇鞭,笑道:“這件新到手的寶貝,我還未曾用過。就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試一試我這件寶貝的滋味吧!”笑聲中一個倒縱,立即反手揮鞭。他在“秦嶺三英”之中雖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經百戰,哪裏把這少年放在心上,藤蛇鞭抖開,長達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沒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哪知這少年身手敏捷之極,藤蛇鞭卷地掃來,被他一抬腿就踏着鞭梢,高個子只覺虎口一震,藤蛇鞭已是給這少年奪去。
少年冷笑道:“什麼秦嶺三英,憑你們這點本領,給我家做奴僕也不配!”
説時遲,那時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雙足砍來。少年把奪到手中的藤蛇鞭揮出,鞭風呼響,使出“迴風掃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檔在一丈開外,不過矮冬瓜的獨門刀法卻是要勝過他的夥伴許多,他在地上翻騰滾撲,捷若狸貓,雖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藤蛇鞭也打不着人。
高個子失了藤蛇鞭,換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幾已是退而覆上,稱那矮冬瓜聯手對敵。他氣不過被奪鞭,破口大罵。
少年把藤蛇鞭抖成無數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裏套圈,在高個子與矮冬瓜夾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齊漱玉雖然是在激戰之中,但近在身旁的打鬥她還是能夠偷個空看幾眼的,不禁心裏大奇:“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學的還要高明!據爺爺説,藤蛇鞭本來很少人會使,甚至知道它的來歷的也沒幾個,怎的這少年隨手奪來,就運用得如此純熟,竟然比我還要高明?”
心念未已,只聽得“當”的一聲,原來是那高個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奪出了手,飛上半空跌下來了。
少年笑道:“這條鞭的確是件寶貝,你這膿包不會使用,怎能怪這寶貝?”笑聲中揮鞭疾掃,高個子被他刷了兩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兩道鞭痕,此時哪裏還敢再罵,只有逃跑的份兒。
少年喝道:“回來!”斷喝聲中,藤蛇鞭已是圈着他的右腿,將他拉了回來。矮冬瓜見有機可乘,急於救助同伴,立即把雙刀貼地滾砍,斬這少年雙足。
哪知這少年動作極快,藤蛇鞭一卷一送,高個子給他摔倒地上,變成了一個人球,恰好滾到矮冬瓜的面前,擋住了他的雙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憤然大罵:“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雙刀並交左手,騰出右手,扶高個子站起。不料高個子竟是站立不穩,他才一鬆勁,只聽得“咕咚”一聲,高個子又跌倒了。原來這少年在鬆開藤蛇鞭之時,已是點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説時遲,那時快,少年的藤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咧的掃來,眼睛卻是對着那高個子發話:“你出言無狀,須得對我孃親叩頭謝罪,我才能放你走!”説話之間,已是連環三招,把矮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滾。他頓了一頓,藤蛇鞭揮出,指着矮冬瓜道:“你也一樣!”
矮冬瓜氣怒交加,叫道:“小弟無能,大哥,你……”他是想請老大趕快擺脱與齊漱玉的纏鬥,過來對付這個少年。話猶未了,場中已是突然起了變化。
那個書生打扮的“老大”並非不想過來,也並不是害怕這個少年,這個少年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輛車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個婦人。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婦人是誰,但已是想起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了,由於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來已經是處在下風,岌岌可危的齊漱玉形勢頓時好轉,與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個子給這少年打倒,身為“老大”的書生非得立即設法挽回敗局不可,情急之下,無暇思索,一個衝躍,手指便按扇柄的機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齊漱玉的,此際逼於無奈,一發就是三枝。齊漱玉是死是傷,他已是顧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滾閃躲的份,但還未能點着他的穴道。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聽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啊呀”一聲,閃電似的一鞭打下,放棄阻鞭梢點穴的打法,這一鞭打得極重,把矮冬瓜打得癱在地上。
但他出鞭雖快,卻來不及去救齊漱玉了。
距離如此之近,齊漱玉本來非中“暗箭”不可。但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又有一件驚人的變化發生!
只聽叮叮連聲,那三枝當作短箭射出的精鋼扇骨在齊漱玉的面前落下,隨着落下來的竟然是三顆珍珠。齊漱玉呆了一呆,剛好把這三顆珍珠接到手中。
車子上的那個婦人似乎沒看見齊漱玉的動作,道:“浩兒,替我把珍珠撿起來。”少年道:“娘,用不着撿了。”那婦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爺脾氣,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齊漱玉一呆之後,方始省起要物歸原主,忙把珍珠遞給那個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躊,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終於還是接了過來,説聲:“多謝。”齊漱玉面一紅,説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
三顆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夠打落三枝精鋼扇骨,而且珍珠絲毫無損,這婦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齊漱玉心裏想道:“聽丁大叔説,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當今之世內功差不多練到這個境界的只有爺爺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爺爺業已閉門封刀,他未遇強敵,這門功夫我從未見過。這婦人能夠用珍珠打落精鋼扇骨似乎是屬於同一類的功夫。不過由力有深淺,她還未練到可以用花葉當暗器的境界,但爺爺練到七十多歲,尚未爐火純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紀?她是這少年的母親,大約不會超過五十歲吧。那就真是難得之極了。”
那個身為“老大”的書生,比起齊漱玉來當然更加見多識廣,此時不禁面如土色!
“請問來的是哪位前輩,可否容我拜見?”書生顫聲説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傷人。是否不服氣,還想和我較量較量?”那婦人冷冷説道。
書生忙道:“不敢。不過我們總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號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見,我們寧死不辱。”
那婦人冷笑道:“原來你想知道我是誰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們記仇,就讓你們一見。”
那婦人揭開珠簾,齊漱玉只覺眼睛一亮,出來的竟然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頭上梳的是金絲八寶攢珠鬢,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縷金大紅雲緞襖,外罩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繡花百摺裙。但在雍容華貴之中卻也掩蓋不住有幾分妖冶之氣。齊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剛剛看見她的暗器手段,一定會把她當作宮宦人家的貴婦。不過學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説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齊漱玉對這婦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書生則是定了眼珠。
只見珠簾揭開,車廂裏掛着一幅刺繡,繡的是一匹駱駝。
那少年一面攙扶他的母親,一面笑道:“你知道我們是誰了麼…”
那書打扮的“老大”顫聲説道:“兄台敢情是白駝山的少山主?”
他不敢問那貴婦,只敢向這少年試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錯。”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説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駕到,罪該萬死!”
這一下可把齊漱玉看得傻了。她心裏又是驚奇,又是沒趣。試想她的爺爺是武林公認天下第一高手,這個什麼“秦嶺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賣帳,如今對這貴婦卻怕成這個詳子!試想她的心裏是什麼滋味?“這個什麼白駝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怎的從沒聽見爺爺説過?她的武功不及爺爺,難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還能勝得過我的爺爺不成?”
那個貴婦模樣的宇文夫人見這“老大”如此恭順,似乎甚為滿意,説道:“你不聽我的吩咐,本來應予嚴懲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經自己打過嘴巴了,這就饒了你們吧。”
此時那個矮冬瓜已經爬了起來,並且替那高個子解開了穴道。兩個人早已走到他們“老大”的身邊。
他們聽得一個“饒”字,大喜過望,拔腳就走。
那書生喝道:“你們兩個怎能如此不懂規矩?”他口中説話,雙膝已是朝着宇文夫人跪下。
那兩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駝山少山主對他們的命令,慌忙跟着“老大”跪下,而且不約而同的也學着老大剛才的模樣,僻僻啪的自打嘴巴,齊聲説道:“冒犯夫人,罪該萬死,求夫人饒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們的醜態,都給我滾吧。”
“秦嶺三英”走後,那少年道:“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請問兄台高姓大名,這條藤蛇鞭是你的吧?”
齊漱玉道:“小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不錯,這條藤蛇鞭正是了我的家傳之物。”她因為‘漱玉’二字一聽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個“漱”字,單獨一個“玉”字,雖然也有閨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沒那麼礙耳了。
不過藤蛇鞭是極為罕見的兵器,齊漱玉已説出了它是家傳寶物,本人又是姓齊,對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應該很容易就會聯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
齊漱玉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因這兩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對恩人她不想捏造謊言,隱瞞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內心深處,本來就是不自覺的以身為齊燕然的孫女為榮的,改名可以,換姓她可不願。
她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這個宇文夫人問她一句:“請問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齊老先生是怎麼個稱呼?”她就會告訴她的。
但這個字文夫人卻並役有這樣問她,聽她説出“家傳之寶”這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什麼改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着她笑道:“齊相公,你年紀這樣輕,武功倒是很不錯呀!難得,難得!”
看來這個宇文夫人也並未看出她是女兒身。
齊漱玉面上一紅,説道:“要不是得前輩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輩謬讚,晚輩實是無地自容。”
字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過自謙,你莫看我打發他們容易,其實他們三兄弟在江湖中已經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個老大,他是得了鐵扇先生上官謹的真傳的。若不是我出手,我這孩兒和你聯手只怕也未必對付得了他呢。”
説至此處,若有所思,接着問道:“秦嶺三英是他們自己封的,但他們在黑道上的行為確是還不算太壞,不會隨便搶劫、殺人的。不知齊相公因何與他們結下仇怨?”
齊漱玉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道秦嶺三英是什麼。”
字文夫人先為她解釋“秦嶺三英”的來歷:“他們是在秦嶺安窯立櫃的三個黑道人物,老大名叫秦兆陽,他的師承我剛才已經説過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駱宏,是保定地堂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長漢子排行第三,名叫盧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號金刀無敵王元通的門下學過幾年刀法。”
説了這三人的來歷之後,宇文夫人再問:“既然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何以與你為難?”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於宇文夫人並沒問她身世,她可以不説就不説了:“秦嶺三英”何以與她為難,那個“老大”是説過的,就因為她是齊燕然的孫女。不過她也並不完全相信那個“老大”的説話。
宇文浩道:“像秦嶺三英這種跟過名師練武的黑道人物,一般來説,最喜歡的是兩件東西。一是寶劍,二是名駒。藤蛇鞭是極為難得的兵器,在識貨者的眼中,比寶劍還更名貴。説不定他們看中了齊兄的這條藤蛇鞭,因此動了奪寶害命的歹毒念頭。”
他提到寶劍名駒之時,齊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經倒斃路邊的坐騎望去。
宇文浩故意問道:“齊兄,你的坐騎呢?”
齊漱王黯然説道:“已經給那強盜用暗器射死了。喲,就是這匹烏龍駒。”説到烏龍駒的名字時,聲音充滿感情。
宇文浩忙道:“我有尚好的金創藥,可以醫人,也可以醫馬,讓我過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他急步過去蔡看烏龍駒的傷勢,齊漱玉抱着一線希望跟在他的後邊。
一看之下,宇文浩嘆氣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經洞穿馬腦,決難起死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馬,齊兄的這匹烏龍駒是大宛的異種名駒,雖然老一點,還是遠勝於凡馬的!”
齊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這匹烏龍駒的年紀比我還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伴了,誰知我捨不得和它分開,反而累它喪了性命。”
宇文浩道:“齊兄,你失了坐騎,再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可就難了。看你的模樣,你好像是急於趕路的,是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宇文浩沉吟片刻,説道:“可惜我這兩匹馬是一對的,否則可以分一匹給你。”説至此處,忽地問道:“齊兄,你往哪兒?”
齊漱玉道:“小弟要趕往京師。”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趕往京師,有急事麼?”
齊漱玉道:“也不是什麼急事,不過我和一位友人有約,在京師會面,他已經走了五六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師等不見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見我,就會離開京師。”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擔心了,正巧我們也是要往京師去的,若不嫌棄,你就和我作個伴吧。坐我這輛馬車,相信不會比你那匹烏龍駒走得慢。”
齊漱玉心意躊躇,説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擾。”
宇文夫人笑道:“不錯,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齊漱玉雖有江湖經驗,但畢竟閲歷尚淺,暗自思量:“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但她雖然顯得詭秘,料想不是壞人,否則她也不會替我打發那三個強盜了。”此時她正是需要雪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輩説得對,這當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是可算得過性命的交情了,只不過這是我欠你們的情。晚輩受惠已多,再要給你們添麻煩,心裏過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説道:“齊兄,我看你是個少年豪傑,怎的卻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們是一見如故,説這些客套話幹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説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幫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這樣吧,請恕我倚老賣老,齊相公若不嫌棄,與小兒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這一提議來得太過突然,齊漱玉連想也沒有想過,不過,一來對方於己有救命之恩;二來齊漱玉對他們母子亦有好感;三來她又急於上京去找師兄。在這種情形底下,也不容許她多作考慮,便只好答應了。論起年紀,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長四歲。她與宇文浩交互八拜,叫了他一聲“義兄”之後,接着給宇文夫人磕頭,喚她乾孃。
宇文夫人眉開眼笑,説道:“好孩兒,我沒有好的見面禮給你,就把這朵珠花給你吧。”
齊漱玉道:“乾孃厚賜,小侄可不敢當。”
宇文夫人笑道:“我給你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剛才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是從這朵珠花上摘下來的三顆珍珠,你留看作個紀念,他日也可以留贈你的媳婦兒。”
宇文浩笑道:“媽,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禮,你都給玉弟準備好了。”
齊漱玉面上一紅,但怕引起他們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從現在起,咱們就是孃兒倆啦。讓你的大哥駕車,你到車廂裏陪我吧。”齊漱玉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兒子結拜的另一個原因,心裏想道:“她是個貴婦,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講究一點禮法的。她做了我的乾孃,那就不用避嫌了。”心裏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裝,和宇文夫人坐在一處,她居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氣,這兩匹馬是聽他使喚慣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駕車。”説話之時,宇文浩已打起響鞭,馬車飛也似的跑了。
齊漱玉坐在車中,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心裏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烏龍駒還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閒話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並沒詳言。當齊漱玉問起她家裏的情形和白駝山是在哪裏的時候,她笑着説道:“白駝山可遠着呢,它是在藏邊的一座高山,説出來你也不會知道的。你的義父單名一個雷字,我們只生下你的大哥一個。他從來沒有到過中原,這次我帶他入京,是想讓他增點見識的,我有一個親戚,多年未通音訊,最近才知道她在京師。”
齊漱玉心裏想道:“怪不得爺爺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這一家,原來他們是遠在邊陲的。”不免有點奇怪,問道:“義父是漢人嗎?”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見我們的服飾,有點奇怪,是吧?”要知她們母子的服飾都華貴異常,齊漱玉雖沒有到過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右稱吐蕃,人種複雜,以藏人數量較多,衣裳簡樸。看她們母子的服飾,料想決不會是胡人服飾。
宇文夫人笑着繼續説道:“説起來可真是話長了,你義父的遠祖是唐朝時候在中原做官的胡人,後來因為天下大亂,他帶了家人和一些親信部屬到白駝山開荒隱居,幾代相傳,倒把白駝山變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這位遠祖是在中原長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漢人,所以把中原的服飾和生活習慣也都搬到了白駝山了。他們這家還有個習慣,男子大都是喜歡娶漢女為妻的,所以傳到了你義父這代,你要問他是漢人還是胡人,這就很難説。他的母親、祖母、曾祖毋……都是漢人,以血統來説,恐怕是漢人更多了。”
不過,她只是“略述家世”,對她夫家與武林人物有無來往,以及其他一些別的事情她就一字不提了。
齊漱玉道:“我自幼父毋雙亡,武功是爺爺和一位老僕人教的。”心裏在想:“爺爺早已閉門封刀,除了寥寥幾個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願意給外人知道他的蹤跡的,要是義母問起他的事情,我説不説呢?”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宇文夫人並沒有像她這樣多間,只是笑道:“江湖異人,在所多有。你的爺爺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遠祖一樣,是厭倦了塵世的紛爭,故而想做個世外高人的。”竟然連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沒有問。
齊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許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歡別人問及來歷的。宇文夫人沒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問乾孃了。
馬車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靈室縣。齊漱玉聽得遠處水聲轟鳴,似是波濤拍岸,知道已經到了黃河之邊。崎山、岷山迫近黃河,互為犄角,古稱“崤函天險”,但兩山夾峙之中卻是一大片盆地,數百里平川,土地富饒。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處遠眺黃河乃是一景,可惜咱們沒這閒功夫了,但也不妨走得慢些,看看這裏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捲起簾與齊漱玉指點山川形勢,齊漱玉悶坐車廂多時,縱目弛懷,頓覺胸中一爽。
忽聽得雜亂蹄聲,原來她們這輛馬車正在走過一個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條路上有五個騎者也正在趕路。她們走的方向是西南,是準備取道山西前往京師的。這五匹馬則是向着正南面走,正南面是函谷關,過了函谷關就進入陝西境內了。
駕車的宇文浩説道:“此處是三個省份的交界處,這些人跑得這樣急,恐怕是黑道人物。”
齊漱玉道:“何以見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處的邊境,那是最適宜綠林人物出沒的地方。因為各省的統兵長官大部是喜歡推卸責任的。只要強盜從他的轄區逃過邊境,他就不管了。”
齊漱玉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這次恐怕是你看錯了。我瞧這些人的服飾好像是道士。”
兩條路交叉穿過,那五騎馬雖然是在另一條路,而且已經離開交叉的路口約有半里之遙,但還是可以約莫看得見的。此時他們正轉過一個有山坳阻攔視線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強盜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閒事。”
哪知他們不理“閒事”,那些人卻是要理“閒事”。
走在前面的那個道土忽地“咦”了一聲,説道:“咦,你們快看,是不是那個妖婦?”
後面的一個道上説道:“不會吧,那妖婦怎會在此處出現。咱們不是,……”他似乎是害怕給他們這邊聽見,聲音越説越小,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本來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談,又不是特別提高聲音,她們是很難聽得到的。不過齊漱玉是練過武功的女子,耳目異於常人,除了最後那一句聽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話都聽見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説道:“娘,這些牛鼻子無禮之極,好像是在議論咱們呢。要不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説道:“這些道士好像有點來歷,別理會他們。”
宇文浩氣憤道:“娘,你沒聽見他們胡説八道嗎?管他們什麼來歷,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宇文夫人搖了搖頭,説道:“不是害怕他們。但一來我怕你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只怕就要鬧出事來。二來你的弟弟也要趕着前往京師,何必為一點小事,耽擱行程。”
字文浩見母親堅決不許,只好忍住氣繼續趕車。
哪知他沒有過去興師問罪,那五個道士反而來了。他們離開大路,穿過田畝,跑到宇文夫人的馬車正在行進的這條路上,兜頭截住,一字擺開。
宇文浩按轡道:“你們意欲何為,想搶劫麼?”
那五個道士見他一副貴公子模樣,倒是不覺一怔。為首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答道:“我們是華山道士,不是強盜。”
宇文浩道:“你們是想化緣?”
那道士合什説道:“貧道亦非化緣!”
宇文浩道:“那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那道士道:“請公子恕貧道冒味,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宇文浩喝道:“有話快説,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説道:“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説亮話吧。公子,你腰懸寶劍,想必是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樣?”
那道土道:“你這輛車子上坐的是什麼人?”
宇文浩怒道:“你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無禮,這樣問,什麼意思?”
宇文夫人隔着珠簾小聲説道:“浩兒,説給他們聽也無妨。”
宇文浩冷冷説道:“是我的母親和弟弟,你問她們幹嗎?”雙目圓睜,只待他們答得無禮,就要動手。
那道士説道:“可否容我們見一見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喇的拔劍出鞘,喝道:“臭道土,放你的屁,敢對我孃親無禮——”
宇文夫人卻道:“問問他們,為什麼要見我?”
那道土道:“請公子息怒,貧道決無輕薄之意。我們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們眼中都是一樣。”言外之意,出家人心無雜念,本來無須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們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緣,因何求見家母?快説!”
那道士説道:“實不相瞞,我們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這次下山,是奉了掌門之命,尋訪一位與敝派大有關係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簾問道:“什麼關係?”
那道士遲疑片刻,説道:“掌門沒有説明,請恕貧道無從奉告。”
齊漱玉從簾縫裏偷看他説話的神情,暗自想道:“看來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説出來罷了。不過白駝山宇文這家人遠在藏邊,和華山派怎麼拉得上關係?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和六大長老之一的天璇道長與爺爺都有交情,假如他們和白駝山的女主人不論有恩還是有怨,應該不會瞞住爺爺的。爺爺曾把江湖上較為重要的人物都對我説過,可從沒提過白駝山的宇文夫人。這幾個華山派道土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斷,應該不會是我新拜的乾孃吧?”
心念未已,只聽得宇文浩已在問道:“你懷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嗎?”
為首的道土道:“只求一見,便可釋疑。”話中之意,不啻承認了他確實是有此懷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家母和我是剛從西域來到中原的,連華山在哪裏都不知道。焉能與你們華山有甚關係?”
那道上道:“彼此同屬武林一脈,貧道又是出家人。就算我們誤會,容我們拜見老夫人料亦無妨?”
宇文夫人忽道:“你見過那位女施主嗎?”
那道士道:“不久之前我們才見過她的,只因當時追不上那位女施主,故此無法完成任務。”
宇文夫人道:“好,那我讓你們見一見吧。玉兒你也出來,讓他們見見,免得他們還有疑心。”
為首的那個道士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先禮後兵,五個人同時下馬,這是遵守江湖的禮節,人家既然以禮相待,他們就不能高高坐在馬上。
這霎那間雙方眼睛都是目不轉瞬,隱隱藏着殺機,宇文浩這雙眼睛是盯着那五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