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謎底
這“齊先生”三字從上官飛鳳口中説出來,聽入衞天元的耳朵,當真好像平地響起焦雷,轟的一聲,把他震得呆了。
不錯,齊勒銘的身份,他是早已猜中幾分的,但如今從上官飛鳳口中得到證實,他還是不能不大大吃驚!
“原來他果然是漱玉師妹的父親,唉,這話真是不知從何説起?”要知他是不惜犧牲一切來救師妹脱險的,齊勒銘若是早就和他道出因由,又何須用這等手段?
這霎那間,他不覺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歡喜還難過。有了齊勒銘親自出馬營救女兒,他是無須為師妹擔憂了。但齊勒銘這樣對他,他卻是做夢也料想不到的。他一片茫然,不知不覺又要靠着牆壁才站得穩了。
齊勒銘急着揭開謎,一時間倒是無暇去注意衞天元了。
他喘着氣問道:“那是什麼禮物。”
上官飛鳳道:“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兒子!用這件禮物去交換令媛,不是比用其他人去交換更有效?”
她為顧全齊勒銘的面子,用“其他人”來代替衞天元,但齊勒銘聽了,仍是不由是面紅耳熱。
“這,這個人在哪裏?”齊勒銘極是尷尬,避開了衞天元的目光,向上官飛鳳問道。
上官飛鳳道:“就在這裏,是令師侄抓來的。衞大哥,你還不過來和師叔相見。”
衞天元定了定神,走前説道:“這位穆大爺,我本來是想用他來交換師妹的。師叔,你來得正好,那請你順便帶去吧。請恕小侄偏勞你老人家了。”説罷轉身就走。
上官飛鳳叫道:“衞大哥,你別走!”可是衞天元走得很快,早已走出大門了。他頭也不回,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上官飛鳳叫他。
上官飛鳳躊躇未決,似乎想要去追,但結果仍然留下。
齊勒銘面色發青,忽地問道:“衞天元早就計劃去救我的女兒麼?”
上官飛鳳道:“也不能説是太早,他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
齊勒銘道:“他是怎樣知道的?”
上官飛鳳道:“是我告訴他的,家父在京師也有幾位消息靈通的朋友。”
齊勒銘道:“穆志遙的兒子是他什麼時候抓來的?”
上官飛鳳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笑了一笑,説道:“人質如今己是到了你的手中,你又何必還要查根問底?”
齊勒銘雙眼炯炯注視她,説道:“我還沒有答應和你交換呢件事情我非弄個清楚不可,你願意告訴我呢,還是願意接這一招?”
上官飛鳳苦笑道:“看來我是非説不可了。”
齊勒銘呼吸緊促,説道:“快説,他把這人質抓來,是在他知道我女兒的消息之前還是之後?”
上官飛鳳道:“之前?”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好似雷擊一般,把齊勒銘整個擊得似乎就要垮了一般。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過了好一會,方始説得出話:“如此説來,他抓來這個人質本是另有用途的?只因他知道了漱玉的消息,方始臨時改變計劃?”
上官飛鳳沒有回答。
齊勒銘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跑來京師的嗎?”
上官飛鳳故意説道:“我不知道。”其實她是知道的。
齊勒銘道:“衞天元結下強仇,仇人的背後還有一座大靠山,這座靠山就是穆志遙。我來京師本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誰知,唉……”
底下的話他不説上官飛鳳已知道他要説的是什麼了。
果然齊勒銘不讓她有插嘴的機會,立即就接下去説:“我不能幫他的忙也還罷了,我怎能搶了他的護身符?”
上官飛鳳連忙叫道:“齊先生,你等等,其實你還是可以幫他的忙的……”
齊勒銘也走了!
人影已經不見,聲音遠遠傳來,好像凝成一線,注入她的耳中。“我做錯的事情已經太多,這次不能再錯了。有你在這裏,也用不着我幫他的忙了。上官姑娘,多謝你這番安排的好意,齊某要憑本身的力量奪回女兒,你的好意心領了。”
這是“天遁傳音”的功夫,在他説這幾句話的時候,早已在一里之外了。他説的話,也只有練過這門功夫的上官飛鳳才聽得見。
齊勒銘此來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要取得一個可交換他女兒人質的。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甚至不惜味着良心,把自己的師侄拿去當作禮物。
但現已經有了現成的“禮物”給他,比起他本來想要的“禮物”更有效用的“禮物”,可是他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即使上官飛鳳願意無條件的送給他,他也不要了!
上官飛鳳雖然練過“大遁傳音”的功夫,但造詣和齊勒銘相差甚遠,她只能聽得對方的傳音,卻不能用同樣的功夫和他對話,她本來準備好一套“兩全其美”的計劃的,卻沒有機會和齊勒銘説了。
她還能説什麼呢?如今她是唯有苦笑了。
她這次的計劃,本來幾乎可説得是“料事如神”的,每件事情都如她的所料一一實現,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但可惜到了最後卻仍是功虧一簣。
導致她失敗的原因不是計劃的本身,而是她忽略了一個因素。
她忽略了齊勒銘的“自尊心”!
不錯,齊勒銘在很多時候,都是隻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他的行事,經常都是但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但只是“經常”而已,並非百分之百都是如此。“經常”之中,偶然也會出現“例外”。——在他的自尊心受到極大打擊之時,他就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意失掉自己的自尊心了。
最初他要把師侄拿去當作禮物之時,他是隱瞞自己的身份的。而他之所以要隱瞞身份,也正是因為他已經覺得“內心有愧”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被揭穿,一切事情也都弄清楚了,還怎能接受師侄的“施捨”?要知這件“禮物”本來就是他的師侄的護身符啊!”
上官飛鳳的計劃沒有完成,她如今亦已知道了,即使如有機會可以把自己的計劃説出來,齊勒銘也不會了接受她的好意的。
衞天元和齊勒銘都已走了,空闊的屋子裏只剩下她一個人,怎麼辦呢?
齊勒銘以為她和衞天元是“合夥人”,一定會知衞天元的去處。也一定能夠把他找回的。
“他怎知道衞天元連我的名字都未知道,要等到他説出來才知道的!如今卻叫我到哪裏找他回來?”上官飛鳳心亂如麻,唯有苦笑了。
不錯,在京城裏也有她父親的部屬。前兩天就是靠了這些人幫她偵察,也才能知道衞天元的行蹤的。
但現在衞天元是走得這麼突然,這一走根本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事先她並沒有佈置好派人去跟蹤他。
即使她馬上就去調動人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衞天元。找到了衞天元,衞天元也未必肯跟她回去,按照她的計劃行事了。
何況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人質要人看管,她又怎能放心走開?
但儘管有許多困難,她還是非找到衞天元不可的。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他在京城沒有什麼朋友,西山那座寺院他是不能回去的了,唯一稱他的師門有點淵源的人只有震遠鏢局的湯總縹頭。”
她終於決定冒個風險到震遠鏢局向湯懷遠求助。
即使找不到衞天元,也可以請湯懷遠幫她做箇中間人,和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做成這宗“交易”。
主意打定,她燃起一支“信香”。這是用星宿海特產的一種香料所制的信香。香氣可以傳到户外半里之遙。
沒多久,就有一個人走到她的跟前。這個人就是替衞天元趕車的那個“老王”。他是留在外面把風的。
“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齊勒銘走了,衞天元也走了。你大概亦已看見了吧?”
老王點了點頭,説道:“他們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而且走的也不同。他們的身法太快,我無論追蹤哪一個都追不上。”
上官飛鳳道:“我不是要你追蹤他們。嗯,衞天元走的是哪個方向?”
“西北方向。”震遠鏢局正是在西北方向。
“小姐,有什麼事我可以智你做的嗎?”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正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幫忙。我要你幫我看管人質。”
“就是那個穆家的寶貝少爺嗎?”
“不錯,這位大少爺對齊勒銘或衞天元來説,的確是件寶貝。”
“小姐,這個重任我只怕擔當不起。齊勒銘能夠找到這裏,消息恐怕是已經泄露了。”消息泄露,就難保沒人再來,底下的話是無需説下去了。
“老王”的武功雖然不錯,但倘若要他應付穆志遙派來的高手,當然還是相差很遠的。
上官飛鳳道:“王大叔,你不必擔心。第一,我敢斷定,人質藏在這裏面這個消息,除了齊勒銘之外,對方的人,目前只有白駝山主夫妻知道。穆志遙還未知道的。”
“為什麼?”老王問道。
“齊勒銘本是要把衞天元拿去和白駝山主交換女兒的。亦即是説,當齊勒銘來這裏的時候,連白駝山主都還未知穆志遙的兒子已經變成了衞天元的人質。後來他之所以知道,那是因為姜雪君已經落在他們手中之故。姜雪君去找他們談判的時候,也正是齊勒銘跑來這裏的時候。”
老王問道:“他們現在既然業已知道,怎能擔保他們不會立即去通知穆志遙?”
上官飛鳳道:“在齊勒銘尚未回到他們那裏之前,他們不會。只要齊勒銘回去,以他的性格,恐怕也只是去找他們拼命。他在這裏的所見所聞,料想也不會告訴他們。”
老王道:“何以白駝山主不會去通知穆志遙?”
上官飛鳳笑道:“這個道理,你應該很容易就想得通的。因為他要巴結穆志遙!
老王搔搔頭,説道:“他想巴結穆志遙,那為什麼——啊,對了,對了。”
上官飛鳳道:“你想通了?”
老王點了點頭,説道:“想通了。因為他要獨自找回穆志遙的兒子,才能領大功。倘若一早通知穆志遙,穆志遙派人來救他的兒子出去,白駝山主的功勞就小得多了。不過,小姐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要是時間太長,也難保穆志遙的手下打聽不到。而且齊勒銘也未必殺得了白駝山主夫妻,投鼠忌器,他的女兒目前可還是在白駝山主手中啊。齊勒銘殺不了他們夫妻也就難保不來這裏尋人了。”
上官飛鳳道:“你説得對,所以我已經替你做好準備。”説罷,拿出一包香料,挑了一撮,放在客廳上原有的一個檀香爐中,説道:“你看好爐香,來人即使是白駝山,也會給這迷香暈倒。這顆藥丸給你,你含在口中,本身就不會受害。而且最後還有一着棋,人質在你手中,你可以用人質的性命威脅他們。”
老王放下了心,説道:“小姐,你想得真是周到,老奴按計行事就是。”
他們以為有了這樣的準備,當可萬無一失。哪知事情的變化。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
姜雪君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終於醒過來了。
她一張開眼睛,就看見一副討厭的臉孔。
是宇文浩的臉孔。
宇文浩其實長得並不難看,甚至還可以説是長得相當英俊的。但她看見了他,卻比看見了一隻癩蛤蟆還更討厭。這隻“癩蛤蟆”吡牙咧嘴的盯着她笑,一雙眼睛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
她想一拳打扁他的鼻子,可惜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你,你想怎樣?”姜雪君顫聲喝道。
“我正是要問你,你想怎樣?”宇文浩充滿邪氣的聲音説道。
他繼續説下去:“我知道你是背夫私逃的,你的丈夫徐中嶽如今正在京師,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給你的丈夫了不過,你可別打算謀殺親夫,因為你已經服了我們的酥骨散,你是一點武功也施展不出來的了!”
她怎能忍受這樣的擺佈,她咬着牙根道:“你殺了我吧!”
宇文浩笑道:“這麼説,你是不願意再跟徐中嶽的了,跟我好不好?我不嫌你是再婚之婦,我可以明媒正娶,娶你為妻!”
“無恥!”她沒有氣力打扁他的鼻子,一口唾涎吐在他的臉上。
宇文浩面色鐵青,抹乾了唾涎,冷冷説道:“給你面子你不要,你這是不吃敬酒要吃罰酒!我告訴你,你別以為還有一個衞天元可以倚靠,“天元如今是死定的了!你願意嫁給我也好,不願意嫁給我也好,你這一些都是決計逃出我的掌心的了!”
他的目光充滿邪氣,看來就要有所動作了。
“癩蛤蟆,無恥!”姜雪君又是一口唾涎吐到他的臉上,而且在“無恥”之上又加上“癩蛤蟆”這三個字。
宇文浩氣極怒極,冷笑道:“你説我是癩蛤蟆,我這隻癩蛤蟆偏偏就要吃你的天鵝肉。你叫衞天元來救你吧?”
他伸出手去,正要撕破姜雪君的衣裳,忽聽得有人一聲冷笑。
那人冷笑道:“要救這位姜姑娘,也未必非得衞天元不可!”
是宇文浩非常熟悉的一個人的聲音。
正因為熟悉,他大驚之下,反手的一掌就不敢打出去了。他回頭望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然是齊勒銘。
宇文浩顫聲道:“齊叔叔,你要這個姑娘?”
齊勒銘斥道:“放屁,我要的是你!”一抓就抓着了宇文浩的琵琶骨,嚇得他連動也不敢動了。
姜雪君已經稍稍恢復了一點氣力,她爬了起來,吃驚的望着齊勒銘。
“我是衞天元的師叔。”齊勒銘説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可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暫時你不要去見衞天元,要見也得過了這幾天才説,你願意嗎?”
姜雪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説道:“齊先生,我只盼天無能夠與你們父女一家子重團聚,我就是永遠不見他,我也願意。”
宇文浩嚇得呆了,此時方始叫出聲:“爹爹,媽媽!”像是三歲小兒一樣,碰到災難,就只會叫爹爹媽媽。
齊勒銘冷笑道:“你不叫爹喊娘,我也正要打你的爹孃呢!”
※※※
白駝山主宇文雷和他的妻子穆好好聞聲趕來,看見這個情形,也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他們還不至於像兒子那樣驚惶。
白駝山主勉強打了個哈哈,説道:“齊先生,你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嗎?”
齊勒銘雙眼一瞪道:“誰和你們開玩笑?”
白駝山主道:“我們是請你去抓衞天元的,怎麼你反而把小兒抓起來了!”
齊勒銘道:“衞天元是我師侄,你們不知道嗎?”
穆好好道:“我知道疏不間親,你根本無心娶我的妹妹,找的兒子當然比不上衞天元和你親。但你的女兒總要比師侄更親吧?”
齊勒銘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穆好好道:“那你還不放開小兒,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道:“我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你們可以抓我的女兒,我也可以抓你們的兒子!你們不放我的女兒,我到時也不能放你們的兒子!”
宇文夫人道:“可惜有一件事情我還是不能不提醒你,我在你的身上已經下了金蠶蟲,要是得不到我的解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齊勒銘冷冷説道:“此時此刻,我就可殺掉的兒子!”
白駝山主喝道:“你敢害我的兒子,我就要你的女兒償命!”齊勒銘道:“既然你我都不願意親生骨肉命喪他人之手,為何不公平交換?”
白駝山主道:“不行。”
齊勒銘變了面色,喝道:“為什麼不行?”
宇文夫人道:“因為這並不是公平交換。你要知道,你的女兒是自願來的,並不是我們強逼她來的!”
齊勒銘道:“她年幼無知,受了你們的騙。”
白駝山主道:“是騙也好,不是騙也好,總之你要把女兒領回去,就得把衞天元拿來交換。”
齊勒銘喝道:“你不放我的女兒,可休怪我對你的兒子不客氣了。”
白鴕山主道:“隨你的便!你怎麼樣對待我的兒子,我就怎麼樣報復在你的女兒身上!”
他們是在園中那座紅樓下面説話,就在此時,忽見樓上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白駝山主那個看門的老僕,另外一個正是他的女兒。
那個老僕人一手抓住齊漱豆,另一隻手貼着她的背心。齊漱玉似乎也是中了酥骨散之毒的模樣,被那老僕人抓住,竟是毫無抗拒之力。
那老僕人説道:“齊先生,我不過是個下人,我的武功不及你的,不過要把你的女兒弄成白痴,這點本領我還是有的。不信,你瞧!”
説罷,一掌劈落,只聽得“咔嚓”聲響,欄杆被他一掌震塌,幾根木頭,同時碎裂成無數個小木塊,有的木塊還碎成了粉未。
那老僕人冷笑道:“齊先生,你敢對我的小主人無禮,我馬上就震傷令媛的心脈!你聽清楚,只是震傷,我可以擔保你的女兒還能夠活下去。”
要是力度用得恰到好處,震傷了心脈的確是還可以活下去的,但卻是生不如死了。因為傷者不但終身殘廢,而且心脈失調,必將變成白痴。
齊勒銘是個武學大行家,見他露了這手,知他所言不虛,任憑他怎樣膽大也不禁發難了。
齊漱玉似乎是一片迷茫,此時方始叫得出來:“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宇文夫人走上樓對她説道:“你的爹爹不肯相信你已認了我做乾孃,他以為你是給我們搶來的,現在他抓了我的兒子,要逼我和他交換。你對他説吧,你是不是自己願意來這裏的?”
齊漱玉好像是給她操縱的木偶,點了點頭。
齊勒銘叫道:“玉兒,你給她騙了,你這乾孃不是好人!”
宇文夫人格格一笑,説道:“誰好誰壞,玉兒會知道的。玉兒,你説我對你好不好?”笑得甚為嫵媚,但齊漱玉卻是感到毛骨聳然。
其實她亦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她仍然裝作一片茫然的神氣。
“乾孃,你要我怎樣報答你?”她沒有説“好”或“不好”,不錯,單純看這句話的表面意思,那應該是“好”的;因為如果她認為乾孃對她不好,她就用不着報答了。但這句話也可以解釋為反面的諷刺。
宇文夫人頗為不悦,説道:“我並不望你報答,不過你的爹爹和我們硬來,我們卻是咽不下這口氣。倘若就這樣和他換,豈不是顯得我們理虧了?所以,所以……”
齊勒銘冷笑道:“所以你要我把她贖回去!”
宇文夫人道:“你説得這樣難聽好不好,我只不過禮尚往來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對你的女兒好,你也該對我表示一點謝意才是。你説是嗎?”
齊勒銘尚未回答,他的女兒倒是搶先説了:“乾孃,你説得對!”
宇文夫人大為得意,説道:“齊先生,你聽見沒有,令媛也是這樣説呢?我沒有把令媛當作人質,你也不該把我的兒子當作人質,即使要交換,也不能用我的兒子來交換!”
齊勒銘道:“玉兒,你知不知道,他們是要我用衞天元來交換你!”
宇文夫人道:“你不要問令媛知不知道,你只要問你自己,你願不願意這樣做?”
她回過頭柔聲説道:“玉兒,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否則我也不會認你做乾女兒。但可惜你的爹爹卻不領我的情,所以你若變成白痴,只能怪你的爹爹!”她的臉上堆着笑,手掌已是貼着齊漱玉的背心了。
她這“温柔”的笑容,比那個老僕人殺氣騰騰的面孔還更可怕!
不料他的一個“好”字還未説出來,齊漱玉忽地如痴似呆的向宇文夫人發問:“乾孃,你剛才説的是,是誰要接我回去?”
宇文夫人怔了一怔,説道:“你的爹爹要接你回去呀!”心道:“我還沒有震傷你的心脈,你就變成白痴了。”只道是齊漱玉經不起恐嚇,雖然沒有變成白痴,也給嚇傻了。
齊漱玉突然叫道:“你們都弄錯了,我沒有這個爹爹!”
宇文夫人吃了一驚,説道:“他的確是你生身之父呀!我知道你自離孃胎,從未見過父親,但那天晚上,你是躲在楚家的後窗偷看的,難道你還沒有看見他是要從楚勁松手中奪回你的母親嗎?你是應該相信他的確是你的父親了?”
她一時情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相説了出來,這麼一來,她自己可也就露了底。齊漱玉本來還有點懷疑的,此時亦可以確定,那天晚上,打她穴道的那個人,就是她這個“乾孃”了!
齊勒銘傷心之極,説道:“玉兒,不管你怎樣恨我,我都不能讓你落在這妖婦手中,我的手段或者用得不當,但我是為了你好才這樣做的,你不能原諒我嗎?”
齊漱玉道:“我不是一件貨物,不能任你們交換,你若是為了我的好,就更不該打這種損人利己的主意,乾孃,你剛剛説過的,他不是好人,你才是好人,對嗎?”
宇文夫人道:“話我是這樣説過,不過……”
齊漱玉道:“好,那就沒什麼‘不過’了。既然他不是好人,他就不配做我的爹爹!乾孃,我只相信你的話,記得你也説過你捨不得離開我的,那你就不要逼我跟他走了!你若逼我,我寧願死!”
她這番話好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瘋話”。其實印有弦外之音。齊勒銘聽得懂,宇文夫人也聽得懂。齊勒銘知道女兒的罵他“損人利己”是指他不該去打衞天元的主意而言;宇文夫人心裏也是明白,她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故意引用她的説話,以求達到保護衞天元的目的。她不答應,那自是不能交換了。
齊勒銘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瞪着宇文夫人,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
宇文夫人怕他不顧一切來搶女兒,也怕齊漱玉當真不惜一死,那她的圖謀就落空了。
宇文夫人暗自思量:“只要這丫頭在我手中,諒他也不敢傷害我兒,我又何妨和他拖下去?”於是裝作感動得流出一滴眼淚,輕輕摸齊漱玉的秀髮(齊漱玉被她一摸,反膚都起了疙瘩。),柔聲説道:“玉兒,你捨不得離開我,我更捨不得離開你,你安心留在這裏吧,有乾孃保護你,誰也不能將你搶去!”
齊勒銘嘶聲叫道:“玉兒,玉兒!”
他的女兒已經被那個老僕人押進去了。
宇文夫人笑道:“齊先生,你親耳聽見了,是令媛不肯跟你走,並不是我們不肯放她。我勸你還是聽從令媛的勸告,把我這孩子放了吧!”
齊勒銘斥道:“無恥,無恥,我的玉兒幾時説過這樣的話?”
宇文夫人道:“她罵你損人利己,你把我的孩子抓作人質,不就正是損人利己嗎?”
齊勒銘怒道:“你的手段比我卑鄙一百倍,你才是損人利己!”
宇文夫人笑道:“令暖是自願留下的,可並不是我將她當作人質。你罵我的説話,請你全部收回去留給自己用吧!”
齊勒銘氣得七竅生煙,喝道:“我不和你這妖婦逞口舌之利,我只要你知道,你的兒子是在我的手裏!你一天不放我的玉兒,我就一天不放你的兒子!”
宇文夫人笑道:“很好,很好。這句話其實也正是我想對你説的。那咱們就‘耗’下去吧。”
齊勒銘當然知道,這是她的地方,在她的地方“耗”下去,只能對自己不利,但除了這樣,可還有什麼辦法呢?”
※※※
齊漱玉和宇文浩都已被當作了人質。
但還有第三個人質,而且是最關緊要的人質——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老王正在守着這個人質。老王是上官飛鳳父親的部屬。
老王本身的武功已經不錯,上官飛鳳臨走的時候還給他留下了一種名叫“百日醉”的迷香,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一種迷香。
人質被關在地牢,地牢是沒有機關的。
但佈置得雖然這樣周密,老王的心情可還是有點緊張。
忽地聽得好像有夜行人的腳步聲了。老王的武功不是第一流,伏地聽聲的本領卻是第一流,聽提出是兩個人從不同的方向穿牆人屋。
這兩個人的輕功似乎都不是很高明,不能長時間屏息呼吸。牆角那盞袖燈早已熄滅,但在黑暗中彼此都是仍然聽得見對方的呼吸。
他們也好像是同時,察覺了屋內還有別人,不約而同的向對方喝問:“什麼人?”
他們一出聲,立即也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喝問之後,跟着哈哈大笑。一個説,道;“是鐵枴李麼?”一個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鷹爪王!”
“鷹爪王”和“鐵枴李”,這是黑道止響噹噹的兩個名字,老王當然知道他們的來歷。
“鷹爪王”王大鵬,以大力鷹爪功稱雄江湖,據説他的鷹爪功已經到了足以裂石開碑的程度,一雙鐵掌,勝過別人的鋼刀。
但不知怎的,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失了蹤跡。
“鐵枴李”李力宏,外家功夫據説已經練到登峯造極的地步,十八路亂擋風拐法當世無雙。他的鐵枴重七十二斤,磨盤大的石頭,給他的鐵枴一敲,也是一敲就碎。
老王知道這兩個人後,也不能不暗暗吃驚了,因為他們輕功雖然不是第一流,但一身橫練的功夫卻是貨真價實,不但在江湖上是響噹噹的用色,在整個武林中排名的話,也可以算是三十名之內的第一流高手的。
鐵枴李道:“鷹爪王,咱們十多年沒見面了吧,想不到會在這望碰上。不知你是因何而來,可否見告?”
鷹爪王笑道:“自己人不説假話,你是因何而來,我就是因何而來。”
鐵枴李哈哈笑道:“對,對,咱們以前也曾聯手做過買賣,這次仍然照老規矩合作如何?”
鷹爪王道:“但實不相瞞,這宗買賣,我只是想沾點油水的,買主另有其人。”
鐵枴李道:“彼此,彼此,實不相瞞,我也是受人差遣來的,能夠多少沾點油水,於願己足。”
老王伏地聽聲,不覺暗暗驚詫,心裏想道:“聽他們的口氣,他們的背後似乎都有主子,不知他們的主子又是何人?”
謎底很快就揭穿了。
鷹爪王道:“李兄,你是受何人所託”
鐵枴李苦笑道:“你沒聽見我剛才説的麼,我只是奉主人之命,來此替他打探消息的,當然,自己也想沾點油水。我還夠不上資格受他人之託呢!”
鷹爪王道;“你本來可以做個寨主的,怎的、怎的……”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問下去。
但鐵枴李卻自己道了:“你是奇怪,我為什麼有寨主不做,卻做別人的奴才吧?我倒覺得並無委屈,因為我這個主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對我來説,我做他的僕人,也比做一個寨主的好處還多。”
鷹爪王道:“哦,貴主人是誰,能否賜示?”
鐵枴李道:“我可不可以先問一問你,你説你背後另有買家,那個買家又是何人?”
鷹爪王道:“那個買家其實也就是我的老闆。”他歇了一歇,繼續説道:“李兄,你覺不覺得這今晚之事甚為古怪?”
鐵枴李道:“不錯,我有同感。老兄,你的意思是……”
鷹爪王道:“看來咱們是要禍福與共了,不如大家都把這件事情説清楚了,好嗎”
鐵枴李道:“好,請老兄先説。”
鷹爪王道:“好,我先説。我在京師已經差不多十年了,你猜我是幹什麼?”
鐵枴李道:“該不會是仍然幹黑道的營生吧?”
鷹爪王笑道:“恰恰相反,我現在是在震遠鏢局裏當一名小鏢頭。鏢局裏沒人知道我的來歷。”
鐵枴李笑道:“這倒真是奇怪了,橫行江湖的大盜竟然當了小鏢頭。這麼説,我聽到的一個消息是假的了?”
鷹爪王道:“哦,你聽到什麼關於我的消息?”
鐵枴李道:“我聽説你已改邪歸正,在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手下當差。”
鷹爪王連忙問道:“你這消息怎樣得來的?”
鐵枴李道:“是穆統領告訴我的主人的,你放心,別人並不知道,但説句老實話,未得到你的親口證實,我還不大敢相信這個消息。”
鷹爪王道:“你覺得我不是做官的料子?”
鐵枴李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只奇怪你怎麼受得了官場的拘束?”
鷹爪王道:“我現在也並非身在官場呀!
鐵枴李道:“那麼這消息是假的了。”
鷹爪王道:“是真非假,亦真亦假。一半兒真,一半兒假。”
鐵枴李道:“此話怎講?”
鷹爪王道:“我是暗中替穆統領做事,並不是做御林軍的軍官。他把我安插在震遠局裏做個鏢頭,一來是為監視湯懷遠,二來也為了在京師的第一大鏢局,更方便打聽江湖上的消息。更説清明白點,是打聽有什麼不利於朝廷的消息。”
鐵枴李笑道:“你這話説得不對,實不相瞞,震遠鏢局裏的鏢師,也有一兩個是給我的主人收買了的。”
鷹爪王道:“你先別説,讓我猜猜。嗯,貴主人敢情就是有邪派第一大魔頭之稱的白駝山主宇文雷?”
鐵枴李笑道:“正是。不過,在那些自命俠義道的眼中看來,你的老闆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也是邪派啊!”
鷹爪王大笑道:“所以咱們投靠的主人,也可以説得是臭味相投的。好,言歸正傳吧,現在也應該是可以打開天窗來説亮話的時候了。你是不是來找我們穆統領的大少爺的?”
鐵枴李道:“可以這樣説,不過其中還有曲折。宇文山主本來是叫齊勒銘來抓衞天元的。至於穆公子是否被衞天元關在這裏,他還未有斷定,只是猜想穆公子失蹤之事,多半與衞天元有關。”
鷹爪王道:“貴主人怎麼會知道衞天元藏在這裏?”
鐵枴李道:“前兩天,徐中嶽和楚勁松的女兒乘一輛鏢局的馬車出城,這件事是鏢局裏的一個鏢師透露經過宇文山主知道的。王兄,你在鏢局,此事你想必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鷹爪王點了點頭,説道:“但據我所知,衞天元並不是乘這輛馬車回京城。”
鐵枴李道:“宇文山主早已料到,如果是衞天元在城外接應她們的話,料想他也不會乘原來的馬車回城,所以他不但派人注意那輛原來的馬車,也注意一些從鄉下進城特別破舊的馬車。這就偵察了衞天元的行蹤了!”
鷹爪王嘆道:“貴主人是比我聰明得多,我只知道注意那輛原來的馬車,誰知那輛馬車上坐的卻是一個不明來歷的少女。不過,我也有收穫,那個少女始終還是要回到這裏。你知道,任何可能和穆公子失蹤有關的線索我都要尋找的,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我找到了這條線索。”
鐵枴李道:“你打聽到這個消息,告訴了穆統領沒有?”
鷹爪王道:“要是告訴了他,也不會只是我一個人來了。”
鐵枴李笑道:“你是怕別人分你的功勞?”
鷹爪王道:“這倒不是。我早説過,我只是想分點油水,打聽到了確實的消息,才好去統領府通風報訊而已。”
鐵枴李笑道:“這個消息也已經是很值價了,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王在地牢裏偷聽他們的對話,聽至此處,方始完全明白。
白駝山主因為對齊勒銘還未能夠完全信任,因此要派遣他的一個親信在附近埋伏,觀察動靜。他最怕的是齊勒銘得到了人質卻又瞞住不告訴他。
鷹爪王知道的事情則比鐵枴李少得多,他只是跟蹤那個可疑的少女,才發現這個地方的。
不過在他們交換了彼此所知的情況之後,縱然他們還未敢斷定人質就是蔽在這個地方,他們也一定是要在此處搜索的了。
只聽得鷹爪王笑道:“好在我不貪功,原來衞天元果然在此處,但不知怎的,他卻獨自一人出去。”
鐵枴李道:“獨自一人?”
鷹爪王道:“從這屋子裏出來的雖然有三人之多,但都是各走各的,方向也不相同。衞天元是第一個出來,最後出來的是那個少女。
説至妙此,他似乎還有餘悸,接着説道:“想不到那個少女的輕功也是如此高明,好在我躲藏得好,沒給她發現。她和衞天元是一夥的,要是給她發現,她一叫衞天元回來,我恐怕要跑也跑不了。”
鐵枴李道:“王兄,你的鷹爪功夫天下無雙,怎的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鷹爪王苦笑道:“衞天元的厲害,大概你還未十分清楚。據我所知,連剪二先生都不是他的對手,徐中嶽與他比武,給他當作孩子一般戲耍。他的武功即使還比不上貴主人白駝山主,恐怕也相差不遠。我的本領最多及得徐中嶽而已,焉能與他相比?”
老王暗自想道:“此人倒是有自知之明,不過我聽到的有關衞天元大鬧徐家的各種説法,都是説幫徐中嶽對付衞天元的只是剪大先生,剪二先生並不在場,卻怎的又牽上剪二先生了?”
不過是剪大先生也好,是剪二先生也好,都只是與衞天元有關,與他卻是沾不上半點關係的。老王也無暇去想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只聽得鷹爪大又道:“莫説衞天元我打他不過,即使那來歷不明的少女,我恐怕也未必是她對手,別樣功夫不知,只憑她那超卓的輕功,我就只有捱打的份兒。”
鐵枴李道:“如此説來,剛才從這屋子裏出去的人,你已經認得兩個了。還有一個呢?”
鷹爪王道:“還有一個,我可是從未見過,也猜不出他是什麼來歷的了。他的輕功似乎與衞天元在仲伯之間,卻稍遜於那個少女,不知是誰?”
鐵枴李笑道:“王兄,你這次可走了眼了。”
鷹爪王道:“怎麼走了眼了?”
鐵枴李道:“你只知衞天元的武功厲害,卻不知還有比衞天元武功厲害十倍的人就出現在你的眼前!”
鷹爪王大吃一驚,道:“你説的就是那個在衞天元之後出來的中年漢子?”
鐵枴李道:“不錯。”
鷹爪王似乎不敢相信的神氣,説道:“衞天元已經可以算得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角色,連剪二先生據説也還不是他的對手,還有誰能夠比他高明十倍?除非是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覆生,方能有此本領!”
鐵枴李道:“你知道齊燕然嗎?”
鷹爪王道:“齊燕然了你説的是那個二十年前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麼?”
鐵枴李道:“是否天下第一不得而知,但齊燕然則只有一個。”
鷹爪王搖了搖了頭,説道:“齊燕然縱使活在人間,也是七十開外的老頭子了,當然不會是剛才從這屋子裏出去的那個中年漢子。”
鐵枴李道:“我告訴你吧,這個人不是別個,他就正是齊燕然的獨子齊勒銘,二十年前,傳説他被武當五老所殺,那是假的,他的武功早已在他父親之上,倘若重新排名,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非他莫屬。”
鷹爪王大驚道:“好在剛才我沒有造次,要是糊里糊塗的就跑進來,那就糟了。”
鐵枴李笑道:“也好在這三個人全都跑了,説不定咱們可以撿個現成啦!”鷹爪王道:“你是説那位穆公子還在這裏?”
鐵枴李道:“那三個人都是空着雙手出去的,我沒看錯吧?”鷹爪王道:“我就是懷疑他們何以放心不把人質帶走?假如穆公子當真已是落在衞天元手中的話。”
鐵枴李道:“齊勒銘是來抓衞天元的,但説不定他忽然念及師侄之情,特地手下留情,把衞天元放過了呢?他放過了衞天元,也就得不到人質了。”
鷹爪王道:“但那少女卻是分明和衞天元一夥的,為何她也不留下來看守人質?”
鐵枴李道:“或者正是因為她關心衞天元,才不顧一切跟着北去呢?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不管人質是否藏在這個地方,咱們總得搜它一搜。倘若給咱們找到穆公子,這功勞可就大了。不僅僅只是沾點油水那麼簡單了。”
鷹爪王聽得砰然心動,説道:“好,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事不宜遲,這就搜吧!”
人質是被關在地牢中的,他們未能發現機關,在屋子裏當然找不到。
鷹爪王稍為懂得一點機關佈置的學問,他亦已猜到了這間屋子可能是有複壁或地下室的,地下室一時難找,先試試有沒有複壁,於是在牆壁上敲打敲打,聽那回聲。
這屋子裏的確有一道複壁,壁內中空出牢的入口就是在複壁的中空之地。不過入口處另有機關,發現了複壁也未必就能找到。
他們還未發現複壁,但老王已是不能不防了。
他嘴裏含了解藥,便即燃起迷香。
不過一會,忽然聽得鷹爪王大叫一聲“不好!”鐵枴李幾乎也在同時大叫“快走!”
敲敲打打的聲音靜止了,但奇怪的是卻沒聽見逃走的腳步聲。
老王雖然已經點起迷香,但也只是準備在他們闖入地牢之時,這香才能發揮效力的。隔着一層地面,還有兩堵牆壁,他自是不敢相信在地牢中燃起的這一爐迷香,就能令到兩個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昏迷。
但過了許久許久,仍沒聽見有任何聲音。
老王大着膽子,走到夾牆當中,打開一個佈置好僅能容得老鼠鑽進來的機關,向外窺探,一看之下,不禁又喜又驚,這兩個人果然是好像業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但這兩個人昏迷的情形卻又並不一樣。鐵枴李躺在地上,額頭撣破,還在流血。
鷹爪王的情形就更奇特了,好像“掛”在對面的牆壁上一樣。老王暗中窺察,過了約半枝香時刻,見他們都是動也不會一動,料想他們的昏迷不是假裝,這才放膽子打開暗門出去。
看清楚了,原來鷹爪王的五根指頭插入牆壁,五根指頭像是五口鐵釘,釘得很牢,故此人雖昏迷,卻未倒下。
扶拐李身旁的青磚有十多塊打得粉碎,額角杯大小的傷,虎口亦已震裂。
老王是個行家,一看清楚,也就知道其中原故了。
上官飛鳳給他的這種迷香名為“百日醉”,藥力厲害非常,他們剛一發覺,就好像已經喝了過量的烈酒一般,失掉控制自己的能力,由慌亂而變得瘋狂!
老王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景,他們像是無頭烏蠅,在瘋狂中找尋“出路”,盲目亂撞。但人雖瘋狂,武功還未忘記。在昏迷前的一霎那,也正是他們把平生所學的武功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時候。
不問可知,鐵枴李身旁的磚塊是給他用“亂擋風”的拐法打碎,最後鐵枴反彈,打穿了自己的額頭。鷹爪玉之所以“掛”在牆上,那當然是由於他的大力鷹爪功了。
老王看得一顆心砰砰的跳,暗自想道:“倘若沒有這百日醉迷香,只怕我的身體也要像這堵牆壁一樣,給鷹爪王的鐵指插出五個窟窿!”
但更令他吃驚的還是這迷香的神奇藥力!隔着地牢、隔着夾牆,香氣只能從比針孔還小的縫隙中透出來,這麼少量迷香就居然能夠使得兩個武林高手變得瘋狂,終於昏倒!
但在吃驚過後,他卻是更加安心了,心想:有了這樣厲害的迷香,即使是穆志遙親自找到這裏來,我也不怕他了!
為了預防還有人來,他抹乾了地上的血跡,便把鷹爪王和鐵枴李拖入地牢。
知道了迷香的效力之後,他已是沒有那麼着急想要上官飛鳳快點回來了,不過他還是不敢放鬆注意。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忽然又聽見聲音了,其聲“軋軋”,是打開裝有機關的暗門的聲音!
這個人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直到他找開復壁的暗門,老玉這才聽得見聲音,顯然這個人是具有非常高明的輕功。
屋子裏的機關是上官飛鳳親自佈置的,連老王也未盡悉底藴。
那麼來者除了上官飛鳳自己還能是誰?
老王想都役想,就歡喜得跳起來叫道:“大小姐,你回來了?”
哪知竟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箇中年婦人,姿容豔麗,頭插珠花,長眉人鬢,隱隱有幾分妖冶之氣。
這美婦人盈盈一笑,説道:“對不住,沒人給我開門,我只好自己走進來了。我倒是很想見見你家小姐,可惜見她不着。”
説罷,深深呼了口氣,隨即笑道:“好香,好香,這是你家小姐用的香料吧,她真會享受!”
老王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誰?”
美婦人笑道:“我不是和你説過了嗎,我是來找你家小姐的。”
老王道:“找她作什麼?”心想莫非她是小姐的朋友,但怎的從來沒有對我説過。”
美婦人道:“想來和她商量一件事情。”
老王道:“什麼事情?”
美婦人道:“你這樣查根問底,是不是可以替她作主?”
老王道:“能夠作主怎麼樣?不能夠作主又怎樣?”
美婦人道:“你能夠作主,我就問你能不能作主,我就自取!總之,我是要定的了!”
老王喝道:“你要什麼?”
美婦人笑道:“小姐要你看守的是什麼?”言之下意,已是不問可知,她要的正是老王所守着的人質。
老玉呼呼兩掌,掌風把迷香吹向那個美婦,喝道:“我不管你打的什麼主意,你給我出去,否則……”迷香的效力,老王已是深知,他加強掌力,把香氣向那美婦人正面吹襲,只道她縱然有點“邪門”,諒也支持不住,非得昏迷不可。
哪知這美婦人笑得更加歡暢了,她非但沒有昏迷,反而又作了一個深呼吸。
老王本來想説:“否則你就給我躺下吧!”但對方仍然站在他的面前,這句話當然是説不出來了。
他只好説:“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了!”他的武功雖然和上官飛鳳還差一大截,但在江湖上亦是很少對手的了,心想就憑本身的武功,也未必就會輸給這個妖婦。
美婦人作了一個深呼吸,跟着作出一副懶洋洋的神氣説道:“這是百日醉吧?果然名不虛傳,香氣勝過天下任何美酒,令我舒服死了,哈,我怎捨得走呢?你要怎樣不客氣,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老王拔出腰刀,喝道:“妖婦,看刀!”
他正要一刀砍出來,哪知剛剛舞起一個刀花,全身便覺麻軟不堪,刀也拿不穩了。
噹啷一聲,鋼刀跌落地上。
美好人笑道:“你的刀我已經看見了,似乎也沒有什麼稀奇,不過,我雖然不欣賞你的刀,你也用不着就把它扔掉呀,拾起來吧!”
老王哪裏還有拾起鋼刀的氣力,他連話都説不出來,身形晃了兩晃,那美婦女還沒有倒下,他卻是先倒下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他口裏含着的那顆解藥,他還沒有立即昏迷。
美婦人格格笑道:“百日醉果然名不虛傳!但我也想不到你的酒量這樣差,我做客人的沒有醉,你做主人的倒先醉了。”
老王確是不懂,為什麼他嘴裏含有解藥,竟會“醉倒”。
美婦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這個糊塗鬼,難道你不知道美酒也和武功一樣,沒有天下第一的嗎?不同種類的武功可以相剋,不同釀法的美酒也可相兑的。你家小姐有百日醉,我有千日醉,而且我這千日醉的迷香是不用燃燒的。
“老王這才知道,他是碰上了一個擅於用迷香的大行家!她説的道理淺白易懂,但可惜老王“懂得”之時,已是迷迷糊糊的就要進入夢鄉了。
美婦人笑道:“你放心睡一大覺吧,醉你不死的。不過你既然醉倒,這件寶貨也只好不問你要了。”
她拿了一個布袋,把穆良駒裝進去。走出來看看天色,正是黑夜即將過去,但曙光還未出現的時刻。
“現在趕去,大概還可以趕得上。”她想。
她揹着布袋,布袋裏裝有兒腳步仍然走得飛快。但她的心情卻是沉重非常。
因為她要去見的,是一個她又愛又恨的人!
齊勒銘和白駝山主夫婦還在相持不下。
雖然彼此都有人質在對方手中,但齊勒銘之愛女兒更甚於他們之愛兒子(或者他們是故意裝作這樣,但齊勒銘可不敢把女兒的性命來做賭注。)看來他是被逼非得接受對方的條件不可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你想換女兒回去,只能拿衞天元來換!把我的兒子放開吧,你抓着他是沒有用的。放開他你才能騰出手去抓衞天元!”
齊勒銘軟弱無力的問道:“一定要衞天元才能交換麼,我可不可以替你們做別的事情?”
宇文夫人道:“我只要衞天元,你要女兒,就一定要把衞天元抓來給我!”
忽聽得一個人冷冷説道:“不一定要衞天元才能交換吧?”
若在平時,齊勒銘是可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但此際他心情沮喪,直到此人在他背後發出聲音,他才驚覺。
是他熟悉的聲音,是他又熟悉又害怕的聲音。
因為這個人是救過他的性命,又毀了他的一生的人,愛過他,又害過他;他想擺脱卻又偏偏擺脱不了的人。
這個人是穆娟娟。
他愕然回顧,憤然説道:“娟娟,你來做什麼?”
穆娟娟冷笑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你以為我一定非得找你不可嗎?這是我姐姐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
她把布袋放下,説道:“姐姐,我是來找你的。”
宇文夫人道:“好妹子,我正找着你呢。但你剛才説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穆娟娟道:“姐姐,我想和你做一宗交易。”
宇文夫人笑道:“咱們姐妹有什麼不好商量,用得上交易二字嗎?”穆娟娟道:“姐姐,我知道你費了偌大心力,才能逼使齊勒銘答應和你交換,我總不能讓你吃虧呀!”
宇文夫人道:“哦,原來你是替齊勒銘來和我交換。”
穆娟娟道:“不,我是為了自己!”
宇文夫人看了齊勒銘一眼,笑道:“這件事情,看來似乎要比較複雜了。恐怕要得三方面同時進行交換才行吧?”
齊勒銘道:“宇文夫人只要你把我的女兒交給我,你要我答應什麼都成!”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你要交換的就是他吧?”穆娟娟道:“他不要我,我為什麼還要他?”
宇文夫人道:“妹妹,你別賭氣……”
穆娟娟:“不是賭氣,事情也並不複雜,但只是和你進行交換。”
宇文夫人道:“你要交換什麼?”
穆娟娟道:“齊漱玉!”
宇文夫人造:“拿什麼交換?”
穆娟娟道:“這個布袋裏裝的東西?”
宇文夫人道:“布裳裏裝的是什麼?”
穆娟娟道:“你打開來看,不就知道了!”
宇文夫人打開布裳,穆良駒滾了出來。
穆娟娟淡淡説道:“用這個人來和你交易,是不是比用衞天元來交易更合你的心意?”
宇文夫人哈哈笑道:“咱們是孿生姐妹,當然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了。一點不錯,有了這位穆良駒,我還要衞天元做什麼?”
她本是笑着説話的,忽地笑容凝結。
她發現穆良駒的眉心有三顆淡金色的小圓點。
她吃了一驚,説道:“妹妹,你己培養出金蠶了?這就是你下的金蠶蟲吧?”
穆娟娟道:“不錯,我也是在最近方始在苗疆學到這門下毒功夫的,只不過我滲進了咱們家傳的毒功,大概要比苗疆的金蠶蟲厲害一些,但姐姐,你放心。交易完成,我當然會把解藥給你的。”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依我看,最厲害的還是你,難為你設計得這樣周密,看來你對我也不大放心吧?”
穆娟娟道:“你不是説我最知道你的心思麼?”她把“心意”改成“心思”,一字之差,弦外之音,不啻承認了她是害怕姐姐的毒辣手段。
宇文夫人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不過,還有一樣為難之處。”
穆娟娟道:“什麼為難之處?”
宇文夫人道:“她的女兒不肯走。因為她連父親都不能相信,又怎能相信你?”
穆娟娟道:“這倒不用姐姐操心,只要你讓我單獨見她。”
父親的情婦
齊漱玉被關在暗室裏,軟綿綿的一點氣力都使不出來。
她正在氣惱,也正在悔恨自己年幼無知,上了宇文夫人的大當。
忽然有人打開囚房,暗室有了光亮。
她還未看清楚來者是誰,那人已經把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口中,輕輕一託她的嘴巴,逼她把那顆藥丸吞下去了。“別怕,別怕,這顆藥丸是對你有好處的。”是女人聲音。
齊漱玉盯着那個女人,氣得雙眼要噴出火來;罵道:“你要怎樣擺佈我。隨你的便,我是決不會再受你的騙了!你不是我的乾孃,你是妖婦!”她只道是宇文夫人,這顆藥丸不知是什麼毒藥。
那女人苦笑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乾孃,不過,你也罵得不錯,我的確是個壞女人,説我是‘妖婦’也未嘗不可!”
齊漱玉亦已聽出聲音有點不對,吃了一驚,説道:“你是誰?”
那女人道:“你沒有見過我,但我知道你最痛恨的人一定是我。因為在你們一家人的心目中,我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狐狸精,是我害得你們一家骨肉分離的。説我是狐狸精也不冤枉,江湖上早已有人叫我做銀狐的了。你縱然沒有聽過我的名字,想必也知道我這個綽號。”
齊漱玉失聲道:“原來你就是銀狐穆娟娟,是、是我爹爹的情婦!”
穆娟娟苦笑道:“你説對了一半!”
齊漱玉道:“為什麼只對一半?”
穆娟娟道:“不錯,我是一心一意愛你的爹爹,但我卻不知你的爹爹是否曾經愛過我。”
齊漱玉忽地覺得好像恢復了一點氣力,試一試伸拳踢腿,果然手足已經可以活動。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雖然是你們心目中的壞女兒但我這次卻是來救你出去的,我給你的這顆藥丸,不是毒藥,是解藥。”
齊漱玉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穆娟娟道:“因為我也有事情求你。你要不要聽我和你爹爹的故事?”
齊漱玉道:“好,你説吧。”
少男少女總是喜歡聽愛情的故事的,尤其喜歡聽一波三折的故事。
愛情的道路上有鳥語花香,也有泥濘雨雪。
走在愛情道路上的人當然喜歡鳥語花香,聽故事的人卻往往覺得路途上的險阻越多越夠味,在泥濘中打滾,在風雪中逆行,那滋味更加“美妙”。
故事中人當然盼望喜劇收場,聽故事的人往往更喜歡悲劇。
但這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誰也不知道它將會怎樣收場。
雖然還沒有結局,但已經充滿了悲傷。故事中人險死還生,用“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這八個字來形容他的遭遇已是不嫌過份了。
穆娟娟就像對知心朋友傾吐她的心事似的,説到激動之處,熱淚盈眶。
這樣一個充滿悲劇意味的愛情故事,一來是少女們最喜歡聽的。但可惜這卻是與齊漱玉切身有關的故事,她不能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來聽故事,她聽得心絃顫抖,怕聽,又不能不聽。
而且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喜劇呢還是悲劇,很可能一大部分取決於她。
這個還沒有結局的故事,她已經從奶媽和別的人(丁大叔、楚天舒等等)口中約略知道一些,但不管是她已經知道的也好,未曾知道的也好,都是同樣令她心靈顫慄,激動之情,並未因為重聽一遍而稍減。
“我本來是個風塵女子,偶然來到你的家鄉,偶然碰上你的爹爹,偶然結下了一段孽緣,本以為是流水行雲,緣盡則散。唉,哪知……”
説到此處,穆娟娟忽地輕輕吟出一首詩:
“人生到處知何似?
恰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穆娟娟嘆了口氣,繼續説下去道:“這是你父親喜歡的一首詩,是蘇東坡的待吧。詩意我懂,但最初我卻不懂他為什麼喜歡念這首詩,唉,現在當然是懂了。你的父親當初大概也只是把我們這段孽情當作飛鴻踏雪,在泥上偶然留下的‘指爪’。只是事與願違,如今他縱然鴻飛沓沓,亦已擺脱不了。而我和他恐怕也都是沒有如詩中所説的那樣灑脱的情懷了。”
穆娟娟繼續説道:“我自知配不上你的爹爹,我也不想破壞他的家庭幸福,因此在他結婚之後,我曾經好幾次想要結束這段孽緣,唉,哪知還是結束不了。每一次想走的時候,我都是臨行又下不了決心,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齊漱玉沒有回答,心裏在想:“這還用説嗎,當然是因為你愛他的原故。”
穆娟娟自問自答:“不錯,我是愛他,但我之所以不肯離開他,卻並不是為了自己。我不是不肯,而是不忍。是為了他的原故,不忍離開他,你懂嗎?”
齊漱玉不懂,只是聽她自説自話。
穆娟娟嘆了口氣,説道:“因為我覺得他可憐!”説罷,忽然傻笑起來,帶着幾分“狂態”的説道:“你的母親是名門淑女,武功品貌,樣樣都比我。一個男人有這樣的妻子應該是很幸福的了,對不對?‘可憐’怎麼能和一個‘幸福的新郎’連在一起呢?我這樣説,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齊漱玉並不覺得可笑,因為她已經知道父親的婚姻並不幸福,雖然她不知道過錯應該由誰承擔,但她也覺得父親是“可憐”的了。
穆娟娟説道:“你爹爹常常跑到我這裏喝酒,我勸他回去陪新婚的妻子,他就大發脾氣。每次喝酒,都要喝到大醉方休。喝醉了酒,有時大哭,有時大笑,有時甚至將我痛打一頓來泄他心中之怒。我不怪他,我知道若不是他傷心透頂,他決不會這樣做的。最初我不知道他傷心的原因,後來當然是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訴你!”
齊漱王想起那天晚上在楚家所見的情形。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見到了在她襁褓的時候就離開她的母親,那天晚上的所見,是幾乎令得她發瘋的。她用不着穆娟娟告訴她,她早已知道父親是因何傷心了。
穆娟娟繼續説道:“終於到了那一天,你爹爹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他離家出走了。但他並不是和我一起私奔的,他做的那件錯事,我也是後來方始知道。你相信嗎?”
齊漱玉沒説話,但卻點了點頭。
穆娟娟又嘆了口氣,説道:“雖然他並不是為我背棄家庭,但他弄得身敗名裂,起因卻是為我。因此他可以不理我,我卻不能不理他!”
穆娟娟繼續説道:“我暗中跟蹤他,那次他和武當五老比劍,受了重傷,從懸崖跳下江心。人人都以為必死無疑,但結果他並沒有死。你知道他是何以能逃出鬼門關的?”
齊漱玉道:“因為你救了他。”
穆娟娟道:“我撈起他的屍體,説是‘屍體’,一點也不誇張,他的呼吸都已停止了的。幸虧剛剛斷氣,心頭尚暖,我竭盡所能,方始令他‘還陽’。然後,然後,……”
説到此處,不覺掉下兩滴眼淚,“然後,然後就是十多年的荒山歲月。”
“最初幾年他還是像個半死人,吃飯拉屎都要我服侍他,傷口流膿發臭,也是我掩着鼻子,替他換藥。
“這樣過了三年他才能起牀,第五年才能像平常人一樣走動,第六年才撲始重練武功。
“如今他不但已經恢復原有的武功,而且更勝從前,甚至有人認為他已勝過他的父親,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但你猜他怎樣對我説,不錯,他口頭上是感激我的思義,説是要報答我,但他的報答卻是將我拋棄!他説,娟娟,咱們的緣份盡了,就此分手吧!
“嘿。嘿,緣份已盡,緣份已盡!這活人早該在二十年前説的,現在才説,我可不能依他了!”
故事説完了,只可惜這故事還未有一個結局。
齊漱玉忽道:“我並不恨你,我只覺得你可憐!”
穆娟娟道:“我並不要人可憐!”
齊漱玉道:“我知道,我可憐你就如同你當初可憐我的爹爹一樣。我想爹爹本來也並不是要你可憐他的。”
穆娟娟默半晌,説道:“看來你倒似乎比你的爹爹還懂得我,多謝你把我和你的爹爹相提並論。我知道在你爹爹的心裏,他一直認為我是配不起他的。”頓了一頓,低聲説道:“雖然我不要人可憐,我也多謝你對我的同情。”
齊漱玉道:“我也並不是如你想象那樣,把你當作壞女人的。”
穆娟娟道:“是聽了我講的故事之後,才改變想法的吧?”
齊漱玉道:“不,在你説故事之前。因為有一個我信得過的朋友,也曾經對我説過你的故事,不過沒有你自己説得那樣詳細罷了。”
穆娟娟沒有何她這個朋友是誰,只是緊握她的手,説道:“多謝你肯相信我不是壞女人。”
齊漱玉道:“我更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低聲笑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我救你是有目的的,你忘記了我一進來就和你説,我也有件事情要你幫忙的麼?”
齊漱玉道:“這是公平交易,我當然答應你。”
穆娟娟道:“你別答應得太早,我求你這件事情,當真可説得是不情之請的。你別吃驚,我説出來,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齊漱玉道:“雖然是在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情理之中,對嗎?”
穆娟娟怔了一怔,説道:“你已經知道了我所要求的是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不錯,我已經知道。正因為我對這件事情曾經反覆想過,我才認為這並非不情之請。”
穆娟娟道:“原來你已經見過楚天舒了?”
齊漱玉道:“不錯,我剛才説的那位朋友就是他。所以你用不着再説,我也已經決定答應你了。
※※※
齊勒銘不知道穆娟娟和他的女兒説了些什麼,當然更是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女兒竟會答應穆娟娟的要求。他正在焦急等待,心裏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
終於他看見了穆娟娟和他的女兒走了出來。她們是手牽着手走出來的。
齊勒銘固然大感詫異,他的女兒也是一樣。
因為有一件事情是她意想不到的:她看見爹爹,還看見了姜雪君。看見爹爹是在她意料之中,看見姜雪君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夕卜了。
她嘆了一聲,説道:“姜姐姐,你怎麼也在這兒?”
姜雪君道:“還不是和你一樣,都是上了這妖婦的當。”
宇文夫人冷憐説道:“大概你現在也不肯認我做乾孃了吧?”
齊漱玉哼了一聲,説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不罵你是妖婦已是好了。”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看來你倒是很有辦法,居然能夠令到情敵的女兒對你服服貼貼。好,那麼咱們就交易吧,請你把穆公子的金蠶蟲之毒解消。”
穆娟娟道:“等她一走,我就給你解藥。姐姐,你總不會連我也不相信吧?”
宇文夫人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穆娟娟沒有回答,等於默認。
宇文夫人嘆道:“誰叫咱們是姐妹呢,好吧,我答應讓齊姑娘先走。”
穆娟娟道:“漱玉,你喜歡跟誰走都行,我不勉強你。”
齊勒銘道:“玉兒,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齊勒銘歡喜得流出眼淚,説道:“真的,謝謝你!我真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
穆娟娟冷笑道:“你真的要報答我嗎?”
齊勒銘把心一橫,説道:“你説吧,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穆娟娟道:“我會説的,但不是現在。現在我不想見你。你們父女走吧!”
宇文夫人叫道:“且慢!”
齊勒銘道:“你想要怎樣?”
宇文夫人道:“你已經得回女兒,為什麼不放我的兒子?”
齊勒銘冷冷説道:“我的女兒是娟娟用這位穆少爺和你交易的,這是你們之間的交易。與我無關!”
宇文夫人望着穆娟娟道:“妹妹,你説一句話吧。”
穆娟娟淡淡説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的脾氣一向倔強,這個人待我如何,你也知道,我怎能向他求情?”
宇文夫人咬一咬牙,説道:“好,齊勒銘,我認輸了,你劃出道兒來吧!”
齊勒銘道:“你要得回令郎,也得和我交易,用這位姜姑娘交易。”
宇文夫人道:“好,我讓她走!”
齊勒銘道:“解藥拿來!”
宇文夫冷冷説道:“我只答應讓她走,可沒答應給她解藥。我還要告訴你,你中了我的毒、最多活一年,我也不能給你解藥,除非用衞天元和我交易!”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要你的解藥,但這位姜姑娘,她是無辜受累的!”
宇文夫人道:“我管不了這許多,我是鐵價不二。”
眼看又要成為僵局,穆娟娟忽道:“姐姐,請給我一壺酒。”
宇文夫人道:“你要酒做什麼?”
穆娟娟道:“酒能合歡,也能消愁。我高興的時候喜歡喝,不高興的時候也喜歡喝,姐姐你該不至於吝惜半壺酒吧?”
宇文夫人道:“瞧你説到哪裏去了,我只是怕你借酒消愁愁更愁!”
穆娟娟道:“咱們姐妹難得重逢,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有什麼優愁。老實告訴你吧,我這次是借花獻佛。”
宇文夫人道:“對,咱們姐妹也該乾一杯了。”只道妹妹説的“借花獻佛”乃是向她敬酒。
酒拿了來,穆娟娟聞了一聞,説道:“不壞!”便即斟了滿滿一杯。
宇文夫人冷冷説道:“妹妹,你的本領已經在我之上,我還怎敢班門弄斧,你不放心,這杯酒讓我先喝。”她説的“本領”,其實是省掉三個字的,全稱應該是“使毒的本領”。
哪知穆娟娟卻道:“這杯酒不是給你喝的,你要喝酒,待會兒再喝個痛快。”回過頭來,把這杯酒給了齊漱玉。
“你拿這杯酒去敬姜姑娘吧。”穆娟娟道。
齊漱玉愕然道:“為何要我向姜姑娘敬酒?”
穆娟娟道:“姜姑娘不是你的好朋友嗎?”齊漱玉道:“是呀,她是我的好朋友。”
穆娟娟道:“那麼你就該替她餞行,祝她事事稱心如意。”
齊漱玉心領神會,把這杯酒拿到姜雪君面前,説道:“姜姐姐。我是誠心誠意為你餞行的,這杯酒請你幹了。”“誠心誠意”這四個字説得特別懇切。
姜雪君心中一動,想道:“倘若她有半點懷疑銀狐在酒中下毒,決不會説這四個字。銀狐不會害她,料想也不會害我,反正我已中了金狐之毒了,這杯酒縱是毒酒,也不在乎了。”
喝下之後,只覺一股熱流迅即流轉全身,突然覺得有了氣力。她本來是蒼白如紙的臉也恢復了紅潤。
宇文夫人冷笑道:“妹妹,你真好本事,居然能瞞過我的眼睛在酒中放下解藥,你的解藥見效如此之快,看來你不但是使毒的功夫比我高明,解毒的功夫也比我高明瞭,佩服,佩服。不過,你這樣做,未免是有點兒胳膊向外彎吧?”
穆娟娟道:“多謝姐姐稱讚,待會兒我也會給這位穆公子以最好的解藥的。”她這樣一説,宇文夫人不敢作聲了。
姜雪君恢復了氣力,説道:“‘漱玉,恭喜你們父女團圓,我先走了”
齊漱玉怔了一怔,説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齊勒銘道:“姜姑娘另外有事,你不要勉強她了。”要知他是希望女兒能夠嫁給衞天元的,因此他倒是巴不得姜雪君先走,免得有一個第三者插在他們中間。
齊漱玉卻會錯了意,只覺姜雪君的另外有“事”,乃是她和衞大無早有了約會。她一陣心酸,叫道:“姜姐姐!”
姜雪君回過頭來,道:“什麼事?”
齊漱玉道了:“我不打算去見衞大哥了,請你將我的消息告訴他。爺爺面前!我也會替他交代的,他不必急着回家。”
姜雪君道:“不,你非找他不可,因為他需要你的幫忙。”
齊漱玉吃了一驚,説道:“他出了什麼事嗎?”
姜雪君道:“你放心,目前他並無危險。他的事情,有人會告訴你的。”
齊漱玉大為納罕,説道:“有人,什麼人?”
姜霎君道:“是一個行事很古怪的女子,你不認識她,但她卻曾為你的事情出過不少力,她和衞大哥似乎也是朋友,你可以相信他。”
齊漱玉聽得“似乎”二字,更是莫名其妙,説道:“我們似乎從未聽過衞大哥有這麼一個古怪的朋友。你不知道她的來歷麼?”
姜雪君道:“雖然不知,但我相信她。”
齊漱玉道:“我怎樣才能找到她?”
姜雪君道:“她似乎甚為神通廣大,用不着你去找她,她也會找到你的。你見到她,就會知道應該怎樣去幫你衞大哥的忙。”
齊漱玉道:“你不知道衞大哥現在在何處嗎?”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會去找他了。你不必多問,以後你會知道的。我走了。”
齊漱玉滿腹疑團,但她亦知此地非詳談之所,只好讓姜雪君先走。
姜雪君走後,齊勒銘道:“玉兒,咱們也該回家了。”
齊漱玉忽道:“爹爹,做人是不是要講恩怨分明?”
齊勒銘道:“不錯,怎樣?”
齊漱玉道:“那你就不能説走就走。”
訣別酒
齊勒銘苦笑道:“你還要我留在這裏做什麼?”
齊漱玉沒有回答,斟了兩杯酒。
她舉起杯來,説道:“阿姨,請讓我也來借花獻佛,敬你一杯,多謝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道:“我沒有資格做你們齊家的人,‘一家人講什麼客氣’之類的話,我是不敢説的。但説到多謝,我更應該多謝你。因為你並沒有把我當作妖婦或者賤人。説老實話,你肯叫我一聲“阿姨”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唉,我只慣自己生不出像你這樣一個好女兒。好,多謝你看得起我,乾杯、幹——杯!”
言語之間,已經漸露狂態,説罷一飲而盡。
齊漱玉又斟了滿滿兩杯,説道:“爹爹,我知道穆阿姨也曾救過你的性命,即使過去的事不提,只是為了女兒的緣故,你似乎也應該敬穆阿姨一杯吧!”
齊勒銘心情激動,忍着眼淚,從女兒手中接過酒杯,説道:“娟娟,我欠你實在大多!”
穆娟娟狂笑道:“我曾經累你身敗名裂,如今把你女兒找回給你,以後誰也不欠誰了。好,這杯酒就當作是訣別酒吧。”
狂笑聲中,穆娟娟把酒喝乾,隨手摔出,“當”的一聲,酒杯碎成片片。
齊勒銘叫道:“娟娟,你,你何必這樣?”穆娟娟已跑進後堂去了。
※※※
齊勒銘和女兒走在“什剎海”的湖邊(什剎海其實是人工湖),湖平如鏡,可是父女兩人的心情都是殊不平靜。
“玉兒,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唉,爹爹少年時候做的事也實在太過荒唐,對不住你們母女,你,你還在恨爹爹嗎?”齊勒銘道。
“爹,過去的事不要提了。”齊漱玉道。
齊勒銘嘆了嘆氣,説道:“不錯,過去的我就當它是死了吧。我失去了妻子,得回女兒,也應該心滿意足了。”
齊漱玉抬起頭問道:“媽媽呢?”
齊勒銘幽幽説道:“她回去了。”
齊漱玉道:“回去?回去哪兒?”
齊勒銘道:“她已經有了丈夫,也另外有了女兒。她當然是回到她的家了。”過了半晌,再嘆口氣道:“娟娟説她配不起我,其實我也配不起你的媽媽。”
齊漱玉道:“爹爹,請恕女兒放肆,我想大膽問你一句。”
齊勒銘道:“你説。”齊漱玉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愛媽媽?”
齊勒銘道:“當然是了,否則我為什麼非、非得把你的媽媽奪回來不可!”
齊漱五忽道:“爹爹,你錯了!”
齊勒銘道:“哦,我什麼地方錯了?”
齊漱玉道:“其實你對媽媽並非真愛,你只是妒忌,只是報復。”
齊勒銘道:“你認為我這樣做是對她報復?”他不提“妒忌”只提“報復”,顯然已是承認了自己有妒忌的心理在內。
齊漱玉説道:“不錯,你不是因為愛她才要把她奪回來的。”
齊勒銘道:“那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對她報復?”
齊漱玉道:“爹爹,我雖然只見過你一次面,但我已經知道你是十分要強的人。”
齊勒銘承認。
齊漱玉道:“你覺得媽媽看不起你,所以儘管是你先做出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你也不肯放手讓她離去。”
齊勒銘沉默許久,終於嘆了口氣,説道:“你説得對,是我錯了,我若真的愛她,我是應該讓她得到幸福的。”
齊漱玉道:“女兒還要大膽的説一句話,爹爹,你並不是配不起媽媽,只是你們並不是很合適的一對。”
齊勒銘道:“我知道。但我想要她回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是為了你的緣故。”
齊漱玉道:“一家人能夠團圓,當然是最好不過,從前我也是這樣想的。但現在我已明白,我若要得到一個美滿的家庭,就先要拆散別人的家庭。而且媽媽未必感到幸福,咱們的家庭恐怕也不見得就是美滿的家庭了。”
齊勒銘嘆道:“我一直把你想象成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現在我才發覺你早已長大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遠遠沒有你懂得的多。”
齊漱玉道:“那天我見了你們之後,我也發覺,我好像是在一夜之間,忽然長大了。想到了許多我從沒有想過的事情。”
齊勒銘苦笑道:“你還想到了一些什麼?”
齊漱玉道:“我想到了媽媽,也想到了穆阿姨。”
“以前我只道媽媽可憐,現在我才知道穆阿姨更可憐。爹爹,你做對不住媽媽的事情,但你更對不住穆阿姨。”齊漱玉繼續説道。
齊勒銘皺起眉頭,澀聲説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來提醒!”
但齊漱玉還在説下去,“爹爹,你和穆阿姨也似乎是更為合適的一對……”
齊勒銘厲聲道:“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不要多管!”
這是他們父女相認以來,齊漱玉第一次受到父殺的呵斥,她不覺欲泣,半晌説道:“爹爹,你不是説過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麼?”
齊勒銘嘆了口氣,説道:“玉兒請你原諒爹爹。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心裏煩。請你別要再提穆、穆阿姨了,好不好?”
他歇了一歇,臉上換上笑容,説道:“玉兒,現在該談談你的事了。你是不是很喜歡你的衞師兄?”
齊漱玉臉上一紅,説道:“我和衞師兄從小在一起長大,我們一向是如同兄妹一般。”
齊勒銘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他,他卻只是把你當作小妹妹麼?你放心,只要你喜歡他,我自會替你們撮合的。”
齊漱玉道:“爹爹,你也別管我的事情好不好?”
齊勒銘道:“我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我送你出城,你先回家吧。”
齊漱玉怔了怔,説道:“爹爹,你為什麼要趕我回家?我還有事情要做呢!”
齊勒銘道:“京師龍蛇混雜,風浪比江湖上的更為險惡,你一個年輕少女,留在此地,甚不適宜。我知道你想去找衞兄,但我替你去找他,比你自己去找他更為合適。”他怕女兒擔憂,不敢把衞天元目前尚在險境的事情告訴女兒。他獨自留下,其實是想暗中助衞大元一臂之力的。
齊漱玉道:“爹爹,我要找他,我會自己去找。姜姐姐説過,有人會幫我的忙的。用不着爹爹操心。不過,我可以答應暫時離開你。”
齊勒銘道:“你會錯意了,我並不是要離開你……”話猶未了,忽地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四肢痠軟,渾身氣力,竟似突然消失了!
齊勒銘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玉兒,玉兒!”
齊漱玉道:“爹爹,你怎麼啦。”
齊勒銘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氣力突然消失了。你過來扶我一下。”待女兒靠近,忽地伸出三很指頭,扣住女兒脈門。
齊漱玉吃了一驚,道:“爹爹,你幹什麼?”
齊勒銘道:“玉兒,你説實話,為什麼我的氣力會突然消失?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嗎?”
齊漱玉把手抽了出來,説道:“爹爹,你捏得我好痛。”
原來齊勒銘的氣力在迅速消失之中,剛才還可以用上一點氣力的,現在卻當真是手無縛雞之力了。
齊漱玉道:“爹爹,你別怪我,這是我和穆阿姨交換的條件。不過,這也是為了你的好的。”
齊勒銘道:“為了我的好?我已經變成廢人,今生今世都要你服侍我了!”
齊漱玉道:“爹爹,你用不着我服侍你的。穆阿姨會服待你,她服待你,一走會比我服侍你更好。”
齊勒銘頹然嘆道:“我也是該有此報,我只是想不到……”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説道:“齊姑娘,多謝你幫我這個忙。”
開漱玉道:“爹爹,你不用發愁,穆阿姨來服侍你了!”一面説道,一面跑上前去,迎接穆娟娟。
穆娟娟道:“那個女子名叫上官飛鳳,這是她的地址。要是你在這個地方找不到她,可以到震遠鏢局打聽你衞師兄的消息。上官飛鳳説不定也會到鏢局去的。”
齊漱玉接過那紙字條,説道:“好,穆阿姨,我這就把爹爹交給你啦。”
※※※
穆娟娟扶起齊勒銘,齊漱玉已經去得遠了。
齊勒銘冷笑道:“娟娟,你真有辦法,想不到我親生的女兒,竟然也會給你説得她串通了來暗算我。”
穆娟娟道:“別説得這樣難聽好不好。不錯,我是在酒中放了酥骨散,我這酥骨散比姐姐的酥骨散還要厲害得多,但我也在酒中放了另外一種你必需的解藥,是可解姐姐給你服下的那種毒藥的。明年今日,你非但不會死,而且只要你願意活下去,你可以長命百歲。”
齊勒銘道:“我謝了。你已經把我弄成廢人一個,我還要長命做什麼?”
穆娟娟道:“齊郎,請你不要恨我。找只是想你陪着我過這一生。”
齊勒銘嘆道:“娟娟,我已經對你説過,這次你救了我的女兒,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你又何必用到這樣手段?”
穆娟娟道:“這話你似乎説過不止一次。”
齊勒銘道:“這次是真的了。娟娟,我真的是在後悔,後悔對不住你。你肯原諒我,我當然願意和你在一起。”
穆娟娟道:“我累得你身敗名裂,你不是已經下走決心,要拋棄我的嗎?”
齊勒銘道:“過去,我做錯了事,時説錯了話,要是你肯原諒我,就讓我從頭做起吧。從今之後,只要你不拋棄我,我是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穆娟娟道:“你説的是真心話?”
齊勒銘道:“當然是真心話。娟娟,我再説一遍: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並不僅僅是因為你救了我的女兒,我才要報答你的。”
穆娟娟道:“可是我還不敢放心。”
齊勒銘道:“你要怎樣才能放心?”
穆娟娟道:“最好你像從前一樣,吃飯要我喂,拉屎要我服侍,我才覺得你是完全屬於我的。”
齊勒銘道:“你不嫌辛苦?”
穆娟娟道:“是辛苦的,但苦中有樂勝於苦。因為只有我一個人肯這樣服侍你,你也非我不行,我服侍你,心裏就充滿快樂!”
齊勒銘苦笑道:“我服了你的酥骨。也差不多是廢人一個了,你還不放心麼?”
踢娟娟道:“不放心。你的內功太高,我的酥骨散未必能困得住你,而且酥骨散是有解藥的,不但我有解藥。我的姐姐也有解藥。”
齊勒銘道:“你以為你的姐姐會給我解藥?”
穆娟娟道:“那也説不定啊,她要利用你的時候,就會給你解藥,我若一時心軟,也會給你騙去解藥。”
齊勒銘苦笑道:“這樣説,只有你將我打得半死不活,你才放心了?”
穆娟娟道:“也無須如此。齊郎,記得你也這樣説過的,你願意為我犧牲一切?”
齊勒銘道:“不錯,為你捨棄性命,我也甘心。”
穆娟娟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捨棄武功,我也就放心了!”説到“放心”二字,突然出手抓着了齊勒銘的琵琶骨。
齊勒銘大駭道:“娟娟,你於什麼?”
穆娟娟柔聲説道:“齊郎,請你暫忍一時痛苦,咱們就可以永遠不分開了!”
她用力在齊勒銘的琵琶骨上一捏!
齊勒銘的內力已經消失,哪裏在還能禁受得起,登時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齊勒銘醒來了。
他一有知覺,立即發覺雙臂已是不聽使喚。
穆娟娟還是那樣温柔的語調説道:“齊郎,我已經給你敷上了金創藥,你覺得好了點吧,還痛不痛?”
齊勒銘失聲叫道:“我的手、我的手……”穆娟娟道:“齊郎,對不住,我為了不讓你離開我,只好捏碎了你的琵琶骨,我才能放心。”
琵琶骨給捏碎,多好的武功也作廢了。齊勒銘眼睛一黑,幾乎又要暈過去。
穆娟娟道:“齊郎,你説過的,你願意為我犧牲一切,甚至性命也在所不借的,是嗎?”
齊勒銘嘆了氣道:“是的。這也是我應得的報應。”
穆娟娟道:“唉,聽你這樣説,你似乎心裏還在怨我。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樂樂過下半輩子,這不勝於你江湖流浪,時刻都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嗎?”
齊勒銘還有什麼好説呢?他只能苦笑道:“但願如你所言。”
花落水流,幾番離合絲連藕斷,難説恩仇。齊勒銘讓穆娟娟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她要牽引他到什麼地方?齊勒銘不敢問也不想問。他只有一點是十分清楚的,他後半世的命運,是隻能交給她了。正是:
劍網攖人如世網,塵絲糾結似情絲!——
齊勒銘的《劍網塵絲》故事是可以告一段落了。但他的後半世命運如何?衞天元的愛情故事,結局又是怎樣呢?這些情節,不屬於本書範圍,只能在《劍網塵絲》的姐妹作《幻劍靈旗》中找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