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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劍發虹飛北斗寒

    達摩正殿前,佔地足有三十丈方圓的庭院中,這時,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頭,最難得的,便是近千人擠在一處,居然還能保持着鴉雀無聲。這時,千百對眼光,都正默默仰向正殿上。

    迎面的正殿,一片茶褐色,原來達摩正殿早已封閉了。

    單劍飛不敢帶出絲毫聲響,躡足悄然向一邊緩緩繞過去。他在院中距正殿最遠的一角停下來,在這裏,他牛隱半現地靠在一根合抱木柱的內側,他可以看清殿上殿下每個地方卻不易為別人所注意。

    單劍飛剛剛站定,忽聽身後有人在輕輕交談:“約定的是什麼時刻?”

    “十時正。”

    “現在呢?”

    “差不多了。”

    “剛才那陣鐘聲是什麼意思?”

    “弄不清楚。”

    “是不是為了封殿?”

    “不像。我們到達時殿早封了,鐘聲是我們抵達後才敲的,怎會是為了封殿呢?”

    交談兩人,一個喊對方“老大”,一個喊劉方“老三”,停了停,又問道:“老大,依您看,今天‘玉帳仙子’會不會真的來?”

    老大道:“約系她定的,怎會不來?”

    老三道:“五劍派的掌門人呢?”

    老大道:“不來能行嗎?”

    老三嘆道:“這位‘仙子’果然厲害,二十多年前,因為有個‘七星劍’情形還好些,如今,‘七星劍’桑雲漢音訊杳然‘玉帳仙子’的玫瑰花卻再度出現,唉唉……”

    老大低叱道:“小聲點,老三!”

    單劍飛聽到此處,心頭一亮,漸漸有點明白過來了:“‘金鈎玉帳玫瑰紫,劍發虹飛北斗寒’這兩句歌詞,原來是代表着二十多年前,武林中的兩位名人;前者大概以:紫色玫瑰’為信符叫什麼‘玉帳仙子’,後者十九便是華山劍畢義度打聽的‘北斗七星’桑雲漢了!”

    身後交談的兩人,不能以傳音功夫問答,顯然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單劍飛想多聽一點,怕驚動他們,也一直不敢回過頭去看。

    這時,那名受到警告的老三,大概實在熬不住了,僅緘默了極為短暫的片刻,終又低聲問道:“老大,假如雙方都來您看少林方面可能怎麼樣?”

    老大哼了一聲道:“若不是為了想知道這一點,誰又會在這新春年頭,老遠地趕到這裏來?你問我,我又問誰?”

    經老大這一反問,老三再度沉默了。

    這對“兄弟”,“老三”一肚草料,“老大”驕橫凌人,兩人的全部對答,除了一個“無事不問”,一個“專門搶白”而外,簡直無甚意義可言,不過,這在對此事抱着無窮好奇,而所知卻又有限的單劍飛來説,仍然是夠新鮮的。

    兩人交談中止後,單劍飛這才感覺到兩人口音似乎很熟,思念及此,忍不住一下轉過頭去。

    看清了,單劍飛為之恍然失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原來身後兩人,正是以“太原三英”自居的濃眉“霹靂拳”和“白面書生”吳之尤!看情形,“白面書生”顯然是“老大”,“霹靂拳”是“老三”,那麼,現下不在場的“鴛鴦腿”大概是“老二”了。

    單劍飛看清二人,同樣的,二人也看清了單劍飛,六目互交下,“白面書生”臉色一“白”,以肘彎輕輕一碰“霹靂拳”,“兄弟倆”立即逡巡着向前麪人羣中挨身擠去霎時於人羣中消失不見。

    單劍飛又好氣又好笑,解嘲地想:“今天,我單劍飛也夠威風的,在‘三英’心目中,我大概比那位即將來到的‘玉帳仙子’還要可怕幾分呢!”

    這時,庭院中,人羣裏起了一陣細微的波動,有人在仰臉察看太陽的位置,有人則在以目光四下向熟人交換着無言的問訊。

    就在這時候,遠處,藏經閣方面,突然遙遙傳來一聲清越的金鐘。

    金鐘一聲又一聲,不疾不徐地一共響了三下。

    庭院中眾人,顯有大半不解這三下鐘聲的意義,因此,鐘聲甫歇,人羣中立即響起一片嗡嗡的竊竊私議。

    這種鐘聲,單劍飛自然清楚知道它是:“三揖梵音”。

    周書以“三揖”為“聖者出入之禮”,正是寺中掌門方丈行將出現眾人之前,以“鍾”

    代“揖”,向眾人致候之意。

    單劍飛搖搖頭,心想:“可惜十九都不懂,真是對牛彈琴!”

    單劍飛感慨之餘,心情也止不住有點緊張起來。少林本代掌認,“一念”大師,被武林中公認為是少林自後魏開山以來,包括達摩祖師在內的,五位傑出的掌門高僧之一;至於這位“一念”大師,究竟生是什麼模樣,單劍飛雖在少林三年有餘,卻一次也有見到過。

    “來了!”“來了!”突然間,低呼聲此起彼落o單劍飛循聲望去,但見正殿通向殿後的迴廊上,這時正魚貫走出一行高僧,總數一十三名,分披着三種不同的夾紗袈裟走在最前面的,顯即掌門方丈“一念”大師,身披深紫繡金袈裟,右掌立胸作問訊式,左掌託着一柄紫玉如意,步伐矯健,身材適中,首微低,面目無法看清楚。

    “一念”大師身後,是三名身披描黃袈裟,身材平均都較掌門方丈高出一頭的僧人。

    這三僧,單劍飛都曾見過一兩次。

    前面是達摩院住持,“一心”大師。中間是戒堂主持“一意”大師。後面是監堂住持“一無”大師。

    三名住持僧身後的九名僧人,則一律披着玄黃挑紫袈裟。

    這九僧,正是“達摩”、“監”、“戒”等三院堂的九名“長老”,其排列次序則為“監堂”在前,“戒堂”居中,“達摩院”殿後。

    九位長老最末一位,便是日前訓責過單劍飛的了凡大師。

    一念大師緩步走至達摩殿前,面轉殿下庭院,立掌當胸,上身微俯,朗聲念出一聲佛號:“阿彌陀拂。”隨後將手中紫玉如意輕輕一舉,首先就地盤膝坐下。

    一念大師向殿下以佛號致意時,庭院中千百武林豪雄僅覺大師身周紅黃人影一花,另外十二名憎人,已自遠遠四下散開。

    一念大師坐定,諸僧也隨之坐落,待十三名高僧全部坐下後,眾人這才看出諸僧所坐方位似乎經過安排,並非臨時隨意佔就。

    一院兩堂,三名“一”字輩的”住持”,彼此間,間隔約三尺許成鼎足之勢坐在一念大師身後。

    三院堂,九名“了”字輩的“長老”,混編三組,以同式坐法,坐成一個等距三丈的大三角形,遙將一念大師及三名住持圍在大三角形的中心。

    由於三色袈裟搭配均勻,這種坐法,頗具規律圖案之美。

    單劍飛系站在韋陀神殿的後廊上,處地較高,他於一再審視之卜,越看越覺得這種形狀頗像一個大“品”字與一個小“品”字重疊,而一念大師那襲深紫繡金袈裟,在這“疊品”

    中極為顯目,甚似寫完一個“品”字後,在“品”字三口之間重重灑落的一點紫色“墨花”。

    單劍飛心念偶動,猛然領悟過來:“對了,‘極品紫蓮陣’!”

    一名俗家弟子,在少林,不但學到的有限,就是能聽到的,也沒有多少,不過,單劍飛卻是例外,因他認識一個幾乎是無所了知的“百塵和尚”。

    百塵和尚曾揹着膳堂諸僧告訴他:少林絕藝雖號稱有“七十二種”之多,事實上,如一個人能精通了其中兩樣也就儘夠了:一是“達摩三十六式”,另一則是“極品紫蓮陣”!

    “達摩三十六式”為掌法中“聖學”;“極品紫蓮陣”則為少林對外的“禦侮金甲”。

    在“達摩三十六式”,如有八成以上火候,而同時又能精通“極品紫蓮陣”各種玄妙變化的話,則天下任何陣法便將微不足道,同時,天下電就很少會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在以前,單劍飛僅知道百塵和尚系掛單人寺,不是少林弟子,而今,他知道百塵和尚不但不是少林弟子,甚至連佛門弟子都不是!細想起來,事情就益發透着怪異了。“百塵”究竟何許人?他怎知道這麼多的事?他對少林如此熟悉,而少林,弟子近千,何以這麼久都沒有發現寺中有着這個假和尚的呢?

    這時,殿上殿下,一片肅靜。庭院中來自天下各地的武林人物,總數雖然不下千餘人眾,但從眾人表情反應看來,顯然認識這種“極品紫蓮陣”名稱和威力的人,並沒有幾個,不過眾人衡情度勢,對諸僧現下這般默然坐待的用意,卻無不心裏明白;少林一派,在今天武林中的地位,是人盡皆知的,可是,今天,它面臨考驗了,在少林,甚至在整個武林來説,即將來到的一剎那都夠得上嚴重的。

    然而,“少林”聲望雖隆,如比之於一代羅剎“玉帳仙子”,終究尚遜一籌,所以,諸僧這種莊嚴法相,雖給人以嚴肅意味,卻未能帶給人們多大安全感。

    人們,偷偷地以眼角斜斜望去中天。由各人仰臉的角度上可以看出,距中午,已經沒有多大一會了。

    初春的陽光,温和中仍有着絲絲寒意,但是不少人額頭卻沁出了一顆一顆的大粒汗珠,熱緊張、不安、恐懼、期待,所混合而激發出的熱!

    鐺!

    一聲低沉的鐘聲,蕩過寂空,震撼了每個人的心絃,它傳自前面的韋陀神殿,是報時鐘。

    鐘聲將有三響。第一響近午,第二響正午,第三響正午過去!

    在平日,這第一響報時鐘的意義,是告訴全寺僧眾:“時近正午了!”而現在,它的意義,又多一種:“請注意,‘玉帳仙子’快出現了!

    悠悠鐘聲,有如一聲嚴厲的口令,將千百位武林人物一下子給喝得全部回過頭來。千百對眼光,望去的地方是通向韋陀神殿的兩道月牙門。然而,這時的兩道月牙門,卻空無一物!

    鐺!

    第二響,正午。

    月牙門中,空藹如故!

    在第一響鐘聲低低而長長的尾音裏,每個人都幾乎能聽得自己的心跳,第二響尾音中,人們什麼也聽不到了,因為每個人的心跳均已在這一剎那全部停止。

    就在第二響鐘聲行將消失,第三響鐘聲將響未響,寂如死亡的一剎那,一縷細微而清晰的女子聲音,悠悠響起於每個人的耳邊:“時辰到了嗎?”

    眾人相顧錯愕間,但聽那不知來自何處的女子聲音,頓了頓,緩緩接道:“那麼將殿門打開吧!”

    這一次,眾人終於聽清了,聲音來自背後,換句話説,兩個短句均來自身後一直封閉着的達摩殿中!

    眾人重新轉過身來,面對達摩殿,一個個為之目瞪口呆。

    達摩殿門,一扇扇,洞然大開,眾人眼光,呆呆而直直地向殿中望去,殿中,達摩金身前,八名紫衣少女,分兩排垂手而立,隊末四名似乎剛剛還列不久,衫角猶自微微飄動着。

    中央,高高的蓮座上,正端坐着一名面垂白紗的白衣女子。

    殿頂,敞開的天窗中,陽光投射而下,有如一道金輝閃閃的霧篷,白衣女子全身映在陽光中,遠遠望去,宛若瑤池仙子,冉內,乘雲而降,臉上雖有一幅白紗垂覆,但那幅白紗薄如蟬翼,不僅紗孔中的兩道秋波瑩徹照人,瓊瑤五鼻挺挑下,即連桃腮菱唇電都隱約具形,從紗角輕微的顫動上,更令人恍惚覺到它後面正輕輕吹送着一縷縷醉人的如蘭香氣……

    而最後令人們目光集中的,則是白衣女子巫雲高湧的秀髮上的兩支“步搖”。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白居易在長恨歌中,並投有説明當年楊貴妃頭上戴的步搖究竟是什麼樣子,一般説來,漢以下,自有步搖,多以金風為之,而現在,白衣女子耳際髮間,以金絲高高挑起的,正是一對栩栩欲活的金風。

    金風搖搖,如鳴如舞,白衣女子,這時雖然是端坐着,由於一對金風的不擺自動,益增亭亭美韻,更不難令人想象一旦履塵時的綽約風姿。

    白衣女子端坐着,春葱白玉般的右手五指半霹着,閒置膝前,左手則平胸擎託着以一幅白紗覆蓋着的物件,白紗下面是一樣什麼東西,無人能見,僅能從紗巾外面隱隱約約地看到一抹淡淡的紫影,眾人心中猜想:“那大概就是傳聞中的:玫瑰花符’吧?”

    而近乎凝結的空氣中,一念大師一身紫袈裟,無風自揚,口宣佛號,緩緩自地面長身而起。

    這一剎那,單劍飛算是將大師面目看清楚了。

    長方臉,卧蠶眉,丹風眼,直鼻寬口,嚴而威的面孔上,此刻正滿布着一層濃熾的紫色。

    其餘十二僧,相繼起身。

    一念大師返身向殿中走去,十二僧舉步相隨,前後次序顛倒,原來的陣形卻沒有變動分毫。

    一念大師帶領着“極品紫蓮陣”,“極品紫蓮陣”則引導着千百道發光的視線向殿中逐步移去。

    極品紫蓮陣於白衣女子座前丈五左右扎住腳,一念大師立掌一躬,冷冷説道:“貧僧一念,少林三十三代掌門人,現在問候女檀越安好。”

    白衣女子明如秋水的雙眸在紗孔後面一陣閃動,忽然脆聲一笑道:“記得二十多年前,‘玫瑰花符’初次出現武林時,大師尚是‘達摩院’的‘住持’……”微微一頓,淺笑着接下去道:“恭喜你了,大師。”

    一念大師直起身來,垂眉冷冷答道:“這一點,也許正是敝寺的不幸。”

    這種省略的雙關語,是沉痛的。十二僧,一致默然垂首。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道:“有人批評大師欠缺禮貌,果然一點不假!”

    一念大師紋風不動,冷冷接口道:“非惟貧僧如此,少林歷代掌門人,差不多都是一樣,從不為一己之利害關係而討好個人,同樣的,這也許就是少林之所以能維持到今天的原因!”

    白衣女子微笑道:“今天以後呢?”

    一念大師沉聲道:“因果前定,該怎樣,便怎樣!”

    白衣女子微笑道:“擅人達摩殿罪當如何,大師能否見教?”

    一念大師冷冷答道:“女檀越明白!”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佛家重緣,講因果,當勸人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之妙諦,又道是‘佛無不度之人’,偶爾誤犯,難道就沒有轉圜餘地了麼?”

    一念大師重重地接道:“如果女檀越能從來的地方立即退出去,貧僧願辭掌門之職,並自今日起,閉關三十年以謝師門!”

    白衣女子笑問道:“除此以外呢?”

    一念大師冷冷答道:“少林十三僧準備聽由我佛慈悲超度!”

    白衣女子連連點頭道:“好,好,好!”略頓,緩緩接下去道:“以名門正派自居的武林十三派中,本仙子一直是獨重少林,果然沒有錯,像那些什麼‘劍派’、‘刀派’的,骨頭軟得可憐,令人越瞧越覺得沒有出息,唉!唉!大師,您是白白自苦了。

    少林十三僧,以及殿外中所有的武林人物,聞言均不禁一怔,心想:“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白衣女子語畢,眼神一閃,忽然輕喝道:“少林僧人們,看這個!”

    右手一拂,左手那方白紗應勢飛去,掌心上的紫色物事立即顯露出來!

    “紫玉玫瑰”?不,“紫玉如意”,少林一派,至上尊嚴的代表!

    一念大師脱口一聲低“啊”,殿內外,不論僧俗,全為之呆住了。“玲瓏紫玉如意”乃少林最高信物,既然連掌門人一念大師都感到意外,那麼,它怎會跑到這位女羅剎手中去的呢?

    一念大師木立着,心底黯然默忖:“本寺如意信符,只剩一件尚在外面,據冊載,是上代於某年贈予‘七星劍’桑雲漢桑老前輩,唉唉!照此看來,二十多年前那場鮮有人知的‘花劍’之會,落敗的,十有八九是‘七星劍’桑雲漢桑老前輩!”

    二十多年前的“花劍”之會,在武林中,確是一段鮮有人知的秘辛,今日在場之人,除了一位一念大師,以及三院堂三名一字輩的住持,大概是很少有人知道這事的了。

    白衣女子明徹的雙眸註定一念大師,淡淡問道:“大師要不要鑑定一下真偽?”

    一念大師目光一垂,合掌俯身,聲浪微顫地向上答道:“少林第三十三代掌門弟子一念僧,現於尊如祖訓的紫玉如意信符之前,恭候持符人,隨意差遣。”

    白衣女子將紫玉如意揚了揚,笑道:“很簡單,即率諸僧退去一旁也就是了!”

    一念大師顫聲答道:“謹領如意法諭。”語畢,直起身,轉過蒼白的臉孔,微微揮動了一下手中的長柄紫玉如意,領着十二僧,走去偏殿,低首鵠立。

    白衣女子衣袖一抖,手中“如意”已換成一朵“玫瑰”,明眸四掃,然後向殿外陰陰喝道:“‘五劍派’掌門人何在?”

    對了,五劍派的掌門人呢?直到此時,所有的人才警覺到今天的中心問題。

    千百對眼光如閃電般交投互射,就在這時候,五名身材不一,但臉色卻同樣凝重,同樣穿着黑長衣的中年人,人手一隻大檀木盒,以同等矯捷的步伐,從前殿月牙門走進來,穿過庭院中人們自動讓開一條通路,直奔達摩殿。

    五名黑衣人走至白衣女子座前,並立着,然後俯身放下手中木盒,掀開盒蓋,向上齊齊一躬,接着,一聲不響,返身又從原路退出。

    五隻木盒中盛放着的,赫然竟是“華山”、“青城”、“長白”、“崑崙”、“峨嵋”

    五位掌門人的五顆首級!

    也許時間上稍為遲了點,不過,五劍振掌門人畢竟是履行前來少林達摩正殿聽候發落的承諾了!

    白衣女子眸光一寒,怒聲叱道:“這是誰的主意?”

    這是誰的主意呢?五個都死了,活着的,誰也無法答覆。五名黑衣漢渾似不聞,健步如飛,眨眼間於前殿月牙門中消失不見。

    八名紫衣少女,一個個目注白衣女子,臉上均露出待命之色。

    白衣女子秋波一陣閃動,忽然搖搖頭道:“可惡的不是他們兒個,算了!”接着,抬起眼光望去殿外,一種遠近可聞的語音,冷冷接下去説道:“去年,八月十五夜,在王屋山盛平峯頂,本仙子曾向五劍派掌門人這樣交代:‘玫瑰花符再度視事江湖,第一道命令是,武林中從此不容許有使劍者及佩劍者存在。’今天,本仙子重複一遍,並添附數語:‘暗中習劍,或有習劍之意圖者,一經察覺,罪相等,殺無赦!’”

    單劍飛至此,這才明白“了凡”大師不許他唱那兩句歌詞,“五劍”毀劍,以及今天不見一人佩劍的原因。

    當他想及自己包裹中正有一截斷劍,同時猜測那半部秘芨可能就是半部劍訣時,心頭不禁一陣寒凜,然而,當他目光再掃去殿上,瞥及那五隻盛放人頭的木盒時,又止不住怒火升騰,暗暗咬牙道:“今後,我第一個立志習劍,我就不信劍術一道會在邪惡勢力下從此淪喪,而永遠出不了光揚此道的奇才異能之士!”

    白衣蒙面女子語畢,冉冉自蓮座起身,一陣衣影錯亂,主婢九條窕窕身形,相繼自殿頂天窗中聯翩穿飛而去,庭院中,隨之紛亂起來,單劍飛身軀一轉,第一個飛奔出寺。

    離開嵩山,單劍飛開始朝洞庭方向進發。

    三天後抵魯山;這三天內,他已將達摩三絕招模擬純熟。

    第四天起,他開始閲讀那半部秘芨,一上來,他全以強記方式,只記文字,不及文義,打算先記熟全文,然後再慢慢參悟內容。

    第七天,到新野,他已記住十之六七。

    第十天,到襄陽,半部秘芨,他差不多已能全部默背了。

    襄陽,乃荊楚之舊屬。其地西接粱益,與關隴近接咫尺;北上河洛,水陸可兼。前人有賦雲:“漢流東下,楚山南峙,據吳蜀之上游,壓平楚之千里。”歐陽修贊其“風流餘韻,靄然被於河漢之間”。唐人蕭穎士且視之為“天下之喉襟也”。

    單劍飛到達之日,正逢元宵佳節。

    他因連日趕路辛苦,見城中到處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一時高興,便暫時停留下來。

    不一會兒,天黑下來了,大街上,華燈高燒,絃歌處處;單劍飛信步所之,走完大街又小巷。

    他看到不少懸着金漆招牌的客棧,也聞到一陣陣酒萊香氣自一些飯鋪中飄送出來,他都不敢問津,懷中有限的一點銀子,來處不易,而且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能省一文是一文。

    他走着,走着,最後,終於感到有點累,也感到了餓,便找個小吃攤子歇下來進食,可是,他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找來找去,説什麼也找不着;張望而行,不覺路之遠近,正自蹙額無計間,前路忽為大羣閒人所阻。

    單劍飛停步抬頭,迎面是座高大府第,這時,人羣中突然響起三聲鼓聲,接着有人大叫道:“中了,中了!

    單劍飛攏近引頸望去,為之恍然大悟:“原來在打燈謎!”

    他看清後,一時技癢,忘記飢餓累,忍不住向前面擠了過去。

    高大的門樓下面,一字垂懸着六盞可以旋轉的六角宮燈。

    宮燈之上,另懸六盞小紅燈,分別標着“捲簾”、“蝦鬚”、“解鈴”、“系鈐”、“拆字”、“會意”六種“謎格”。

    每盞宮燈後面,均立有一名長衫中年人,主持傳遞、贈彩及補貼空缺謎位。再過去,一張紅木條桌後坐着主事人,旁懸大鼓,鼓旁包封堆積如小山;單劍飛暗忖道:“不知謎出的怎麼樣,氣派倒蠻大的呢。”

    單劍飛自人少林,先後經“百非”、“百塵”兩僧督教,不擔經史有成,即琴棋書畫等雜學亦曾獵涉,對燈謎,自不外行。

    他知道,燈謎在古代,原有二十四格之多,而近世流行者,不過七八格而已,今日此間能備六格,已算相當不錯的了。

    在“捲簾”、“蝦鬚”、“系鈐”、“解鈴”、“拆字”、“會意”等六格中,他認為別的都有取巧途徑可循,惟有“會意格”最難,而猜起來,也惟有“會意格”最饒趣味,因此,他向最末一盞宮燈前面走去。

    最末一盞宮燈前,圍觀者遠較他處為多,但是,人們都站得離燈遠遠的,這是燈謎出深了常有的現象,多數一方面好奇,一方面又怕站近了久久不能猜中一條而難為情,單劍飛充滿信心,所以,他老實不客氣的越眾往燈前湊去。

    單劍飛站定,首先落入眼中的一條燈謎是:“柳腰軟擺,花心輕折,露滴牡丹開打四書一段。”

    單劍飛看了,眉峯不禁為之微皺。

    他知道這段文字出於西廂,在西廂中尚不怎樣,但如將它單單摘出,且射四書一段,就未免有點過分了。

    他無法想象聖賢之言中曾有那一段能適合這個謎面,於是,用手一撥,轉過去,再看下面一條。

    第二條是:“孺子不可教也打唐詩七言一句。”

    這一條,單劍飛倒覺得非常有趣,思索了片刻,一時卻找不出適當的一句來,心想,等全部看完,慢慢再想不遲,於是,又將這一條撥了過去。

    第三條是:“百合打唐詩五言兩句。”

    單劍飛沉吟半,仍然不得靈感,便又順手撥開,下首忽然有人輕輕一笑道:“這又不是‘走馬燈’,閣下撥慢點好不好?”

    單劍飛雙頰為之一熱,循聲側臉望去,發話者竟是一名五官俊秀,年紀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紫衣少年。

    他見紫衣少年正以一雙明賽荷珠的眸子含笑打量着自己,不禁訕訕笑了一下道:“真沒有想到這些謎如此難猜。”

    紫衣少年斂眉道:“這裏的主人該打之至。”説着,不知怎地臉孔竟也紅了一下。

    單劍飛還以為對方也跟自己一樣,始終沒猜着一條,聞言反倒暗慰,於是附和地答了句:“可不是”眼光又向燈上移去。

    這時,隔燈對面,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大笑起來道:“拿紙筆來,老漢猜着這條了!”

    所有的眼光,立被吸引,會意格這邊大概尚屬首次發利市,很多別處的閒人都紛紛擠了過來。

    單劍飛看那老人年紀總在七八十之間,一身藍布袍,稀稀疏疏幾根山羊鬍子,相貌雖不佳,精神卻頗健旺,這時正咧着兩排黃牙左右顧盼着,等候紙筆取至,燈旁值事中年人一面揮手要紙筆,一面含笑向老人間道:“老先生打中的那一條?”

    老人用手中旱煙筒一指道:“這一條!”

    那名值事中年人眼角一溜,笑了笑,沒再説什麼。單劍-乜探頭望去,原來是“孺子不可教也”那一條,心頭不禁生出一絲滑稽之感,暗笑道:“這種年紀打中這一條倒滿有意思,謎底不充滿橫秋老氣才怪。”

    紙筆取至,老人振腕寫出謎底:”老翁八十猶能行!”

    眾人看了,一時默然,直到有人將謎面和謎底反覆聯唸了數遍,鬨笑之聲,這才一下子爆發了開來。鼓響三通,一隻大紅封由主事人以紅盤捧過來,老人接下,洪聲大笑,忽然,笑聲由大笑變成乾笑,接着,頭一低,向身後人羣鑽去。

    同一時候,一名面如鳩盤的老婆子,揚着一根壽星拐,由另一邊一路嚷了過來,道:

    “你這殺千刀,老不死的,騙老孃説接到-筆生意,原來是躲在這兒取樂子?你多大了?你這老不死的,殺千刀的!”

    閒人趕快閃避,單劍飛仔細觀察之下,立即看出老婆子不但步履矯健,就是那支壽星拐,也非凡器,黑黝黝的,顯是純鋼打造,他沒有想到這對老夫婦原來竟是武林中的人物。

    老婆子叱喝聲漸去漸遠,人潮也散而複合,就在這時候,一名黃衣青年,忽然於燈前出現。

    黃衣青年年約廿四五,面目生得還頗端正,只是那雙眼神閃閃爍爍的,令人看了有點鬼祟之感。

    黃衣青年顯然為適才那陣笑鬧聲所引來,他來全無猜謎之意,一雙眼珠骨溜溜地四下亂轉,似乎想在人羣中發現什麼一般。

    最後,臉一低,忽然看到就站在他對面不遠的紫衣少年,臉上失望之色頓時消失,雙手一拱,笑問道:“這位弟兄請了!弟台大概也不是本城人氏吧?”

    紫衣少年淡淡側目道:“那麼閣下不是本城人氏了?”

    黃衣青年連忙笑答道:“是的……”還待再説下去,見紫衣少年已轉臉望去燈上,不由得訕訕一笑,改口又問道:“弟台如何稱呼?”

    紫衣少年冷冷説道:“我是打燈謎來的。”不折不扣,一個軟釘子!

    單劍飛心想:“這黃衣青年也真臉厚,彼此萍水相逢,為什麼一定要與人家攀緣結交?

    對方神色早就該看出來了,這種釘子碰得多無謂?”

    不意事情到此尚未算完,黃衣青年不但不知趣,反挨身走來紫衣少年邊,口中自言自語地笑着道:“是的,是的……打燈謎……很有趣,小弟出身書香世家,一直很喜歡這些玩意兒,唔,讓我也來猜猜看……弟台現在看的哪一條?”

    紫衣少年唇角噙着一絲冷笑,原已抽身準備離去,眼角偶掃單劍飛,忽又輕輕咬了咬下唇,轉過來站回原處。

    紫衣少年這種微妙的舉動,黃衣青年沒有留意,單劍飛也沒有覺察到,黃衣青年説話時眼光正望去宮燈上面,而單劍飛的眼光則始終沒有離開過宮燈;現在,單劍飛正在揣摩着這麼一條:“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併立瓊軒打藥名一種。”

    單劍飛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怕是‘王不留行’這味藥吧?”

    不過,經剛才那一陣吵鬧,他雖自信打中,卻已失去揭條報底的興趣,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大聲問道:“喂,這一條謎底是不是‘王不留行’?”

    值事人望了謎面,連連點頭,大聲笑答道:“正是,正是!”

    跟着手臂一揚,向後面朗報道:“‘王不留行’,中了!”

    接着,鳴鼓,奉彩,猜中者是一名身材瘦小的走方郎中,手持虎撐,背背藥箱,年紀看上去足有三旬出頭,嗓音卻脆越得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夥子,單劍飛看清後,不禁暗暗失笑:“原來又是一位‘行家’。”他雖然犧牲了一次領彩機會,卻無悔意,畢竟是自己搶先猜中一步,就憑這一點,即已夠他感到快慰的了。

    走方郎中剛剛接下贈彩,另一個聲音突又大笑了起來,一疊聲喊道:“快拿紙筆來,剩下的敝人通通包了!”

    發話的,正是那個黃衣青年,單劍飛一愣,心想這人真有如此能耐麼?那位紫衣少年明眸溜動,也似有着不信之色。

    黃衣青年這種豪語,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紙筆取至,閒人也密密地圍攏好幾層,一個個墊足引頸,目光一起集中在黃衣青年筆尖上。

    黃衣青年握筆在手,行睨視了身旁紫衣少年一眼,然後這才筆尖一點,笑道:“先答這一條!”

    筆尖所點的那條是:“百合打唐詩五言兩句”。但見黃衣青年揮毫疾書出:“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片驚歎聲中,有人喊“好!”有人喊“妙!”也有人喊“絕!”接着是一陣推擠鬨笑。

    黃衣青年又指了指那條:“柳腰軟擺,花心輕折,露滴牡丹開-打四書一段。”笑着接下去寫道:“魯樂篇: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激如也;繹如也;以成!”

    “好好!”

    “妙妙!

    “絕,太絕了!

    “哈哈哈。”

    鼓聲如雷,笑聲如浪,整個府第前,剎時沸騰起來。

    單劍飛雖然佩服此人之文才,但總覺其神態間邪氣了些,這兩條,他自己是無論如何打不中的。

    因此,他立即對那名紫衣少年有了好感,紫衣少年之不理睬此人,的確不無道理,這名黃衣青年,看來應該不是一個值得結交的年輕人;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側臉望了紫衣少年一眼,皺皺眉,縮身退出人羣之外。

    遠離那座府第,單劍飛仰望長空,明月如輪,萬里無雲,心中多少有着一絲遺憾,因為,他退出人羣時,那名紫衣少年正不屑地拿眼角乜斜着黃衣青年,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離開。

    不過,繼之一想,他又安心了。紫衣少年人品俊逸,衣着華美,顯屬世家子弟,而自己,寒寒酸酸的,身上又有重任亟待完成,縱然對方肯折節下交,自己還不是一樣無法與人家周旋麼?

    現在,單劍飛再度感到飢餓了。又走了幾條街,好不容易才在一條小巷子口發現一間茶食鋪子。他想:“買幾個粗餅充充飢也好。”走進鋪子,他指着質地最粗劣的一種圓餅吩咐道:“用結實點的紙袋,這種餅替我裝十個。”

    正如百塵和尚所説,單劍飛過清苦的生活已經習慣,他不論購買何種廉賤的物品,態度及語氣都很坦然。

    店家依言裝好-袋,單劍飛接過問道:“多少錢?”

    店家豎起了兩根指頭道:“便宜得很,一個兩文。”

    單劍飛點點頭,伸手人懷。

    忽然,他的臉色蒼白了,身軀顫抖,冷汗浹背,插在懷中的一隻手,再也無法抽出來。

    做小生意的商人,看慣貧苦的面孔,因此,心地也常較一般做大買賣的慈善些;這時,那店家望了他一會,忽然低聲懇切地道:“沒關係,小弟,先拿去,以後再算吧。”

    單劍飛喘息着,欲言又止,突然頭一搖,放下手中餅袋,發瘋似地返身向店外奔出。

    這時,月行中天,已是二三更之交,當單劍飛再回到那座大府第前時,謎會已散;他喘着氣俯下着身去,在空地上像沒頭蒼蠅似地胡亂轉了好幾圈,接着,跺跺腳,又往另一條街上低頭張望着來回尋去。

    先後兩個更次,他幾乎將此前所走過的每一條街巷都重新走了一遍,最後,他撲人一座破廟,在塵封的神案前無力地坐倒,身心茫茫,腦海中一片空白,沒有怨怒,也沒有悲哀,只是不住地夢囈般喃喃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斷劍,半部秘芨,以及那個他一直不敢拆開看看與自己身世可能有着重大關係的小布包,這三樣東西,他一直將它們和銀錢一起貼身藏着,而今,統統丟了,一樣也沒有剩下。

    “今後”他悲苦地自問:“我活着,還為了什麼呢?”

    心灰,意冷……使得他漸漸定下神來,他解開衣襟,裏外詳加檢視,赫然發現一道刀縫透衣直人。

    這一點,證明了東西是被人竊走,不慎遺失路上尚有覓回之望,如是遭竊,竊物者鴻飛冥冥,臉上不刻字,天涯海角,能向何處去找?

    不可抗拒地,悲哀襲來,他傷心、絕望,終於流下自憐的熱淚,淚,無聲地流着,流着,萬念俱灰下,他倦極昏昏睡去……

    清晨,金黃色的陽光灑遍襄陽城。

    城中,所有店鋪都還沒有開門,一名年僅十四五歲的破衣小叫化,在大街小巷中到處飛跑。

    跑時,四下張望,一面以衣袖拭汗,一面不住焦急地自語着:“唉唉……真沒想到……

    這……這……”

    這麼早,一名小叫化不為乞討,卻在匆匆奔跑,寧非咄咄怪事?

    不一會兒,有幾家店門打開了,那些睡眼惺忪的夥計們看到這情景,一個個睡意全消,分別探頭向同行以眼光互詢,然而,那名小叫化週而復始,滿街奔跑如故,根本不將別人的眼光神情放在心上。

    在幾處街角,一些露宿檐下的叫化子們,瞥及小叫化奔來,不分老少,均將摟在懷中的竹竿或木棒迅速向前放落,有如一個人納頭俯拜一拜,這樣做,在叫化行中叫做“杖拜”;同時,每個叫化於慎重而迅速放落竿棒後,都低低喊出一句相同的話:“參見少幫主!”

    然而,這名年事雖輕,但在叫化羣中卻受到無比尊敬,且被喊做少幫主的小叫化,經過時,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最後,小叫化大概是着實累了,終於在一座破舊的關帝廟前停了了來,搖搖頭,輕輕一嘆,拭着汗水,懶懶然向廟內走去。

    神案前,單劍飛仍在熟睡着。

    面容憔悴,淚痕宛然。

    在夢中,他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與那名黃衣青年苦戰不休,他沒有輸,但也始終打不贏,他僅感到一點,累,累,累。

    就在他累得幾乎脱力的當口,忽見那個曾出現在少林達摩正殿的白衣蒙面女子突然來到面前,玉手連揮,紫色玫瑰花像冰雹般向他漫天打來,他想抽劍揮擋,急切間,卻摸不到劍放在哪裏,想躲,説也奇怪,居然躲開了,於是,他向一片灰濛濛中蜷縮,再蜷縮……

    驀地,一個聲音叫道:“呵呵,原來你在這兒呢!”

    單劍飛夢中驚醒,不自覺一躍而起。

    揉眼抬頭,眼前站着的,竟是一名素不相識,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一二歲的小叫化。

    單劍飛神思稍清,不禁着惱道:“你為什麼擾人清靜?”

    小叫化眨着眼皮,神色瞬息百變,唇角扯動,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思索着,忽然試探似的,於咳一聲,緩緩笑着道:“是的,很抱歉,不過,兄台夜來睡得還好嗎?”

    單劍飛注目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小叫化側目而笑道:“昨夜,西街王員外府前有燈謎會,小要飯的也在那裏,咳咳,底下的話就不大好説了。”

    單劍飛回味着,心想這口音好熟?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訝呼道:“你;?你?昨晚那個走方郎中就是你化裝的麼?”

    小叫化點頭稱讚道:“好眼力,果然不愧為:七星’門下!”

    單劍飛一呆,瞠目道:“你説什麼?”

    小叫化怫然不悦道:“別裝蒜好不好?我小叫化不大不小也是丐幫一名‘四結掌令丐’,對你這位七星門下就算高攀了點,又差多少了。

    似乎愈説愈有氣,身軀一轉,嗔道:“生意不成仁義在,既然你老兄不在乎,算我自討無趣也就是丁。”

    單劍飛心頭一動,急叫道:“且慢走,有話好説。”

    小叫化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當下轉過身來,嘻嘻一笑道:“怎麼樣?想談談嗎?”

    單劍飛強抑着心頭激動,手一伸道:“先拿來看看,看東西有沒有。”

    小叫化退出一步,搖手笑道:“談妥條件,再説。”

    單劍飛忍住怒火,注目冷冷地問道:“什麼條件?”

    小叫化走上一步,豎起一指,低低笑説道:“條件只有一個:小弟實屬無心冒犯,希望兄台能將這一切完全忘記,消息傳到老要飯的耳中,小弟可消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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