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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疑幻疑冥

    念自昔紅亭翠館,悵十載盟鷗,便教飛散。數遍亂山荒驛,甚時重見?鄉關此後多風雪,怕黃昏畫角吹怨,相思空記,寒梅一樹,和香同剪。

    ——吳枚庵

    焦雲嘆口氣道:“但願我是猜疑錯了,否則恐怕咱們不僅沒有報仇的機會,連性命也要賠在這裏呢?”

    道士皺了皺眉頭,説道:“不管韓將軍是要獨自領功也好,願和黃總兵分享也好,朝廷將他從大理調來,他就非得攻打小金川不可。黃總兵縱然敗了一仗,也只是小挫而已,我不相信小金川的烏合之眾,抵擋得了朝廷的兩路大軍!攻破了小金川,還怕孟元超跑得上天?那時咱們先殺了孟元超,再聯手對付段仇世,定必能報你的殺兄之仇!嘿嘿,剛才説我長敵人的志氣,如今我瞧你倒是滅自己的威風了。”

    雲紫蘿在破廟後面偷聽,聽到這裏,已經知道一個概梗。心裏想道:“原來段仇世已經殺了‘滇南四虎’之中的三虎,而這兩個傢伙則是被派遣去和一個從大理來的‘韓將軍’聯絡,準備兩軍合作,夾攻小金川的。奇怪,他們説的這個‘韓將軍’難道不是給程新彥殺掉的那個‘韓將軍’嗎?我從大理一路來到此間,也從未發現官軍的蹤跡,這支官軍又是從哪裏來的?”

    雲紫蘿當然不會知道,這個‘韓將軍’是李麻子冒充的。而焦雲的猜疑也的確是完全猜錯了。

    要知李麻子雖然擅於改容易貌。也會模仿別人的口音,但此事關係義軍成敗,畢竟還是要小心謹慎的。他又怎敢和曾經見過那個正牌將軍的焦雲過份親近,多説話呢?

    不過在牆外偷聽的雲紫蘿,她最關心的還不是“將軍”的真假,而是她的兒子的下落。段仇世已經殺掉焦家三虎,他把徒弟搶回來了沒有?

    大雨仍在傾盆而下,雲紫蘿繼續偷聽下去,不久,這個謎底也揭開了。

    只聽得焦雲苦笑説道:“你可知道段仇世和卜天雕那個姓楊的徒弟,其實並非場牧之子,而是孟元超的親生骨肉麼?”

    那道士道:“早知道了,怎麼樣?”

    焦雲説道:“你要是能夠把這孩子保全,帶來這裏,咱們就可以用來要脅孟元超了,即使報不了仇,也用不着提心吊膽,怕他加害。”

    那道士憤然説道:“你知道我為了這個孩子,如今已是不能立足於崆峒派麼?”

    焦雲説道:“這孩子與你們崆峒派有何關係?”

    那道士説道:“這小娃兒當然不會和我們崆峒派有甚牽連,但段仇世卻是我的師兄丹丘生的好朋友!”

    焦雲吃了一驚,説道:“聽説丹丘生是你們崆峒派的第一高手?”

    那道士苦着臉説道:“就是呀,所以他雖然不是掌門,掌門也得聽他的話。那天我搶了孩子先跑,本來想送到昆明去給石朝璣的,不料中途在紅崖坡就碰上了丹丘生,也不知怎的,他的消息這樣靈通,一見我就責罵我搶了他好友的徒弟,要不是苦苦求饒,武功都幾乎給他廢掉。”

    焦雲道:“啊,那孩子又給丹丘生搶去了?”

    那道士説道:“我還敢抗拒他麼,當然是給他要回去了。不僅如此,他還擅自作主,替掌門人執行戒律,把我逐出了崆峒派呢。這件事我知道他一定會告訴段仇世的,我也正是為此,沒有第二條路好走,只好跟着石朝璣跑來小金川。想不到在軍中碰見了你,更想不到石朝璣又失了蹤。”

    焦雲説道:“聽説石朝璣是前幾天和楚天雄一道去偵察軍情,就此沒有回來的。以他們二人武功之高,大概不會失事。失蹤之説,言之過早。”

    那道士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説對方的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了,孟元超的武功依我看來也不會在他們二人之下,他們失事,又有什麼稀奇?”

    焦雲説道:“要是石朝璣當真出了事,咱們也就是失掉了靠山了。我看留在這裏恐怕凶多吉少,還是溜之大吉,再去找個靠山吧?”

    那道士道:“孟元超在小金川,你不想殺掉他報仇麼?”

    焦雲説道:“小金川若給官軍攻下,官軍自會殺他,依我之見,韓將軍的信,咱們也不必帶回去了。”

    那道士道:“這不好吧,礙了朝廷的大事,咱們不是給小金川幫了忙了?”

    焦雲説道:“我可以另外想個辦法。”但他想來想去,仍是沒有好的辦法想得出來。

    雲紫蘿已經知道兒子的下落,可不耐煩再聽他們説下去了。當下身形一起,飛過牆頭,冷笑説道:“碰上了我,你們還想走麼?”

    焦雲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跳了起來,説時遲,那時快,雲紫蘿的劍尖已是指到他的咽喉。焦雲霍的一個“風點頭”,判官筆使了一招“舉火鐐天”,往上招架,“當”的一聲響,焦雲左手的判官筆損了一個缺口,只覺頭皮一陣沁涼,原來是給雲紫蘿的劍鋒從他頭頂削過,削掉了他的半邊頭髮。

    崆峒派那道士喝道:“哪裏來的潑婦,膽敢行兇?”拔劍出鞘,劍招未發,先自飛腳踢起一根燃燒着的乾柴,雲紫蘿一側身,一團火光從她身旁飛過,恰好飛到了焦雲身上。

    雲紫蘿懶得答話,一領劍訣,吐出碧瑩瑩的寒光,立即朝那道士的胸前刺去,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意思是使刀的應走陽剛的路子,宜於正面交鋒,明刀亮斫;使劍的屬於陰柔的路子,宜於偏鋒迸招,很少踏正中宮,向前刺擊的。雲紫蘿和對方一照面就用這個打法,這在武林規矩中簡直是一種藐視。那道士不禁勃然大怒,長劍猛力就磕下來。哪知雲紫蘿的劍術奇妙莫測,這一招竟是虛招,那道士磕了個空,雲紫蘿已是一個“拗膝摟步”,繞到敵人右側,劍招倏變,奇快如電,青鋼劍向上一撩,反挑敵人右臂。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那道士的衣袖已是給劍鋒割開,在他的手臂上劃出了一道血痕了。這還幸虧是他閃避得宜,否則這條手臂只怕已是要和他的身體分家。

    道士又驚又怒,叫道:“好狠的婆娘,你,你是誰?”焦雲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把火撲滅,此時才剛剛站了起來。説道:“這臭婆娘正是雲紫蘿。”

    雲紫蘿冷笑説道:“你死到臨頭,還要罵人!”青鋼劍向前疾刺,聲到人到,一招“白虹貫日”,劍鋒竟是向着他張開的嘴巴逕刺進去,焦雲雙筆遮攔,兀是遮攔不住。幸虧那道士來援得快,長劍刺向她背後的“風府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雲紫蘿反手一劍,盪開他的長劍,焦雲趁那空隙,忙即竄開,這才能夠脱出險境。但他還未來得及還招,雲紫蘿一招逼退了那道士,第二招又已指到了他的胸前,當真是如影隨形,他的腳跟都未站穩!

    那道士長劍橫扳,雙劍一合,合力抵禦,方始勉強頂得住雲紫蘿的攻勢。焦雲大喝道:“好個臭婆娘,我與你拼了。”

    雲紫蘿的輕功比他高得多,這是他領教過的。他自知決難逃脱,把心一橫,索性就硬着頭皮和雲紫蘿拼命。那道士也是同一心思,他們兩人這一拼命,雲紫蘿雖不至於挫敗,急切之間,卻倒是難於取勝了。

    要知雲紫蘿是在產子之後,剛滿一月,卻又跋涉長途的。她從北方的三河縣來到了南方的小金川,路程數千裏之遙,一路奔波勞碌,產後還未曾調養得很好的身子,武功不論怎樣好,健康也難免多少受了影響了。焦雲和那道士聯手抵禦,三十招之前只有招架之功,三十招過後陣腳穩住,到了五十招開外,己是漸漸沒有了反攻之力了。雲紫蘿劍法漸形遲滯,竟似頗有力不從心之感!

    道士大喜叫道:“這臭婆娘氣力不濟了,咱們加一把勁,把她宰掉!”兩人轉守為攻,越攻越狠!

    雲紫蘿咬了咬牙,心裏想道:“看來我也是非和他們拼命不可了!”劇鬥中焦雲判官筆左右一分。“雙風貫耳”,左筆虛點雲紫蘿面門,右筆便直指她的華蓋穴。雲紫蘿身形一晃,對方雙筆走空,她抓緊時機,唰的一劍就刺過去。這一招本來極為精妙,可惜她的氣力差了那麼一點兒,差了三寸劍尖沒有刺着對方要害。高手搏鬥,只爭毫釐,説時遲,那時快,焦雲的判官筆已是疾向她的“雲台穴”點來,那個崆峒派的道士長劍劃了一道圓弧,迅即把她的身形圈住。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玉帶圍腰”,乃是崆峒派獨門劍法的不傳之秘。

    這道士只道她已是決計難逃,大喜叫道:“廢她武功,留她性命!”想要將她活擒,拿來要脅孟元超。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倏聽得雲紫蘿一聲清嘯,身形平地拔起,弓鞋竟朝焦雲猛插過來的判官筆一踏,藉着這一踏之勢,整個身子翻騰起來,疾如飛鳥!

    説時遲,那時快,雲紫蘿掠過焦雲的頭頂,不待雙足落地,已是使出“白虹貫日”的絕招,凌空刺下。焦雲連忙一縮頭顱,把判官筆交叉護住頂門。哪知雲紫蘿這一劍是用足氣力的,又是從上面衝擊下來,劍勢凌厲之極。焦雲的雙筆被青鋼劍一磕一震,雲紫蘿的劍尖雖未刺着他的頭顱,他的判官筆卻給震得反插回來,插進自己的腦袋了。

    那道士聽得焦雲臨死前裂人心脾的慘叫,嚇得魄散魂飛,哪裏還有鬥志?一個轉身便逃。

    雲紫蘿冷笑道:“你不是要廢我的武功的麼?”飛身疾撲,一招“玉女投梭”,刺他後心。

    那道士覺察背後金刃劈風之聲,明知不敵,本能的反手一劍遮攔,“當”的一聲,道士長劍斷為兩截,背上中了一劍,負傷狂奔。

    雲紫蘿追出廟門,一劍傷了這個道士,正要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輕功追去,忽地腳步一個蹌踉,險些摔倒。

    原來她剛才力斃焦雲,氣力耗損太甚,已有如強弩之未,難以為繼了。

    雲紫蘿深深吸了口氣,心裏想道:“這惡道業已受傷,以一敵一,我縱氣力不加,也可把他殺掉。他是給清軍搬救兵的,我可容他不得。”於是又追上去。

    此時雨勢已經小了許多,但還未停止。天色如墨,伸手不辨五指。但那道士受傷之後,腳步沉重。雲紫蘿就跟着他的腳步聲跑去追他。

    山路本就崎嶇,大雨過後,更是路滑難行。那道士一足踏空,骨碌碌的滾下山坡。雲紫蘿喝道:“往哪裏跑?”正要加快腳步,過去結束他的性命。忽地一條黑影突然從她旁邊的亂石堆中竄了出來,一刀向她劈下。

    雲紫蘿慣經陣仗,臨危不亂,迅即還了一招“玄鳥劃砂”,那人讚道:“好劍法!”刀劍相交,火花四濺,那人退了一步,仍是攔住雲紫蘿的去路。雲紫蘿虎口一震,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

    那人大叫道:“快來人呀!”不但叫嚷,而且還發出了一支蛇焰箭,蛇焰箭是用作夜間報警用的,一溜藍火,升上半空,附近數里之內,都看得見。

    雲紫蘿急風暴雨般的連攻十六八劍,那人也會聽聲辨器的功夫,在黑夜中招架她的凌厲劍招,竟是絲毫不亂,一一都化解開了。

    雲紫蘿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裏想道:“我的氣力即使未經損耗,只怕也未必勝得了他。想不到清軍之中還有如此高手。但何以他卻似乎是讓我三分,未盡全力呢?”

    此時雲紫蘿運劍如風,已是急攻了他四五十招,那人兀是隻守不攻,隨着雲紫蘿的劍勢,東遮西擋,見招拆招,見式解式,緊緊的守穩。但云紫蘿要想從他身旁竄出,卻又總是給他攔住。

    開首數招,那人可能是由於尚未知道雲紫蘿的實力如何,懾於她的精妙劍法,只好認真對付。數招過後,業已覺察雲紫蘿的氣力不加,他使出來的力道也就相應減弱了。

    那人的蛇焰箭射出之後,才過不久,果然就有一小隊清軍騎兵,快馬奔來,從山上望下去,可以看見蜿蜒交錯的點點火光,那是他們手中提着的風燈。

    雨夜黑林,山峻路滑,他們不知上面埋伏有多少敵人,竟是不敢上山,只敢在山下吶喊。

    崆峒派那個道士骨碌碌滾下山坡,大叫:“我在這兒,快來救我。”

    雲紫蘿的敵手看見官軍來到山腳。”而那道士也還未死,這才鬆了口氣,忽地虛晃一招,低聲説道:“雲女俠,請隨我來!”轉身就跑。奇怪的是,他並不是向山下有火光的地方跑,而是跑進黑黝黝的地林之中。一面跑一面叫道:“哎呀,好厲害的賊婆娘,救命,救命!”力竭聲嘶,裝得像極了業已受傷的模樣。

    雲紫蘿疑雲大起,心裏想道:“此人力足勝我,他要害我,用不着再布陷阱。好,且看他弄的是甚玄虛?”側耳靜聽那馬羣踐地的蹄聲漸去漸遠,料想是清軍已經救了那個道士,但卻不敢上山,故而收隊回營了。

    到了密林深處,那人説道:“行啦,就在這裏吧。”擦燃火石,雲紫蘿看清楚他的面貌。此時雨已止了。

    只見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穿的是清軍服飾,雲紫蘿不敢放鬆戒備,按劍問道:“你是誰?”

    那人説道:“我叫劉抗,是孟元超的好朋友。繆長風和我也是相識的,聽説他和雲女俠一道,怎的卻不見他?”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中半信半疑,冷冷説道:“我聽説劉抗是一條好漢子,你為什麼卻替韃子賣命?”言下之意,當然不相信他是真的劉抗了。

    那人説道:“怪不得雲女俠見疑,此事説來話長。我先告訴雲女俠一個消息。”

    雲紫蘿道:“什麼消息?”

    那人説道:“武端兄妹已經來到了小金川,武莊告訴我她在大理多蒙雲女俠照顧,分手那天,又得雲女俠指點她到小金川應該做些什麼,我們的事情,得到雲女俠如此關懷,我也是十分感激的。武莊只道你和繆大俠不來小金川了,是以她見了我雖然高興,也還感到美中不足呢!”

    這番説話,聽來似是“閒言”,其實卻是劉抗用來證明自己的身份的。他以武莊的未婚夫自居,而且説得出雲紫蘿與武氏兄妹分手之時的説話,這些説話按之常理,武莊除了未婚夫之外,是決計不會和旁人説的。

    雲紫蘿這才相信無疑,説道:“剛才那道士和滇南四虎中的焦雲一起去搬取救兵的,焦雲我已殺了,那個道士本來也是跑不掉的,不知劉大俠何故卻要救他。”

    劉抗笑道:“實不相瞞,我是奉了蕭、冷兩位首領之命,必須保護他們的,幸虧你只殺了一個焦雲,要是連這道士也都一併殺掉,那就糟了。”

    雲紫蘿莫名其妙,説道:“為什麼?”

    劉抗説道:“他的身上有一封大理‘定邊將軍’的公函,這封公函,是約那個黃總兵來會師的,我們必須讓這封公函送到敵人統帥的手上!”

    雲紫蘿詫道:“大理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不是已經給程新彥殺掉的嗎?程新彥和他的女兒是和武氏兄妹一起來小金川的,難道你沒有見着他們父女嗎?”心想縱然沒有見着,武莊也應該把這件事情早已告訴他了。

    劉抗笑道:“不錯,真的‘將軍’是給殺掉了,我們冒牌的‘韓將軍’是李麻子冒充的。”

    雲紫蘿這才恍然大悟,説道:“哦,原來你們是要誘使敵軍上當。”

    劉抗説道:“這個秘密並不是我們所有的兄弟都知道的,尤其是遠離大寨的哨所弟兄,而且近來經常有俠義道的朋友投奔小金川,那兩個人要是給不知箇中原委的朋友碰上,恐怕也會發生意外。是以我才奉命暗中去‘保護’他們,確保那封公函平安到達敵人手裏,大夥兒才能放心。”

    雲紫蘿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後,笑道:“原來如此,險些給我壞了你們的大事。”

    劉抗又再次問道:“繆大俠來了沒有?”這個問題,雲紫蘿一直尚未回答他的。

    雲紫蘿強抑心中的悲痛,説道:“長風他不來了,我也不準備長留在小金川,待你們大捷之後,我見過了盂元超就要走了。”

    劉抗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他與雲紫蘿剛剛相識,卻也不便交淺言深,當下説道:“元超不在大寨,這兩天恐怕正在和清軍大打呢。你是急於要見他嗎?”

    雲紫蘿道:“他不在小金川,我已經知道了,我剛聽到他的一個消息,是焦雲和那道士説的。”

    劉抗道:“他怎樣了?”

    雲紫蘿道:“聽説他打了一個勝仗,但他自己也受了傷。”

    劉抗吃了一驚,説道:“真的?”

    雲紫蘿道:“這是他們説的,他們並沒親眼看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劉抗説道:“孟大哥倘若受了傷,我是應該去看他的。但我有公務在身,必須趕回原來的防地,準備殲滅前來‘會師’的清兵。李麻子他是隻能做冒牌將軍,不能指揮軍事的,雲女俠,只好麻煩你替我走這一趟,看護他了。”

    雲紫蘿道:“扶桑派的掌門人林無雙來了沒有?”

    劉抗説道:“早已來了,不過她現在是和呂思美一起,留在小金川訓練女兵,並非是在元超身邊。”

    雲紫蘿道:“好,請你告訴我,元超的作戰地點應該怎樣走法。”

    劉抗説道:“從這裏向西走,翻過前面一座山,大約要走六七十里路程,有一個山谷,叫做葫蘆谷,元超就在那裏埋伏。”他怕雲紫蘿不夠清楚,一面説話,一面折了一技樹枝,在濕透的泥士上給她畫了一個地圖。

    黑漆的樹林裏有了亮光,不知不覺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雨過天晴,東方的太陽也開始升起來了。

    雲紫蘿和劉抗分手之後,又再獨自登程。

    雨過天晴,但她的心情可還是陰晴不定。

    “我已經知道華兒無恙,我去見他,不是多此一舉麼?”

    “但萬一他是真的受傷呢,林無雙不在他的身邊,誰來為他看護?”

    終於她拋開了心中的顧慮,迎着朝陽,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走過了六七十里山路,沒有碰見清兵,沒有碰見義軍,什麼人也沒見着,山谷靜得出奇,雲紫蘿感到了不祥之兆。

    葫蘆谷終於到了,在她的面前,展現了一幅廝殺過後戰場上悲慘的圖景。

    無數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黃沙綠草,還未凝結,在地上緩緩的向前流動,血腥氣味,燻得她直想作嘔。頭頂上盤旋着一羣一羣的烏鴉,好像是赴盛筵。

    “元超,元超!”雲紫蘿大聲的叫。

    沒人回答,她也沒有在屍堆中發現孟元超。

    他是在伏擊戰成功之後回去了呢,還是受了重傷隱匿在她所未曾發現的戰場一角呢,還是,——唉,她連想也不敢想的,業已殺身成仁了呢?

    她從谷口一直深入偵查,有戰馬倒斃路旁,有刀槍散滿地上,有旌旗委棄泥沼,有血漬斷斷續續的像一條線伸向山邊,……漸漸,屍體沒有發現了,血線仍在向前伸展。她仍然沒有找着她的孟元超。

    密林深處,孟元超漸漸有了知覺,似夢非夢的醒了過來。高逾人頭的野茅和一枝枝刺向天空的樹枝,映入他的眼簾,好像是無數長槍利劍;黑壓壓的叢林裏好像有千軍萬馬奔馳。當然這只是他的幻覺,實際上那不過是嗓耳的鴉聲。

    似夢非夢,兵器碰擊的聲音,戰馬哀鳴的聲音,廝殺的喊聲,恍恍惚惚的,幽幽遠遠的,還好像在山野之間迴旋起伏。“我還活着嗎?這是什麼地方?”

    他想起來了,他是追殺敵軍的主帥,中了敵兵的弓箭的。

    “那個黃總兵倒是很能打仗,不過他終於還是給我們打敗了。”孟元超從心裏笑了出來,不過他卻是不能動彈。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時間。

    “我的弟兄呢,為什麼一個也不見?他們是在繼續追殺敵人嗎?”

    他不知道這場狙擊戰早已結束了,他的這支部隊擊敗了多於他們五倍的敵兵,傷亡也很不小,為了恐防敵方的主力來援,他們已經撤退了。在那個殺得昏天黑地的戰場上,不可能找到每個受傷的戰友,他的戰友以為他武藝高強,早已突圍了。他們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從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煙。受傷的人不會覺得飢餓,但焦渴卻是十分難受的。他發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潤潤他的喉嚨。

    渴得實在難受,這是比死還要難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傷,有一次傷得甚至可能比這次還重。昏迷了三天兩夜才醒過來,但一醒來就有他的師妹呂思美在他的身邊服侍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創藥了。用不着他開口説話,就知道拿水給他喝。而現在他卻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圍莫説人影,連野獸的影子也見不着。因為它們早已在兩日之前就給大軍的廝殺嚇跑了。荒山寂寂,唯有偶爾從頭頂飛過的烏鴉發出噪耳的啼聲。幸而他還沒有變成腐屍,這裏受傷的又只是他一個人,沒有別的屍體。否則那些烏鴉也會飛下來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頭咕咕作響,可就是叫不出來。但就是叫得出來又有什麼用處,根本不會有人聽見他的。

    “要是無雙在我身邊,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無雙本來要跟他一起,參與這次戰役,是他強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為這次戰事的兇險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願意林無雙跟他也冒兇險,但現在他卻禁不住想起她了。

    “馬革裹屍,戰士正當如此!”孟元超心裏想遁:“只要能夠打敗敵人,我還有什麼遺憾?”

    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麼?這霎那間,他平生的經歷一一都湧上了心頭。“紫蘿現在不知是在什麼地方,但願她與繆大哥能偕白首。她這一生遭受許多苦難,這都是我連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傷口在痛,喉嚨在冒煙,心裏則在胡思亂想。孟元超越來越是感到難受,終於抵受不住苦痛的前熬,神智又在漸漸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奇蹟發生,孟元超只覺遍體清涼,當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樣,説不出的舒服!

    孟元超用力張開眼睛,神智尚未恢復過來,眼前只見一團模糊的人影。那人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在他耳邊低喚:“大哥,大哥,你醒來呀!”聲音這麼熟悉,那是誰呢?但他已經感覺得到,摸撫他的是女性的温柔的手了。

    是呂思美麼?是林無雙麼?他再一用力張開眼睛,終於認出來了,不是呂思美,不是林無雙,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雲紫蘿!在他自己以為將要死了的時刻還在想念着的雲紫蘿!

    這怎麼可能呢?孟元超疑幻疑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了。雲紫蘿等了許久,這才等到他醒了過來。但見他的目光似是一派迷茫,好像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雲紫蘿又是歡喜,又是心痛,放下了水壺,説道:“好了,你醒來了。你看看我是誰,我是紫蘿呀!”

    當真不是夢了,孟元超心頭大跳,用力叫道:“啊,紫蘿,果然是你!”可惜,他雖然用盡氣力,仍是叫不出聲來,雲紫蘿只聽得他的喉頭咕咕作響。

    雲紫蘿柔聲説道:“大哥,你莫説話,我替你治傷。”傷口她早已洗乾淨了,當下便以熟練的手法拔掉插在孟元超身上的兩枝利箭,敷上了金創藥。孟元超嘴角掛着微笑,哼也不哼一聲。雲紫蘿卻是不禁膽戰心驚,晴自想道:“孟大哥真是鐵錚錚的好漢子,這枝箭倘若射歪少許,只怕就要插入他的心房啦。”

    雲紫蘿把從死屍身上搜獲的一包炒米嚼爛了喂他,又給他喝了幾口清水。孟元超稍稍恢復了一點體力,説道:“紫蘿,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繆、繆大哥呢?”聲音細如蚊叫,但云紫蘿已是隱約聽得見了。

    雲紫蘿説道:“大哥,你莫忙着説話,聽我説。”給孟元超蓋上一張軍氈,説道:“咱們的華兒在崆峒派道士丹丘生那裏,丹丘生是段仇世的好朋及,段仇世已經去找他了。他們都很愛護華兒,華兒一定可以長大成材的,大哥,你用不着掛慮了。”

    段仇世搶了他的兒子做徒弟,這是孟元超早已知道了的,但丹丘生是誰,他可就不知道了。聽了雲紫蘿的説話,他只道是段仇世暫時把徒弟交給好友照顧,不覺有點兒奇怪,心想:“紫蘿應該知道我是放心得下把孩子付託給段仇世的。”

    但他實在是心力交疲,不能用神思想了。他現在想要知道的是繆長風在哪兒,是不是已經和雲紫蘿在一起來了?雲紫蘿卻沒有告訴他。

    “她是怕我妒忌,所以沒告訴我他們的事呢?還是她根本沒聽見我在問她呢?其實她若是真的愛上了繆大哥,我只會為他們感到高興的。”孟元超心想。

    雲紫蘿道:“大哥,你太疲倦了。你應該好好的歇息,什麼都不要想。聽我的話,閉上眼睛睡吧。”孟元超只盼能夠多看她一眼,惺鬆的睡眼仍然是在睜開。

    雲紫蘿笑道:“你説過聽我的話的,怎麼又不聽了?我給你唱一支曲子,你乖乖的睡吧,睡吧。”

    雲紫蘿柔聲唱道:“羣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濛濛,垂柳闌干盡日風。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攏,雙燕歸來細雨中。”

    這是歐陽修所寫的吟詠西湖的十首小令之一(詞牌名“採桑子”),也是他們以前在西湖泛舟,雲紫蘿曾經在船上唱過的。

    孟元超神思恍惚,又似回到從前的日子了。他和雲紫蘿和宋騰霄雨後遊湖,雲紫蘿按拍低歌,宋騰霄吹蕭伴奏,只有他不發一言,卻是和雲紫蘿心心相印。“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這境界真是何其美妙!

    “但她為何單獨挑這一首來唱呢?羣芳過後,狼藉殘紅,西湖雖好也是好景難留了。難道她是要向我道出:天下無不謝之花,也無不散之筵席的寓意麼?”

    雲紫蘿再唱下去,是黃庭堅的一首小令“清平樂”:

    “春歸何處,寂莫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譁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歌聲當真似是出谷黃鸝,孟元超聽得心神如醉,也不去思索詞中的寓意。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雲紫蘿笑道:“你從前告訴我,小金川的春色不遜江南,如今我相信了。要是我早生幾百年,我會告訴黃庭堅,並非沒人知道春的去處,春天是從江南來到了小金川了。”忽地發現孟元超已經睡着,她出了一會神,眼角沁出了晶瑩的淚珠。此景此情,依稀往日。但此際她所感受的是幸福還是辛酸,卻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孟元超已經睡着,她也無須對他強顏歡笑了。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雖好近黃昏,她的心情也隨着無色陰暗

    像是一尊石像,她一直坐在孟元超身旁怔怔出神。

    忽地有空谷足音踏破荒山靜寂,將她從迷茫的境界中驚醒過來。

    來的是敵兵呢,還是小金川的弟兄呢?雲紫蘿霍然一省,連忙跳起,來的若是敵人的話,她可不能讓孟元超給他們發現啊。可是已經遲了,那兩個人來得好快,就在她驚起之時,他們已是上了這個山頭。

    雙方打了一個照面,不覺都是一驚。原來來的乃是連甘沛和炎炎大師,這兩個人都是北宮望手下的一等一高手!

    連甘沛曾在西洞庭山上吃過雲紫蘿的虧,事後想起她那凌厲的劍招,兀是猶有餘悸。此時突然碰上,也是不禁驟吃一驚。説時遲,那時快,雲紫蘿已是一劍向他刺去。

    這一劍又快又狠,只聽得當的一聲,連甘沛右手的判官筆歪過一邊,雲紫蘿這一招是用足了力道的,餘勢未衰,劍鋒直指到他的面門,連甘沛雖然不是她的敵手,武功亦非泛泛,百忙中使出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避招進招,還了一招“橫架金梁”,猛力砸她劍鋒。

    雲紫蘿自知氣力不濟,必須速戰速決,將敵人各個擊破,這才能夠保護得了孟元超的安全。上次她在西洞庭山,是五十招之後,方能擊敗連甘沛的,此時當然是不能容他再走五十招了。為了急於求勝,雲紫蘿冒險突出奇招,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鵬搏九霄”,凌空刺下!

    炎炎和尚走在後面,和雲紫蘿的距離稍遠一些,正當雲紫蘿突襲連甘沛之時,他剛好發現躺在地上的孟元超。他和連甘沛正是奉了黃總兵之命,來搜查孟元超的。那日黃總兵受傷而逃,幾乎被孟元超活擒。但他也看見孟元超身上中箭,料想孟元超亦必傷得不輕,但恐怕孟元超本領太高,還沒有死,是以派出兩名高手,重來搜索戰場。

    炎炎和尚突然發現了孟元超,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顧不得同伴正在和敵人,激戰,登時就跑過去,哈哈笑道:“我找着啦,我找着啦!哈哈,哈哈!一點不錯,果然是孟元超這個小子!”

    雲紫蘿一劍凌空刺下,本來是可以刺着連耳沛的頭顱,令他不死也得重傷的,突然聽到炎炎和尚的狂笑聲,不由得心頭一震,這一劍就削歪了。

    雖然削歪,劍鋒還是幾乎貼着連甘沛頭皮削過,把他的半邊頭髮削掉。

    連甘沛在地上打一個滾,跳起身來,只覺頭皮一陣沁涼,嚇得魂飛魄散,生怕雲紫蘿乘勝追擊,急忙叫道:“炎炎大師,快、快來救我!”

    炎炎和尚這才猛地省起救同伴要緊,心裏想道:“這倒是我糊塗了,看孟元超的模樣,恐怕他已經死了。就是不死,也是受了重傷,還怕他跑得了嗎?”心念一動,便即回過頭來援救連甘沛。

    雲紫蘿更是恐怕炎炎和尚傷了孟元超,哪裏還有餘暇去取連甘沛的性命?她向孟元超那邊奔去,炎炎和尚則向她這邊跑來,兩人碰個正着。

    炎炎和尚練的是火龍功,一掌拍出,熱風呼呼,雲紫蘿幾乎為之窒息,但她仍是搶攻。

    劍走輕靈,雲紫蘿腳踏穿花繞樹的步法,使出變化莫測的劍術,虛虛實實的一口氣攻了炎炎和尚十多招,突然由虛化實,一招“白鶴剔翎”,劍挾寒風,刺他胸口的“璇璣穴”,炎炎和尚收掌護胸,雲紫蘿倏的變招,劍鋒斜指,刺向他的掌心。這一招的變化十分奇妙,是從炎炎和尚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的。

    只聽得嗤的一聲,炎炎和尚的袈裟穿了一洞。這還幸虧是他躲閃得快,否則只怕掌心也要給利劍刺穿。炎炎和尚練的獨門功夫,掌心的“勞宮穴”正是他真氣積聚之處,“勞宮穴”倘給刺穿,真氣渲泄,他的火龍功就要廢掉了。

    炎炎和尚嚇出一身冷汗,罵道:“好狠的婆娘!”

    連甘沛忽地叫道:“大師不用擔憂,這臭婆娘雖然兇狠,氣力卻是快要用完啦!最多不過五十招,咱們一定可以擒她!”原來連甘沛在驚魂稍定之後,這才省起雲紫蘿和他兩次交手的不同之處。這次的招數雖然比上次更為狠辣,但仍然傷不了他。連甘沛本來是個武學行家,把先後兩次的交手一加比較,立即發現了雲紫蘿的氣力已是遠遠不及從前,於是他也大着膽子退而覆上,與炎炎和尚聯手夾攻雲紫蘿了。

    炎炎和尚試了幾招,哈哈笑道:“連老弟,你説得不錯,這臭婆娘是不行啦,不過這臭婆娘雖然兇狠,長得倒是標緻。俺出家人慈悲為懷,倒是捨不得傷一個如花似玉的孃兒呢。”

    連甘沛跟着笑道:“出家人也有憐香惜玉之心,連某豈能沒有?嘿嘿,雲紫蘿,我勸你還是投降了吧,這次可不比是在西洞庭山,沒有繆長風來給你做幫手了。”

    炎炎和尚笑道:“她倒是還有一個姘頭在這裏,可惜她的這個姘頭孟元超卻是半死不活,幫不了她的忙啦!”兩人一唱一和,想把雲紫蘿氣得急怒交加,他們就更容易取勝。

    雲紫蘿咬牙苦鬥,炎炎和尚看出有機可乘,一個“遊空探爪”向她抓下,便想把她活擒。不料雲紫蘿忽地喝道:“着!”劍光疾閃,迎着他的手臂便削。原來這是雲紫蘿故意賣的一個破綻。

    可惜她畢竟吃了氣力不濟的虧,這一劍只是把炎炎和尚小指的一節指頭削掉,長劍就給連甘沛的判官筆架開了。不過雖然只是削掉一節指頭,那陣劇痛也夠炎炎和尚受了。

    炎炎和尚本想把她活捉,不料反而給她傷了一指,大怒之下,遠足了火龍功,呼的一掌,猛劈過去!雲紫蘿已是心力交疲,哪裏還能禁受這樣猛烈的掌力?她一個“風颳落花”的身法閃開,腳步未曾站穩,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湧來,登時把她拋出數丈開外。雖然不是打個正着,但那股力道已是震得她爬不起來了。

    雲紫蘿心頭一涼,不是自己怕死,而是害怕孟元超落在敵人手裏。“我可不能眼看孟大哥受敵人的侮辱!”當下就想自斷經脈而亡。

    忽聽得炎炎和尚的狂笑之聲突然停止,喝道:“來者是誰?”

    這個人來得非常之快,當真説得是聲到人到,炎炎和尚剛剛説到一個“誰”字,謎底立即揭開。

    雲紫蘿躺在地上,看不見來的是什麼人,但卻已聽到了這個人熟悉的聲音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林無雙。

    林無雙給眼前的景象嚇慌了。大驚之下,失聲叫道:“雲姐姐,你怎麼啦?孟大哥,他、他、他——”

    雲紫蘿精神一振,掙扎着就想起來,叫道:“孟大哥還活着!”

    林無雙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説道:“雲姐姐,你別動,我給你打發這兩個賊人。”

    炎炎和尚和連甘沛不知林無雙的厲害,見她是一個比雲紫蘿還更年輕的女子,不約而同的都笑起來。

    炎炎和尚説道:“你這小丫頭也敢口出大言,難道你比這臭婆娘還更狠麼?”

    話猶未了,陡然間只見寒光疾閃,耀眼生輝。林無雙喝道:“好,你們笑吧!”劍招連發,劍氣如虹,左刺連甘沛,右刺炎炎和尚。出手快到極點,這兩個人都覺得林無雙的劍招好像全是向他刺來一樣。饒是他們聯手抵擋,還是給殺得個手忙腳亂!

    炎炎和尚這才知道林無雙果然是比雲紫蘿更“狠”,忙把架裟脱下,袈裟一抖,好似飛起一片紅雲,護着身體。

    連甘沛沒有這樣功力,百忙中使出連家“雙筆點四脈”的絕技。左筆一拖,右筆一帶,一招之間,遍襲林無雙的太陽、少陽、厥陰、陽矯四大脈絡的八處穴道。

    他這一招不知曾經傷過多少成名人物,哪知連林無雙的衣角都沒沾着,林無雙冷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以為就只你會點穴麼?”

    林無雙身與劍合,劍如飛風,翩若驚鴻。對方的劍勢指向何方連甘沛都還未曾看得清楚,四脈八穴便都中劍,正是他剛才要刺林無雙的那些穴道。

    炎炎和尚見她劍術如此精妙,嚇得心膽俱寒,想道:“我只道女流之輩容易對付,誰知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三十六着,走為上着,否則待到那臭婆娘氣力慚復,只怕我可是性命難保了。”

    不料就只林無雙一個人,他想跑也跑不了。

    林無雙的輕功與雲紫蘿不相伯仲,比他高明得多。他轉了幾個方向,林無雙都是攔在他的前頭。轉眼間林無雙的劍光霍霍展開,使出了虯髯客真傳的一個“大須彌劍式”,炎炎和尚全身受劍光籠罩,哪裏還能衝出光圈之外。

    炎炎和尚衝不出去,唯有硬着頭皮和林無雙拼鬥。袈裟抖開,旋風忽舞,全身好似包在紅雲之內。而紅雲之外,則是裹着白光。説也奇怪,他和連甘沛聯手之時,給林無雙攻得險象環生,如今他單打獨鬥,反而似乎好轉一些。雖然仍是未能突圍而出。但林無雙卻也攻不進去。

    其實林無雙的本領並非比雲紫蘿高明很多,她之所以能夠在數招之內刺傷連甘沛,一來是因為連甘沛業已惡鬥一場,正如剛才的雲紫蘿一樣,氣力不加了。二來林無雙的那路劍法,得自虯髯客的真傳,她以劍尖刺穴,正是連甘沛使的判官筆的剋星。三來炎炎和尚震驚於她精妙的劍法,只顧保護自身,連甘沛得不到他的助力,名為聯手,實際還是單打獨鬥。不過若是隻論劍法,她的劍法變化奧妙精微,倒是確實在雲紫蘿之上的。這也就是為什麼炎炎和尚一見她出手,便即為她所懾的原因!

    到了炎炎和尚情知逃跑不了,拼死力鬥之時,形勢又不同了。武功是各有所長的,輕功和劍術,炎炎和尚當然遠不及她。但炎炎和尚有數十年的功力,這卻又是林無雙比不上他的了。

    炎炎和尚的袈裟越舞越急,反彈之力相應加強,被林無雙劍光造成的包圍圈子也漸漸擴大了。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怯意一消,登時看出對方弱點,心裏想道:“原來這丫頭的功力並不如我,我為什麼還要怕她!”此時雲紫蘿氣力尚未恢復,背靠一棵大樹歇息。炎炎和尚陣腳已經穩住,意圖僥倖之念不覺又是油然而起。

    炎炎和尚把袈裟當作盾牌,舞得潑風也似,護住全身,右掌在袈裟掩護之下伸出來,呼呼呼連發三掌,他這火龍功蓄勢已久,全力施為,就似從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熱浪迫人,林無雙料不到他突然反攻,不覺退了三步。

    炎炎和尚心頭大喜,想道:“只要能夠打敗這個丫頭,孟元超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不過我必須速戰速決,否則那潑婦的氣力一旦恢復,只怕又是夜長夢多。”

    正當炎炎和尚在打如意算盤之際,雲紫蘿忽地叫道:“走乾門,奔坎位,刺他勞宮穴。”

    原來雲紫蘿由於曾與炎炎和尚劇鬥多時,對他的掌法步法早已瞭然於胸,而林無雙的上乘輕功和她的穿花繞樹身法也是頗有相通之處,一樣腳踏五行八卦方位的。旁觀者清,是以她能夠指點林無雙的制敵訣竅。

    林無雙也正是要誘使敵人出手攻她。不過尚未知道炎炎和尚的命門要穴是在何處罷了,一得雲紫蘿提點,立即如法施為,走乾門,奔坎位,一招“玉女投梭”就刺過去。

    炎炎和尚倘若只守不攻,縱然終須落敗,但林無雙想要刺中他掌心的“勞營穴”,卻也並不容易,炎炎和尚意圖僥倖,想不到一念之差,便遭殺身之禍。

    只聽得嗤的一聲,炎炎科尚的袈裟脱手飛出,掌心的勞宮穴已是給林無雙鋒利的劍尖刺了一個透明窟窿。林無雙廢了他的武功,斥道:“饒你不死,還不快快給我滾開!”

    只見炎炎和尚拔足狂奔,但不過跑了幾步,卻又忽地停了下來。林無雙道:“咦!饒你不死,你為什麼不走?”

    炎炎和尚喉頭咕咕作響,口吐白沫,就似受傷的野獸臨死之前在作掙扎狂嗥,忽地手舞足蹈起來,狀如瘋漢。

    原來他練的“火龍功”乃是邪派功夫,勞宮穴一被刺穿,還不僅僅是武功被廢這麼簡單。真氣渲泄,熱毒攻心,他自己也無法剋制,終於自食其果,毒發身亡了。

    林無雙見他毒發身亡的慘狀,亦是不禁觸目驚心,當下就不忍再殺那連甘沛了。

    連甘沛已經被她桃斷四條經脈,武功亦已廢掉。林無雙點了他的昏睡穴,將他一腳踢下山坡,説道:“明天醒來,要是你不給野獸吃掉,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血雨腥風過後,荒山又復舊於靜寂,黃昏的夜幕籠罩大地,如眉的新月已經開始出現天邊了。

    雲紫蘿想起剛才的惡鬥還是不禁有點心驚,只有孟元超還在夢中,對剛才的一切,好似全無知覺。

    林無雙走近他的身旁,不覺又是擔憂起來,説道:“剛才打得那樣激烈,怎的他還是沒給吵醒?”

    雲紫蘿道:“他恐怕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了,剛才醒了一會兒,神智似乎還未清醒過來,又睡着了。不過,你可以放心,他的呼吸比我發現他的時候已經舒暢許多,脈息也調和了。依我的經驗,他的危險時期已經過了。你瞧,他不是睡得很好嗎?”

    林無雙定下心神,這才發現孟元超的臉上依稀綻着笑容,身上的傷口也全都包紮好了。説道:“你説得不錯,他真的像是正在做着一個好夢。”

    雲紫蘿笑道:“我猜他是正在夢中夢見了你。”

    林無雙面上一紅,説道:“雲姐姐,多虧你救了他。我很抱歉,如是來遲了一步了。”有兩句話她本來要説,忽地瞿然一省,恐怕説者無心聽者有意,因而不便説出來的話是:“他要是作夢,也該是夢見你。”

    雲紫蘿道:“你不是來得正合時嗎?你不但救他,也救了我啊。”

    林無雙道:“我本來可以早一點來的,我不知道他受了這樣嚴重的傷,昨天我在小金川整整等了他一天。”原來林無雙是等待戰場上的傷兵差不多都回來之後,還沒發現孟元超的蹤跡,這才着急趕來,連夜動身的。

    雲紫蘿道:“就只你一個人來麼?”

    林無雙道:“冷、蕭兩位首領率領全軍出動,今日一早,趕往東路和早已在那裏埋伏的一支義軍會師,準備全殲進犯小余川的清兵,倘若不是為了找尋孟大哥,我本來也要跟他們出發的。雲姐姐,你怎麼知道來這裏找孟大哥呢?”

    雲紫蘿道:“在東路埋伏的那支義軍,是不是李麻子和劉抗他們?”

    林無雙道:“正是,原來你都已知道了。”

    雲紫蘿道:“昨晚我碰見劉抗,還和他打了一場呢,我是今早才和他分手的。”當下把昨天晚上,在那古廟之中的遭遇,説給林無雙知道。

    林無雙忽道:“繆大俠呢?我知道他已經來了,怎的又不是和你一起?”

    雲紫蘿怔了一怔,説道:“你怎麼知道他已經來了?”

    林無雙説道:“我們有一小隊受了輕傷的弟兄,在退回小金川的途中,遭遇敵兵包圍,幸虧繆大俠恰好路過,拔刀相助,助他們殺出重圍。其中兩個受傷較重的,繆大俠還給他們敷上了金創藥呢!”雲紫蘿呆了一會,好像還不敢十分相信似地説道:“他當真已經來了?”林無雙道:“怎麼不真,我就是剛才在路上碰上那兩個受傷最重的弟兄,他們親口和我説的。他們雖然沒有見過繆大俠,但從他們描繪的那個人的樣貌和武功來看,絕對是繆大俠無疑。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來的呢。”林無雙不覺也有點詫異了。雲紫蘿道:“他沒説過要來,但我知道他會來的。”林無雙説道:“繆大俠現在可能已經到了小金川了。不過或許他到東面戰場去幫劉抗也説不定。因為他已從傷兵口中得知戰場情況,而他的師侄武端兄妹也正在劉抗那邊。”

    雲紫蘿心亂如麻,轉了好幾個念頭,忽地説道:“雙妹,照料孟大哥的事情,我想偏勞你了。你一個人送他回去,怕不怕會有危險?”

    林無雙道:“雙方的兵力都已集中東面戰場,這一帶已經沒有敵兵,百姓又是幫忙我們義軍的,我想大概不至於有甚危險。但云姐姐,你——”

    雲紫蘿心裏嘆了口氣,幽幽説道:“我想,我現在也該走了。”

    林無雙只道她是急於和繆長風相會,於是笑道:“好的,你放心去吧。我瞧繆大俠恐怕還是在劉抗那邊的可能大些,但願你們早日相見。待到打了勝仗,過幾天咱們在小金川的慶功宴中再會。”雲紫蘿心中苦笑:“你們擺慶功宴之時,我已不知在什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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