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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飯桌上,昏黃的燈光下,晴豔又敬又畏地偷眼瞧着二奶奶。

    這個女人好厲害,是她逼出了衞展翼的潛力。不然,十六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那間天覆地滅,對銜着金湯匙出生的人來説,猶如從天堂雲端摔到地獄泥沼,日子要怎麼過?

    「一直看我做什麼?」二奶奶突然發聲。

    「沒、沒事。」她趕快把臉埋進碗裏。

    「吃飯要專心,細嚼慢嚥,才能消化。」二奶奶親手舀了一碗湯。「把這湯統統喝下去,要不是衞展翼要我熬藥湯,我連雞都懶得宰……」最後幾句話,喃喃消失在她口中。

    「好。」她乖得像只小喵,心裏滿滿是暖意。

    原來他帶她到這裏來,是為了讓二奶奶替她補身子啊……她偷看了他一眼,衞展翼只是微笑,沒有説話。

    飯後,他們攜手去散步。

    屋外,蟲鳴唧唧,往遠處望開,燈火只是零星幾點,沒有光害的情況下,天上的星子每一顆都是那麼耀眼。

    星輝灑在她的身上、他的身上,她合眸,深呼吸了幾口氣,覺得住院一週以來被浸泡到肺裏的藥水味,統統消失。

    空氣是涼涼的,在她周身温柔流動,有種好舒服好舒服的感覺。

    「下午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忽然想起。

    「-還真是鍥而不捨。」不能乖乖讓他摟着,望盡星華嗎?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就像打不死的蟑螂?」她偎進他懷裏。

    身子很温暖,肩膀也不痛,空氣很新鮮,她的腦袋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衞展翼最敵人疑竇的,就是他已經一貧如洗了……好吧!就算他曾經努力打工,但他的確身無恆產,要從一個Nobody,變成Somebody,他需要籌碼。

    籌碼從哪裏來?

    「我研究所畢業之後,本來打算去找工作,但二奶奶把我叫進房裏,告訴我,外公去世之前,給了她幾千萬存款,以及幾座未開發的山頭。」

    譁!看不出來二奶奶是有錢人啊!

    「你接收了?」

    「剛開始不,我認為那是她一生辛勞的代價,在那個年代,雖然她大事小事一把抓,但身為妾,還是矮了人家一截,那些是外公給她的補償,我不能拿。」

    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可是二奶奶堅持,錢放着只會愈變愈薄,她打算開始投資。」

    「她也懂投資?」二奶奶還真時髦啊!

    他笑了笑。「她要投資的人,是我。」

    「耶?」她不禁驚訝地低叫起來。

    幾千萬可不是小數目,光是每個月的利息,養他們一家子都綽綽有餘。但--當初二奶奶如果這麼做,就不會有今天的衞展翼。

    她仰頭看看他,不管正面看、反面看,他總是英姿煥發的模樣。

    人的個性,天生各有不同,如果沒有二奶奶的「魔鬼訓練」,他或許不會變成另一個王佑安,但也許他只會是個循規蹈矩的上班族,工作,結婚、生子,一生順遂,卻讓他父親蒙受的冤屈,成為永遠的遺憾。

    「我只有接受,並且告訴自己,一定要成功。」他微微一笑。「我知道那些年,王金強還是不斷監視我們。他們奪了不義之財,生怕有什麼動靜,也怕有一天我會去復仇,所以,我必須偽裝我自己。」

    她癟了癟嘴,想起雜誌上的花邊新聞。

    「我進股市,首次就讓資金翻了幾倍-不得不説人性是醜惡的,我家原有很多親戚朋友,在我們困難時,一間間敲門請求收留,卻一個個被踢了回來。

    可是,當我在股市一戰成名,那些親友又回到我面前,彷佛不曾在大風大雨的夜晚將我們趕出去,每個人都帶着笑容,像螞蟻見到蜜一樣黏了上來。

    不久後,徵海也出了社會,我們一起打天下,把賺來的錢用來併購一間間有潛力的中小規模公司。」

    從這裏開始,她就很清楚他們的商場動態了,於是接口道:「你們併購的公司,在業界的成績都不夠亮眼,而且好像漫無目的,東並一間、西並一間。」

    那時,很多商界人士都笑説,衞展翼會賺錢卻不會經營,老把錢往水溝裏扔。

    「直到最後,你們將這些小公司一一串連起來,組成翼海集團,大家才知道,原來之前亂無章法的併購,只是在收集一片片集團的拼圖。」

    現在的翼海集團是兩岸三地數一數二的媒體集團,旗下有網際網路、文化出版、電子媒體等單位,版圖還在持續擴張當中。

    「這種作法速度是慢,但夠審慎,不然怎能一舉扳倒王金強?」他苦笑。

    她語氣酸溜溜。「三年達到復仇目標,已經算快的了。」她怨懟地瞟他一眼,「你們還得感謝何千千等一干美人花,替你們製造花花公子的形象,免於打草驚蛇,不然你現在還在努力、奮鬥着要報仇哩!」

    晴豔長年收集他的資料。幾乎每本雜誌、每份報紙,乃至於她最不齒的八卦週刊,只要有他的消息,統統被她買回家,做成了幾大本厚厚的剪貼簿。

    她每天翻看,試着想要從「花花公子衞展翼」的浪蕩情史中,找出她記憶中那挺直不屈的背脊,與沉穩冷漠的神情。

    但,始終不能如願。

    「我們不只要幫父親洗刷冤屈,還要讓當年的加害者一嘗痛苦的滋味。不過他們都是狡猾的老狐狸,不會輕易被騙過,所以我們不斷製造假消息。」

    「比如説,到澳門賭場一擲千金,醉卧美人膝?」

    他假意吸吸鼻子。「我是不是聞到了酸酸的味道?」

    她轉身捶他一拳,動作太大,牽動了傷口。「啊啊啊……好痛!」

    「不要太激動。」他輕擁住她,仔細觸摸紗布上,有沒有滲血。「醫生交代過,不要做太大的動作,記得嗎?」

    「記得,那就請你不要太欠扁。」她齜牙咧嘴,頻頻深呼吸。

    等她的呼息漸趨輕緩,不再痛苦地直抽氣,衞展翼一顆提到半天高的心,才終於安了下來。「那時候,我們忙到快要翻過去了,哪來的時間賭博?到了澳門賭場,還是在飯店房間裏工作,至於醉卧美人膝嘛……」

    晴豔白了他一眼。「你有膽子敢跟我描述香豔火辣的細節,你就試試看。」

    衞展翼嘴角有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真正「香豔刺激」的細節,還在後頭呢!今晚定讓-領略幾分。

    「細節就是,那些女人都簽了保密合約,她們負責陪我演戲,假扮我的情人,雖然有時候我也會夜宿香閨……」聲音漸漸隱去了。

    晴豔又瞪了他一眼,準備給他扭、下、去。

    他不敢挑戰運氣,知道説錯話絕對非死即傷。

    「但我從沒跟她們同牀共枕過。」他發誓。

    「沙發也沒有嗎?」

    「沒有。」她喜歡在沙發上做嗎?改天一定要試試。

    「情趣椅也沒有?」

    「沒有。」好吧!情趣椅也買一張,放在未來的新房。

    「車震也沒有?」

    他手長腳長的,要玩車震還真不方便,衞展翼默默自忖。

    「統統都沒有,我跟她們真的都很清白。」

    她點點頭,邪惡的眼神隨即瞄過去。「不會覺得很難受嗎?」

    「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玩不起風花雪月。」這是實話百分百。「我們悄悄收購那三個人的公司股票,買他們的債權。當他們看着報紙,慶幸衞家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時,卻不知道我們已經收集了他們的罪證,而他們安眠的卧房、為他們大量進鈔的公司,全都是我們的囊中物了。」

    「這個消息,你們在一天之內全部揭露。」她幫忙接腔。

    「一天之後。我父親的忌日。」就是她穿直排輪,衝到他面前,只錄到「無可奉告」四個字的那一天。

    她靜靜地偎回他胸前,把他的手臂抱在自己胸前,搖啊搖。

    「復仇成功的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他聳聳肩。

    「你沒有踹他們、揍他們、打他們、罵他們,讓他們痛哭流涕、下跪懺悔?」

    他幾乎失笑。「我才沒那種閒工夫。」

    「你也沒有到他們面前去耀武揚威,歷數這幾年來所受的苦,然後撂下狠話,要讓他們嚐嚐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她開始有點不滿了。

    「事實上,我連他們的臉都懶得見。」他倒是鎮定如常。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那樣做,我一定罵得讓他們下輩子寧可當狗,也不肯當人,我一定要買通管道,親腳踩着他們的胸口--用釘鞋踩喔!叫他們大聲跟我説對不起,我還要押他們到父親墳上祭拜懺悔……」

    這麼兇惡?「提醒我,這輩子都不要得罪。」

    他收緊雙臂,嗅聞她的髮香,彷佛這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為什麼不?所有的復仇戲碼都是這樣演的,不是嗎?」

    「復仇是個枷鎖,一旦我達到這個目的,枷鎖就解開了。」

    在復仇烈焰中並不好過,體內像有一根弦,隨着歲月流逝愈繃愈緊,每次想到父親都是一身冷汗,深怕自己達不到目標。

    「這個枷鎖已經囚禁了我十幾年,讓我嚐到痛苦難當的滋味,我不打算一輩子活在這種痛苦之中。」

    她的不滿少了一點點,小腦袋主動在他頸窩裏摩挲。

    「正義得勝,邪惡慘敗,於是你就過起自己的生活。」

    「沒錯,二奶奶當初投資我,只有兩個條件,一個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另一個是,一旦復仇成功,就必須把它拋到腦後,去過自己的生活。」

    她懂了,唯有如此,才能讓被扭曲的生命回到常軌。

    「復仇成功,只是讓我們一家重生,讓我父親在九泉之下安息,如此而已。」

    「但……怎麼只有這樣?」她還是有一點懊惱,總覺得不夠痛快。

    「什麼?」

    「你不覺得這樣的復仇太平淡無味了嗎?」她有時還挺講究戲劇效果的。

    「我相信對對方來説,就像坐了一列最恐怖的雲霄飛車,驚險刺激。」

    晴豔想了想。「對了,你沒有把那種情緒宣泄出來。」難怪之前總是對她陰陽怪氣的。「如果你有的話,就不會帶我揮着大鐵錘,去打垮那座別墅。」

    「我只想跟特別的人,一起把那裏毀掉。」不可諱言,那是最後一個夢魘。

    她算是「特別的人」?晴豔臉一紅,在心裏偷偷愉快,卻不想主動問起,免得他又説出那種壞壞的話,害她無力招架。

    「你想在那裏蓋一個新家嗎?把二奶奶、你母親一起接過去?」

    「不,她們住慣了鄉下,這裏空氣好,二奶奶不希望搬走,至於我母親……」衞展翼遙望星空。「我不認為她想回到繁華世界。」

    「你不想讓她接受治療嗎?」

    「她治療過了,效果很不好。現實太殘酷,她是個從小沒吃過苦的大小姐,已經完全縮到她的保護殼裏去了。」

    「那……那塊地放着要做什麼?」她委實很好奇。

    他的表情顯得很神秘。「我想過最陰毒的點子。」

    「説説看、説説看。」千萬別再讓她失望啊!

    「蓋靈骨塔,廣納各地冤魂。」

    她呆了一下。「……哇,你真的沒讓我失望耶!」

    「嚇到了?」

    「也不是,只是有點驚訝。」如果他願意,耍狠段數可以比她高好幾級!

    「那是在最憤怒的時候做的打算。」

    「他們在你父親去世的地方,過着快樂的日子,連一點愧疚都沒有,如果把那棟房子摧毀,改建靈骨塔,想必他們知道後,一定會毛骨悚然。」晴豔愈講愈激動,愈講愈像有那麼回事。「最好是他們死了以後,也把他們的骨灰放在那裏,那麼愛開Party就讓他們以後開個夠……」

    他打斷她的滔滔不絕。「不,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她又一呆。「你不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嗎?兼具驚嚇效果耶!」

    「那棟別墅是我父親迎娶母親時,特別請人建造的,他們在那裏有很美好的回憶,對我們三兄妹也是。雖然它與我們最後的交集點,是個悲傷的句號,但就衝着這一點,我不會把它變成陰氣彙集的地方。」

    她細細聽着,説不動容是騙人的。他再次以深沉的温柔,撫平了她躁動的心。

    她嘟着嘴。不公平!為什麼他對誰都那麼寬懷,唯獨對她霸道又強勢?

    「那你要拿那塊地來做什麼?」她雖然不情願問,但還是想知道。

    「安養中心,讓像我母親這樣的人,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晴豔心中有一圈又一圈奇異的感受。他們的個性真的很不同,他想得深,她想得淺;他深謀遠慮、通盤考量,她愛逞一時之快,泄一時怒氣。

    但是,她愛他。

    聽了他內心剖白,她的心情跟着起起落落,她再不能對自己説謊,告訴自己,他對她毫無任何意義。她愛衞展翼,愛他一路走來,謹慎敏捷:愛他不陷於復仇的窠臼;愛他目光遠大,就像鷹一樣,在天空盤旋,沒有什麼逃得過他的目光。

    她想要跟他比翼雙飛,展翅在他的身邊,擁有他有的氣度、他有的目光、他有的一切一切。她想要當一個站在他身邊,也絲毫不遜色的女人。

    他也愛她,但如果她沒有長進,得到這樣的女人,只是辱沒了他而已。

    他們悄悄地環擁着,享受片刻的寧馨。

    「衞展翼?」

    「嗯?」他把下巴頂在她的頭頂。

    「你告訴我的這些事,我可以寫成專訪嗎?」

    她不是想搶獨家,只是想讓全世界知道,他是一個有深度的男人。雖然他都説了跟那些女人沒什麼,但她就是下意識地想要洗脱他的花名。

    他沉默了一下。「如果-想寫的話,那就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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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們進到屋裏,剛好九點整。

    二奶奶關掉電視,從藤椅上顫巍巍地起身。

    「早點洗澡、早點去睡覺。」她看了晴豔的肩膀一眼。「-身上有傷口,小心不要碰到水,不然又會化膿。展翼,你幫幫她。」

    二奶奶拉起布簾,摸摸索索地走回她房裏去。

    洗澡?!她呻吟一聲。她忘記了,她根本沒辦法一個人洗澡!

    「走吧!去洗澎澎。」他抿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乾笑。「今天天氣還涼,我、我先不洗澡。」

    「之前幾天也很涼,-天天拜託-二姊過來幫-沐浴。」

    「那是因為有我二姊在啊!」她理直氣壯。

    「我也在啊!」他更理直氣壯。

    她要翻臉-!「衞展翼,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隨心所欲,那你就錯了。」

    他一臉無辜。「我沒有想要『隨心所欲』,我只是想善盡紳士的風度,幫忙落難的淑女洗澡而已。」

    「你會長針眼!」她哇哇大叫。

    「我甘願為-犧牲。」他打橫抱起她。「來吧!不洗澡的女生是臭娃娃。」

    「放開我,你快點放開我啦!」

    她雙腿亂蹬,快要翻到地上的時候,又連忙摟住他的脖子。

    他可以穩住不「翻車」,但她的肩膀可承受不起激烈動作,疼得她直抽氣。

    「別亂動,傷口要是裂開,到最近的醫院,至少也要開上三個小時的車。」

    「你放開我就沒事了。」她用力戳他的胸膛。

    「不放,-以為我會放過這種好差事?」

    「我回去再……」

    「我們要住三天兩夜,-確定一直不洗澡?」他嫌惡地抽抽鼻子。

    她陷入很痛苦的掙扎。

    她掙扎她的,他輕輕鬆鬆地抱她走出廚房後門。在二奶奶的屋側,他又搭建三棟磚造房屋,擺飾雖然樸拙,但要用到的現代設備,一應俱全。

    他把她抱進客房裏,放在牀邊,她的行李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拿進來了。

    「-拿一下換洗衣物,我一會兒過來。」聽他説得好像搞定了她似的。

    還是別洗吧……她在醫院試着洗過澡,蓮蓬頭強勁的水流噴得整個肩上紗布全濕。可是,一想到自己很愛乾淨,不洗澡就等於失眠……唉,還是洗吧!

    要是他敢亂來,大不了剁了他的鹹豬手!

    她認命地蹲到地上去,打開行李袋,取出睡衣與貼身衣物。

    「可以上刑場了嗎?」他又旋進她房間,打趣道。

    她白了他一眼。「我警告你……」

    他掏掏耳朵。「我有在聽。」

    「你負責幫我刷背就好,其他部位我自己來,重點部位,你看都不許看。」

    「-要不要『看圖説故事』,親身示範哪些是重點部位,我怕會搞錯。」

    她瞪着他,他又露出更無辜的表情。「我是男生,我哪知道女生有什麼重點部位……」他的喃喃聲在她的瞪視之下,愈變愈小聲。

    她繼續開條件。「然後,灑水的部分由你來,你這邊有沒有乾淨的大浴巾?」

    「剛好有一條新的。」

    「二奶奶真有心,什麼都幫你們準備周到。」她實在感動入心。

    他潑她一桶冷水。「親愛的,這是我早上在醫院買的,帶下來給-用。」

    晴豔呆了一下。原來他早就預見會有尷尬的事發生,所以才買了浴巾……

    她拍拍自己的臉頰。他看起來好像是個正人君子,但實際上,他什麼時候要耍弄邪惡,根本沒有人知道。

    他打開另一個袋子,拿出消毒棉花棒、碘酒、透氣膠布。

    「等一下洗完澡,要消毒傷口,醫生交代的。」

    這些事,他都一個人包辦了?受傷的她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想到要出院就Happy上了天,護理師交代傷口的照料,她理都沒理,但他都聽進去了。

    看到那未拆封的碘酒,數量非常可觀的紗布與棉花棒,她心裏流淌着感動。

    衞展翼靠過來,開始解開她身上非常寬鬆的襯衫--這也是他友情贊助的。

    「你幹嘛?」她嚇得往後一傾。

    「-洗澡都不脱衣服的嗎?」他做出驚訝極了的表情。

    「我自己來。」

    他擺擺手,退到一邊去。

    哇!自己使力,好痛好痛好痛……她努力不齜牙咧嘴。笨拙地把釦子都解開了,等到要脱左袖時,她的表情擰成一團,比包壞了的小籠包更恐怖。

    「需要我助淑女一臂之力嗎?」他禮貌地問。

    「還不快點滾過來!」她喘着氣叫道。

    他慢慢地幫她把襯衫寬下來,看到她在他的襯衫裏,只穿着一件酒紅色無肩帶蕾絲胸罩,他的身體立刻起了反應。

    她的肌膚白皙無瑕,在深酒紅的襯托之下,顯得格外勻嫩,最令他滿足的是,

    她嬌美的身段與他的襯衫之間,幾乎毫無阻隔,這使他血脈僨張,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感油然而生。

    「把頭轉過去,我要脱裙子。」

    他乖乖地向後轉,幻想那胴體是多麼誘惑人。

    「在我進浴室,説『好』之前,不准你過來喔!」

    她還是處子之身,也沒有裸裎身子給人看過,可是……衞展翼,她愛的男人,她當然希望,第一個見到她身子的男人是他,但又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他瞧見。

    住了一個禮拜的醫院,人沒像平常一樣跑跑跳跳,搞不好小屁屁有點鬆弛,曲線也不那麼玲瓏,她不希望呈現在他眼裏,是不完美的自己……

    「小姐,五分鐘過去了,-到底好了沒有?」他簡直迫不及待。

    她趕緊離開鏡子前,雙足往浴缸底踩去,坐在窄窄的浴缸邊緣,背對門口。

    「可以進來幫我沖水了,別的事,不準肖想!」

    「遵命。」他戲譫地説道,飛快進來。

    看來,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周到,一副生怕被他染指的模樣。

    衞展翼哼着小曲,取下蓮蓬頭,調了調水温。「會不會太燙?」

    「不會。」她壯士斷腕地説道。「我們速戰速決吧!」

    他故意壓低音量,又保證讓她聽得見。「希望轉移到另一個戰區時,-不要説這句話。」

    「什麼?」她怒問,小屁屁在浴缸邊緣搖搖晃晃。

    「沒有。」他遞給她一個擠了沐浴乳的浴球,自己也拿了一個,開始輕柔地刷她的背,左肩附近有膠帶貼痕的地方,小心避開。

    「我還要多一點沐浴乳。」

    「怎麼了?」

    「這種沐浴乳起泡性不夠。」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會嗎?我倒覺得剛剛好。」説歸説,他又擠了一大坨在她的浴球上。

    他的眼睛正想瞄她在作怪啥,她立刻斜眼往上瞪。「君子非禮勿視。」

    「我不是君子。」他放下浴球,手指按摩她的背部。

    她顫慄了一下,滑滑的小屁屁又差點溜下去。「喂,不要碰我。」

    「按摩一下會更舒服,-連躺了幾天醫院,骨頭部躺硬了。」

    他説時是真的。他好像深諳某些穴道,輕輕一按,她就覺得筋骨放鬆。

    他的手指從尾椎一路往上,糟糕,如果他居高臨下看下來的話……

    晴豔用力地刷洗前半身,浴球刷出好多泡泡,她把泡泡往胸前拱,才不要讓這男人眼睛大吃冰淇淋呢!

    「好了,背部刷好,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前面要洗比較久。」

    「需要我幫忙嗎?我的手指功力很好。」

    難道他想把邪惡的手指探向她的……「下流!」

    「-想到哪裏去了?我指的是,我也很會幫人腿部按摩。」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慢慢按吧!現在,向後轉,滾出去!」

    幸好他聽話。她趁這個時間,趕快清洗前身,用浴球刷刷腿,還有腳趾。

    她有個怪癖,腳腳不洗乾淨,她就不敢鑽進被窩裏,但是--

    她全身都是泡泡,小屁屁也是,滑來滑去,要維持平衡已經夠辛苦了,要她上半身貼在大腿上,努力去洗腳趾,實在很難避免紗布會沾濕。

    「需要這麼辛苦嗎?」後面一個聲音突然説。

    她嚇了一跳,整個屁股滑溜溜,往後栽倒,衞展翼及時接住她,硬把她從浴缸裏拖出來。

    「反正早晚都會看到,-在那裏綁手綁腳的做什麼?」

    「喂!」她大聲抗議。

    他看着她胸前的泡沫堆,真壯觀!

    「其實我不喜歡波霸,-不必刻意增加那裏的尺寸。」

    「衞展翼!」她氣得尖叫。

    「別急,我有個更好的提案,等一下我洗澡,-也來看,我保證一絲不掛,也不用泡泡做出驚人的尺寸。」他曖昧一笑。「所有配備保證都是原廠出貨。」

    「去你的!」她拿浴球丟他。

    「好了,不跟-玩了,再玩下去-就要着涼了。」而他的血管也要爆了。

    他安安分分地拿起浴球,力道適中地幫她刷洗小腿、腳踝、腳丫。

    「沖水-!」他調小了水量,小心翼翼地衝掉泡沫。

    到了某個程度,她忙不迭要接手。「好了好了,其他由我自己來。」

    「好。」他放棄得很乾脆。

    他渴望晴豔,非常渴望!他很有可能會……

    停!不能再想了,她身上還帶傷,如果這時歡愛,她的身子會吃不消。

    「我去拿浴巾。」他強迫自己離開浴室,從來沒想過,他的腿居然會那麼想脱離大腦的管制,走向相反的方向。「洗好叫我。」

    「好。」

    「浴巾放在洗手枱邊。」他叮嚀一聲,唉……還是趁出去前,偷偷看了一眼。

    她依然是背轉過身。但那挺翹的臀部、緊窄的腰肢,在在引起他的騷動。

    他腳步稍快地走到冰箱前,咕嚕咕嚕灌下一瓶冰水。回到她房裏,她已經圍上大圍巾,坐在牀邊等他……

    「上藥。」她的一句話,破滅了他的幻想。

    他認命地撕下紗布,用碘酒消毒。她的傷口癒合情況不錯,只要每晚擦藥,避免感染,就沒問題了。

    洗完澡後,全身的筋骨彷佛都鬆開,一個小小的呵欠從她嘴裏逸了出來。

    「趕快穿上睡衣、趕快睡覺。」

    她點點頭,挑出一件深藍無肩帶胸罩,當他的面穿上,也懶得再爭來爭去,反正全身都快被他看光光了,還有什麼好忸怩的?

    但她不知道,他其實好想好想把那礙眼的深藍蕾絲丟到地上。

    她把取下的浴巾蓋在腰下,遮擋倖存的春光。「幫我穿睡衣,謝謝。」

    他像聽從女王命令般地,把她的手臂送進衣管裏,還幫她扣上釦子。

    「藥放在牀頭邊,記得吃。」説完,他飛也似地旋出去。

    他不敢留下來看她穿下半身衣物,他怕剋制不了自己的慾望,把遮住她曼妙身材的布料,撕成碎塊,那就不妙了……噢,儘管那聽起來,真的好美妙!

    他走進浴室裏,扭開最大水量,今晚非洗冷水澡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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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

    隔天,當衞展翼在他的房間忙於公事時,晴豔一個人來到廚房找二奶奶。

    「-記得我?」

    「-跟-爸爸來過一次,-爸爸是展翼的小學導師。」

    她坐在她面前,處理午餐的食材。

    二奶奶鋭利的眼神盯了她好幾次,忽然問:「-愛衞展翼嗎?」

    「愛。」她答得義無反顧。

    「但是目前為止,-還配不上他。」

    二奶奶的口氣,非但沒有讓她感到不愉快,反而還覺得,她是為衞展翼驕傲。

    「-覺得我哪裏配不上他?」她認真討教。

    「-有鬥士的性格,卻不懂怎麼運用天賦。」二奶奶搖搖頭。「可能是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以為只要沖沖衝,不管做什麼都很如意。」

    「這樣不好嗎?」她支着下巴。

    「-不覺得,每當-拚命努力,最後的結果卻總是很笨拙?-是那種頭腦不笨,但有勇無謀的人。也許從前勇氣可以幫助-達成不少目標,但這一招不是百試百靈,-需要學會運用天賦的方法。」

    二奶奶瞧了瞧她的肩。「-這傷,是替衞展翼挨的吧?」

    她默然無語。

    「衞展翼的身手了得,他去跟鄰村一位長輩學過防身術,但-衝過來幫他擋子彈,本來兩個人可以全身而退,卻變成了一個人負傷。」

    雖然這話暗指她太雞婆,但她虛心受教。

    「二奶奶覺得,我應該像衞展翼一樣,接受-的磨練?」

    「每人狀況都不同。」二奶奶伸了個懶腰,捶捶背。「再説,我沒那能耐磨練誰-的狀況不差,一定有解決的方法,-要靠自己去尋找,但在那之前……」

    「怎麼樣?」她急急地問。

    「展翼是個驕傲的男人,愈在意的人,他愈展現霸道手腕,而-又喜歡事事反抗,甚至不惜吵架,到頭來傷害的都是自己人。如果你們照現在這樣繼續下去,也許會有結果,但長久下來是不可能幸福的,不是-忍讓他,就是他忍讓-,這樣的日子不會快活。」

    他們之間的裂痕,真的有那麼明顯嗎?晴豔一怔。

    「對的人,相遇在錯誤的時機,是最可惜的。或許各自再去磨個幾年,等對的時機再重逢,彼此都有所改變,那就能一拍即合了吧?」

    二奶奶站起身。「我再到後園去拔些菜,-坐着休息。」

    晴豔沒應一聲,因為她已經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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