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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身世如謎

    仲秋八月,桂子飄香,秋風送爽。蘇州閶門外天平山紅楓欲醉。

    一輛馬車蹄聲得得向天平而去。車內坐著一個衣著華麗公子,似沉醉怡人美景中,目不旁鶩。口中低吟道:“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這少年僅弱冠,面如傅粉,劍眉飛鬢,星目隆準,猿背蜂腰,神態倜儻,翩翩不群。

    車把式是個三旬外粗豪大漢,忽出聲笑道:“公子爺,靈巖寺快到了。”

    少年哦了一聲,抬目看去,只見楓浪中隱隱現出一角紅牆。眉梢跟角不禁泛出一絲哀怨。

    車把式叭地揚鞭。馬行如飛,片刻之間已自停在山門前,少年謝了一聲,下得車來,走入寺門。

    迎面忽然走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沙彌,合掌躬身道:“公子可是來敝寺燒香還願的麼?”

    少年微笑道:“請問寶剎可有一個弘明老禪師麼?”

    沙彌聞言不禁一旺,道:“弘明老禪師因年老體衰,除誦經禮佛外,長年打坐,久已不見外客……”

    少年不待沙彌說完,即笑道:“我由西奧而來,迢迢千里,身懷弘明老禪師師弟親筆書信,須面交老禪師,有勞通稟,諒不致見拒。”

    小沙彌道:“即然如此,請隨小僧前往。”

    靈巖寺規模宏偉,殿宇巍峨,禪房幽靜。朝魚暮鼓,香火極盛,少年似無心觀賞,只默默隨行。

    少年隨著小沙彌來至一間禪房外,由小沙彌先入通稟,須臾,小沙彌出得雲房道:“有請符公子。”

    那少年似感意外,呆得一呆,揭開布簾跨入雲房,只見一個霜眉銀鬢清瘦老僧盤坐在蒲團上,睜目笑道:“孩子,老衲等你十六年了。”

    那少年公子疾趨上前跪伏在地,口稱:“師伯,您老人家就不能多留三月半載麼?”說著不禁淚珠奪眶而出。

    弘明老禪師長嘆一聲,手撫少年頭頂道:“老衲留下無用,何況數十年來老衲從未伸手武林恩怨,不想十六年前行經雲夢沼澤間途遇令堂奄奄一息倒在蘆荻中,老衲用盡手法及靈藥無法挽救,令堂隻手指著你。並取出一支柳葉蛇頭鏢便與世長辭。”

    少年一臉悲憤之色道:“這樣說來,先母被柳葉蛇頭鏢致命的了。”

    弘明搖首道:“未能斷言確實,令堂是女流之輩,男女授受不親,老衲不便檢視傷勢,但柳葉蛇頭鏢必與你大仇有關。”

    少年道:“晚輩確是姓符麼?”

    弘明搖首道:“因老衲姓符,姑且取名符孟皋,因令堂垂危時並未留言,不知你家世來歷,依老衲料測令尊已然遭害,故令堂拼死護著你衝出重圍……”說著憫側道:“老衲師弟武學才華無一不比老衲高明,是以將你託付與他,如今你已長大成人,血海大仇不可不報,但須慎重,要知欲速則不達,不可有負你那父母在天之靈。”說著在懷取出兩封書信,接道:“一封親自前往三星鏢局面交局主飛天鷂子桑龍,借一枝棲身,桑龍人緣極廣,黑白兩道人物俱有交往,你可暗中查訪仇家來歷,另一封內藏有柳葉蛇頭鏢及一片金鎖,秘藏不得輕易顯露。”

    說著揮揮手道:“孩子你去吧,老衲也不留你了。”

    符孟皋淚水洗面,依依不捨,弘明禪師再三催促,才拜了三拜轉身離去。

    蘇州系春秋吳國都城,由吳國王盍間興築大城而都之,大城周圍四十二里二十步,小城八里二百八十步,開陸門八,以象天之八風,水門八,以象地之八卦,其名皆伍子胥所制,東曰婁門,匠門“葑門”,西曰閽門,胥門,南曰盤門,蛇門,北曰齊門,平門,吳都賦所謂:“通門二十八,水道六衙”也。

    三星鏢局座落護龍街首、八字門牆,橫匾上“三星鏢局”擘崇大字,蒼勁有力,老遠便可醒眼入目。

    暮色漸合,一輛馬車到達鏢局門首,符孟皋飄跨下車來,向門首兩名正在談話的鏢夥抱拳道:“有勞通稟,在下符孟皋求見桑局主。”

    那年頭,鏢局中武眸子最亮,目睹符孟皋神色俊逸,氣度翩翩,一望而知是極有來頭之人,忙笑道:“尊駕請稍候。”一個轉身奔向局內而去。

    須臾,只見一個五十開外,虎目炯炯,氣驀威嚴的青衣老者走出。宏聲道:“符老弟遠來,老朽聞訊來遲,勞老弟久候,殊為歉疚。”

    符孟皋一揖至地,道:“不敢,冒昧趨訪,請……”

    話尚未了,飛天鷂子桑龍哈哈大笑道:“弘明老禪師已有信與老朽言明老弟才華洋溢,只恐老弟似嫌委曲,不足發展抱負。”說著把臂同行進入鏢局。

    月上西樓,樓上更鼓三敲符孟皋獨自睡在大客室,輾轉反側,心中愁緒如麻,久未將眠。

    驀地!

    屋面上起萬一個落足微音,符孟皋不禁一怔,疾騰身而起,穿出窗外,兩臂迅如電火抓住瓦簷猱身而上,猛見一隻疾逾流星黑影,在月色迷濛下飛掠而去,去勢如電,瞬眼無蹤·。

    符盂皋心中暗暗納罕,忖道:“莫非這兩人是鏢局中的麼?”似是奉命前往,自己新來,不可過露鋒芒。又自翻入室中。

    翌晨,三星鏢局忙亂不堪,人聲宣雜,符孟皋已自起床,踱出屋外,只見十數多鏢頭勁裝捷服,解著二十五輛鏢車,離開鏢局。

    飛天鷂子一眼瞥見符孟皋,朗聲笑道:“老弟初來,人地生疏,桑某願做地主之誼,領道弟領略此間風景人物之勝,走!”伸手一挽,聯袂走出三星鏢局。

    三日來,桑龍領著符孟皋遍遊蘇州各處,符孟皋發現這位三星鏢局局主桑龍豪爽好客,疏財丈義,九流三教無一不折節交往。

    這日,傍晚,兩人盡與回至鏢局,席未暇暖,即見一名鏢夥踉蹌奔回,稟道:“局主咱們鏢車失事了,人車俱失!”

    桑龍傭言不禁面色大變,喝道:“在何處出事的?”

    鏢夥答道:“淮陰北面五里莊,劫鏢的系六蒙面黑衣人,武功詭奇,同時出手,身法奇快,一霎那間鏢頭均被制住,只放回小的一人。”

    桑龍面色慘白道:“蒙面人胸前可是繡有一支骷髏劍麼?”

    鏢夥目露驚詫之色道:“不錯,正是骷髏劍。”

    桑龍似是墜入萬丈冰淵中,半晌說不出活來,良久揮了揮尹,示意鏢夥暫去下面休息。

    鏢局鏢師早在鏢夥奔回之際,俱隨往大廳,聞訊相與變色,只見桑龍苦笑道:“竟然照顧到桑某頭上來了。”

    八封手李虹道:“這倒是棘手之事,自從骷髏教露面江湖,來無跡去無蹤,每年只做一次案,並未聽說過哪家鏢局能追回失鏢。”

    桑龍微微嘆息一聲道:“桑某方寸已亂,諸位何以教我?”

    眾鏢頭默然無聲,茲事體大,一步差滿盤皆輸,是以不敢擅作主張。

    桑龍苦笑了笑,忽向符孟皋道:“老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的看法如何?”

    符孟皋道:“在下不擅武功,江湖中事全然不曉,局主豈非問道於盲。”

    桑龍大感惶惑,知符孟皋有弦外之音長嘆一聲道:“事不在急,待桑某沉思出追回失鏢之策,明晨啟程直往五里莊。”話畢,即起身轉入內廳而去。

    符盂皋亦獨自一人轉回居室,一踏入室內,即見桑龍坐在案前,抬掌熄去燈火,室內登時伸手不見五指。

    桑龍道:“我知老弟必有法教我。”

    符陣皋道:“在下只覺局內必有骷髏劍黨羽潛跡。”繼而將那窺見有夜行人物光臨之事告之,接道:“如非事先踩探得訊,怎會輕易失鏢。”

    桑龍點點頭道:“桑某也有此疑,二十五輛車內均是普通財物,何以為骷髏教相中我,料三星鏢局將成是非之處。”

    “普通財物!”符盂皋驚詫出聲道:“這批財物是何人託貴鏢護送?”

    桑龍搖首道:“是一姓蘇的富賈,鏢費一千兩紋銀已先付,託過至燕京天祥茶莊交割。”說著望了符孟皋一眼道:“老弟,你這不會武功正是你的良機,可查出本鏢局臥底之匪徒是誰?”話畢起身離去。

    第二日在大早,天尚未明,桑龍率同三名武功高強,精明老練的鏢頭乘騎直往五里莊。

    這一失鏢消息,守口如瓶,紋風不露,三星鏢局照樣開著門,與往常一樣,誰都不會察覺三星鏢局有異。

    符孟皋掌管鏢局一應文牘及稽核錢糧,不聞外事,坐於案前,唯聞算盤敲打的嗒聲響,其實他暗中注意鏢局內每一個人舉動神情。

    夜幕低垂,用完晚飯後,符孟皋笑道:“在下意欲今晚夜遊枇杷門巷”,飄然走出鏢局外。

    他在街上走了幾圈,悄然返回,由後牆翻入,一鶴沖天拔升一株古榆上隱身。

    三更入靜,舉寂如水,忽見一條人影捷似狸奴翻入鏢局,撲向一列廂房,在第三間門上輕輕一擊指,門內即有一個人影閃出,雙雙騰起掠去。

    符孟皋低哼一聲,疾躡兩人身後,只見兩人撲向姑蘇臺上。姑蘇臺昔年為吳王關呂與西施寢宮,寒美阿房,藏橋飛虹,珠簾行雲,如今一切皆是陳跡,荒草蔓灑,斷坦殘瓦,月色迷濛籠罩下,黃葉飄飛,寒蛩悲吟,更平添了幾分淒涼。

    符孟皋藏身在長草中,但見這兩人站在平臺上,不發一聲,似有所期待。兩人均以玄巾蒙面,只露一雙眼孔,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一盞茶時分過去,遠處忽隱隱出三點豆大身影,疾逾飄風而至。

    來人亦是黑巾蒙面,頷下鬍鬚飄拂,目光炯炯如電芒,一望而是內功絕頂武林高手。

    只聽來者中一人沙沉語音問道:“你知罪麼?”語音使人不寒而慄。

    那派在三星鏢局,臥底奸細,不禁毛骨悚然,躬身答道:“屬下知罪,但屬下等眼目睹那隻玉盒藏在鏢車內。恐途中有人掉換而去;桑龍似亦蒙在鼓內。”

    “此人是誰?”“恐非蘇姓商賈。”忽聽亂草中飄出一聲陰沉冷笑,七條人影如飛冒出,紛紛撲向姑蘇臺上,為首者是一馬臉老叟,目光攝人,道:“骷髏幫行蹤飄忽,數十年老朽明查暗訪,今晚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無。”

    蒙面老者冷笑道:“尊駕可是開刑刀瞿南屏老師麼?”

    馬臉老叟陰惻惻答道:“不錯!”

    “敝會與瞿老師無怨無仇,追查我等行蹤為何?”一個蒙面老望故作嘆息道:“瞿老師等自找無常死禍,未免不智。”

    翟南屏面色一變,獰笑道:“老朽縱橫江湖數十年,從未有人向老朽如此賣狂。”目光示意隨來黨羽,喝道:“將他們蒙面烏巾揭下!”

    立時六人飛撲而出,一人當先左手疾如電光石火抓向發話老叟面門縱去。

    蒙面老叟冷冷說道:“你還不配。”左手弧飛截橫,五指迅疾無比向對方胸前坎去,刀光一閃,右腿隨即踢出,動手之快,宛如一氣呵成。

    那人慘嗥得半聲,六陽魁首飛起老高,跟著身形亦為踢出五六丈處,滿腔鮮血飛灑如雨。

    其餘五人均羅同一命運,慘嗥聲中,屍身紛紛飛起,嗥聲淒厲,使人毛骨聳立。

    瞿南屏不禁駭然變色,厲聲道:“好毒辣的手段!”肩上一柄月牙形兵刃,已自撒在手中喝聲中一招攻出,灑飛漫空寒星,襲向五黑衣蒙面人,招式詭奇,凌歷絕倫。

    骷髏幫匪徒兩人疾飄退後,三蒙面老叟迎敵,分佔三個方位,右臂迎風一閃,手中多出一枘鋒利短劍,同時出手,宛如千百道劍影刺向天刑劍。

    符孟皋目光銳利,看出三蒙面老叟武功精奇,似較瞿南屏高出一籌,何況三人聯臂合攻,瞿南屏必然落敗無疑。

    雙方招式都是罕睹絕招,變化幻奇,尤其三蒙面老者出招幾乎含蘊武林備門各派絕學神髓,令符孟皋越看越驚,忖道:“此三人是何來歷?武功精奇,竟被骷髏幫所網羅,看來骷髏幫主無疑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驀地!

    瞿南屏發出一聲悶哼,身形疾躍開七尺,右臂軟軟垂下,面色慘白,額角汗珠豆大冒出,獰笑道:“非是老朽不敵,疏忽誤中暗算,敗得有點不服。”

    一蒙面老叟輕笑一聲道:“此話本是多餘,江湖事中,勝者為高,瞿老師,請!”

    瞿南屏聞言呆得一呆,道:“閣下是否意欲瞿某同行,好,瞿某正好要瞻仰貴幫主本來面目,及討還一個公道。”

    蒙面老史聞言目中逼吐攝人寒芒,沉聲道:“討還什麼公道?”

    瞿甫屏道:“三年前太原西河鏢局之事。”

    蒙面老實哈哈狂笑道:“瞿老師,你也太自負狂妄了,階下囚尚欲面遏本幫幫主,豈痴人說夢,我等投入本幫以來,從未見過幫主,何況於你。”

    瞿甫屏聞言心頭一震,道:“那麼尊駕意欲將老朽如何處置?”

    蒙面老叟道:“既不殺也不放,除非瞿老師投效本幫。”

    說時右手迅如電火伸出,兩指飛點瞿南屏雙臂,目光轉註於鏢局臥底黨羽道:“此次失風雖不能責怪於你,但亦不能辭其罪,速速查明,將功折罪,不然老朽無法卸責,你也難逃一死。”

    左臂一伸,撓著瞿南屏率同三人疾奔而去。

    僅餘鏢局奸細一人,呆立良久,半響才轉身奔回鏢局。

    符孟皋本想追綜返回鏢局,心靈忽然起了一陣警兆,暗道:“天刑刀瞿南屏傷得可疑,莫非這姑蘇臺附近尚有骷髏幫中高手藏身。”

    月影西斜,婉星閃爍,黃葉飄飄隨空飛舞,風送入一股刺人慾嘔血腥氣昧,景物肅殺恐怖。

    十數丈外長草中兩條身影長身立起,一人雙目洞凹,兩頰無肉,聳鼻鷹隼,眼神陰沉,身才高約七尺,穿著一襲黑色長衫,在夜風中琴琴飄振,宛如一具鬼夠臨風卓立,使人不寒而粟。

    另外一個是一絕色黑衣少女,明眸皓齒,清冷月色映照下,愈顯得風華絕代.霜梅獨傲。

    符孟皋性惡漁色,但見了這少女,只覺此女氣質迥異常人,骨肉均勻,無一處不動人之極,不禁眼神被吸引住。

    只見那少女將黑紗緩緩蒙上頭面,吐聲如鴛道:“壇下弟子三日前發現老賊行跡在此站蘇臺財近現身,故此幫主傳令搜覓,本幫高手幾乎遣出一半,但老賊卻神龍一現即杏無蹤跡。”

    那高瘦怪人陰森目光向四外巡視了一瞥,答道:“是以姑蘇富賈託三星鏢局護送巨鏢,不無蹊蹺,果然車內藏有玉匣,如今愈顯老賊故弄玄虛,欲藉機金蟬脫殼,殊不知本幫在蘇州方圓百里佈下眼線,凡江湖一舉一動均逃不出耳目之下,我料老賊必潛藏郊外隱秘之處。”

    符孟皋暗暗為此女惋惜。競託身在黑道邪途中,不知他們所說的老賊是誰,玉匣中究竟藏何重要之物,值得骷髏幫勞師動眾,幾乎傾巢而出。

    究竟符孟皋年輕涉淺,這一切都是不解之謎,只覺江湖中雲幻波譎,不可以常理來商量。

    少女嬌笑道:“老賊中了劍主‘紫煞指’力,如無解藥,諒他逃之不遠,也活不了七日,道主唯老賊死後,此物落在他人手中,再想尋覓更如大海撈針。”

    瘦長怪人道:“劍主急需的究竟是何物?”

    少女輕搖臻首,道:“我也不知,幫主行事向來莫測高深……”

    說時一隻鷲鷹突由雲霄飛瀉而下,落在少女肩上,戛然長嗚三聲。

    鷲鷹長得異常神駿,赤睛白額,毛片澄綠,顯盼生威。

    少女用玉手撫摸了鷲鷹幾下,道:“你是發現了老賊蹤跡麼?”

    鷲鷹勇然長鳴一聲,似通人語。

    少女急道:“速引我等前往。”

    鷲鷹聞言振翅飛去,少女及瘦長怪人身法奇快,瞬眼間已在十丈開外。

    符孟皋為好奇心所驅使,暗道:“我豈可半途而廢,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騰身一躍,施展“八步趕蟬”身法,跟蹤而去。

    晨曦實現,滿山紅葉染著一層薄薄微霜,迎風搖曳,絢爛奪目。

    符孟皋不覺身入天平山,這一男一女陡失身影,不禁惘然若失。

    突聞隨風送來一聲刺耳冷笑,道:“玫瑰有刺,豈能攀折,你不要命了麼?”

    符孟皋不禁面上一熱,循聲望去,只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老頭坐在一株巨楓下,兩眼望去,面帶不屑笑容。由不得心頭怒火猛升,突轉念暗道:“妄起無名,貽人之譏。”恍然如同未聞,飄然走了開去。

    走出十數步外,忽聽一聲悅耳銀鈴笑聲道:“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一條纖細身影朗若驚鴻疾閃出現,正是他追蹤的絕黑衣少女,晶澈如水雙眸凝注著自己,符孟皋不禁俊臉一紅,答道:“在下不知!”

    少女嫣然笑道:“幸虧你涵養功深,倘反唇相譏,難免斷肢殘腿之禍,此人乃武林有名殺星活喪門賈慶,武學精奇淵博,異行事介乎正邪之間,全憑喜怒由之。”說著望了符孟皋一眼,道:“你是追蹤我嗎?”

    符孟皋心中大驚忖道:“原來她已知暗躡在後。”一時之間甚難措詞回答,吶吶久之,一張玉臉脹得通紅。

    那少女見狀,不禁嫣然一笑道:“閣下姓名本歷可否見告。”

    符孟皋道:“在下符孟皋,父母早亡,為一老和尚撫養成人,在三星鏢局充任西席,掌管文牘。”

    少女盈盈一笑道:“符相公倒也誠實不欺,如今天下群雄紛紛撲向吳城而來,是是非非,恩怨驗明,稍一不慎,易遭殺身之禍,奉勸相公,一履江湖,如陷泥沼,不能自拔,故君子宜明哲保身。”

    符孟皋聞言心神猛震,長揖躬身道:“謹遵姑娘金玉之言,在下終身不忘,姑娘可否將姓名賜告?”

    少女道:“我叫鄧素雲。”

    符孟皋張口欲言又止。

    鄧素雲似嗔似笑道:“你是問我為何託身骷髏幫嗎?其實我是逼不得的苦衷,局外人難明而已。”香風一閃,人已遠去六七丈外。

    符孟皋目送鄧素雲倩影消失後,才抱著滿懷失落心情返回三星鏢局。

    局中上下都知這位符相公年少翩翩,昨夜定是冶遊通宵,雖未便當面發問,卻相視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這無疑於他行動極為有利,查出那位骷髏幫奸細是羅英,武功不濟,在三星鏢局充任二路鏢頭。

    當然“武功不濟”四字系羅英有意偽裝,究竟羅英臥底鏢局是為了什麼,據說羅英在鏢局有四年多,一個武林高手居然隱蟄如許之久,人所難能。

    晌午時分,鏢局正用過飯,符孟皋忽暼見羅英匆匆外出,符孟皋心中一動,搖搖尾躡著,只見羅英一出城門,身法如疾,向一座小茅屋奔入。

    茅屋內外都是合抱參天古樹,匝廕庇日,異常陰森。

    符孟皋身形疾隱屋角,聽屋內傳出低低談話聲,只聽一個陰森語聲道:“羅英,老夫命你查明,骷髏劍主是誰?四年來毫無消息卻是為何?”

    羅英道:“骷髏幫組織嚴密,劍主又處藏於密,據屬下所知,從未有人見過骷髏劍主本來面目,即是內中內外三堂主也不例外。”

    符孟皋暗道:“好啊,想不到羅英一女三嫁,在三星鏢局吃糧,與他人辦事。”

    只聽那人沉吟良久,道:“鏢車內所藏玉匣為何不翼而飛,料系託運蘇姓商賈暗中施展手腳掉換,不言而知這商賈即是骷髏劍主追蹤之強仇。”

    羅英答道:“據屬下推測,此時強作決定未免言之過早,也許桑龍蘇姓商賈暗中狼狽為奸,其實玉匣尚藏在三星鏢局……”

    那陰森語聲又起:“此言極為有理,老夫今夜上更時分去鏢局一行搜覓玉匣,桑龍此去五里莊,總瓢把子已遣出甚多高手暗暗跟蹤,如老夫臆測不差,桑龍決不敢身懷玉匣而行,稈招喪身之禍。”

    屋內寂然無聲,只見羅英一人而出,急奔吳城而去。符孟皋意欲窺探屋內之人是誰,沉穩不動,須臾只見一個赭赤長臉,目光陰森的老者飄然走出,四外巡視一眼,又並無可疑之處,兩臂一振,一鶴沖天拔起七八丈高下,翻入濃枝密葉間,瞬怠杳然。

    符孟皋察覺此老目光兇狠,定繫心毒手辣黑道兇郝,未必他就離此,倘隱身樹梢發現自己掠出,定遭殺身之禍,索性沉穩不動。

    良久,符孟皋才閃身而出,意欲返回三星鏢局,僅跨出兩步,驀聞身後傳來喝聲道:“站住!”

    林中人影飛閃,四個黑衣長衫蒙面人阻住前後左右去路,但長衫上未繡有骷髏劍標識。

    符孟皋心神猛凜,道:“尊駕等阻住在下去路為何?”

    一個默哀蒙面人陰惻惻冷笑道:“閣下可是落魂谷這人嗎?”

    符孟皋對落魂谷三字甚是陌生,不禁一怔,搖首道:“在下與落魂穀風馬牛不相及,尊駕誤會了。”

    那黑衣蒙面人冷笑道:“閣下巧辨無用,請隨兄弟一行!”

    符孟皋聞言心中怒火陡揚,臉色一沉喝道:“無事生非,恕在下無禮了!”說時,左臂疾逾閃電拍了出去。

    黑衣蒙面人冷笑道:“你在找死!”斜腕一刁,橫封劈出,猛然目中神光一變,察覺符孟皋出式看似平淡已極,其實蘊含無窮相奇變化。

    但他覺察似嫌太遲.符孟皋掌到中途,疾變三式攻出,寓有少林“金剛指”,武當“太乙掌”及武林絕學“斬經截脈”手法在內,掌影漫空中夾著銳嘯指風,攻向黑衣蒙面人周身要害重穴。

    黑衣蒙面人大駭,身形猛撤,喝道:“點子扎手,斬他死命。”雙掌猛推了出去.其餘三黑衣蒙面人倏地撤出兵刃,寒光電奔,攻向符盂皋。

    符孟皋身形奇怪,疾閃避開對面蒙面人推出陰寒如潮掌力,右足一滑,欺身如電,右掌迅疾,無誤地擊在蒙面人肩上。

    “叭”地一聲,蒙面人鼻中冷哼一聲,身形踉蹌倒退。

    但其餘三蒙面人同時攻至,目睹同黨敗招,兇心大發,兩支兵刃,勢如風捲荷葉般,寒光如電向符孟皋揮去,另一蒙面人拔身騰空,身化飛鷹攫免之式,左手扣著一把絕毒暗器即待打出。

    猛然一聲嬌叱傳來道:“住手!”

    三蒙面人各自疾翻飄了開去,樹梢疾如鷹中瀉落一條嬌俏身形。

    符孟皋暗道:“莫非是她?”

    抬眼去,果然是風華絕代的鄧素雲。

    鄧素雲觀望了符孟皋一眼,向四黑衣蒙面人喝道:“天下群雄畢集吳城,劍主一再命令不得輕易樹敵,招惹強仇,為何盲目圍襲,奉了何人所命?”

    四蒙面人目光似極畏怯,一人囁嚅答道:“此人乃是落魂谷爪牙!”

    符孟皋不禁怒道:“鄧姑娘別聽她胡說,指鹿為馬,有何為證?”四蒙面人不禁一震,不約而同暗道:“糟糕,原來他們是舊識。”悔恨孟浪造次。

    鄧素雲如花嬌靨忽泛起一抹殺機。

    一蒙面人疾躬身道:“鄧香主恕罪,屬下等為找尋暗中殺害本幫弟兄之落魂谷匪徒,無意擒獲一人乃落魂谷嘍羅,他謂此處系落魂谷臨時總壇,是以屬下趕來,發現這位少俠,不覺魯莽出手。”

    鄧素雲面色略霽,似嗔非嗔向符孟皋道:“符相公,你怎不聽我相勸,江湖是非旋渦,一入其中,不能自拔。”纖手一揮,向四蒙面低喝道:“你們去幹宮分舵等我!”

    四蒙面人如遇大赦,喜出望外,抱拳一拱,如飛奔去。

    這時,符孟皋目光一黯,長嘆一聲道:“姑娘金玉之言怎敢不遵?無奈在下與姑娘一般,亦有難言之苦衷。”

    鄧素雲嬌媚一笑道:“難怪你武學奇高,居然甘願在鏢局充任文牘。”

    符孟皋赧然笑道:“微末之技,有汙姑娘尊目。”

    鄧素雲咳道:“符相公酸腐頭巾氣似嫌太重了。”

    符孟皋微微一笑道:“鄧姑娘,在下有句話如骨梗喉,非吐之而後快,但在下認為此時此地說出來未免不智,易鑄大錯。”

    鄧素雲玉面上忽湧上兩朵紅暈,微垂螓首道:“你有什麼話趕快說出吧,我尚有要事待辨,遲將不及。”

    符孟皋道:“落魂谷與骷髏幫相較之下孰邪孰正?”

    鄧素雲聞言不禁一呆,道:“你問此話是何意?”

    符孟皋便將羅英在此與赭赤長臉老者相約情形說出。接道:“在下似嫌多管閒事,但姑娘相救之情無可報答,是以不能不告知夠娘。要知微風貫起於萍未,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知天,不可不防。”

    鄧素雲面色一變道:“承蒙相告,銘感大德有報答之日,行相再見。”驚鴻般疾閃而去。

    符孟皋轉返鏢局,問知飛天鷂子桑龍尚未轉返,不禁為桑龍暗耽憂。

    玉匣中究竟藏有何物?值得天下群雄如此重視紛至雲集,這疑問需耗甚多時日探討,才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符孟皋自問身負血海深仇,插身這段江湖是非中是否明知之舉?他不禁惶惑猶豫,問心難安。

    羅英返回鏢局後,競將武林群豪雲集吳門大肆喧染,搖首道:“並非羅某牽強附會,想不到三星鏢局失鏢之事,竟驚動武林,看來將引起一場血腥浩動,真乃始不及料。”

    符孟皋道:“失鏢之事局主嚴命不準張揚,鏢局同仁守口如瓶,因何震動武林?”

    羅英冷笑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要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老弟,你是讀書人,那知江湖事?”

    符孟皋微笑道:“羅鏢頭之言是極,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怨在下失言。”說後轉身離去。

    月華如洗,西風吟誦,萬賴懼靜,長巷內隱隱傳來更鼓三敲,三星鏢局內一星燈火俱無,驀然後圍牆外冒起兩條人影迅如流星掠落園中。

    樹後閃出羅英,低聲道:“譚香主,屬下已施用迷藥,鏢局中人現沉睡若死,不至五更決不會睡醒。”

    來人以陰森低沉嗓音答道:“速搜查玉匣藏處,羅英,你對三星鏢局瞭若指掌,領老夫至桑龍藏珍秘處。”

    突聞一聲陰側側冷笑傳來道:“不用搜了,此物已被桑龍帶走,你等此來不必枉費心機。”

    羅英聞聲驚得魂不附體,循聲望去,只貝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老者,目中神光攝人,一瞬不瞬注視自己。

    “活喪門賈慶”,羅英不禁心底驚呼,駭然變色。

    賈慶冷笑道:“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落魂谷外三堂青島香主鐵指神丸馬振庭竟也拔步臨吳門了。”

    賈慶冷冷答道:“賈某好意通知三位,竟落得一個不是之處,真令人心灰意冷,馬香主不信,賈某之言是實,只管搜查就是,哼!天下事天下管,即使賈某置身事外,還有人伸手過問咧!”

    馬振庭鼻中冷哼一聲道:“我落魂谷即然伸手,就不容旁人問鼎,若敢故違,則視作強仇大敵。”

    活喪門賈慶雙目神光暴射,冷笑道:“落魂谷嚇不了誰,賈某也懶得與你等耗費唇舌。”身形一晃,穿空如電而去。

    鐵指神丸馬振庭道:“賈慶之言似非無中生有,桑龍絕不會將玉匣放在鏢局,我等空勞跋步,羅英,你留在鏢局,若查出絲毫端倪,速報老夫知道。”兩條身影先後騰空翻出鏢局。

    羅英慶心忡忡奔返居室而去。

    符孟皋當晚心神不寧,守候落魂谷匪徒三更時分進入鏢局如何行事,統在床上假寐,忽感一縷幽香送入鼻中,頭目漸感暈眩,暗道:“不好。”疾屏住呼吸,取出一顆藥丸服下悄無聲,息由床上飄起落在窗前,凝神貫注園中動靜。

    他將馬振庭賈厭等人情形一一瞧在眼中,暗道:“為何鄧姑娘不處置羅英這心術不正之徒?養疽成患,必成大害。”

    兩扇窗門本是虛掩著,候地無風自開,一條人影疾若飛鳥般掠入室內。

    符盂皋不禁大驚,定睛看去,見是活喪門賈慶,不禁驚詫道:“賈老前輩,備夜入室,有何指教。”

    賈慶先是一愕,繼而淡淡一笑道:“原來你已知老朽來歷。你真是姓符名孟皋麼?”

    符孟皋自蘊怒光道:“姓名還有假的麼?”

    賈慶面色不禁一怔,自言自語道:“奇怪,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符孟皋聞言詫道:“尚有與在下面貌相像之人麼?”

    賈慶忽疾伸右臂,兩指迅如雷光石火點向符孟皋“期門”穴而去。

    符孟皋心中一驚。足下飛踏已自移星換斗,右掌一弧,飛截賈慶攻來右臂,五指通張透出指風如箭,斜取賈慶氣海重穴。

    活喪門賈慶身形疾飄出五尺搖首道:“一點不像他!”

    符孟皋怒道:“像誰?”

    活喪門賈慶向符孟皋凝注了兩眼,道:“老朽也懶得管了。”說著身形一頓,穿窗掠了出去。

    符孟皋大感驚愕,忽聽窗外傳來鶯聲嚦嚦道:“符相公,不速之客可以進來麼?”

    窗外疾顯出鄧素雲身影,符孟皋呵呵一笑道:“姑娘請進!”

    鄧素雲翻若驚鴻般閃入室中,嫣然微笑道:“今晚活喪門賈慶大異往昔,手辣心黑一反為菩薩心腸,依我之見,你與他必有淵源。”

    符孟皋詫道:“在下與他陌不相識,那有淵源可言。”

    鄧素雲微笑道:“賈慶在你身上定發現神似他故友或系深仇大敵之後,活喪門賈慶行事一經伸手,即如冤魂附體,不死不休,日後你永無安寧之日。”

    符孟皋聞言不由勾起滿腔心事,長嘆一聲道:“符孟皋並非在下真實姓名,但在下尚在襁褓時父母雙亡,將在下棄於長草中,幸遇高僧路過拾起帶回撫養,如今在下身世如跡,真實來歷迄末稍知。”言下不勝唏噓。

    鄧素雲聞言不禁泛起一種無名感觸,道:“這麼說來,相公棲身鏢局終無是處,欲查明身世,必須仗劍江湖,結識知己,因友及友,方可尋出端倪,說不定活喪門賈慶知道你真實來歷。”

    符孟皋心靈猛醒,道:“姑娘之言是極,怎麼在下見不及此,在下即奔走天涯覓訪活喪門賈慶行蹤。”

    鄧素雲在勇中取出一隻木球,大小如鵝卵,木色澄黃似摩挲有年,光可鏗人,紋理細密,送鼻幽香,沁人心脾,道:“此物相贈相公,功能避毒,且系武林前輩高人信物,日後行道江湖,遇有兇險,不妨取出立可解厄。”

    說時放在桌上,接道:“我還有要事,無法相與傾談,日後江湖道上或有相見之期。”身形一閃而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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