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春風和暢,陽光照耀,街頭行人,往來如蟻,精神奕奕,然而武林內卻是風風雨雨,愁雲鬱壓難舒。
泰和樓上憑攔獨坐一青衫少年,舉杯獨飲,似是落落寡歡。
酒樓食客上了七座,猜拳行枚,鬨然大笑,喧譁如雷,談助之資多半是軒轅手連月來所作大快人心之舉。
但——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慌悼,那憑欄獨坐的青衫少年正是盛傳江湖,名震武林之軒轅手符孟皋,滿腹辛酸,憫帳難言。
忽地,樓口上現出神行無影竺九明,炯然目光一巡,發現符符孟皋在座,面上不禁浮起愉悦笑容,徑自向符孟皋座上走去,道:“老弟,怎麼一人在此?”
店夥疾趨上來,笑道:“你老要添一付杯筷麼?”
符孟皋道:“另加五斤竹葉青!”
店夥應了一聲退去。
竺九明道:“老朽來報一喜迅。”
符孟皋不禁一怔道:“什麼喜迅?”
竺九明道:“老朽來時,曾發現活喪門賈慶,煞手神判嚴凌霄,神劍秀士樊丹一行八九人走入高陛客棧。”
符孟皋聞言劍眉一剔,目泛喜極神光,倏地起立道:“請暫候片刻,小弟去去就來。”説罷蹬、蹬、蹬下得樓去,身如行雲流水,飄然走向高陛客棧。
他一抵高陛客踐門首,迎面只見葉勝匆匆走來,即抱拳朗笑道:“葉老師,自從一別已三易寒暑,客地重逢,快何如之。”
葉勝聞聲一呆,目睹來人不禁大喜,拉着符孟皋雙臂道:“賢弟,愚兄想煞你了,來!愚兄引你會見八位朋友。”抱臂疾步走入。
活喪門賈慶等羣雄一見符孟皋、葉勝雙雙走入,欣喜莫明,鄒雷道:“少俠耳目真靈,我等行裝甫卸牀未暇暖.就為何得知。”
符孟皋道:“活喪門賈慶,煞手神判嚴凌霄兩位大俠名重武林,威震八荒,形蹤甫現,便已傳遍太原……”
活喪門賈慶兩目一瞪,道:“怎比得老第那如今響亮的名頭,我這老不死的怪物又時去運背,如非老弟一生英名俱付流水了。”
符孟皋黯然一笑道:“此處非談話之所,在下權作客地東主,共謀一醉,暫滌愁腸如何?”
賈慶哈哈大笑道:“有酒吃哪有不去之理,”一行到達泰和樓下,符孟皋招來店夥,笑道:“樓上人多喧嚷,勞駕另闢一靜室。”
連日來符孟皋都是座上熟客,出手大方,忙不選地稱有,將羣雄領入店後一所幽靜庭園,方廣不及十丈,佈置獨具匠習,假山水池,花卉絢爛,一株四季桂散出濃郁芳香,花廳寬敞,窗明淨幾。
符孟皋讚不絕口,吩咐店夥去請竺九明移駕來此,並點了上好酒菜。
落座後,即見竺九明借同甘飛、申環、薛人傑、薛靈燕進入,笑道:“少俠走後,薛老師等也趕來。”
雙方生熟不一,符孟皋逐一引見紛紛落座。
葉勝道出被擒經過詳細。
符孟皋長嘆一聲道:“在下自發現諸位無故失蹤後,便知受人暗算所擒,但不知是誰所為,費盡心機,不借施展抽絲剝繭下策……”將三個月來自己舉動詳細敍出,並黯然一笑道:
“如今真相已明,鄧姑娘等諸位女俠定落在另一兇邪手中。”
葉勝道:“安知不是百毒宮主所為。”
符孟皋道:“在下也會慮及此點,但百毒宮主已灰心世事,杜門不出……”
嚴凌霄搖首道:“白鳳棲之死,骨肉至親,焉能不破例出山一行,她不管武林是非,難道她,不能查明死因麼?”
符孟皋神色暗淡,嘆息一聲道:“這是我等猜測之詞,即是被百毒宮主據囚,問他要人,百毒宮主來個不認帳,反指我等無事生非,引起一場拼搏,似得不償失。”
賈慶一瞪眼道:“倘鄧姑娘等人團在百毒宮,老弟作何舉動。”
符孟皋道:“賈大俠由何而知?”
活喪門賈慶嘻嘻笑道:“老弟徑自離開翠雲別府日久甚為不督,須知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符孟皋大悔不解,目露詫容道:“此話何解?”
賈慶道:“鄧姑娘雖被擒那知神鵬必然知情,也許就在翠雲別府外守候老弟。”
葉勝一拍大腿,大聲道:“賈老前輩言之是極,怎麼我葉想不及此。”
符孟皋如夢初醒,欣然色喜。
這時店夥送酒萊走入。酒是百年陳竹葉青,萊為泰和樓名廚烹調。
酒宴前高議雙管齊下之,逐一挑破骷髏幫各地分壇,使骷髏骷髏劍主深信淳于亮無異,逼使得骷髏劍主凜於戒備,不能插身江湖是非中,他們取道中條訪覓程夢能,免程夢熊落在宮廷之手。
符孟皋才華卓絕,策劃周詳慎密,羣雄大為欽佩。
酒宴已殘,羣雄已是醺醺半醉。
忽然,店夥匆匆走入,向符孟皋密語數句。
符孟皋劍眉微剔,低聲囑咐數句,店夥喏喏連聲疾趨而出。
秦和樓外檐下站立着一箇中年揹負長劍道人,一見店夥走出忙問道:“如何?”
店夥搖首笑道:“道爺要尋的人並不在酒樓,或許道爺聽錯,這府城內外酒樓飯莊不下百家,請去劉家查問,或許可找到。”
那中年道人聞言不禁一怔,目中露出不信神光。
店夥靈極無比忙笑道:“道爺如不信小的話,不妨進內瞧瞧,便知小的所言不虛。”
中年道人無可奈何謝了一聲,飄然走向街心,走出不過數十步,迎面忽走來一陌生漢子,目睹道人驚異無比,低聲喚道:“道長,你好大膽子。”
道人聞知是葉勝語聲,不禁一呆,卻被葉勝一把牽住,望城外走去,停身在一片平坦無隱蔽曠野。
葉勝道:“據兄弟所知,淳于亮尚潛跡在府城,道長這般不避形跡,倘為淳于亮發現,必凶多吉少。”
那道人正是清虛,聞言搖首道:“貧道來太原有不少日子了,明查暗訪結果,貧道臆料軒轅手必非淳于亮。”
葉勝聞言暗中一震,知清虛之言不錯,他們被骷髏劍主遷往中條就是三月,來太原多日並非虛假,但不知他探明瞭多少,道:“道長據何而知。”
“貧道曾往青龍集,查明西嶽高手六陽掌解濤死因,軒轅手乃病容滿面的少年儒生,並非淳于亮。”
葉勝聞言大笑道:“淳于亮倘敢以本來面目現身江湖,也不敢形跡隱秘飄忽,自稱軒轅手,他自亦料出自己真實來歷為本幫察出。”
清虛道人默然須臾,道:“淳于亮既已習成軒轅秘笈曠世絕學,何況他秉性心高氣傲,怎會懼怕防人認出。”
葉勝正色道:“軒轅秘笈淵博精深,浩潮苦海,淳于亮短短時日中以過人才智也無法全部融匯貫通,囫圇吞棗,一知半解,更凜於武林人才輩出,互於圖霸江湖,覬骷髏劍主大位,須知末下事欲速則不達,淳于亮聰明反被聰明誤,玩火焚身。”
清虛道長雖語塞,但冷笑一聲道:“貧道始終不信淳于亮背骷髏劍主。”説着亮骷髏劍主密諭接道:“骷髏劍主命葉舵主暫攝太原分壇壇主。”
葉勝苦笑道:“葉某獨人支身,午前才抵達太原,情勢末明,葉某有手足無措之感。”
清虛道人微笑道:“骷髏劍主已遣出甚多高手,拔在壇主壇下效力,晚間必然趕至太原分壇。”
葉勝大驚道:“太原分探已遭淳于亮挑破,原分壇所在已廢棄無用,無異自投虎口,走!在下先去太原分壇探明虛實,道長知太原分壇在何處否?”
清虛道人詫道:“骷髏劍主未對葉壇主説知麼?”
葉勝搖頭苦笑一聲。
清虛道人道:“你我即刻前往吧!”
兩人如飛掠去。
江灣漁村闃無人跡,清虛道人與葉勝形蹤慎秘,一近漁村,鶴行鷺伏,探知並無一人,才翻入莫淵明居室。
兩人甫穩定身形,忽聞一聲陰側側冷笑道:“兄弟料事如神,骷髏劍主必會派人前往來探視兄弟蹤跡,但是不骷髏劍主為何不親身前來。”
語聲入耳,熟諗異常,那不是淳于亮是誰,兩人不禁神色大變,猛然旋身循身望去,只見淳于亮屹立在門首,嘴角泛出一絲獰笑。
清虛道人大喝道:“淳于亮骷髏劍主待你不薄,緣何叛幫,並殺害本門弟子多人,心辣手黑,天理難容。”
淳于亮冷冷答道:“這話是你能説的麼?”語皆陰森懾人,身形慢慢向清虛道人身前逼去。清虛道人揮劍攻出,振腕幻出九點寒星飛襲淳于亮,劍勢玄詭絕倫。
葉勝雙掌一翻,移形換位,一式“推山立鼎”攻向淳于亮胸腹,掌風潮湧,宛如萬馬奔騰。
淳于亮身形鬼幻無倫疾飄開兩尺,哈哈大笑,右手兩指“魁星點鬥”疾點而出。
一縷風似箭,突聞葉勝悶哼一聲,身形反震飛出,撲嗵墜地不起。
清虛道長劍勢滑過淳于亮衣角,劍招疾改順水推舟,銀虹迥卷。
淳于亮哈哈大笑道:“念在昔日同門份上,兄弟讓你三招。”身法如風,又飄了開去。
清虛道人厲喝道:“淳于亮,休要賣狂。”一式“遊蜂戲蕊”,疾變“萬花迎春”,漫空寒星簇湧,鋭嘯悸耳。
淳于亮大喝道:“果然不凡,只是未得神髓。”五指候仲,一式“分光蹈影”抓去。
驀地滿空劍影疾掠,清虛道人腕脈重穴頓被淳于亮五指扣住。清虛道人只覺一縷奇麻,循臂攻上,長劍當哪脱手,面色慘白。
淳于亮冷笑道:“總壇何在,趁早説出實話,兄弟一向辣手無情。”
清虛道人厲聲罵道:“喪心狂病,豬狗不如……”
淳于亮大喝,左手兩指落在“天府”穴上,右腕一擰。只聽克咳一聲,清虛道人右肘以下生生被折斷,血流如注。
清虛道人狂叫一聲,痛澈心脾,幾乎暈厥過去。
淳于亮目光狠毒道:“你如不吐實,兄弟……”
言猶未了,天際飄傳過來一聲長嘯,嘯聲宛如風鳴龍吟,震盪雲空。
淳于亮一變,兩足猛揣,迅如飛鳥穿出窗外而去。
葉勝、清虛道人倒地相距不過兩尺,清虛道人慘笑道:“不料你我葬生此處。”
葉勝黯然一笑,道:“趁着淳于亮未回之際,你我先設法離開此地,道長你能否解開我章門穴。”
清虛道人聞言以右臂強撐躬體坐起,調息一口氣,兩指緩緩截向葉勝章門穴。
葉勝身形一陣撼震,長吁了一口氣,道:“好厲害的手法。”身形慢慢站起,在房內走了兩圈後,凝視着清虛道人,提聚一口真氣,右掌猛向清虛道人天府擊下。
啪的一聲,清虛道人張嘴吐出一口淤血,葉勝撐着立起來,取出身旁囊內一瓶骨靈玉,即將清虛道人斷骨續好紮起。
葉勝道:“你我三兩日無法再與人動手,最好你我分途逃走,免淳于亮追及,速骷髏劍主知道。”
兩人倉惶逃出江灣漁村,望山巒方向奔去。
一至茂林叢中,清虛道人黯然嘆息道:“不料淳于亮喪心病狂如此,如非親眼目睹,貧道實無法置信,葉勝主感覺好些否?”
葉勝浮起一絲苦笑道:“無妨,只覺氣血梗阻,真力不能運用由己,調息數日諒可無礙,道長可速回總壇吧,葉某暫須留此,設法阻骷髏劍主派允太原分壇弟子置在淳于亮毒手之下。”
清虛道人點點頭,忽聞江灣漁村內傳出一聲長嘯,不由面色一變,兩人分向逃去。
一條人影如飛掠至,現出淳于亮,目中怒火如焚,細循足跡,冷笑出聲,望清虛道人逃向追躡。
清虛道人膽寒魂落,一路慎秘行蹤,頻頻回首,忽見樹林中一條人影閃掠出來,忙躍入山溝,藉着長草掩蔽身軀,心神狂震不止。
只見淳于亮如飛而至,轉向奔去。
江灣漁村太原分壇內符孟皋與葉勝撫掌大笑。
葉勝道:“如此一來,清虛道人相信淳于亮叛變千真萬卻,更使骷髏劍主凜凜戒危。”
符孟皋道:“但俟葉兄穩住骷髏幫主派宋高手後,我等即趕往中條。”説着天際忽劃傳飄送數聲鋭哨入耳。
葉勝面色微變道:“此乃本門信號,説到曹操,曹操就到。”説着身形疾如離弦之彎穿出門外,循聲掠去。
距離江灣漁村七八里之遙,葉勝從懷中取出一個旗花,打出一蓬黃焰,久久不散。
片刻時分,遠處現出十數條身影,迅如流星疾掠而至,這十數人老少不一,卻一望而知每人都身懷絕學。
內有一五旬開外,紫黑臉膛老受,躬身抱拳道:“葉壇主麼?屬下柯飛彪等骷髏劍主之命撥在分壇效力。”説着一交驗隨身腰牌信物。
最後柯飛彪交上骷髏劍主一道密諭。
葉勝接過仔細看完,眉頭一皺,神色凝重道:“諸位遠來辛苦了,葉某初膺重命,不勝惶怨,如卧薄冰骷髏劍主密諭自當遵命,不過情勢有變……”説出他與清虛道人虎口餘生經過詳情。
骷髏匪徒聞言均不由面現駭凜神色。
葉勝正色道:“壇址應廢,遷地為良,本座已選定新址,諸位匆非奉命不得外出,免遭不測,本座尚須去各地方壇巡視作一慎重安排。”
柯飛彪道:“壇主隻身前往麼。”
葉勝道:“本座原應命二人隨行,但本座罹受內傷尚須養息,晝伏夜行,淳于亮眼目甚多,稍一不慎,必遭敗露,隻身比較便利,以免顧此失彼,如今本座勞諸位前往分壇。”
第三日清晨,金黃色陽光照射有身上,有煦暖的感覺,符孟皋、葉勝等羣雄出了太原西門裝作採藥人迄邐騾馬一行,策騎得得,比常人較快,卻絲毫不讓人瞧出他們是武林人物,取道交城,沿廣惠河走汾陽,洪洞,曲沃,入中條山。
汾陽為中唐名將郭子議故鄉,雖地以人彰,但馳名國內的汾酒即為汾陽所產。
符孟皋等一行遠還滔陽城東北三十里餘杳花村,葉勝不禁笑道:“杏花村乃汾酒酸制地,村民多有百年以上佳釀貯藏,天色不早,不妨在村中打尖,諸泣亦可盡興痛飲。”
活喪門賈牀、煞手神判嚴凌霄均嗜酒如命,不禁喜笑顏開,連聲道好。
杏花村雖以村名,其繁榮不亞於城裏,所產汾酒及竹葉青兩種佳釀產銷國內,酒商絡繹不絕於途。
羣雄一行進入一家連升客棧,店主問出羣雄是藥商,那時鹽賈藥商木客均是貿財鋸萬,不由恭敬備至。
客棧中均有酒飯供應,他們佔了一張八仙桌面,要了酒菜。
這時,又進來六個江湖人物,目光森沉。均肩帶隨身兵刃。
蒼鷹鐵筆鄒雷低聲道:“內中一人乃是四皇子手下神箭手許雁,無疑路經此地往中條訪覓巧手鬼醫程夢熊。”
正説之間,忽走人一個身着黑色長衫老者,腰中一圈微微隆起,似暗藏軟兵刃。
鄒雷道:“諸位瞧出此人來歷麼!他竟是四皇子門下,哼!途中又有好戲瞧啦!”
符孟皋偷眼艦,果見老者落座後,有意無意間望了許雁六人一眼,目中泛出一抹異芒。
許雁亦暗中留神那老者,老者若無其事般高聲吩咐店夥道:“五斤竹葉青,一隻燒雞,大碗紅燒牛肉,羊肉湯,另外三十個饅頭!”
符孟皋暗道:“他哪來這麼大的食量!”
氣氛並不如暗中情勢那麼枯燥沉悶,活喪門賈慶和煞手神判嚴凌霄高聲談笑,詼諧百出,令人捧腹。
酒菜送上,猜拳行令,罰酒歡欣喧譁不絕。
符孟皋暗中忖道:“不知那許雁知不知曉那巧手鬼醫程夢熊的潛隱居處,倘他知情,也可免我等胡亂摸索;”
只見那老者食量驚人,將所要的酒菜狼吞虎嚥,風捲雲掃而盡,立起拍拍肚皮,喚過店夥付了飯銀,道:“我老人家要睡覺,明晨還要趕路,有沒有潔淨上房。”
店夥喏喏領首,領着老人家走入內面。
二更時分,嚴凌霄目睹許雁等六人離座走向內院,忙笑道:“老漢不勝酒力,睏倦欲眠,諸位且慢用,老漢要回房去了。”説罷,徑自離座步覆踉蹌隨着許雁一行身後走去。
符孟皋微微一笑,也離座而去。
一幢大院十數間房俱住滿了人,三更將殘,房內燈火逐浙熄去。
驀地——
東面一間房門慢慢啓開,疾閃紛紛掠出許雁六人,一鶴沖天拔起,掠上屋面,穿入夜色茫茫中。
南面忽閃出那黑衣老者,穿空斜斜飛起,身法似電,瞬眼即杳。
只見院中突現出符孟皋等羣雄,紛紛掠空追去。
神箭手許雁六人奔向村南一幢氣派宏偉大莊院,翻入宅紙落在一片花樹紛陳的庭園內。
園中暗處忽飄起一聲陰林冷笑,道:“好大膽的鼠輩,竟敢闖入民宅,須知來得卻去不得了。”
許雁目中逼吐一抹殺機探手入懷,取出一張小弓,弓上已扣着六隻小箭,母指疾掀,弓弦微響,一隻利箭循聲射出。
“篤”的聲響,署箭似釘入樹幹中。
忽聞暗中傳來朗朗大笑道:“老夫終朝打雁,豈肯讓雁啄了眼睛,你等速速束手就擒,不然,休怨老夫心辣手黑。”
許雁平自負神箭從未虛發,雖在深夜十丈以內聽風辨影亦能箭箭中的,一箭失着即知今晚難免一場生死相搏。
突然,四面高樹之上亮着八盞孔明燈,強烈燈光照射之下,六人纖毫畢露,無所遁形。
一個勁裝大漢厲喝一聲,揚腕盡空打出一支鋼鏢向一盞孔明燈飛去。
“錚”的一聲,那隻鋼鏢似遇阻力掉首落下地面,原來孔明燈外有一層鋼絲保護着。
許雁目興森厲,雙掌一併,呼地一招向樹幹推去。
勁風如山,擊實樹幹上,樹幹僅微微一撼,絲毫無損。
許雁暗暗心驚,哪知高樹並非天然樹木,系由鐵汁澆製而成。
但聽朗朗大笑,道:“許雁!你等又成籠中之鳥,尚欲作困獸之鬥麼?”
只見四面暗中忽撲出十數支軀如小牛的藏獒,梭牙張嘴撲來。
六人不禁大驚紛紛揮劍劈去。
藏獒兇猛無比,肢體靈活,行動如風,爪鋭力猛,可生裂牛羊。
六人與十數支藏獒展開生死纏鬥,休看藏獒是無知猛獸,似久經練訓。騰躍猛撲深合上乘武功,更厲害的卻是啞口,猜猜而噬,剛刃砍中如擊金鐵,夷然無損。
許雁猛然大喝一聲,五指如風一把抓住藏獒頸皮,那藏獒竟轉酋張嘴噬向許雁。
許雁左掌如斧,向藏獒口中劈來。
這一掌用了十二成真力,重逾千斤,只聞藏獒慘嗥一聲,滿口梭牙根根劈斷,掌緣劈裂喉臘,吐出鮮血如泉。
許雁擰腕一甩,藏獒摔飛出丈外,叭噠墜地斃命。
其餘藏獒一見同伴慘死,瞬間掉頭退得一乾二淨。
暗中那人朗朗語聲又起:“不愧為武林高手,功力非同凡響,可惜許老師今晚不能生離此宅。”
許雁冷笑,道:“未必見得!”
暗中那人朗朗大笑,道:“許老師,老夫縱不殺你,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也未必能安然全身而退!”
夜空中傳來一聲長嘯,許雁精神不禁一振,冷笑道:“衞廣平,你還有什麼伎倆,只管使出!”
“老夫末發動全部埋伏,就是為着等你援手一齊到來,一鼓殲滅,以免老夫多費手腳。”説着八盞孔明燈倏地全部熄滅,陡地黑暗如漆!
許雁不知衞廣平又生什麼詭計,忙低喝道:“速衝出宅外!”
六人轉身退去,迎面弓弦亂響,暗中飛蝗弩蜂湧襲來,忙刃掌交劈。
忽聞一個響亮如雷語聲,道:“衞廣平,你發此施為,豈是迎容之道,令好友寒心!”
突然,飛蝗弩頓止,園中孔明燈亮燃,強烈燈光照射下不啻光明如畫。
園中除了許雁六人外又多出十數人,其中有一雙手過膝,目光炯炯懾人紫袍銀鬚老叟。
只聞暗中傳來語聲,道:“諸鳴霄,你也出山為宮廷鷹犬,真令人大出意料之外!”
紫袍老叟鼻中冷哼一聲,道:“衞廣平,你休出言譏刺,諸某亦是為了武林着想,閣下還不是與十皇子抗留一氣!”
衞廣平暗中冷笑,道:“諸鳴霄,你説此話未免無中生有,含血噴人,衞某絕意江湖是非已久,因田嘗杯中物,愛此處山明水秀,酒緣膠醇,是以遷居此處山麓。衞某如貪戀榮華富貴,怎會在此沉溺酒鄉!”
諸鳴霄眼睛疾溜溜地一轉,哈哈大笑道:“衞老師,你我昔年相交莫逆,一別十數寒暑,故人走訪,禮該接待才是,怎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衞廣平朗朗大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何況除了諸老師外,今晚尚有甚多武林朋友光臨寒舍,若接待諸老師,恐引起爭紛,衞某明哲保身計,不得不爾!”
諸鳴霄聞言大惜,道:“今晚還有什麼武林朋友,不知可願見告。”
衞廣平冷笑,道:“閣下是明知故問!”
“衞老拜知諸某來意麼?”
“自然知道!”
“那麼容諸某一人與衞老師見面如何?”
“閣下是欲知程夢熊潛跡之處麼?”
“不錯,倘蒙賜告,定當感恩圖報。”
“中條山。”
諸鳴霄不禁一呆,目泛濃重怒意,冷笑道:“誰不知程夢熊隱跡中條山,想中條山脈廣袤千里,峯壑逾萬,若不知確處,雖窮畢生之歲月,亦不能一一登臨!”
衞廣平道:“不能接待之故即在於此,想我衞廣平嗜酒如命,沉緬醉鄉,遷此杏花村幾乎耗磨甘年,足跡不曾履出杏花村半步,衞某僅知程夢熊隱居在中條山,確址迄今茫然!”
諸鳴霄,道:“去年中秋,程夢熊曾來此與衞老師留連三日,若渭不知程夢熊潛跡之處,有誰置信!”
衞廣平默然須臾,嘆息一聲,道:“程夢熊誠然去年中秋曾來寒舍,翕燭西窗,醉話當年,但他對自己居處諱莫如深,衞某隻隱約知其居處形勢,諸老師,你朝東走甘八步,再轉身北行七十二步,自可面晤衞某,最好聽衞某奉勸,放棄搜覓程夢熊貪念,以免自尋非常之禍。”
諸鳴霄冰冷的面上,不禁泛出一絲笑容,道:“只待衞老師指點,已屬望外,還有何求,日後找到程夢熊,諸某絕不吐露乃是受衞老師指點而去,至於中條之行,諸某已有萬全準備,衞老師所意諸某心感!”説時,身形望東走去。
許雁神色一變,低聲道:“諸大俠,恐其中有詐!”
諸鳴霄回面笑道:“老朽深知衞廣平心性為人,他既説出此話,決無相害之理,許老師,你等只在此相候,切匆輕舉妄動,以免衞廣平藉口食言!”説着,飄然道衞廣平指示走向林木叢中身形消失在孔明燈光外不見。
符孟皋與賈慶穩身在牆角一隅,藉着一叢花樹隱蔽,將一切經過均瞭然於目。
那黑衣老者尾隨許雁一行六人翻入宅中,即隱身距符孟皋身藏之處十丈開外,從始至終沉穩不動。
賈慶密語道:“諸鳴霄乃江湖怪傑,一身武功內外兼修,已臻化境,飛花摘葉,傷人無形,兩臂特長,昔年威震百奧八閩,已封刀歸隱,此次諒由四皇子説動再出!”
“衞廣平呢!”
“此人賦性恬淡,有山水煙霞之瘸,酷嗜杯中物,號稱煙暇酒徒,早年雖身在江湖,其名不彰,但武功精博,更諸奇門禁制之學,諒他癖性怪異,與程夢熊相投交厚!”
“如此説來衞廣平將程夢熊隱居之處説與諸鳴霄知道。”符符孟皋道:“若不及時阻止……”
賈慶擺手,道:“這倒未必,老朽情知衞廣平為人,決不與諸鳴霄吐露。”説着,目光向四外一瞥,道:“今晚,此宅內羣雄畢集,宮廷皇子均遣出能手尾隨許雁等潛入,那黑衣老者大概就是其中一人,衞廣平存心嫁禍諸嗚霄!”
“諸鳴霄乃武林成名怪傑,老於江胡,哪有不知之理!”
“貪念一生便靈智昏蔽,此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諸鳴霄急於求功,怎能不上當。”
這時,忽見諸鳴霄身影飄出,顯露在強烈燈光下。
許雁趨迎低聲道:“諸大俠,他已告知程夢熊藏處了麼?”
諸鳴霄神色凝重,低喝道:“速退出宅外!”
孔明燈光倏地熄滅,伸手不見五指。
暗中人影如隘紛紛掠去。
諸鳴雷等人迅如流星飛矢,穿出宅外。
片刻,庭園中亮起一盞孔明燈光,一株古樹之下立着材矮胖,酒糟鼻子,面如古月黃衣老裏,開蓋之間,精芒逼射。
只見矮胖老者目光在符孟皋兩人藏身之處,微微一笑,道:“兩位朋友怎不硯身出見,老朽自問武林朋友無怨無仇,光臨寒舍久久不走必有原因!”
活喪門賈慶一拉符孟皋雙雙躍出哈哈大笑,道:“酒糟鼻子,我還不知你還是個工於心計的奇才,沉緬杜康,糟踢了一輩子,實令人惋惜。”
衞廣平先是一怔,繼而面色一變,喝道:“兩位是問來歷?”雙掌虛空拂了出去。
一股綿軟罡氣向賈牀、符孟皋兩人悠悠襲至。
符孟皋右掌疾翻,一展卸字訣,將衞廣平襲來罡氣引了開去,卸於無形。
衞廣平不禁目露駭異之色。
活喪門賈慶拭去面上易容藥物,哈哈大笑,道:“酒糟鼻子,你真的忘懷故人了麼?”
衞廣平日露詫容,道:“賈老兒,你也來了麼?”
賈慶正色道:“衞兄,請勿誤會賈某有不利衞兄之意,賈某不過是誤打誤撞尾隨,許雁,無意發現衞兄隱跡在此,倘衞兄懷疑賈某之言不盡不會,賈某就此告退。”説着,回面向符孟皋:“老弟我們走!”
衞廣平一皺眉頭,道:“非是衞某不念舊交,但此時確實不宜相見,恕我衞某不恭送了!”
賈慶冷笑一聲,符孟皋忙道:“衞大俠既有礙疑,賈兄不必枉費唇舌,衞大俠諒有遠行,不過謹防暗隨,為程老前輩引來無窮後患。”
衞廣平聞言色變,見賈慶、符孟皋雙雙已躍上牆頭,忙喝道:“兩位慢走,容衞某一言!”
賈慶冷冷一笑,道:“這是衞兄相留,並非賈某存心打擾。”
兩人疾飄而下。
衞廣平雖距二人甚遠,只見他七轉八彎,身法奇快如風,顯然設下無形奇門禁制,轉瞬即飄然落在兩人身前,看了符孟皋一眼,向賈慶道:“這位朋友是誰?可否與衞某引見。”
賈慶微笑道:“是賈某忘年之交,符孟皋少俠!”
衞廣平抱拳道:“幸會,符少俠何以知道衞某遠行在即。”
符孟皋道:“説來話長,衞大俠雖謊言將諸鳴雷騙走,恐瞞不過其他羣邪,如在下所料不差,只怕片刻之後羣邪即將來犯,衞大俠如不立即離去,恐為自身惹下殺身大禍!”
衞廣平聞言微微色變,道:“衞某自問與羣邪無仇無怨,找我則甚?”
符孟皋道:“羣邪欲挾持衞大俠,帶領他們去程夢熊隱居之處,大俠速整裝趕往程夢熊處,通知程老英雄戒備,他們均攜有程老英雄昔年行道江湖信物,恐程老英雄無法拒絕受宮廷籠絡,衞大俠,你請及早就道,你我有緣再行相見!”
賈慶暗暗軟佩,道:“符老弟心智無人能及,欲擒放縱,不怕衞廣平不墜入術中!”
衞廣平不禁呆得一呆,道:“程夢熊有信物在他們手中麼?衞某方才與諸嗚霄並非謊言,但找到程夢熊居處,恐耗相當時日,兩位如不棄,可否寬坐片刻!”
賈慶道:“你不懼羣邪即將來犯麼?”
衞廣平目中神光遍射,冷笑道:“衞某這蝸居雖非龍潭虎穴.倘恃侵入,不死必傷!”説着面轉笑容,道:“衞某雖無物相待,即備有佳釀美看,賈老兒可盡與一醉!”
賈慶大笑,道:“你的藏酒決然錯不了,此刻賈某已饞涎欲滴!”
驀地——
宅牆外忽生起擊掌聲,長短斷續,節奏分明。
符孟皋迅速掠出牆外,轉瞬又翻回,道:“宅外發現可疑人物起來,恐系羣邪來犯!”急取出一張面具遞與賈慶,接道:“不可以真面目與來人相見。”
衞廣平道:“符少俠尚有同行知友,不防……”
符孟皋道:“已遣之遠離,衞大俠速引我等進入奇門,以免不測!”
衞廣平微微一笑,引着兩人走去,進入一座八角翠亭,亭內設有梭抨石椅,肅客落座,輕輕擊掌三下。
須輿,兩青衣小童快步走入,送上杯筷酒菜。
衞廣平笑道:“在此亭中可將禁制內舉動洞察無遺。”
符孟皋道:“衞大俠請勿大意,宮廷皇子均身懷絕技,何況太傲慧劍佟景賢,乾坤處士武顯揚、骷髏劍主、還有新近崛起之軒轅手,無一不是深諳奇門遁甲之術,恐阻止不了他們。”
衞廣平知非危言聳聽,不由臉色微變,忽聞此朗聲大笑,隨風傳來道:“這點奇門禁制尚難不住老夫,衞老師請現身出見,不然難免玉石皆焚,雞犬不留。”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燈光照射下,來人還是乾坤處士武顯揚。
符孟皋道:“羣邪可相繼而來,無法應付,不如撤去禁制,令羣邪相信衞大俠已趕往中條。”
衞廣平略中沉吟,道:“也好!”
照射乾坤處士武顯揚那盞憶明燈倏地熄滅,符孟皋、賈慶兩人只覺身形迅速下沉,原來這座八角亭競降落地底,但見兩列石室如蜂巢,一股濃郁酒香撲鼻襲來。
衞廣平大笑,道:“賈兄,你瞧衞某這座酒窖如何,深入子夏山睃,國內各地名酒佳釀均有蒐羅,此乃衞某怪癖,請二位不要見笑!”説着語音略頓,又道:“羣邪決然打不到此處,禁制樞鈕全繫於子夏山腹操縱,卧居間無一絲線索可循。”
飲酌之間,活喪門賈慶敍出此行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