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濕寒冷的天際飄下了細雪,迅速吞噬整個大地,整個巴黎籠罩在一片銀色世界裏。
在台灣,這個時間早已過完農曆年,家家户户都在等待元宵的到來。
但是,對已來巴黎留學五年,從未回過台灣探親的衣琵雅而言,過年的氣氛和感覺,早巳被獨處異國的孤單寂寞給沖淡了。
不過今年五月,她即將從藝術學院的音樂系畢業,回國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
衣琵雅佇立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飄雪景緻,烏黑清亮的眸底懸着一份憂慮。
她以為自己會順利畢業,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個突發事件在她措手不及的情況下發生了!!
她是個二十四歲的台灣女孩,從小就學習小提琴的她,由於對音樂的狂熱,因此她留學期間仍選讀音樂系,主修小提琴,在攻讀小提琴的這幾年裏,卻意外發現了自己在‘小提琴製作’這門功夫上的天賦。
對於音樂系的學生來説,‘樂器製作與修護’這門課不見得是必修課程,但基於對小提琴的熱愛,加上想更瞭解小提琴的構造,於是她便選修了這一門課。
上了一個學年,琵雅便迷上小提琴製作這門藝術,就連指導教授都誇她手藝精湛,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
也因為如此,她愈做愈有信心,現在在她的生命裏,演奏小提琴和製作小提琴,是一樣重要的事。
這幾年在法國的生活,單純得不能再單純,她沒有深交或要好的異性朋友,唯一的知己就是上海姑娘——蘇帆。
蘇帆和琵雅就讀同一所藝術學院,她們在新生入學的迎新會上認識,一見如故,很快就結為知己好友,在大二那年,她們一起在外面分租公寓,進而晉級到室友。
蘇帆的老家在上海,家境並不富裕,能來法國留學除廠靠她過人的才氣,還有國家的公費栽培。
新學期一開始,琵雅找到一間全新的公寓,不但離學校近,地方寬敞,採光良好,又有保全公司維護治安,由於怕好友蘇帆負擔不起租金,貼心的琵雅主動提議要把多餘的房間分租出去。
於是蘇帆找了個名叫伊娃.艾波的女同學搬進來一塊住,她長得十分甜美可人,看起來就是個文靜乖巧的女孩,琵雅便答應讓伊娃成為她們的新室友。
然而,就在伊娃搬進來之後,她們的惡夢開始了——
伊娃的生活模式和她們的完全相反,她喜歡過夜生活,生活重心永遠離不開夜店和俱樂部,男友更是一個換過一個,後來甚王違反了她們‘不準帶男人回來’的公寓公約。
她不但公然帶朋友回公寓來開Party,還直接就在客廳上演活春宮,她的行為徹底惹毛了琵雅和蘇帆,為此蘇帆還和她吵得不可開交,差點就在公寓裏上演全武行。
為此,她們和伊娃的關係完全破裂,索性換了個新的門鎖,沒想到這個舉動讓伊娃大為光火,她找了幾個朋友將門鎖敲壞,將琵雅和蘇帆的財物洗劫一空,還將整間公寓搞得滿目瘡痍。
接着,伊娃火速從學校休了學,此後再也不見人影。
財物的損失事小,最教琵雅和蘇帆無法饒恕的是——伊娃居然還偷走了她們準備在成果展上展出的成品。
蘇帆遺失了幾套設計、車工和材質都是上上之選的中國式禮服,而琵雅則遺失了一把由她巧手打造的小提琴。
這些作品凹不但耗費她們許多心力和時間製作,而且還全是她們的得意之作!
從那天起,她們的生活便陷入水深火熱的痛苦中,因為這代表着她們要付出更大的心力去重新制作展出品。
兩個女孩也此變得鬱鬱寡歡,尤其是蘇帆,只要想起自己失竊的東西,馬上就落淚不止。
就如此刻,站在窗前的琵雅,又聽聞了坐在一旁的蘇帆的哭聲。
“蘇帆,別哭了,你再怎麼難過,我們遺失的東西也不會回來。”琵雅曲出一張面紙,遞到她面前,柔聲撫慰着她。
被琵雅這麼一説,蘇帆的淚水非但沒有止歇,反而落得更兇了。
過去幾天,她只要一想到那把遺失的小提琴,淚水就沒有一刻止歇。她的禮服遺失也就算了,連琵雅的小提琴也被偷了,如果不是她當初主動找伊娃當室友,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了。
依小提琴製作的專業水準而言,琵雅親手打造的那把琴,不僅雕工精細,就連材料也是由她精心挑選的,昂貴得教人咋舌。
而當琵雅再度前往商家,想再蒐購同樣材料時,進口商卻表示短期內無法再供應同款材質,最快也得要下半年才會進貨。
這個消息無疑是對她的另一個打擊,五月份即將到來,成果展也將伴隨着畢業典禮來到,屆時她必須展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否則就無法順利畢業。
“琵雅,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伊娃手腳這麼不乾淨,否則我當初也不會答應讓她住進來,做我們的室友。”
琵雅紅着眼眶,一個勁兒的猛搖頭。“這不能怪你,我們都以為伊娃是
個善良隨和的女孩,誰知道她和你大吵一架後,就把我們值錢的東西全都給偷走了。”
“伊娃真的很可惡!連我放在房裏的上好絲綢和布匹,也全都偷走,那些東西得靠我辛苦打工才買得起耶!”
主修服裝設計的蘇帆,平日省吃儉用的要命。學校裏的課程原本就十分緊湊,但為了多賺取一些歐元,她硬是挪出一些課餘時間去打工,以支付生活開銷和所費不貲的材料費用。
“蘇帆,如果你想買材料的話,可以先拿我的錢去應急,起碼你的材料還買得到,我的材料可是一點着落都沒有。”
“不可以,我怎麼可以用你的錢?過一陣子,我們就要到摩納哥去自助旅行,屆時你也一定需要用到錢。”一聽到琵雅要拿錢借她,蘇帆連忙推拒。
“難道你想動用你的旅遊基金?摩納哥之旅我們都計畫好久了,你要臨時取消旅遊行程嗎?”
蘇帆不僅是個建築迷,對於歐洲皇室歷史更是個狂熱分子,舉凡英國皇室、摩納哥皇室的歷史和成員事蹟,她都如數家珍。
“這——”蘇帆秀氣的臉龐掠過一抹為難之色。
琵雅説的沒錯,她手上所有的錢都投注在成果展的材料上了,帳户裏所剩的一點錢,則是旅遊基金和生活費。
“琵雅,你人真好,自己的狀況沒有比我好,還設身處地為我着想。”
琵雅的唇畔抿出一抹笑意,“別這麼説,我們來到法國,在新生註冊的第一天就認識,從語言學校到藝術學院,我們還當了五年的室友呢!”
她的體貼讓心情惡劣到極點的蘇帆,終於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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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匆匆流逝,去摩納哥旅遊的日子到來了。
一大早,蘇帆天還沒亮就起牀,她梳洗完畢後,連忙將琵雅給喚醒。
用過早餐,兩個小妮子一路喳喳呼呼走到機場,她們暫時將遺失成果展作品的悲傷棄諸腦後,興致勃勃搭上前往尼斯的國內班機,約莫一個半小時後,就可以抵達法國南部的尼斯,再驅車進入摩納哥境內。
摩納哥位於地中海邊的峭壁上,面積雖小,但卻是舉世皆知,是法國旅遊時不可不來的地方。
觀光事業也讓這個小國舉世聞名,進而成為全球最富有的國家之一。
約莫在一百五十年前,摩納哥國內出現嚴重的財務危機,政府便在市區北部開設了第一家賭場,沒想到這家賭場不僅讓賭客流連忘返,還成功地解決了國內的財務危機。
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五六年的一場世紀婚禮,當時的王儲迎娶了美麗優雅的好萊塢女星葛莉絲凱莉,這才真正讓這個富有的小國聲名大噪起來,成為舉世聞名的仙境國家。
可惜在一九八二年,凱莉王妃車禍去世,雷尼爾親王也顯得鬱鬱寡歡,再加上晚年的他身體欠佳,便在幾年前決定了未來的國王人選。
由於摩納哥邊境沒有警衞、沒有海關,當然也毋須使用簽證,車子大刺刺地從邊境駛入,一路開到她們下榻的旅館。
基於節省旅費的考量,她們選擇的是一家市區的平價旅館,不過雖然標榜着平價,但對於這個富裕的小國畫百,他們所謂的‘平價消費’,對一般人來説一樣所費不貲。
辦理好登記手續,她們提着行李走入房間,房間不大,約莫四坪左右,
一大片落地窗正敞開着,把整個房間照耀得窗明几淨,牀鋪和寢具看起來也相當乾淨舒適。
琵雅走到落地窗旁,深深的一個呼吸,將新鮮空氣統統吸到體內去。
“蘇帆,你快來這裏看看,從這裏望出去,可以看到教堂和好多漂亮的大飯店。”琵雅突然興奮地大叫起來。
蘇帆聞言,笑着定到窗邊。
“光是從這裏望出去,就足以教人心情豁然開朗了,不知道今天我們若改住五星級飯店,景觀會不會顯得更美?”
“不管是住平價旅店或是高級飯店,我們看的景觀是不會改變的,不同的是你用什麼心態和角度去看而已。”琵雅美麗絕倫的臉龐露出一抹笑意,模樣看起來十分有智慧。
“也對。嘿嘿!我覺得出來旅行是正確的,今天你的笑容明顯比過大幾天都來得多。”
“嘿嘿!是嗎?過去幾天,當我一提到遺失的成品時,不知道是誰一想到自己遭竊的服飾,就哭得比找還兇!”琵雅故意出言消遣她。
蘇帆聞言,整個臉頰漲得像顆紅蘋果,“哼哼!都是那個該死的伊娃,我現在天天都在詛咒她!”
“算了!説不定她拿我們的東西去高價變賣,換機票回國去也説不定。”
“鬼扯!搞不好她根本就是個慣竊犯,才來留學幾年就換了三、四間學校,一定有問題!八成現在人在別的地方逍遙自在了。”
看着蘇帆一臉義憤填膺的模樣,琵雅不由得失笑,撫慰道:“好了,我都不生氣了,你還生什麼氣?晚上我們去哪裏吃飯?我肚子餓了耶!”
“也對,吃飯這事兒可比詛咒伊娃還來得要緊。”蘇帆從揹包中取出一份地圖,準備前往觀光賭場飯店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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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過黃昏,蒙地卡羅的夜生活才正要開始,但有些老舊的商家仍堅持自己的經營步調,才一傍晚就準備打烊,這間位於賭場附近的佔董樂器行就是其中一家。
‘悠遠古董樂器行’就位於這條老巷的巷子底,巷子十分狹長,人煙罕至,如果不是常光顧這的老客户,還真不知道這裏有家樂器收藏家們口耳相傳的老店。
現是晚上八點,依照店家老闆的作息,商店早該熄燈,然而大門卻只是虛掩着。
從玻璃櫥窗望進去,一個滿頭白髮,看起來充滿智慧的老人正坐在店裏,雙眸不時打量着窗外和牆上的大鐘,似乎正在等候着誰。
是的,他在等一個十分重要的客户蒞臨,他是店裏長久以來的老顧客,也是一個真正懂得品味、真正用心收藏古董樂器的人。
只不過,這個樂器收藏狂可不是一般的政商各流,若説他是權貴子弟未免也太小顱了他,因為這個男人本身就是權貴的象徵。
就在老人神思飄遠之際,一輛黑得發亮的加長型轎車驀地在他的店門口停下。
隨從率先步出黑色轎車,接着從容不迫地打開後座,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從車內走了出來。
他的身材和樣貌都掩藏在斗篷之下,只看得出他非常的高大,絕對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寬大厚實的斗篷也掩不住他的結實身材。
幾個闊步,他進入了古董樂器行裏面,室內的壁爐內正燃燒着熊熊火焰,看來店主人一直在等候着他的到來。
“畢雷諾先生,天氣真是冷,不知道有沒有讓你久等?”他一邊説話,一邊將身上的斗篷給脱了下來。
“您真是客氣了,現在也才晚上八點,雖然我關店關的早,可也沒那麼早歇息。”畢雷諾連忙起身,接過男人脱下的斗篷。
畢雷諾將他的斗篷掛至壁爐旁的衣架上,藉由大火祛除衣服上的寒意,
以便能讓他待會兒一穿上後,就被暖意給緊緊包圍。
“我要的東西可以拿出來了。”
畢雷諾走到後面的倉房,拿出一隻斑駁的樂盒打開,以着無比虔誠的心情,捧起這把古老的小提琴,遞到男人的手中。
男人接過這把古老的琴,拿在手中反覆觀賞玩味,雖然琴身已或多或少留下歲月的痕跡,但也讓這把小提琴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韻味,就像一罈愈陳愈香的美酒。
“亞伯特親王,”畢雷諾先恭敬地喚了一聲他的頭銜,才繼續介紹這把小提琴的歷史:“這把琴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起源於奧地利的一個小提琴製作家,他擁有當代最細緻、最精巧的手工,可惜一生鬱郁不得志,沒遇上幾個識貨的人,直到莫札特開始跟着他的父親,在歐洲各地公開演奏時,才看上這把琴,這把琴曾經跟隨了他十多年的歲月。”
“那麼這把莫札特的琴又是怎麼流落在外,最後來到你這邊的?”
“據我們猜測,應該是莫札特懷才不遇時,或是擁有更好的琴後,才把它拿出來變賣,在後人的手中輾轉流傳,有些人識貨也有些人不識貨,直到上個月有個男人走進我店裏,説要把這把琴賣給我。”
“喔?這個男人是誰?怎麼會擁有這麼名貴的琴?”
“對方是一個落魄的音樂家,這是一把他家中流傳已久的琴,他只知道這把琴非常名貴,但不知道它的來歷和起源。”
“所以你把它買下來是誤打誤撞?”他挑起濃眉。
畢雷諾笑着搖搖頭,“起初我只覺得它是一把好琴才買下它,但後來我送去給專家鑑定之後,才鑑定出它的歷史淵源,這讓我們都很興奮。”
亞伯特親王聞言點頭一笑,“我也很興奮,畢竟這種名琴全世界沒有幾把,你怎捨得把它賣給我?”
畢雷諾眸底閃耀着對他的讚賞,“您是一個真正懂得品味古董樂器的玩家,倘若這把琴真能為皇室帶來榮耀,我也會與有榮焉。”
尚諾斯.亞伯特的薄唇彎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謝謝你,畢雷諾先生,我會好好收藏這把琴的,等到皇室舉辦展覽時,我會把它展示在世人面前。”
“我相信您會的。”畢雷諾的臉上露出智慧的笑容,“這兩天我已經用擦琴油和弓軸膏保養過了,您今天就可以把琴給帶回去。”
“謝謝你,畢雷諾先生,下次如果還有什麼樂器名品,請你一定要通知我。”
“亞伯特親王是我們這裏的老主顧,有任何第一手商品,我一定第一個通知您。”
尚諾斯俊美無比的臉上閃過一抹滿意的神態,接着旋過身子,準備離去。
就在他走到店門口時,視線不經意地瞥視到櫥窗,另一把熠熠發亮的小提琴,頓時抓住了他全副的目光。
尚諾斯逕自打開櫥窗,取出在黯淡燈光下散發着光芒的小提琴。
“亞伯特親王,這把小提琴不是名琴,也不是古董。”畢雷諾走近他的身畔,輕聲提醒道。
“哦?那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約莫一個月前,有個年輕的女孩拿到店裏來賣我,她説她急着籌措旅費回國,所以我就買下它。”
“這把琴不論是材質或雕工都是上上之選,看得出這個製作家耗費了不少心神在這把琴上。”
畢雷諾笑着回應:“我非常同意您説的話,這位制琴師非常有才氣,不僅材質搭選的非常好,尤其雕工更是無人能出其右。”
“這把琴雖然不是古董,卻煥發出屬於自己的現代風格,它有一種嬌柔婉約的風格,和一般的小提琴非常不同。”
“您説的對,它十分獨特,這也是當初我知道它不是古董琴,卻還買下它的原因。”
“如果我也想買下它呢?”
“您是在詢問我願不願意賣您?”
尚諾斯的臉上閃過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態,“怎麼?你不想賣?”
畢雷諾的臉上閃過猶豫的神色,他不是不想賣亞伯特親王,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酷愛古董名琴的他,會突然對一把嶄新的小提琴感興趣?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會對這把琴感興趣?”
“是的。”
尚諾斯不置可否地揚揚眉,繼續追問:“所以呢?你賣或不賣?”
思索片刻,畢雷諾終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