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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鳳樓中

    素娥耿耿,時擁織雲若輕紗拂面般的輕柔,降落在——洛陽古城的萬家屋瓦上!龍會湖畔,環糊一帶軟紅千丈,百肆雜陳,萬人駢集!茶館酒樓,千門如畫,紅樓連比,繡旋招展,彩掛比鬥,一片輝煌景象!其中絲竹競喧,人影參差,夜市萬盛!大街上馬如歡龍,車如流水,轎似星羅,來往不息!雜在人潮中,有一風塵樸樸的美少年,軒亢不羣,騎一匹高腳黃騾馬,沿街走下去,左顧右盼!他青衣方巾,儒生打扮,腰佩三尺長劍,劍穗上綴得一枚鴿蛋大小翠綠明珠,晶瑩剔透,散發出翡翠般的光華。這美少年俊目遊視,狀極瀟灑,但眉宇之間,呈現出一種早熟的氣質,絕無輕浮之象,含有淡淡的哀愁,智者適度的憂鬱,聚攏在劍眉之間。陡見前方有一三層嵯峨高樓。人樓梅聚,金碧輝熾,各有飛橋檻欄,明暗相通,珠簾低垂,燈燭掩映!一望而知乃是座豪華酒樓,逐下馬拾階,登上這洛陽第一的好去處“五鳳樓”。門外店小二喊着:“貴客一位,二樓雅座!”並接去了馬繮!這時正是酉牌時分,天下人的肚子都有同感,是應該填飽它的時候了!裏的帶座堂倌將他讓到二樓散座上,一轉身又忙着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少年有些肝火上升,暗怪店小二勢利眼瞧自己化不起錢,並不往三樓雅座讓去真是太豈有此理了!但,忽又警覺到自己作窮書生打扮,又是單身,也難怪店小二有渾睛犬眼不識泰山,逐便一笑置之,不再計較,胡亂就坐。因為來得略遲,三十幾桌枱面,大半坐滿,因之,他的座位只有佔角落位置了。放眼四顧左近環境,鄰座是泣年約三旬的比丘尼姑,—衣青淨袈裟,布襪芒鞋,容貌秀麗如白蓮,神態莊嚴如學究……中堂最近的那桌,坐着一年小後生,生得眉目頗為清秀,朱唇粉面,風流俊俏,只是略帶脂粉氣,只見他伸手朝居姑指點,笑着向他同伴低聲説了幾句話!他那同伴是個三十五六的漢子,兩眼湛湛有神,青灰狹長色的馬臉上,右頰有塊長疤痕,這時聽他拜弟説得有趣,拍腿大笑道:“苟老弟!這尼姑頭上拔得一毛不剩,不知下面拔光了沒有?”“光了!你瞧,她那眉毛疏疏的,那是個白額虎的象徵!”“哩哩!那可是乾淨俐落!”其聲出丹田,肆無忌憚,洪亮震耳,壓倒了滿堂吵雜的聲音,引得—些輕薄的食客,鬨堂的大笑!那少年這時正自斯斯文文啃着一塊肉排,—聽憤怒不平,側目瞧那比丘尼,果然雙眉疏疏的似有還無,垂眉閉目,有雙柔嫩細長的白手,細數胸前念球!對侮辱她的言語置若罔聞!他也聽人道及,女人面上沒有眉毛,那下面的“小話兒”,準是個不生毛的“白虎!”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怎可當眾揭人之短呢?心中更覺不忍,忖道:“這腸不敬三寶,當眾放肆,對沙門女菩薩風言風語,意存調戲……”逐挑了—塊長條排骨頭,運勁由桌底下暗暗打出!這塊肉骨頭勁道準頭兩足,“嗤!嗤!”破風而去!只聽那疤面漢子,緊鼻子裂嘴,痛吼一聲“叭”地踢翻了食桌,弄得滿地狼藉!“嘩啦啦”,碗盤全部的泡湯,一面站起來怒目罵道:“那個婊子養的!膽敢暗算你家大爺?”他這一發狠,滿座皆驚,頓時鴉雀無聲!那少年痛徵了這個在惡徒,縮在座上暗笑,甚是得意!總算舒了口氣!而鄰座那姜豔的比丘尼依然故我,宛若入定,身似不在飯館一片沸騰喧嚷聲中,對那俗客給她的侮辱,像是並非議論的是她!苟姓少年也霍的站起,掃視全場,,一付尋人打架鬧事的姿態!疤麪人紫漲了臉,心頭邪火直冒,按捺不住平白吃這啞吧虧,怒目金剛,逐桌面掃視,忽然看到鄰街窗口處,坐着一個巧笑倩今的花不溜丟!青衣素裳,秀髮如雲,瓜子臉,眼珠子圓靈靈的,像是會説話,舉座之上,唯獨她食魚!疤面漢子,眼神一亮,對她獰笑着罵道:“小婊子,老子沒看上你,就養了是麼!”就待撲躍過去,找回這場面,忽然身側飛來一條人影,喝道:“慢來!不要殃及無辜!”疤麪人煥地轉身,瞧清來人乃是個鳳目劍眉,懸鼻朱唇的美少年,抖地一股惡氣由腳底板直衝腦門,可逮着一個替死鬼!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嗆!”地一聲,寒虹耀眼,腰間一把藍汪汪戒刀已擎在手中,獰笑裂唇罵道:“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報上個姓名來!”“楊士麟,你想怎樣?”少年也手握上身畔劍柄,挺身而出,初生之犢也,自是談笑闢夷!疤麪人眨一下暴目對這名子陌生得很,冷笑道:“好!老子成全你!”説着,再踢翻一張桌子,便待廝殺!楊士麟心裏很納悶,人家怎麼不知道自己的來頭呢?忽的一轉念,才想起這裏敢情不是——開封,遂道:“且慢!外面寬敞!”疤麪人也不答話,一振戒刀,藍芒閃晃,身形猛地一旋,宛若一隻大鵬鳥展翼般的,飛出樓窗去了!楊士麟未待定睛,眼前又是一晃,又一條人影穿窗飛出,敢情那苟姓少年亦有志一同,有血同流,有肉共食!他見敵人抽刀作勢功力深厚,輕功上乘,微覺驚心,但箭已上弦,那是有進無退,表面上不動聲色,直奔窗口,卻是苦也:樓高三丈有奇!他從未躍下這高未免微凜,雙手扶着窗檻遲疑了一下,樓下街心那疤麪人又在破口大罵了……這窗口,正在那少女的旁邊,她見楊士麟這副窩囊狀,尚出頭管頭事:兩眼笑吟吟地,骨落骨落直轉,有意無意瞟了他一目臣!身上有陣陣衣香,飄然逞鼻,只是楊士麟這時那還有心思再注意到這個大美人的調侃呢?他不待疤麪人罵出第二句,微咬下唇,騰身躍下……如是,滿堂的食客,或臨窗,或下樓,走得一空,要看這場龍爭鬥虎的場面,只除一個——那比丘尼依然低垂雙目,細數念珠,好像身旁並沒有事情發生一樣,有人為她拼命殘殺,誰死誰活與她俱無相關!而她卻知道她那個“小活兒”,正是光溜溜的—毛未生也!據説“白虎”犯賤,理應被人千人騎,萬人跨的,她卻不信邪,自許“貞潔”一生從未給人“幹”過,她硬是要打破這個傳説!豈不知,她捨身為尼,食由人供,青燈木魚,過此一生,孤苦半世了,不是“犯賤”是犯甚麼呢!這不正是孤獨貧賤的寫照!只是她自為清高而已!且説——楊士麟身軀懸空,“錚然”一聲,拔劍出鞘、寒光逼人,好一口百練精鋼寶劍,他指纏劍穗,如捏劍決,以免明珠礙手!猛的沉力一振,劍氣千層,轟隆有聲,恰如春雷驚蟄,又似雨前閃電,夾一場未來的暴風雨而至!劍招已發出——苟姓少年見了杏眼圓睜,失聲呼叫到:“河圖神劍十三式?”疤麪人自也識得,微楞一下甚覺意外,卻也不懼,橫刀一揮,“星馳月奔”,刀影似寒濤怒潮,一片汪洋。據地抗天,力有借處,深得地利!楊士麟弓身縮腿,長劍已潛入刀海之中,身影美妙絕倫,竟自隙處落地,劍尖已滴溜溜的閃動,刺向敵喉!衝力萬鈞!疤麪人不敢撲其鋒鍋,退後一步,倏遲倏進,暴喝一聲,殺出“齊東老怪”的單傳刀法“幽風攝魄刀!”只見他奏刀晃然,指東砍西,挑上撥下,拼拼湊湊,看似雜亂無章,實乃天衣無縫,攻守皆具:楊士麟沉氣應戰,把家傳絕學,“河圖神劍”威力發揮到十分!這套劍式千錘百練,大智若愚,深得拙樸之趣!卻又輕靈秀氣,玲瓏透剔,正似初瀉黃庭,恰到好處!.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真是天機妙算,式式都含玄機,搶盡風頭!鬧事地點,正是洛陽的通街大街,車馬阻絕,行人寧足旁觀,人是越聚越多!在“五鳳樓”三樓上臨窗雅座,也有五六個客人,倚窗觀看這場激鬥!其中間有一身空紫緞團福字繡花錦袍的貴介公於!生得面如冠玉,隆準高挺,一對虎目閃閃作光,威陵懾人,端凝自威!這時伸出猿臂,遙指街心搏鬥中的楊士麟,操着咬音純正,但不太流利的漢語對他左右的人道:“我不喜歡他那神態,他明明打不過人家,還那麼勇敢……”“小王爺要我下去教訓他?”旁邊一個五旬上下,方臉虯髯的黃袍老人問道:他手中端着純金巨斛,已經有點酩酊了,卻還貪饞着,仰頭又灌下一斛!“不用,我們明兒就要離開洛陽到長安去,不要多惹事端,而且他快輸了!”被人稱為小王爺的貴介公子,俸悴然的補充説明!在他內心深處,凡是漢人有些作為的人,彼立生反感,妒才忌藝!“虞兄大名,滿關洛‘邙山毒梟’的名頭,何人不識,何人不敬?”身後一個馬臉瘦削無肉的老翁替他吹唬着説:‘氓山毒梟’被他當面恭維,覺得十分光彩,“咕”的一聲,再進一溉,道:“被此!彼此!‘龍門碎碑掌’堯索的名頭在都下,亦正不小,你兄台的‘單掌碎碑’比我的‘乾坤三轉’,並不多讓,嘿嘿:哈哈……”小王爺任他們兩個自吹自擂,兀自望着街上的搏殺,稍聲對他身邊一個漳頭鼠目的老兒,像是個師爺人物問道:“宋先生,你老是‘神州通’,這少年你可認得?”這宋先生——宋婁德,受寵若驚,把一把薄骨架子挨近些道:“認得的!認得的!這廝是汴梁楊家的人,叫楊士麟!他自幼父母雙亡,由其叔父撫養長大,他堂兄是有名的‘都中四子’裏的老二!近日頗有多事的人要他湊上,成為‘都中五子’,在汀梁是頗出風頭的貴族少年,小的一向在汗梁是以識得,他叔父楊世玉乃本朝……”説到這裏,宋婁德知道自己説溜了嘴,吞吞吐吐,瞟了小王爺一眼,心有悔意!小王爺面不變色,原諒了宋先生的口誤,並寬赦他道:“但説無妨!”宋先生咽一下口水,心中的懊惱總算雲霾盡去,繼續下去道:“乃趙宋高官,一身武技在武林中雖沒名氣。但知道的人,都説不錯,他們楊家嫡傳劍法‘河圖神劍十三式’據説傳自……什麼老樵……的!”小王爺虎目一睜,英氣風發,略帶恨意的道:“六盤老樵!”在他身後左右的‘邙山毒梟’,‘龍門碎碑掌’堯索聞言!神色都為之一變,因之,急忙探頭往外看、想是要看看這楊士麟究竟有多大道行。在街上奮戰的楊士麟,越戰越驚,想不到今天路見不平,會惹來殺身之禍,在老家汴粱,他雖不以武技眩人但時時受人奉承,也真以為自己身手不錯呢,那知剛離窩,生平第一次真槍真刀的廝殺,就出師不利呢?疤面漢於雖然佔了六成優勢。卻也真想不到這少年有此身手,抵是纏人,能夠跟自己對拆了五十餘招,不禁心裏氣忿!於是故意收刀敗走,誘敵跟蹤,猛的反砍‘五雷劈頂’,刀風呼嘯,隱夾風雷竟有絲絲陰風,嗤嗤作響,透刀而出!那知楊士麟劍不動人動,劍作四兩拔千斤之勢,人如旋風一轉,並不上當,待刀劍行將交綏。劍端發出幾縷陽和之氣,然而猛然收劍,劍星乾點,疾如流矢地挑刺向敵人背後大穴!這一手各呈機鋒。先誘敵,後變招,爭的就是那一釐之差,真得大處着眼小處着手,算計周全之妙!疤麪人卻也了得!煞是腦後也生了跟睛似的,競以師傳妙招“幽風移遁”大法閃身躲過!回身出刀“幽風四出”,兩人又站在一起,直殺得圍觀的民眾,驚呼四起,膽戰心驚,甚是有些看頭!保不出便有人濺血殘命!夜市方盛的大街上,家家燈火齊明,空蕩的街心,靜悄悄的,只有陣陣擊響着金石交鳴聲或兩人驚心動魄的叱殺聲!不時的掀起高潮!路頭兩端,兩側屋前,已千頭攢動,屏息以待!看這刺激的—幕好景!在都會之中,這是難得一見的!那吃魚的青衣少女,也寧足在騎樓底下觀戰,邊看邊忖:“想不到他竟會是‘六盤老樵’的再傳弟子,劍是很好,招式博大精奇,可惜,他功力不足,終久還是要落敗!”那苟姓少年,惹此事非的導火線,在一旁見拜兄久戰不下,悄悄掏出精金打造的——蜂芒針,捏在手中,意於抽楞於給那小於來個暗算,早早結束這場戰搏!不幸左右顧視一眼,正瞥見那青衣少女,冷如寒冰的妙目,在怒透眉尖般的注視着他,不知怎的,那隻賊手竟乏力地垂下。“五鳳樓”前大街本是交通要道,吃兩人一鬧,車馬紛紛改道!這時,突然有“的答!的答!”的馬蹄震地聲由遠處傳來!須災,一匹鞍轡,鮮明的高頭駿馬,戴一名佩刀的魁梧黑衣衫大漢來到酒樓前,口發一聲呼哨,那匹馬已乖巧的停下來!街心觀眾伯被馬踢到,己騷動着讓開位置,不知他老兄是老幾!怕他抽馬鞭子湊人哩!事非尋常,疤面入江湖混老了,自然有他的道理,百忙中偷偷遊目一看——那黑衣騎者,四下張望,鷹目如電,像是在找人,忽然在馬上,飄身落鞍,朝路旁騎樓走去,對那食魚的少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而騎者的服飾,騎者的服飾……“難道會是她?難道是她?”疤麪人倒抽一口冷氣,打年寒顫,腦中連閃兩個問號?這時恰好楊士麟在其一疏神之間,奮其長劍,一道銀虹,星飛電掣分心猛刺鋭不可擋,那是好不容易才攀回一城!饒他疤麪人,戰搏經驗豐富,功力深厚,也得倒退三大步,速避其鋒鋭!只見他乘風揚帆,戒力一封一架,跳出困外,罵道:“姓楊的,魚骨暗算之辱,沒齒不忘,那裏遇到那裏再算,今夜便宜了你!”一語方了,縱身去遠,他身後還跟了個人影,自然是那苟姓少年。人羣鬨然而散,四處響起一陣稀稀落落的幾下鼓掌聲!楊士麟宛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付道:“這廝為何不敗而逃,我並沒有贏他呀!而且,我是用肉骨頭打他的,而他卻説是魚骨?”街上交通暢通,車馬行人,又是熙熙攘攘穿街如織!各自趕場去了!楊士麟楞楞的走到街旁!剛才吃飯的帳尚未會呢?這時由“五鳳樓”裏走出一撥人來,正是原在三樓雅座上觀戰的小王爺等一行人!兩下交錯而過,當時打了個照面!小王爺上下打量楊士麟,嘴角露出一絲卑夷的笑意,忖道:“我還是不喜歡他那種神態!”‘邙山毒梟’已經喝得酩酊大醉,雙手搭在同伴肩上,口齒不清的吼叫着:“我……我要……奪得……終南之……寶……”他的聲音,由晚風中散開,消失在街巷裏,人人側目…寶…寶…怦然心動的,大有人在也!楊士麟面對那少年公子,深深注視了眼,這一眼是足夠他記一輩子!也忘懷不了!這人身上混合着粗獷豪邁的氣質及虛心不羣的性格!那是某類超人特有的氣質,他所見過之人乃從未之有也!不由心下怔然!回首斜視他那龍行虎步的背影:楊士麟走未五步,耳聞:“……終南之寶……”這兩個青年人,卻不知道,將來的命運,在彼此身上,天公要作何種安排!因此,現在當他們在洛陽的一條街上偶然相遇時,都平易地讓對方走過……如果他們知道未來……如果他們知道久後的人生旅程!也許其中之一,是會早下手為強……楊士麟俊目看處,街上行人紛着鳥獸散,那青衣少女和黑衣騎士不知何時已走得無影無蹤了!不遠處有兩個青年俠士,頭纏一字巾,身穿白綢衣袍,袂角飄風,瀟灑之極,緩緩走過來,朝楊士麟拱手!楊士麟一見,卻非舊識忙不迭也拱手回禮。“兄台好身手,真可謂一戰成名!”右邊那個語意誠懇的搭訕道:另一個看看楊士麟長劍劍穗上的大綠珠道:“小弟緣份不淺,竟能親睹六盤憔公的絕藝,兄台應是汴梁楊家中人麼?”楊士麟正為力戰無功而苦惱,一聽這話,頓生知已之感,相談之下,方知兩人俱是頗負盛名晚近才出道的青年好手,二十三四的年紀,就掙得天大的萬兒!一個是湘西五義老麼“千手郎君”西門豹,一個是南海玉珊宮第二代三弟於中的老二“龍飛劍客”慕齊星!“幹手郎君”西門豹問道:“小弟來遲一步,未知兄台緣何與‘陰風奮魂刀’關玄結下樑子,這臍一向眼高於天,在魯、燕一帶走動,不可一世讓他未到終南先摸一鼻子灰,真是大快人心!”楊士麟“哦”了聲,虛應着,心中卻飛快忖思:“又是終南,不知終南究竟出了何寶物,如此引人注目?眼巴巴的不遠千里趕來,竟有三撥人之多!那疤麪人敢情大有來頭,居然混出萬兒,如此説來,與他打個乎手,還算不兔!”南海“龍飛劍客”,慕齊星點首笑道:“像兄台這等身手才配上終南,吾等不過聊備一格、前去開開眼界——兄台也是要上終南吧?”他把話的重點,放在最後一句!楊士麟腦筋轉了幾轉,漫聲伊晤,轉頭點首,算是默認了!這時街尾起了小小的騷動,一羣提刀帶銬的公差,浩浩蕩蕩的開過來,喝道:“在那邊?在那邊?……”楊士麟知道準是因為在市區動刀動槍行兇,觸犯刑章,因對兩人拱手道別道:“看來小弟有點小麻煩了——”兩人相視一笑,很難看清那笑裏,究竟是何意味來,西門豹笑道:“楊兄有事,小弟等先行一步,好在此去長安,前途見面機會尚多——”兩人道別,楊士麟自動迎上前去,隨便向公人應酬了三言兩語,自承是汴粱楊家的人,將他老叔的名字抬出來了,再賞他們幾兩銀子吃酒!把公人打發掉!捕頭兒一看現場地上沒有血,這雛兒是官宦子弟,還有銀子孝敬!只得哼哈了事,若是將他捉起來,又能把他怎樣呢!楊士麟自去了找了間豪華旅舍,住宿過夜!一宿平靜渡過,這是他首次離家,難免對心中人兒牽腸掛肚,思念一番……次日,紅日第一道光芒落在窗上,楊士麟早早漱洗過了,帶劍出房!甫道里還很幽暗,清晨特有的寧靜氣氛,在空間裏激盪着,有點像深林裏的小徑,通往蕭寺古剎——楊士麟陡聞環佩“叮吟”之聲,迎面而來,驀覺眼前幹亮,煞似整個甬道掛滿琉璃燈似的,一個嫋嫋婷婷的倩影,香氣襲人,蓮步款移的直走近來!她瑤鼻櫻唇,眼如秋波,顏若中秋之月,色似曉春之花,一身狹窄襯身黑衣,將她的柳腰豐臀,突顯出來,扭動着十分迷人!更顯出現膚色如玉,白裏透紅,纖纖修長玉指中,握一支玉簪,一邊走着,一邊垂首挽結那一匹黑緞子般的長髮!楊士麟覺得這少女似曾相識,未免多看一眼,來個眼下早點,終於記起來此珠原是昨夜在“五鳳樓”差點慘遭池魚之殃的那個少女!也許是少女步履不穩!也許是楊土麟神思不屬,兩個擦肩而過,差點撞到一起去,一縷似蘭似麝的幽香依稀已攢入鼻孔裏去了!令人心蕩!楊士麟急忙側閃讓路,靜立一旁,令伊人先行通過!黑衣少女似乎方才驚覺,秋波偶然回眸,並沒有停止挽發,也沒停止腳步,步履細碎,點地輕柔,宛如踩在林間的落葉上!多份婀娜之態!他心中有點莫明其妙的愉快,這是男人普遍的想法,大清早一出門,便抬頭見喜,碰見個香噴噴的美嬌娘,總比凶神惡煞來得愉快!他也是這樣想,心中不無意馬飛躍,心猿輕挑!只是心中有份教養,不便一把摟過來擁入懷中消魂消魂!楊士麟騎在那匹高馬上,出了洛陽西關!心想自己此次離家?本打算浪跡天涯,昨夜既然在偶然裏聽到終南山有寶不如到關中壯遊,碰碰運氣,結識一些志同道合的少年豪傑!遂策馬西行,在秋風落葉中,奔向潼關——一路上,楊士麟揚鞭馳馬,豪氣飛揚,本來因為情場失意,決心遠走他鄉,正苦天地茫茫,無處可容此身!現在總算透出一絲曙光,已經有一件事等待自己去作,想到這裏,不禁勒馬長嘯,彈劍自豪——“劍呀!劍呀!我如今只靠……”豪語未了,楊士麟失聲高呼,蒼天!劍穗上的明珠,已經不翼而飛……這是顆通往過去生活的唯一橋樑,藏匿着一段令他傷心的戀史地明珠,竟在不知不覺間遺失了!楊士麟眼中閃躍着異樣的光芒,哀嘆一聲道:“也罷!就讓這最後的橋樑也斷了吧!”心中又不免思忖道:“出房前還在呀,遺落是不可能,又沒人碰到我,喔!有了,會不會是那穿一身黑衣的少女?但她在……挽發呀!”“挽發!她是用單手還是雙手呢?”他閉目回想,可是怎樣也想不起那少女的容顏,只記得她很美,穿着黑衣,但怎樣的美法,就無從記憶,仔細分析了,正像一句很熟的詩句,忽然忘了,除了查書之外,根本無從記起。按理説少女的嬌容是特別容易記住的,他也刻骨銘心的記得一個!就是為了她自己才離家遠遊的,那個人兒遠遠在汴梁,此時他正一步一步離她更遠!前方是個土崗子,兩邊的小丘向外開展,黑壓壓長滿松柏,遠遠看去,像是兩列黑黑的岩石,土崗中央,有個缺口,活像大門!這條乎坦寬闊的大道,就是蜿蜒伸入這門裏!楊士麟揚鞭踏鐙,帶馬進入土崗,忽然有暗器疾如流矢,朝面門打來!他陡然一驚人閃馬嘶,避過暗器,看那暗器落地,卻是碎土紛飛。暗器也者,原來是一組土塊而已!這是對他的一種挑覺他怒喝一聲,認清暗器來處,猛地兩腳離鐙,來個“一鶴沖天”,躍上土崗,根本不理會“逢林莫入”的禁忌,往前直衝!樹林裏盡是幢幢樹幹,不見人影,幸好土塊又接二連三的打來!接着傳來幾聲“格!格!”嬌笑一這,與其説是暗算,不如説是引路。楊士麟打心裏不服,不信敵人輕攻如此了得,不由激起少年好勝之心!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地勢漸降,樹林將盡,楊士麟穿林而出,只見,林外豁然開朗,一塘清水,水波灩灩,池旁有枯柳數株,柳條搖曳,生姿,風過處,輕拂水面,盪出圈圈漣漪!甚富詩意!一株老柳幹後有人面對水塘,倚樹而坐,身軀半隱樹後,只見例影,和擱在膝上一雙玉葱也似的素手,手中玩弄着一支柳條兒!楊士麟心中詫異不迭,俊目瞬也不瞬,沿小徑奔下去!想看個究竟?那人並不起身,聞聲回首,柳旁探出一朵笑蓉般的面龐來!他渾身一震,一服被入捉弄的怒氣,已打屁眼中煙消雲散!這少女正是在路上苦索枯腸,無從記憶的伊人!甬道邂逅,芳蹤目渺,恰如春夢無痕.無從記憶,此時再拜芳容,竟似重温舊夢,無限温馨,陡泛心頭!像久久懸而未決的疑問,忽然獲得答案,心中無限爽利痛快!時本深秋,地在中原!她在樹下,像帶回來整個春天,池塘邊本是一叢叢敗葦卻如春草……而景物也有幾分江南風物的韻致,想像似是,雲淡風輕,煙籠柳堤,美得像一首田園詩!那少女一笑粲然,玉靨如花,揚嬌聲鶯啼般的問道:“你找人嗎?”楊士麟離她三丈處停下腳步,不敢近前,聞言舌頭打結般的吶吶道:“是的……”“你找掉了的東西嗎?”“是的!你怎麼知道?”楊士麟大吃一驚,迫意着脱口而出!少女看他那股傻勁,樂得“噗嗤”一聲笑道:“大少爺!汴梁來的大少爺,掉了的東西很重要嗎?”楊士麟被人家嬌叫一聲“大少爺”,面紅耳赤,囁嚅回道:“我!我那裏是什麼大少爺……”少女更是笑得花枝招展,伸了皓腕,指着他的頭上調侃着道:“你自以為打扮得很窮酸像是不是?你不想想,那個讀書人,戴得起你那種絲質方巾!唉!真是的……”楊士麟暗打一個哆嗦,伸手摸摸方巾,就像讓人扯到小辮子似的!也自罵荒唐,那日生氣匆匆離家!竟忘了這個!從汴梁到洛陽,一路就戴着這方巾跑!人家見了是心照不宣,自己在耍活寶,因之一路行來,有多人向他敬而遠之!少女將他逗夠了,另起文章,勉強止住笑聲,亭亭站起嬌身,扭腰向他,展開手心來嬌聲再道:“而且我還有這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在白裏透紅的掌心上,滾動着一枚碧油油透明的綠珠,綠珠裏,一面嵌着一個輕裘寶帶,頭戴束髮紫金嵌寶冠的美少年半身像,正是楊士麟自己!另一面是個絕色少女的肖像,珠中少女身穿白續羅衣,容顏像朵蓮花,有着靈性的美,使人突然記起自己最;初的戀人,而相信必有一件秘密的愛情,關係着她1在她的眉宇間,如夢似的帶着一種幽鬱的薄愁,輕得像晨霧蒙籠,淡得像輕煙嫋嫋使多情的人會因為不忍,而想去吹散它,令她顯現出來!這神情,正跟現在鬱結在楊士蛾眉宇間的一樣!楊士麟一見這綠珠,當然,知道正是自己所失之物,頓時又驚又嗔道:“你!你是個女賊?”這少女拂然不悦,奴嘴瞪目嬌咳道:“哼!你呀!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臭嘴巴!”楊士麟一看把人家罵慘了,罵得杏眼相向!也自覺猛浪,手腳無措!“哼!我師叔的‘拂雲摘星’手,隨便在人家身上—掏,偷個寶石、珠子的總是有的,不過,通常是連腸帶肺的掏出來,這叫功夫!”説着,幽怨的拾首瞄他一眼,又低頭輕柔嘆息一聲道:“不過,你罵我女賊也沒錯,我本來就是一個女賊!”她幽怨的嘆息,真是楚楚可憐的樣子,似有一張看不見摸不着的情網向他頭上罩來!令他心頭在掙扎……楊士麟理雖直,無奈氣不壯何,竟自慌了,雖然滿腔怒火,就是再也無法罵出口來!不是嗎,若是真要偷他的,那有再拿出來的道理?少女忽然展顏一笑,一掃戚容,嬌聲道:“這珠子對你很重要是麼?我看得出來!”語氣中含有威脅的味道,一面伸平手掌,稚氣的奴嘴吹氣,珠滾掌心,綠光在粉紅的手心中閃動,如夢似幻!楊士麟聽得出這刁鑽古怪的少女要挾之意,但,不願自己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裏,而且那一束情心也不可能向個陌生人傾訴!因此心下冷笑,故意裝出冷漠的神情,聳聳豹肩道:“也還罷了!”少女聽了這不痛不癢,不急不焦的話,柳眉展,笑得很甜,追蹤着道:“你騙我,真的無關緊要嗎?”説着皓腕一揚,作勢要把明珠投入面前水塘去……楊士麟微微色變,心裏很着急—一要知道綠珠乃瑞祥之符,楊家弄璋,週歲授珠,弱冠用以訂婚,身後用以陪葬,無限珍貴,更何況去年他不惜巨金,請精工在珠面嵌上戀人真容,自己的肖像,象徵永不分離之意,再覆以透明龍涎液保護。他寧願等一下來海底摸針也不遲,這時萬萬不可自打霸巴,因之故作輕鬆的道:“你投吧!”“瞧你,聲音都變了,還裝硬漢!”少女翹嘴汕笑,接着兩眼睜得大大的,瞧着綠珠.孩子氣的對珠子道:“綠珠,綠珠!命運多亂的綠珠,在石家體墜樓,在楊家你投水——”説罷,玉手一揚,其勢疾而其勁足!便似已投落水中!楊士麟的心也隨着飛出,有些沉痛感!然而,水塘上沒有“噗通”的聲音,也不曾泛起圈圈漣漪!楊士麟眨一下眼,仰天大笑,笑聲裏充滿了男性的豪俠優越,也含有調侃,好不令人氣惱,與心醉也!少女被笑得柳眉倒豎,氣急敗壞的一跺足下的小蠻靴嗔喝道:“你當我真不敢,你當我真不敢!氣死人了!”説着,又作勢用力一摔!池水不驚,聲息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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