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日子在惶恐不安,渾渾噩噩中過。
丁不一期待着“風暴”之後的朗朗晴天。
然而,天仍然沒有放晴。
往日秋高氣爽的天空,被重重疊疊的烏雲積壓着,呈現出一片驅不散的陰霾。
小貞的話不幸言中,胡管家送來的消息,桃花園錢財耗盡也無法扳轉此案,丁世偉以盜皇宮寶物之罪被判處斬刑。
此刻正值秋末,揚州大牢有四名死囚待斬,丁世偉正好趕上訌班車,被知府衙門定幹三日後在揚州東市街口廣場和四名死囚一起行刑。
少見的陰霾秋天。
少有的冤假錯案。
丁不一聞訊後大吵大鬧,執意要去知府衙門評理。
盧貴和胡管家制服丁不一,告訴他説,桃花園的錢財雖未能救得丁世偉,但已買通了知府衙門,衙門答應處斬丁世偉之後,不再追埔丁不一。
能保留兒子的性命,對一個偷盜皇宮大內四庫的巨盜,可以説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他怎麼還到知府衙門去送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尋找仇家,緝拿兇手,替爹爹報仇,千斤重擔就在肩上。
不能去送死,丁不一拿定了主意。
他請求見爹爹一面,無論如何也要見爹爹一面。胡總管家冒着風險,暗中周旋,終於買通了獄卒,同意讓他最後見爹爹一面。
現在他就在前往揚州大牢的路上。
這是處斬丁世偉的前一天夜裏。
丁不一低着頭默默無聲地走着,臉比夜空還要陽沉。
他心緒很亂,想得很多,卻又理不出一點兒頭緒。
小貞和盧貴緊緊跟在他身後。半個月中,這兩個人從未離開過半步。
走在頭裏的胡管家舉起手,示意丁不一等人停下。
丁不一、小貞和貞貴停在小巷口。
對面的街口便是知府衙門。
朱漆大門緊閉,門前兩隻大石獅,一對大燈籠,四各身穿號服的執槍兵丁,十分威嚴。
胡管家走近前去,兩杆銀槍架在了胡管家的脖子上。
丁不一呼吸頓時一窒。難道衙門不讓自己探獄?
胡管家向兩名兵丁遞上兩錠銀子,又説了些什麼話,兩名兵丁才收回槍,在大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大門拉開了一條縫,縫裏探出個人頭。
在燈籠光照下,丁不一認出那人是衙門的陸七。
胡管家轉身,舉手伸同兩個指頭。
同意兩個人去大牢探獄。
按照事先的定,丁一和小貞跨進巷口走向衙門,盧貴留在了小巷裏。
為了怕被人認出來,丁不一頭上裹了條大毛巾,臉上用鍋墨煙塗得烏黑,小貞則是一身村姑打扮,手臂上挽着個盛酒菜提籃。
陸七招招手,將丁不一和小貞引進衙門裏,大牢在衙門左院牆內,一路走過去,沿途盡是遊動的或站立不動的全副武裝的兵丁。
丁不一暗自心驚,衙門內居然如此戒備森嚴。
他不知道,因明日是處斬死因的刑期,都指揮合門特派多了一隊兵馬前來護獄,以防意外,所以衙內的兵丁比往日多了千倍。
沒有人阻擋,顯然陸七已買通了兵丁的頭領。
須臾,大牢便呈現在眼前。
數丈高的磚圍牆,一扇包鐵皮的大門,門板上嵌着鉚釘,門右上方開着一個小鐵窗孔。門前十二名手的執刀的兵丁分兩行站立,兩盞昏暗的吊燈象招地魂的鬼火在門檐下閃爍。
兩旁圍牆暗處有人影在晃動,牢房四角平台上隱給可見手執弓弩的兵丁。
一片沉寂,沉寂之中透着森森殺氣。
丁不一隻覺得一陣心跳氣短,他曾經想到過劫獄,想衝進大牢將爹爹救出,現在看來,胡管家和盧貴的話沒錯,若想劫獄無異於是送肉上砧板。白白多送幾條人命。
陸七上前和大牢小鐵窗孔內的獄卒頭目在低聲説話。
此時,天又朦朦地下起了細雨,本來就顯得陰森的大牢又增添了幾分恐怖。
“吱——”一聲刺耳揪心的怪響,大牢的鐵門打開了。
丁不一和小貞急步上前。
“慢!”門內的獄卒頭目伸手阻住已將一隻腳跨進了大牢門的古不一。
“還要幹什麼?”
獄卒頭目沒答話,揮揮手,兩名男女獄卒從門內走出。
陸七把嘴貼到丁不一的耳根上,輕聲道:“對不起,這是大牢的規矩。”
男女獄卒檢查過飯籃後,開始動手搜丁不一和小貞的身,搜得很仔細,連任何一個部位都不曾放下。
小貞沒有任何反應,就象是一個地道的鄉下女奴。
丁不一牙咬得格崩的響,強壓着心中的怒火。堂堂的桃花園少主,幾曾受過這般侮辱?
搜過身後,獄卒頭目對丁不一道:“進去吧,但時間不能太久,不然上面怪罪下來,我們可擔待不起。”
陸七點着頭代丁不一答道:“知道了,謝馬爺。”復對丁不一道:“快進去吧。”
兩名獄卒在前面引路,丁不一和小貞緊隨其後。
轉過看守房,進入關押死因的地牢。
一股潮濕的黴氣和惡臭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丁不一的心陡地一陣抽搐。爹爹就關在這種地方?
石壁上昏橫的油燈,照亮着腳下濕漉漉的岩石地。
這地牢建立在地下的岩石洞中,犯人縱有蓋世的武功,也沒法從這裏逃出。
左右一共是十間死囚房。
獄卒領着丁不一和小貞,從死囚房間的過道中走過。
沒有人説話,沒有人叫喊,一片獄裏的沉寂和恐怖。
丁不一感覺得到死囚裏,一雙雙放着綠肖的類似野狼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獄卒走到最裏間的死囚房前,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對丁不一道:“死囚丁世偉就在裏面,記住,有話快説,呆的時間不能太久。”
丁不一低頭鑽進牢房。
燈光映出盤坐在房角丁世偉的身軀。
“爹!”丁不一發出一聲悲恰的呼喚,撲了過去。
“不一……”丁世偉伸出雙臂將撲來的兒子抱入懷中,隨着他揮臂的動作,牢房中響起一陳鐵鏈的抖動聲。
丁不一目光觸到丁世偉手腕腳踝上的鐵鐐:“爹,他們怎能用鐵鐐鎖您?”
丁世偉撫着他的頭道:“每一個被處斬的犯人,在行刑前七天都要上手鐐腳拷的。”
“爹。”丁不一隻覺得象嚥下一團亂槽糟的毛髮,五臟六腑扎得難受,眼裏淌下兩行淚水。
“不中用的東西!”丁世偉低聲喝罵着,雙手將丁不一推開。
丁不一瞪着一雙惶恐的眼睛着爹爹。
“男兒有淚不輕彈!”
丁世偉唬着臉沉聲道:“難道爹爹在臨死之痢,看到的還是你這窩囊相?”
丁不一心中騰地燒起一團烈火。他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哽聲道:“爹,您説實話,您是不是偷盜皇宮大內四庫寶物的巨盜天老邪甘世偉?”
丁世偉一雙亮眼在黑暗中熠熠發光:“不是。”
丁不一眼中光芒一閃:“這麼説是有人陷害爹爹了?”
“是的。”肯定的回答。
“是誰?”急迫的追問。
“不知道。”
“您為什麼會不知道呢?”
“因為我確實是猜不到的誰,為什麼要陷害我。”
丁不一攢起拳頭,咬緊了嘴唇。
小貞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嘴角浮着那古怪的笑。
丁不一抿了抿嘴:“這件案子就無法挽回了?”
丁世偉點點頭:“有人當堂指證我是當年的巨盜天老邪丁世偉,又在我卧室和桃林園石亭裏挖出兩件當年失盜的皇宮寶物,人贓俱在,這案怎能翻?”
丁不一跳起眉道:“話可不能這麼説,人可以為錢財被收買,或是由於某種理由而用偽證。至於贓物,可以趁爹不在的時侯悄悄埋下去嫁禍於爹爹……”
“不一,”丁世偉條斷他的話道,“你還年輕,許多事既不懂也不能理解,現在説這些已經遲了,明天爹爹就要斬,此刻就是皇上下赦令也來不及了。”
“爹……”丁不一眼中又溢滿了淚水。
“不許哭!”
丁世偉低聲吼道,“咱丁家沒有這種沒出息的蠶種!”
丁不一咬咬牙道:“是誰在公堂拽證爹爹是當年的巨盜下世偉?”
丁世偉一怔,顯然他沒料到丁不一提出這個問題。片刻,他搖搖頭:“不知道,我不認識這個證人。”
丁不一臉上閃過一絲困惑,又問道:“爹爹在江湖上有什麼仇人?”
丁世偉再搖搖頭:“不有。”
丁不÷眼中進出一種平時罕見的光芒,激動地道:“爹,您還把不把我當作您的兒子?難道您就打算這樣含冤死去,不報仇,不雪恨,做個冤死的鬼魂?”
丁世偉定定地看着他,臉上的肌肉在痙攣,左手五指握住鐵鏈鏘鏗發響。
這是丁世偉在作某種重大決定前的表示。
丁不一亮眼勾勾地盯着爹爹,等侯着他的決定。
丁世偉突然爆發地:“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我告訴你又有什麼用?你連個蹲馬樁的功夫也練不好,能替我報仇雪恨?能替我完成志願?我能保住你這條性命,就算是你的造化了,今後的路,自己去走吧。”
丁不一霍地站起身,沉聲道:“您不要把人瞧扁了,我一定要找到陷害爹爹的人,替爹爹報仇雪恨,我一定要完成爹爹的志願。爹,告訴我,究竟是誰在陷害您?您的志願又是什麼?”
丁世偉眼裏陡地亮起兩道灼熾的芒,那是心底裏的希望之光,但,他嘴角只是翕動了兩下,卻沒有出聲。
丁不一臉上拉起深深的刻痕:“細果孩兒日後不能替爹爹報仇,不能完成爹爹的志願,孩兒活在世上也沒有了意義,我就死在這裏,向爹爹盡一份孝心。”
他斜傾起身子,作出一個撞壁的姿勢。他的神態和説話的語氣,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決心和勇氣。
小貞暗提一口氣,凝招在手,隨時準備出手阻攔少主人的冒失舉動。
“別,別這樣。”丁世偉説話了,手指放開了鐵鏈,顯然他已拿定了主意。
丁不一端正了身子,神情凜然一望着丁世偉。
“嘩啦啦!”鐵鏈響動,丁世偉站起來,胸中似海浪翻騰。
這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真還會有希望?他簡直不敢相信。
然而,他決心已定。
於是,他振起精神道:“明夜子時,你去城東郊太子廟見一個人。”
“誰?”丁不一問。
“金面佛。”丁世偉沉聲吐出了三個字。
丁不一詫異地:“金面佛?”
“是的。”丁世偉點點頭,“他告訴你所有的一切,並將盡力地幫助你。”
丁不一眨眨眼:“他是爹爹江湖上的朋友:”
丁世偉道:“你不必多問”,象是領悟到了什麼,點點道:“孩兒明白了。”
丁世偉突然伸出帶鐵鏈的雙手,按住他的肩頭,顫聲:“你一……定要替爹爹完……成志願。”
丁不一使勁地捉住他的雙臂:“我會的,一定會!”
“好孩兒,這樣爹爹縱死在法場上也……死而無怨。”丁世偉的聲音變得異樣的淒涼。
丁不一緊緊地抱住爹爹,淚水悄悄地位下淌流。
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這生離死別,更為痛苦的事?
丁世偉的心碎了。
丁不一的心在淌血。
小貞卻是無動於衷,滿臉冷漠。
丁世偉低聲道:“我有一個要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丁不一無聲地點點頭。
丁世偉道:“你明天不要來刑場來看我,因為衙門還在通緝你,另外,爹爹被斬時的模樣一定會很難看……”
“爹!”丁不一身子一陣顫慄。
丁世偉將他輕輕推開,柔聲道:“今後爹不在,你要好自為之。”
“我會的。”他咬住嘴唇。
丁世偉轉向小貞道:“貞姑娘,請今後好好伺侯少主人。”
“是。”小貞躬身道。
“好。”丁世偉興奮拍拍手,“不一,拿酒來給爹爹送行。”
小貞聞言立即從提籃裏取出酒菜。
丁不一抓起酒壺,滿滿地斟上一盅,雙手捧到丁世偉面前。
“這忠酒,孩兒送爹爹上路。”他“撲通”跪地,雙手將酒盅高高舉起。
丁世偉面含微笑,接過酒盅,一飲而盡。
丁不一再斟上一盅:“這盅酒,孩兒請爹爹放心,孩兒一定完成爹爹志願,並替爹爹報仇尋恨,請爹爹在地府靜待佳音。”
“好!”丁世偉沒喝一聲,酒已吞下肚。
此時,牢房外傳來獄卒壓低聲音的呼喊:“快離開牢房,時間已經過了。”
丁不一匆匆敬上第三盅酒:“願爹爹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丁世偉接過灑盅。
獄卒闖進牢房:“快走監察大人帶着行刑官已到衙門了。”
“不,我不走!”丁不一突然抓住了爹爹的肩膀,丁世偉將盅中酒一口飲盡,擺擺手道:“你快走,不要為難獄卒。”
小貞靠近前拉拉丁不一的衣角:“咱們走吧,若被監察大人發現了,你明天就去不了太子廟了。”
丁不一深深地看了爹爹一眼,一狠心轉身大步走出牢房。
“哐啷!”牢房內傳來酒盅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丁不一心絃陡地一顫,淚水又頗頹落下,但他沒有停步,也沒有回頭。
“哈哈……”牢房內響起了丁世偉豪放的笑聲。
丁不一和小貞跟着獄卒走出了死囚房。
笑聲在低低的死囚房石洞裏久久盤旋,不散。
風雨悽迷,天空慘淡。
空中斜灑着濛濛的雨絲,細細的,無聲,卻濕涼。
儘管天氣不好,處斬死囚的刑期仍然沒有改變。
東市街口廣場早早地就佈滿了執着刀槍的兵丁。
刑場依照慣例設在廣場的東角,場子早已演出,由兩隊兵丁把守。
場中一個小木平台,台上一張搭着紅綾布的長條桌,桌後兩張大背靠椅,那是監察官和行官的座位。
行刑官的任務是執行處斬死囚的使命,宣讀斬刑命令,下令劊於手行刑;監察官的任務,則是監斬,防止行刑官和劊子手在處斬死囚的過程中徇私作弊。
平台四角和刑場四周,插着大明日月魔和徵法場的杏黃旗幟,在細雨中隨風飛揚。
巽時剛過,人們紛紛湧向東市窗口。細雨阻攔不住充滿着好奇心和愛看熱鬧的人們。
街口廣場又是一番空前的熱鬧。
各種賣小几的擔販紛紛湧來,擺在街口的兩旁,賣豆腐花、賣五香鹽水豆、賣包點的叫賣聲,此起彼落,如同浪潮起伏。
十里坡嶺桃花園主丁世偉今日將在這裏處斬,這是揚州的第一大爆炸性新聞。許多從不看處斬犯人的富豪、官場人士和江湖人物都特地趕來觀看。
丁世偉真是當年江湖赫赫有名的七邪之首,天老邪丁不偉?
丁世偉真是偷盜皇宮大內四庫寶物的江洋巨盜?
認識丁世偉的人,誰也不相信,但眼前的事實,卻又讓人不有不信。
不管丁世偉是不是天老邪丁不偉,這將是揚州法場幾十年來,難得見到的熱鬧且精彩的一幕。
街口兩側的酒樓,臨近法場和街道一向的酒桌,已是座無虛席,連樓欄旁都擠滿了人。誰不想看個熱鬧?
刑場成了集市。小孩在人叢中鑽去,拍手嬉笑,那場景就像是過大年一樣。
只有雨不在飄落,雨絲冷冰冰的,空氣中裹了絲絲淒涼。
午時將近,街口的人羣越來越多,因為那熱鬧的時刻好將到來。
丁不一來到東市街口。
他沒聽爹爹的話,他決心最後一次不聽爹爹的話,説怎的也要為爹爹送行。
他頭上戴着一項斗笠,天下着雨,戴頂斗笠並不惹人注意,斗笠得低低的將大半邊臉遮住。
小貞跟在他身後,仍是村姑打份,只是頭上多了塊包巾,小多了層黑粉。在這龍蛇混雜、魚目混珠的人羣裏,她不願招風引蝶,自惹麻煩。
盧貴走在着裏,色象天空一陰沉。這位如此不聽話的少主人,今如何能在不湖上混下去。
三人擠到刑場旁的人羣中站定。這恰是一個小販剛剛騰出來的攤架位置,腳下一塊太平台,站在平台上既可看到東角中心刑場,又可看到街口道路。
丁不一當然不會知道,盧貴為了讓小販替他們早早佔據這塊地盤,已付出了五兩銀子的代價。
丁不一低着頭,望着腳下濕漉漉的石板,眼前浮現出大牢死囚房中的情景……他的心一陣揪痛。
耳畔傳來周圍人們的認論聲。
“真沒想到桃花園主竟就是江洋大盜天老邪丁不一。”
“聽説此人是當年橫行江湖的七邪之首,是個殺人魔王。”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間末到。現在是這惡人遭報應的時侯了。
“可不是嗎?這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不是這次揭穿他的真貌,我們還真當他是個大善人呢。”
丁不一嘴唇在抖動,忍不住想大聲疾呼:“我爹爹不是天老邪,是有人在陷害他!”
但,他咬住下唇強壓着自己,沒有吐出聲來。
議論聲繼續傳來。
“聽説他的兒子丁不一逃走了?”
“沒錯,那小子滑頭得很,不知怎的記他聽到風聲給溜掉了。”
“他會不會像他爹爹一樣,又成為一個魔頭?”
“不會的,那小於既懶惰又無聊,除了吃喝玩樂,嫖賭逍遙之外,什麼也不會。聽説他從小練功練了十幾年,連個蹲馬被也站不穩。”
“這下那小子可慘了。”
“像這種沒有的人倒不如了的好。”
“説得對,那小子不如他爹爹一道問斬,落個痛快。”
丁不一兩眼燒得通紅,咬破的嘴唇裏淌出一縷鮮血。
盧貴在衣袖裏暗駢二指,凝招在手,隨時準備將丁不一點倒。
小貞垂着頭,暗中窺視着鬥整下面丁不一臉面神色的變化。
此刻,人羣中進出一聲高喊:“來啦!”接着,人羣如潮水般向兩邊分一共,讓出一條寬寬的道。
丁不一摘下斗笠,伸長脖子向街口張望。
無數只脖子如引頸張望的鴨子豎立在細雨中。沒人説話,人人只是睜大着驚奇而欽喜的眼睛,勾勾地盯着街口。
一隊盔甲鮮明的兵丁在街口出現,雪亮的槍尖尖在陰雨中閃着幽。
隨後是兩輛敞開着簾門的官轎。官轎兩旁走着的是執刀的兵丁,官轎裏坐着的是行刑官和監察官。
相隔十步距離,又是一隊兵丁,走在前面的是指揮兵丁的將領,其後是八名扛着長罕電的號手。
緊接着是五名身穿紅衣褂,敞露着右肩胳膊的劊子手。劊子手每人手肘上扣着一柄鬼頭刀,刀柄上的鐵環繫着一抹紅綾,鮮紅似火。
人羣一陣騷動。
丁不一自覺地往前擠了擠,直到貼擠在前面有的背脊上。
響起了“隆隆”的車輪聲。囚車駛入了街口。
囚車一共五輛。每輛車上立着一根木柱,木柱上綁着一名背插紅圈長標的死囚。
第一名死囚是個殺人犯。他昂頭挺胸,靠着木往,正在大聲高唱“諸葛揮的馬稷”,聲音嚎亮,唱的竟是有板有限。
“好!”圍觀人羣中爆出一陣喝彩聲。
殺人犯囚知道這是自己最後表演的機會,於是唱得更加賣勁。
第二名死因是縱火犯。他背靠木接,面色蒼白,一雙滴溜溜的眼晴在兩旁人羣中掃動,似乎在發找親人。
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是江洋巨盜丁世偉!
盧貴伸手按住了丁不一的肩頭。
小貞一雙明眸裏閃射出利刃般的冷芒。
圍觀人羣寂靜下來,街口出現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丁世偉搭拉着着,全身軟軟地掛在木柱上,插在背頸長標上的紅圈和套在紅圈裏的“斬”寧在人們眼中驚悸地晃動。
天老邪丁不偉怎麼這副窩囊相?
人們感到震驚。事情大出意料之外。
爹爹這是怎麼啦?
丁不一驚訝的程度,比圍觀的人們自是更勝百倍。
“籲——”
“膽小鬼!”
“窩囊廢!”
人羣中爆出一片唏籲聲和譏諷的嘲笑。
在嘲笑聲中,五輛囚車滾過街口,進入東角刑場。
丁不一的臉慘白如紙,既為即將實行的斬刑,也為剛才的嘲笑。
行刑官和監察官入座後,八名號角手吹響了低沉的號角聲。
“嗚——嗚——”揪人的號角聲象碾從人們心坎上滾過。
五名死囚被兵丁從囚車上,押到刑場中央跪下。
人們開始向刑場湧擠。
兵丁用長槍搭起欄杆將人們位後推,一隊執鞭的兵丁趕來,揚起手中的鞭子一陣猛抽。
“哎唷!”響起了刺耳的尖叫聲,隨後騷亂的人羣迅速平靜下來。
丁不一沒有往前靠。他不是因為這個位置很好,無須往前靠,而是被爹爹的表現所懾住了。
難道爹爹就連那個唱戲的殺人犯出不如?
他想代爹爹去死,在囚車上,他要大呼冤枉,高喊列罪,然後再引吭高唱一曲名戲,讓大家開開眼界,知道丁家的人和十里坡嶺的桃園一樣響噹噹的著名!
然而,爹爹卻仍垂着頭,一聲不吭。
行刑官開始宣讀被斬的五名死囚的罪行和行刑的命令。
丁世偉的頭搶了一下,但立即被立在身後的劊子手按了下去。
丁不一跳了起來,象是要撲向前,又象是要高聲叫喊。
盧貴按住他道:“少主人別亂來,老爺肯定是被他們灌下迷藥了。”
丁不一目芒一閃,恨聲道:“這些可惡的東西!”
盧貴低聲道:“這樣也好,老爺可少一些痛苦。”
丁不一本想説:“可丁家的面子全丟盡了。”但他咬緊了嘴唇,沒説出口。
小貞在一旁眼看着刑場,嘴角又浮出那古怪的笑。
“嗚——”號角聲再次響起。在號角聲三聲追魂炮響了。
劊子手扯下死囚背頸上的長標,腳膝蓋在死囚背上輕輕一抵,死囚不自覺地身子一挺,劊子手手中扣着的鬼頭刀,便閃電似的在死囚後頸上一勒。
五道血往狂噴而出,把天空中的雨絲染成一片紅色。
四顆人頭墜地,滾離身軀一丈開外。
丁世偉的人頭離開了脖子,但有一塊皮連着,只是搭拉下去,並沒有滾落塵埃。
“撲!撲!撲!撲!”四具無頭屍體同時僕伏倒地。
丁世偉的身子掛着人頭仍跪立着,片刻,他身子晃了幾晃,才如山般傾倒下去,“咚!”地上濺起一朵血花。
“好!好!”四周起一片震天價地的叫好聲。
這叫好聲不是為丁世偉,而是為劊手精湛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