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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義膽忠肝臨危終不悔風聲鶴唳怪客鬥京師

    凌起石居然叫華玉芳做翹屁股,羞得她緊緊握着刀柄,一聲呼喝,再展攻勢了。

    這一回凌起石拾了一根樹枝,一邊閃一邊唱:“我打你個翹屁股,我打你個臭屁股!”他唱一句打一下,雖然用力不大,不會受傷,但卻從不落空,這可叫她難堪極了。

    華雲峯見她受辱,便出手相助,揮刀猛砍,另具氣勢。他一刀一刀砍去,攻中有守,非常穩健,且每一招都藴藏幾個變化,隨時都可以變換另一種招式,凌起石的一根樹枝仍然握在手中,一挑一拂的,有時挑向華雲峯的腕脈,有時挑向他握刀的虎口上,有時點向他的穴道,有時便敲在他的刀背上。點在他的刀身上,雖然僅是一根樹枝,卻能使得出神入化,將華家兄妹兩柄鋼刀玩於樹枝之下,丟盡了華氏兄妹的臉。後來,華雪峯見對方只有凌起石一個人,他毋須照顧老四老五,也加入助陣了。

    三柄刀交織成一個刀網,把凌起石困在刀網之內,看來他是不易逃得出去了,但他卻常常莫名其妙的就溜出了對方的刀網。打到數十招後,凌起石説:“你們已經攻得太多,也該輪到我了!”話聲未落,樹技一搭搭在華老二的刀背,向外一壓一引,老二感到似是泰山壓在刀背上,無法抵受得起,不由自主的給引出門去,碰在華玉芳的鋼刀上,兩刀相交,“當”的一聲,震得華雪峯虎口劇痛,幾乎握刀不穩,人也退了兩步。

    華老二被妹妹一刀震退,心裏極不好受,不覺瞪視妹妹一眼。華雲峯本來看好機會偷襲凌起石的,沒料到給老二後退所阻,倒遲了,非但失去了機會,更給凌起石趁機搶先一步,樹根朝老大兜頭砸下。老大吃了一驚,急忙閃避,向左斜退。怎料到凌起石那一招竟是虛招,只是揚動了一下,一沉手,已點向老大的丹田要穴。老大又是一驚,使出了一招“玄鳥劃沙”,立即灑出一片清光,登時把凌起石罩在刀光之內。就在此時,凌起石似乎跌向後面,老大老二都搶前快撲,可是身形一俯,陡地發出狂嗥,雙雙掩面倒縱,但他們快,凌起石比他們更快,早已站在他們背後,等候他們送上受死,結果是老大中了一掌,傷了五臟,當堂吐血,老二被樹枝挑斷了右肩鎖骨。兩個都意外中招,受了重傷。凌起石恨透了他們的歹毒行為,雖然他們已經受傷了,仍不肯放過他們,追蹤躡跡,再擊了老大一掌,撞了老二肘捶,把他們的功力都散了。

    華玉芳倒不怕死,仍然狂攻,凌起石一壓她的刀背,冷然説:“翹屁股,憑你這點功夫,要想傷我,簡直做夢,如果不是念在你沒有參加謀殺華玉峯這一點份上,你也要跟他們一樣受苦,你別白費心機了,留點精神和氣力送他們回去吧!你要好好替自己想一想呢!你們華家仇家甚眾,給他們知道你們全部受了傷,你自己明白會有什麼後果,你好好想想吧!”

    凌起石打傷了人家,又提醒人家,自然被認為是貓哭老鼠,並非好意,所以華玉芳絕不領情。不過,她到底是停了手,沒有再向凌起石進攻。凌起石説完,不理對方有什麼反應,頭也不回,揚長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華玉芳心煩了,四個兄弟都受了傷,而且傷勢甚重,她不知攙扶誰好,加以她又是個女的,雖屬兄姐弟,到底不是小孩子,不方便太貼近。這怎麼好呢?她一時呆住了。

    黑夜郊外,一個女人要照顧四個男的傷者,既無船又無馬,要走那麼遠的路,真是不容易啊。華玉芳問大哥,華老大仍然主張回去,其他三個則主張不可返回客店,免得傳出去,招來仇家尋仇。

    “這辦法不錯,問題是我們現在如何走得回去,大哥,你還能走路不?二哥呢,怎樣?”

    “慢一點走,是可以的。”老大説:“我看,老二和我也差不多,慢着走,是可以的。”

    “大哥,我們到了這田地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走吧,總不能死在這地方。”老四華柱峯忿然説。

    “唉,見一步行一步,也只好如此了。”老大苦惱着,他想不到自己五個人竟會落得如此下場,而對方卻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

    五個人痛苦而緩慢地走,口中不時咒罵凌起石。過去他們從未聽説過這個人,此刻卻印象甚深,無法忘記這個人了。

    這時還是初更將盡、二更將鳴之際,在夜行人的話來説,正好是出動時候,有的人還嫌早一些呢。凌起石打敗了華家五虎,替華錦屏出了一口氣,心中甚為高興。同時,他也為自己高興,他在打敗華家五虎之後,發現了這樣個別擊倒敵人的方法是一個好方法,以後可以多多運用。他回想早先戲弄與擊敗華氏五虎的經過,此時還感到快意。腳步不自覺的輕快許多。

    突然,他把身形凝住,向旁一閃,躲在樹影下,然後留心諦聽。他證實了,果然是有人聲,還有腳步聲,他好奇心起,要偵查這來人的行徑。

    來人漸近了,聲音先傳了來,一個説:“師哥,這樣做不好吧?給師父知道了,怎麼得了?”

    “怕什麼,真是生人不生膽,我們不説,師父又怎會知道?”另一個説。

    “算了,別説這小偷了,還是説説甘家那妞兒吧,到底長得怎樣?真是很美?”這是第三個人説的。

    “大志,你説,我幾時騙過你了?如果不是好貨色,我也不會介紹你!”

    “宏志,不是我信你不過,我是怕你眼光不夠……嗯,比李玉珍怎樣?”

    “李玉珍?十個李玉珍也比不上她!”宏志道。

    “是了,李玉珍怎樣啦?你連孩子也不要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能要她的兒子?”

    “那你打算把她怎樣?扔掉?”

    “我是想扔,她不肯!所以我……”

    “你怎樣?”

    “我把她宰了!”

    “啊!”未知名的聽得打顫,脱口驚叫起來。

    “宏志,不是我説你,你也太狠心一點了,她有了孕,懷的還是你的孩子呢!”

    “誰叫她纏着我?給師父知道了,我還有命?”

    “所以,你應該學我,今晚張家,明天李家,誰也纏我不住……”

    “有的還不是自殺了!”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可沒殺她們!”

    “師哥,想不到你們是這樣的,我怕!我不想去了,讓我回去吧!”

    “讓你回去?哈哈!你想回去,向師父告密?我先宰了你!”宏志兇狠狠地説。

    “宏志,算了吧,明志不是這種人,他膽小是真,只要讓他嚐到女人的滋味,他就不肯回去了!”

    “他如果真向師父告密怎辦?”

    “你放心,那時候,他自己也水洗不清啦,他還怕給師父知道呢,還敢説我們?”

    “嗯,這也是道理,我們先去找小偷,還是先去甘家?”

    “當然是先去找小偷,我們把贓栽好之後,然後到甘家去,才能無牽無掛!”

    “大志,我忘了,甘家到底是有多少個妞兒?我們三個人……”

    “你放心!我先替你巡風,讓你樂夠了,我再上陣,我們先破除荊棘,再讓明志去享受,不就都解決了?”

    “好!就這樣,我去栽贓!”

    “師兄,神偷跟我們無仇無怨,我們何必害他?”

    “你懂什麼?聽我的話行事就是!”

    “走吧,別胡思亂想了!神偷,神偷,他雖然對我們無仇無怨,也對我們無好處,何必管他冤枉不冤枉!”

    “可是,他偷富濟貧,對大家有好處!”

    “那跟我們又有什麼相干?你不知道,我們出來,最容易就是被小偷摸見,若不先下手為強,使師父對他有成見,他的話就會對我們不利了!”

    “對了,這叫做未雨綢繆,你懂不懂!”

    他們説説笑笑,甚為輕鬆,根本不知道有人已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及至他們經過凌起石隱伏的樹下時,忽然有千百張樹葉無風自落,而且十分古怪,竟都朝大志他們身上飄下。

    這是一個怪現象,大志首先驚叫回避。宏志則口震震地喝道:“是人是鬼,快快出來見我!”

    “唉……”一聲幽怨無比的嘆息,聲音拖得很長,充滿了陰森氣息,誰聽了都會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明志最為膽小,嚇得腿也軟了。

    宏志、大志兩個已經拔出了劍,膽怯地四望。耳邊聽到一陣陣蛇行的聲響,急忙走向路心,但他們看到的不是蛇,是一個人。

    宏志與大志都暗罵自己窩囊,連一個大孩子也怕成這個樣子,實在丟人,但他們是不肯示弱於人的,就是對自己人也一樣。因此,當他們證實來的只是一個大孩子時,就要擺架子了。宏志搶先説:“小鬼,偷偷摸摸在這裏幹什麼?”

    “拉屎,行不行?”大孩子説。

    “你叫什麼名字?和誰在這裏?”

    “我叫凌起石,自己在這裏,礙着你了。”

    “臭小鬼,我操你孃的臭……哎呀!”宏志的臉上捱了一下,痛得大叫。

    “哼!狗口長不出象牙,活該!”凌起石拍着手叫好,更氣壞了宏志。

    “小子,你真一個人?”

    “誰像你們這麼膽小,要三個人才敢上路,沒種,窩囊廢!”

    “小鬼,你罵誰?”

    “罵你,怎麼樣?”凌起石朗聲説,一點怯意也沒有,倒使大志宏志兩個狐疑不定,不知凌起石説的是真是假。因為,這是前不*村,後不*鎮的郊野,又在黑夜,一個大孩子怎會到這地方玩?他們想了一會,終於作出錯誤的判斷,認為凌起石説的並非真話,一定還有什麼人在一起。

    “小子,你到底在這裏幹什麼?我看一定不會是幹好事情,你説不説?”宏志大聲喝問。

    “我不是已經講了?在這裏拉屎?”

    “你不説,我就對你不客氣!快説!”

    “好,我説!”

    “説呀,為什麼不説?”

    “我怕給神偷叔叔知道了,會罵我。”

    “神偷叔叔?你是説於丁?”

    “正是,你也認識他?”

    “他呢?在哪裏?”宏志吃驚地回望。

    “於叔叔回去了,他説有人要栽贓誣害他,要回去看一看,剛走了。”

    “他還説什麼?”

    “他説,有兩個大壞蛋要拖一個小混蛋落水,還説這幾個混蛋要到甘家去害人呢!他叫我守着,看到混蛋經過就放火箭通知他呢!你們三個,不是混蛋吧?嗯!”

    大志看看宏志,宏志又看看大志,然後都看着凌起石。

    凌起石屹然不動,似在等候對方答覆。大志宏志兩個互相打個眼色,突然各出一掌攻擊凌起石,凌起石似是驚得呆了,叫了一聲,卻不迴避,明志看得驚叫:“師哥不可!”但大志與宏志如何肯聽他的勸告,一齊打向凌起石身上。

    但是,凌起石卻避開了,退後一步,他是怎麼退開的,連宏志、大志兩個也看不清。他們一掌打實,卻是兩個人的掌心碰在一起,因為都用了全力,又功力悉敵,這一掌,直痛得他倆狂叫,搖着手掌直跳。

    “你們怎麼自己打起來了?不是為了姓甘那位姑娘吧?嗯!”

    “小子,你找死!”宏志進劍了。

    “你的掌法欠精,劍法也高明不到哪裏,還是回去再多練幾年吧!丟人!”

    凌起石走着,一拐一閃的,宏志已攻不到他的身上,別説傷人,連衣角也沾不到一下。大志一看不妙,也出手夾攻了,他還催明志也出手助陣呢。

    宏志、大志雙劍夾擊,盡是狠毒辣招,全攻向凌起石要害,看得明志心膽俱寒,怔怔的站在外圍不敢插手。過了一會,凌起石似乎真有氣了,忿然説:“你們實在太狠心了,即要栽贓誣害於丁,又要姦污甘家姑娘,還要殺我,偏偏是你們又學藝不精,無法得逞。碰上了我,你可説是倒黴了!記住了,我叫凌起石,凌是凌霜傲雪的凌,起是騰龍起鳳的起,石是亂石崩雲的石,要報仇,你練好了功夫再來找我好了,憑你們這點末技也要害人,真是不知自量力!”身形一展,手足並用,口中喝道:“滾,都給我滾!”他們跌得全身泥土,骨節慾散,痛楚萬分。

    凌起石陡然挺前一步,喝道:“你們還不走等什麼?不想活了?”

    宏志、大志兩個怕凌起石真下毒手,顧不得痛楚,立即站起來,拼命狂奔,頭也不敢回望一下。

    凌起石發出的冷笑聲,恍如利劍,刺進宏志、大志二人耳朵,且似就在耳邊説的一樣,如何不嚇得他們心膽俱寒,跑到氣喘氣咳。

    明志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凌起石動手,凌起石也沒有欺負他,只是勸他做人要有主見,要有信心,不可輕信別人的話,並叫他快去找師兄,可能師兄等久了,要罵他了。凌起石比他年輕幾歲,卻教訓他,頗為異相,但明志倒肯認錯,他説自己意志薄弱,也膽小怕事,不敢違抗師兄,才會糊里糊塗跟着師兄走的,既然清醒了,再也不敢了。

    明志再三謝凌起石指點大恩,然後才追趕師兄而去。追了一程,大約走出五里多路,便看到大志與宏志兩個倒在路邊,痛苦地呻吟。明志吃了一驚,急忙趨前攙扶,同時問道:“師哥,你們怎麼啦?受傷了?”

    “他媽的,我給那小雜種毀了,我的武功,給散掉了,那小雜種!”宏志恨恨地罵。

    “我也給他把武功毀了,那小鬼,我操他奶奶,操他祖宗三代!”大志也恨恨地罵。

    明志聽得神色驟變,簡直無法相信。他剛才明明看到兩位師兄好端端的奔跑,而且跑了這麼不算短的路,即使是凌起石做了手腳,也不可能隔了這久才發作的,因此,他懷疑兩位師兄説的並非真話。可是他留心觀察,卻又不能不相信。因為兩位師兄都是跑得很慢,而且氣喘,和平時那生龍活虎的樣子很不相同。

    凌起石半夜時光,整治了兩夥人,心中感到無限輕鬆。他悄悄地回到客店,溜進自己的房間,誰也不曾發覺到。翌日,店夥見他由房裏出來,大為奇怪,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姓華的五個人又去了哪裏,他説出去打了個轉就回來了,姓華的大約不忿,仍在找他,所以未回來。

    尚青聽得店夥講述只有凌起石一個人當天回來,華氏五個則只有一個女的在兩天之後才回來取馬,就知凌起石沒有事,比較心安了。但金不換仍然不瞭解凌起石這個人。

    尚青又走了一天,仍未見到凌起石,卻在一個茶亭老頭手中接到凌起石的一張字條,只見字條寫着:“尚青叔叔,有金前輩作保鏢,我也放心了,此去三十里左右,那是沙石坡,路程難走,易傷馬蹄,且赤眉白眉兩兇,據守要道,部署多時,獨角蛟範鳴與五毒都集匯黑石灘,一坡一灘均要小心,如能趕及,我會相助兆熊一臂,但怕未必趕得及,若果碰頭,請勿招呼,千萬留意。小侄凌起石拜上。”

    尚青把字條遞給金不換,金不換看後哂然道:“你放心吧,赤眉白眉不足為患,五毒除了使毒之外,也無甚可怕,不用擔心,一切有我。”説來甚為輕鬆,根本不當一回事。

    尚青是一個老江湖,吃慣鏢行飯,深知行程艱困,加以他對凌起石多少有點認識,前此連華氏五虎也獨立處理,不予通知,今竟加以示警,必有真實困難,若果步步為營,細心應付,或者可以化險為夷,渡過難關,若稍有疏忽大意,後果如何,實在不堪設想。金不換若予以慎重考慮。尚青不會擔心,聽得説得那麼輕鬆,似不放在心上,尚青便感到不安了。他不便提出意見,怕有損金不換自尊,反而不美,但自己卻不能不另作打算,以防萬一。

    兆熊是最開心的一個,他還不懂得危險,他沿途還問這問那,問了許多問題。

    三十里路程不算遠,如果道路平坦好走,很快就會走完了,但沙石坡本身固然沙石地,甚不好走,就是接近沙石坡的附近,也不好走,因此,走這三十里路程,比之走平坦大道四五十里還更花精神時間。

    “前面就是沙坡了!”金不換在一塊碑石前勒住了馬,向前一指,告訴尚青。

    “金前輩,赤眉白眉,是黑道上有名的兇人之一,凌起石又特別通知我們,只怕雙兇可能另有什麼詭計,我們不可不防!”

    “尚青,你們當慣保鏢的,處處不敢得罪人,處處是小心,按説應該是好的。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沒有人説小心不對!但我們這次卻不同,要趕快把兆熊護送到目的地,便可卸卻責任,若果也事事都三查五訪才敢走路,只怕很快就要被敵人追上了。所以,我們不能按照常理去做,我們要用奇謀,要冒險,大膽冒險!”

    “金前輩,依你説,我們該怎樣?”

    “很簡單。等一會如果平安通過,當然是謝天謝地,還得神落,要是出了問題,我擋住,你立即帶同兆熊逃走,不必理我,只要你們逃得脱,就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脱身之計!”

    “金前輩,你老人家……”

    “別説客氣話了,要小心兆熊!”

    “是!金前輩放心,我會的。”

    “那就好,我先上了!”金不換長馬鞭一抖,打出了一個鞭圈,然後一彈而直,縱馬搶前朝沙石坡疾馳衡去。

    沙石坡在望了,那是一個光禿秀,缺少草木的小山岡,在陽光照射下,沙石發出反射的光芒。金不換縱馬上坡,跑上二三十丈之間,陡然馬失前蹄,前足一曲,頭向下,屁股朝天,把金不換向前一掀,拋了出去,一排安裝好的利箭向金不換的馬頭以上幾尺飛過去,落在地面。假如剛才金不換不是見機得快,借力一按馬鞍,快而高地飛離馬頭,比利箭射到快了半步,結果將不堪想想。他安然站在山坡上,縱目四顧,睥睨作態,大聲叱責:“什麼人要陷害我老頭子?為什麼不站出來説個明白?是見不得光,還是沒有臉見人!”説話非常尖酸。

    尚青和兆熊跟在金不換後面走着,相距在十多步遠,見金不換馬失前蹄,幾乎跌倒,吃了一大驚,不自禁的把馬勒住,不敢上前。

    金不換罵了幾句,聽不到回答,便再説:“怎麼,害怕了!不敢出來見人?”

    仍然聽不到回答,他便去拉那匹馬。馬的前左腿斷了,站不穩。才站直,便似乎十分痛苦,一隻腳懸空吊着,搖呀蕩的,不敢觸到地面。站了片刻,又躺下了。

    金不換恨極了。他與這匹馬已經相處好些年,熟悉它的性子,想不到在沙石坡被人害死了,叫他如何不恨?他憤火攻心,無法自遏,一聲長嘯未完,已展開身形觀察,要替坐騎報仇。

    這沙石坡並不高,也不寬,要展開偵查並不困難,可是這麼一來,金不換就正好中了赤眉自眉雙兇毒計,他們埋伏在附近,見金不換去了追查,知道是一瞬即逝的機會。便一躍而出,跳了起來,撲向尚青。

    尚青這時還騎着馬,見雙眉在二十丈左右撲來。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雙腿一夾坐騎,馬便疾奔,可是赤眉似乎早已料到有此,長繩一揚,竟有十丈左右,居然趕上了馬蹄。他自己被扯得飛身離地,似要跌倒,但是,尚青那匹馬也跳了起來,幾乎把尚青掀離馬背。白眉則在這時候攻到,一刀就砍斷了一條馬腿,馬便狂嘶倒地,尚青自然也落地了。

    雙眉夾攻,尚青奮力抵抗,他一邊打一邊高叫金不換來援,還得分神照顧兆熊,實在甚不容易。左擋右避,狠狽萬分。他的功力只與任何一眉相若,就是一個對兩個,也難有奇蹟出現,此刻要分心照顧兆熊,心意難專,又少了一隻手可用,更是大打折扣。

    亦眉對白眉説,“你就專心對付小的,活的不成死的也要,要快!”

    “是!”白眉應聲狂攻,招招不離兆熊。把尚青迫得更緊。他為了救兆熊,自己中了一刀,傷了右肩了。他是用左手抱着兆熊的,右肩受傷,痛楚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放開了兆熊,左手刀奮力一格赤眉的來刀,硬拼之下,被震退了兩步,與兆熊離開了幾尺,亦眉繼續進攻,刀勢更厲,迫使他不能不接,在此時刻,白眉已經一掠撲出,把兆熊抓住了。

    “大哥,成了!”白眉説。

    “好!我們走!”赤眉陡然撤招逃走。

    “大哥,我想到一個辦法,不用走!”

    “甚麼辦法?”

    “我們以這小子為餌,要挾他們做保鏢,你看怎樣?”

    “他們肯嗎?”

    “他們不肯就把小子毀了,橫豎死的活的對我們一樣,何必帶個活的,如許麻煩!”

    “對!死的比活的容易帶!”

    他們的對話,尚青聽得清清楚楚,果然被説屈服,要做雙眉保鏢。不過,雙眉也不虧待他,給他的傷口敷上了刀傷藥,遏止了他受痛楚,但肉體的痛楚停止了,精神上的痛楚可不會停止。他聽着兆熊聲聲叫叔叔,看着他掙扎不停。捱了耳光也大哭不停,依然用口用手去咬白眉。尚青的痛苦是無法出口,也難以形容的。他只有忍着,還要勸兆熊聽白眉的話,怕白眉會在激怒之下,真個毀了兆熊,那就連萬一的機會也沒有了。

    金不換去了許久,廢然而返,遠遠看到赤眉白眉他們,便飛快趕回來,要向赤眉進攻,赤眉雙手抓着兆熊腳脛,就以兆熊為武器迎擊金不換他們,迫得金不換撤招不迭,憤然怒罵:“赤眉賊,你這算什麼?”

    “怎麼?你看不順眼?”赤眉冷嘲熱諷。

    金不換投鼠忌器,不敢妄動了。白眉道:“金老頭,你如果敢出什麼壞主意,只怕你一動手,這小子先就斷氣了。你要不要試一下?”

    金不換想不到縱橫江湖數十年,隨心所欲,竟會受制於兩個兇人,一氣之下,憤然説:“算你夠兇,我怕了你,但山水有相逢,將來我慢慢再找你算帳!”説罷,揚長而去,頭也不回。

    赤眉白眉見輕易就嚇退了金不換,不禁得意大笑。尚青卻在心中暗暗叫苦,緊緊跟着赤眉白眉兩個,侍候他們,受他們的氣。

    走了一天的路,天快黑了,還沒有人家,更沒有客店。這一夜,看來只好在郊野過夜了。

    這一夜,天氣不算太冷,卻有雨,風也不小。尚青還沒甚麼,兆熊從未受過這樣的苦,半夜就發起燒了。

    兆熊發燒,身體痛苦,又在雙兇手中,更哭喊得厲害。雙兇兩個怎麼恐嚇他,打他都役有用,尚青實進看不過眼,挺身而出,願受雙兇任何處置,但求把兆熊交他照顧,雙兇察看形勢,有兆熊在,諒尚青無法逃得了,而且兆熊實在是病了,發高燒,若不及時醫治,恐有性命危險,尚青雖不會醫,但得他撫慰,兆熊必會精神得到安慰,可以安心睡覺,這對兆熊必然有好處。基於這個原因,雙兇答允了尚青的要求,把兆熊交給了他照顧。

    深更夜靜,郊野破廟之中,已夠令人回憶往事了,更兼風雨交加,水聲滿耳,懷中還有一個小孩子,這種情景,不觸人幽思才怪!

    郊外的野獸在叫,其聲甚哀,赤眉白眉兩個就倦極了,就點了尚青的穴道,叫他軟綿無力逃走,他們則安然睡了。

    尚青其實也不敢走,他怕在風雨中加重兆熊的病,是無法走的,給點了穴道之後,更不能走了。

    夜漸深,寒意漸濃,尚青緊緊袍住兆熊,使他暖和些,免受風寒。

    赤眉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聽到人聲,雖然極微,仍然是聽到,心頭一凜,不禁完全清醒過來,兩眼本能地一睜,就看到一個人正在伸手去搶兆熊,立即便要動手製止,但心念一動,又忍住了,他怕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赤眉明白了,這個人是金不換,他要救尚青、兆熊出去。但尚青不肯,他説兆熊病重,絕對經受不起驚嚇,兼且風雨交集,更經受不了,他自己生死不要緊,為人謀不能不忠,寧願挨下去,另找機會,此刻決不能冒險,若果兆熊有甚麼不測,則他縱能生存,亦面目無光,生不如死。

    金不換還不死心,仍落嘴頭,尚青只是不聽。赤眉細心一想,認為這是對方一大弱點,便不再怕,驀然喝道:“甚麼人如此大膽敢來偷襲?快拿命來!”赤眉這麼一喝叫,白眉也醒了。

    金不換無法説服尚青,卻也已解開了尚青穴道。因此,尚青立即躲開,避免呼喝聲驚擾了兆熊。

    赤眉自眉三個在廟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惡鬥,金不換力鬥雙兇,打到六七十招,已慚居上風,控制大局了。赤眉突然奮全力擋接金不換攻勢,叫白眉快走。白眉陡然醒悟,脱出鬥場,去找尚青。尚青為了兆熊,不敢迎鬥,只好聽命於白眉,勸金不換停手,不要再理他們。金不換當然明白尚青的用意,只好忍氣吞聲,放過赤眉。

    白眉見金不換要走,喝道:“站着!你不想這小小子活了?只要你走出廟去,就永遠也看不到他了!”

    “你想怎樣?”金不換憤然説。

    “你也知道五毒就在前邊,我要你替我收拾五毒!”

    “你倒想得美,可惜我不會答應!”

    “你敢?”

    “為甚麼不敢?”

    “你不想這小子活了?你不答允,我就毀了他!”

    “廢話!諒你沒這個膽!你嚇嚇尚青倒可以,想嚇我,你又找錯對象了!”

    “找錯對象?”

    “不錯!你找錯對象一了!”金不換説:“要是他死了,你們也休想得活,你要活命,就得先保證他的小命,他若死了,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你們,不管你逃到哪裏,我都會把你找出來!”

    金不換非但不受威脅,反而威脅雙兇,使雙兇重視起兆熊的性命了。

    金不換的話説得十分清楚,他所以不動手,為的是不想傷害兆熊,假如兆熊死了,他無所顧忌,以他的武功,確是足可擊毀雙兇的。雙兇想念及此,自然有所畏懼,反要借重兆熊作護身符,連帶關係,對尚青也客氣多了。

    這樣一個結果是尚青始料不及的。他倒暗暗感謝金不換了。

    第二天午後,雙兇替兆熊找了一個大夫看病,那大夫一把脈就搖搖頭,道:“病得太重了,我醫不了!”他不肯開方,便想走了。白眉在他的肩頭一按,他便乖乖的坐下,痛得眼淚也流了,驚惶萬狀的瞪着白眉。

    “你醫好他,我給你一百兩銀子,醫不好,只要他雙腳一伸一挺,你也別想得活!連一個小孩子也醫不好,還當什麼大夫?”白眉給了他三天時間,要他把兆熊醫好,真把那大夫給嚇壞了。

    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兆熊的病不但沒見好轉更見沉重了。他整天昏昏迷迷的發胡語,不知説些什麼。前後三天了,熱度一直沒退,不但尚青着急,那大夫急,窮雙兇也急了。偏偏就在這時候,五毒來了。

    五毒本來是守在一個地方等候雙兇經過,不料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還不見雙兇經過,他們怕雙兇已走了小路,急了,便追上去找雙兇,要弄個明白。結果,在一個小鎮找到雙兇了。

    五毒要雙兇答允給他們一半利益,雙兇自然不肯答允,討價還價談不妥,只有訴諸武力,在刀劍上分個勝負了。

    “毒黃蜂,你打算怎樣?現在就動手,還是另找時間地點?你説吧!”白眉説。

    “擇日不如撞日,又不是婚姻嫁娶,圖個吉利,何必擇什麼日子?現在就可以了!”毒黃蜂説。

    “對了,現在就可以了,何必還要擇什麼……哎呀……你暗算我!”赤煉蛇失聲大叫,人也站起來,退開了幾尺,把煉子鞭解了下來,一抖便刺向白眉面門,又勁又快,有如閃電,眼看白眉迴避不及了。陡然由外飛來了一枚小石子,“叮”一聲,射在煉子鞭梢,把它震開兒寸,由白眉的右耳邊擦了過去,並未傷及白眉,只是煉子鞭帶着的一股騷臭氣味,已衝進白眉鼻孔,他感到無比難受,幾乎嘔吐。他恨極了,一揮手中刀,似乎要撲攻赤煉蛇,不料他卻猝然轉身,撲擊黃毒蜂,刀鋒鋭利,寒氣迫人!使毒黃蜂倉皇迴避,十分狼狽。

    “休想詭計傷人!”赤煉蛇揮鞭疾上鋭不可擋,饒是白眉兇悍,也不得不避其鋒,放過追擊毒黃蜂。但是,雖然如此,毒黃蜂還是中了半招,給白眉的刀風颳過,裂了衣服,傷了皮膚。

    赤眉這時也和黑蠍子、鶴頂紅兩個打得十分激烈。尚青如果夠膽,是可以悄悄溜走的,但他沒有這個膽,他怕兆熊有惡化。

    赤眉的鋼刀使得比白眉好,功夫也比白眉深厚,因此,他在兩個毒人狠攻之下,居然守少攻多,十分安穩。使站在一邊把風的斷腸花看不下去,也動手了。她在五毒當中,心計最工,輕功最好,武功也不壞,但是,卻有一點最弱,就是膽小怕死,什麼事她都愛逞機謀詭計,不願明刀明槍的動手,這時,她也只是利用輕功,進行騷擾性質而已。不過她的暗器甚為歹毒,雙眉素知,若被打中,只怕性命難保,所以對她也甚為顧忌,不敢用全力對付另外四毒!這樣一來,漸漸抗成平手了。

    “大哥,我們怎可以受制於陰人之手?我們一起斃了他們!”白眉大叫,並向赤眉那邊*近,要與赤眉聯手。

    赤眉亦覺得自己單獨一人難以取勝,便也向白眉*近,結果是雙向都*攏了,變成五個對兩個,於是展開一場五毒與雙兇的惡鬥,屋內太狹,施展不開,便到屋外去打。這一仗,真可以説得是惡戰,雙方都受傷了。

    赤眉白眉聯手,功力增了不止一倍,五毒聯手,功力也增近一倍,結果仍然因為眾寡不均,赤眉白眉吃了一點虧,打得較為吃力。

    尚青看到他們惡鬥,卻沒有出聲。他在焦灼中,不知會有什麼後果,更擔心兆熊不知會如何。那大夫已經悄悄地溜了。留下的只有尚青和兆熊兩個人。假如不是兆熊病了,這倒是個最好的逃走機會,可是此刻,他看看兆熊那昏迷迷的樣子,為之慨然嘆息了。

    “尚叔叔!兆熊病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自尚青耳邊,他凜然一徵,不見有人,又不敢問,以為自己在白天做夢,可是當他放眼四望時,他看到一個大孩子了。因此脱口問:“凌兄弟,你怎麼來啦?”

    “我聽説兆熊病了,所以來看看!”

    “兆熊病了幾天,大夫剛走,不肯開方子!凌兄弟,你看他怎樣?病勢重不重?”

    “好,我看看!”凌起石看着兆熊,道:“病是不輕,不過,不要緊,很快就會好起來!”

    “真的?會好起來?”

    “當然真的,我怎會騙你!”

    “可是,怎麼醫呢?”

    “你把他給我,你跟我來,小心,別驚動他們!”

    “是!我會小心的!”尚青把兆熊交給了凌起石,自己跟着越牆而來,轉到左鄰第三座房子,在一張梯腳下揭起階磚,讓尚青同兆熊退入地洞,然後他再出去了一會,仗回到地洞替兆熊進行針灸手術,把外面一切全然丟在腦後,根本不去理會。

    凌起石經過幾次實習,證明用針炙救人確有奇效之後,已經制備了一副銀針帶在身邊,隨時可以用了。

    尚青不會針炙,卻也見過,他此刻在旁,細心觀察,看看兆熊有什麼反應。

    兆熊昏迷迷的已經過了幾天,此刻在凌起石用針之前仍然昏迷沉睡,高熱未退的,尚青真有點擔心凌起石未必能起死回生,把兆熊救活。

    但是,凌起石在他心胸用第三針的時候,他全身發顫,四肢尤甚。

    “凌兄弟,他,他怎樣?”尚青急問。

    “沒什麼,這是退熱辦法之一,你快準備,他可能要拉尿了!”

    “我準備好了!”

    “那很好!到時,我會叫你!”

    凌起石一繼續用針,用到第十五針,兆熊已能張開眼皮、嘴唇蠕動了,可能太弱吧,卻沒有聲音。

    “尚叔叔,你看着他,我上去看看他們打得怎樣了!不管上面有什麼聲響,你都不必去理會,小心照料的兆熊就行了!”

    凌起石去看五毒鬥雙兇,只見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十分狼狽,再打下去,後果真不堪設想。但不知怎的,斷腸花花豔娘突然驚叫:“咦,什麼人?”她一聲喝叫,把各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停了手,怒視對方,以為對方隱伏有後援,又惱又恨,怎知他們都是誤會,一個蒼勁口音傳進各人耳中:“你們把尚青和孩子藏在哪裏了?快説!”

    雙兇聽出來是金不換的口音,心頭大震。先前他們不怕他,是因為手上有兆熊做人質,此刻聽金不換的口氣,尚青與兆熊可能已經趁機逃了,對他們雙兇來説,這禍事可就不小,所以雙兇急極了。

    五毒見雙兇色變,知不是雙兇的人,心便定了一半,鶴頂紅冷然道:“你是甚麼人,快給我滾,少管閒事!”

    金不換冷瞥鶴頂紅朱鶴年一眼,説:“你又是個甚麼東西,敢來胡説八道!”

    朱鶴年勃然大忿,喝道:“好大膽!你敢侮辱我,你準是嫌命長了!”他探手革囊取鏢。金不換的目光自他身上移開,射向赤眉,道:“赤眉!你説,尚青和那孩子呢?在哪裏?”

    赤眉心念一轉,突然向鶴頂紅他們一指道:“他們的人劫走了!”

    “是你們劫走了?”金不換直視鶴頂紅。鶴頂紅的手已抓到朱頂鶴鏢,猝然出手。這時雙方相距不過幾丈,鶴頂紅既未示警於前,又用足手勁,以為這一下必會得手的,怎料金不換陡然提起手中枴杖,一搖,已把朱頂鶴鏢接了過去。一看之下,冷然説:“原來是朱頂鶴!哼,你們大約就是所謂五毒?上來,都上來!看你們有多大本領,敢如此目中無人,劫走我的朋友!”枴杖一頓“轟”然聲響,一塊高有尺半,直徑逾尺的圓形石柱竟被擊碎,裂成了數塊,朱鶴年目光所及,冷汗馬上盈背,腿也顫了。他想不到此人如此的厲害,只怕合五毒之力,也未必能佔多少便宜,這一仗實在打不過。但雙方已經鬧僵,勢成騎虎,赤眉又把尚青失蹤説是他們劫走,他們並未否認,卻似默認了,有此因果,若不動手,對方未必答允,即使不想打,這一仗也似難避免了。

    “你就只一個人!不後悔?”毒黃蜂黃振羽從旁插口。

    金不換“哼”了一下,道:“你想講和?除非把尚青和那孩子交出來,休想能夠善罷干休!”

    “要打,我們可以奉陪,但話要先説清楚,我們確是為了尚青與孩子而來,卻連見也沒見過,就和雙兇兩個打起來了,尚青與孩子倒底何在,我們也不知道!”

    “你這話當真?”

    “若有虛言,刀劍身亡!”

    “剛才赤眉説是你們劫了?”

    “若果他説的是真話,就不用逃了!”

    “這麼説,是他們騙我了,可惡!”

    “他們想你和我們拼個死活,他們便收漁人之利,你信他的話,你上當啦!”

    “好呀,我找他們去!”剛想走,陡然振拐一揮,大聲説:“這東西我不合用,還給你!”枴杖中那幾支毒鏢猛然射向五毒,結果兩個人中鏢,三個避過了,嚇得朱鶴年大驚失色,忙不迭取出解藥。

    金不換找赤眉白眉兩個去了,五毒都在嘆氣,自認是倒黴,怕消息傳了出去,今後大家問他們追索孩子,就寢食難安了。所以他們大罵赤肩白眉雙兇,似乎要把他兄弟倆罵死。

    “你們大可放心,江湖上的人不會找你們的,除非他們嫌命長,才全去找你們!”一個陰冷得使人發寒的聲音響突自他們的腦後,是人是鬼固值得懷疑,怎會來到身邊,各人還一無所覺?五毒為此都心頭震顫,暗感不妙,鄢大洪驀然轉身,揮刀便斬,卻是刀呼呼之外,一無所見。因此,各人更疑為鬼物作祟,更感不安。

    但是,他們想錯了,鄢大洪注目四周,看到一個人。他一見,馬上色變,尤甚於見到鬼物,嚇得他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兩步。

    “黑蠍子,我們倒是很有緣的呢,想不到在這裏又碰上了!”

    毒黃蜂覺得黑蠍子見對方如見鬼魅,不禁大奇,他們五毒都是橫行霸道慣了的,怎會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心有所疑,使問:“黑蠍子,這小子是什麼人?”

    “他,就是我劉你們説過的凌起石。”

    “他就是凌起石?哈哈!我以為凌起石是一個三頭六臂的好漢,原來只是一個乳臭未乾……哎呀!”赤黃蜂掩着嘴“哎呀”大叫,原來他已經莫名其妙的捱了一記耳光,痛極了。

    這一記耳光,不但旁觀的人看不清是怎麼回事,連毒黃蜂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在痛楚中,本能地用手掌去撫摩,臉上沒有任何東西,不知道凌起石用什麼打他。他怔怔地瞪視着凌起石。

    凌起石恨恨地説:“不會説話最好少開口,別人不會説你是啞巴的,哼!憑你這點伎倆也想要炫耀光芒,不過是找死,快給我滾吧,別獻醜了。”

    凌起石叫他走,他如何肯走?一氣之下,馬上發出黃蜂鏢,人也同時撲前攻擊,凌起石道:“上呀,一起上呀,省得我浪費精神時光,也多花氣力。”

    凌起石人小口氣卻大,他説話似乎不用負責,口輕輕,竟然叫五毒齊上,這在五毒聽來,簡直無法相信。不過,聽到的不是一個人,是五毒五個人,如果説聽錯,是沒有可能的,因此愕然一怔之後,赤煉蛇問:“臭小子,你説的是真話,不後悔?”

    “廢話,上吧!”

    “好!我們一起上!”幾個人一齊説,一齊上。

    “你們就只五個了?沒有啦?”

    “臭小子,你休得發狂,看招!”

    幾個人呼喝而上,四柄鋼刀和一柄劍,都朝一個目標進攻,重招之下,驀然失去了敵蹤,刀劍一齊走空。五毒相顧失色,驚疑未了,隨聞冷笑聲起自腦後,無不凜然心寒,不約而同的回身招架,怎知招過處,又是走空,這一來,五毒開始覺得敵人可怕,膽怯了。

    “我以為五毒真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原來只是浪得虛名,並無實學,這樣*虛名騙人的傢伙,留你們也沒用,你們小心了,我要發招啦!”凌起石説得煞有介事,五毒都全神貫注,防備進攻。但凌起石只是説説便算,根本就沒有進攻。毒黃蜂心念一轉,脱口道:“大家不要上他的當,他只*一張嘴騙人罷了,不必怕他反擊,快上呀!”他自己先上了。

    “你先上就先回去吧!”凌起石在毒黃蜂搶攻之際,不但不退,突然搶前,一手拿刀,一手進掌,大膽極了。眼看要得手,突然由外飛射一道人影,一掌把毒黃蜂震開,一掌硬接凌起石來掌,“嘭”然一聲,雙雙向後飛起。

    這變化使得五毒駭然,及至看清來人面貌,震駭更甚。

    來人嘴角滲出血水,一手下垂無法抬起,急向五毒説:“快走,回去練好五毒陣再來!”

    “安樂道長,你不走?”五毒問。

    “我也不是他的對手。快走!”他自己也走了。五毒如何還敢再留?不過,五毒實在走得不甘心,不服氣,所以走了一程不見凌起石追來,便停下來,商討着要如何報仇的事了。

    斷腸花道:“安樂道長的武功如何,你們不是不知道,只接了那小子一招便震斷經脈,抬不起手,還傷了內臟,嘴角瀝血,這都是事實,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安樂道長也自認打不過那小子,念急逃走找地方療傷,我們比道長如何?能打得過那小子嗎?道長叫我們練好五毒陣再找那小子報仇,必有道理,我認為不宜操之過急,現在就去報仇。”

    斷腸花花豔娘這話説得十分客觀,大有道理,其他四毒不過不甘失敗,氣憤之言,要去報仇,其實他們也怕死,並非真要實行的,花豔娘既然出面斡旋,給他們一個下台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堅持己見。

    不過,他們過去都是各顧各的,打法不同,有時聯手也還是各自為戰,並非真有緊密合作,這時要他們合練五毒陣,實在難倒他們了。五毒陣怎麼練,他們連想也沒想過,説倒是説過的,並且,也的確五個人合起來對付過敵人,但那也是各顧各的打法,不能稱之為陣。因此,他們想不出辦法,只好去求教安樂道人。

    安樂道人已經回到了安樂窩,他正在自行療傷,見了五毒,頻説厲害。毒黃蜂問安樂道人,凌起石的功力到底怎麼樣,安樂道人伸出右手,道:“你們看,我是有備而發,他是猝然接招,我是右手,他是左手,我的腕骨折了,臼骨脱了,經脈也震亂了,還震傷了內臟,一招之內已是如此,再打下去如何了得。”

    “他會不會有傷?”

    “應該有,但他年輕,生命力正旺盛,一會就好了,你們即使合五人之力,也必難勝他,我不想你們枉死,才冒險接他一掌,果然厲害,名不虛傳!你們若不能練好一套五人如一人的陣式,以五人之力,再加上五毒為附去對付他,你們別指望能有獲勝機會。我這話,你們也許不服氣,但你們若能平心靜氣去想想,就會領悟我所説是實情,並非存心打擊你們了。”

    “道長,我們知道你説的是實情,也是一番好意,但我們實在不懂得五毒陣如何練,所以前來請教。”

    “這個我一時也沒有意見,這樣吧,你們就在這裏住下來,我們大家鑽研,一個月不成兩個月,兩個月不成就三個月,只要大家肯用心思,不會想不出辦法的,待練到自己滿意了,再去找姓凌那小子報仇便是!”

    “好!我們也不客氣了,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終有一天我們要報今日之仇,要那小子的命!”

    五毒與安樂道人苦練武功要找凌起石報仇,凌起石卻想着如何護送兆熊返家。原來他想到另一個問題,覺得比護送兆熊返家更重要,他若不去幹,只怕沒有別人肯去幹呢。他想着就心急,不覺回到地下室。

    “凌兄弟,你怎麼了?”尚青見凌起石臉色潔白,步履不穩,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攙扶。凌起石笑笑説:“不要緊的,我歇一會就沒事了,詳細情形,等一會告訴你。”他走近兆熊身邊,問尚青:“尚大叔,他好點了吧?”

    “好多了,你先歇歇,別操心!”

    “嗯,有事就叫我,他醒來就可以吃點稀飯了。”

    “是,我知道,你不用操心!”尚青見凌起石受了傷還念念不忘兆熊,心中實在感動。

    過了不過頓飯時光,凌起石躍然而起了,他説:“尚大叔,我沒事了,兆熊怎麼啦,讓我來看看!”他伸手一探,道:“好多了,天亮就會好了八成,再歇息一天,明天可以上路了,不知到哪裏可以找到金不換金前輩?”

    “怎麼,你找他?”

    “嗯,此去還有許多路程,難免仍有麻煩,若得他老人家相助。自可逢凶化吉,解決許多問題。”

    “凌兄弟你太客氣了,有你在一起,還怕什麼?”

    “不,我另有事,馬上就要走了。”

    “怎麼,你又要走了?”

    “這事十分重要,遲不得!大叔你將來你會明白,我非走不可!”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天亮後,我再替兆熊針一次之後,就走!”

    尚青和凌起石的相識是由誤會而引起的,經過一段日子相處,他相信凌起石不是壞人,但對他是否真心協助護送兆熊返家,仍有懷疑,此刻,他不僅完全信任,更佩服得五體投地,捨不得他離開了。但他既然説十分重要,又説將來自己會明白他非走不可,便不再多作挽留,免得大家難過。

    兩個説過正經的,便轉了話題,談到早間凌起石受傷的經過了。凌起石問道:“尚大叔,有一個叫做安樂道人的是怎樣一個人?你聽説過?可認識?”

    “認識,你問他怎的?你見着他?”

    “我就是給他打傷的,我跟他拼了一掌,他把五毒救走了。”

    “噢,凌兄弟,你能當得了他一掌,只受了點輕傷,實在了不起,你可知道他的一掌之力有多大?你剛才是有多危險?”

    “大叔,你怎不説他能逃過我一掌是他運氣好?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所受的傷,最少比我重一倍以上。”

    尚青聽得瞪着兩眼發怔。凌起石道:“你不相信?如果他不是傷得比我重,怎肯急急逃走,放過我?”

    “我不是不相信,是太意外。”

    “意外?這倒不假,如果他不是出乎我意外突然對我偷襲,讓我稍微有點時問準備,他就未必經受得起我一掌,他居然能活着離去,實在太意外了。”

    “凌兄弟,你可知道他的輩份有多高?他這個安樂道人的名字由何而來?就是由他這一雙肉掌而來。”

    “他雖然佩有長劍,卻少使用。他的一雙肉掌,比任何武器更加厲害,任何人捱上他一掌就會馬上一命嗚呼,所以江湖上稱之為極樂掌,就是説,挨他一掌便到極樂世界去。後來,不知怎的,又把極樂掌改稱為安樂掌,大約是安樂比極樂好聽,沒那麼刺耳吧!他的安樂道人,也是由此而得名的。”

    “原來還有這個故事,再碰到他時,我倒要再試試地的安樂掌,到底有多麼厲害。”

    “凌兄弟,你年紀輕,功力卻如此深厚,若非親見,確難以相信。你只要小心謹慎,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

    “我就想到京師一行,對了,尚大叔,我請求你一件事……”

    “不要客氣,説好了,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照辦。”

    “大叔,這事十分簡單,你替我告訴兆熊,今後我或者還會到他家處去看看,叫他見了我千萬別跟我打招呼,要裝作不認識我,假如我需要和他見面時,我自會找他,但他千萬不能找我。”

    “這個我可以辦到,只怕他是個小孩子未必肯。”

    “你對他説清楚,他會肯的。”

    “這是為什麼?”

    “現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世事難料,説不定有一天有敵人混到他家去,我要偵查,他若要和我相識,我就前功盡棄了。”

    “這也是。好吧,我會盡力去説服兆熊,至於效果怎麼樣,我不敢説,因為,他到底是個孩子,只有五歲,懂得太少了。”

    “這也只是説説,將來我未必真會到……咦,好象是金不換金前輩來了,大叔,你出去看看,關於我的事,請你少説。”

    “我知道,如果真是他老人家就好了。”尚青出了屋子外,凌起石便再一次替兆熊施行針術,等到尚青和金不換回來,凌起石已經溜走了。

    尚青遍找不到凌起石,知道他可能不願與金不換相見,先行離去。

    金不換橫行江湖半世,此刻居然改邪歸正,對兆熊產生深厚感情,這是他自己也無法料到的事。他對兆熊失陷在赤眉白眉雙兇之手,自怨自艾,作為自己的過失,感到無比內疚,但投鼠忌器,卻又不敢開硬弓向雙兇進迫,箇中痛苦,他以前是連想也沒想過的,他為了思念兆熊,總不忍遠去,幾次回頭,想找機會奪回兆熊。這心情也是過去所未有的。

    但是,他幾次都失敗了。他這一次再來,估計兆熊可能已遭不幸,他可以放手替他報仇了,沒料到兆熊已回到尚青身邊,而且高熱盡退,正在安睡。他問底藴,尚育説是得到凌起石的幫助智奪兆熊,擊退五毒和安樂道人,為了避敵,只好躲到這裏,此刻金來了,可以不用躲了。

    “凌起石既然能擊退安樂道人與五毒,還怕甚麼人?何必再躲?”金不換由內疚而自卑,對凌起石有了妒念,説話也露出醋味了。

    尚青如何聽不出來?便説凌起石有事要走,無人保護兆熊,所以才躲起來,早知道金來得這麼快,就不用躲了,又砌詞説凌起石如何推崇金,終於逗得金歡喜,臉上也有了笑容,尚青則在心中暗歎息,更感到凌起石的難得。

    金不換未見到凌起石,也不知凌起石的底細,但凌起石既然如此看重他,推崇他,他實在感到安慰,一口答允送兆熊返家,尚青見目的已達,自然高興,但他卻藴藏在心,並不表露。

    兆熊果然如凌起石所料,天方亮便醒了。他張開眼皮,看了幾眼,便説:“叔叔,我餓!”

    “你餓?餓就好了,兆熊,你別動,我替你洗個臉,就可以吃了!”

    尚青替兆熊洗了面,果然弄了半小碗稀飯餵給兆熊吃,兆熊已經幾天沒吃過東西,昏昏迷迷的,只喝了少些開水,肚內實在太空了,吃了半碗還是未能填得飽,希望再多吃一些。尚青記起凌起石的叮嚀,説兆熊餓了幾天,抵抗力與消化力都比平時弱許多,千萬別給他吃得太飽,否則就會有損腸胃,另生毛病,更加不堪設想。尚青此時對凌起石簡直視為活神仙,自然信服他的話,所以兆熊雖然要,他也謊言沒有,要再燒過才有了。

    歇了一天一夜,兆熊巳經好了許多,可以起來走動了。

    金不換本來對凌起石有妒念,但見兆熊好得這麼快,凌起石又不居功,匆匆上路,在愛屋及烏的心理下,他對凌起石的妒嫉也淡了。

    凌起石別過尚青之後,摸黑上路,第二天便買了兩套衣服,略加化裝,扮成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生,書劍琴棋都隨身帶備,但不到半天,他把書與琴棋都丟了,只帶了一把劍在手,投宿的時候,他告訴人家,途中遇劫,書童死了,行囊也丟了,只因他這匹馬跑得快,才逃出了一命,但身上所餘無幾了。

    當時道路不靖,人皆盡知,任誰都有被劫機會,而書生被劫時有所聞,所以他所説,掌櫃的甚表同情。但他仍然不放過先收房錢。

    凌起石雖説身邊帶的銀子不多,但他跟公孫元生活了一段日子,讀了不少書,學了不少東西,琴棋書畫,奇門遁甲和神偷絕技都在這裏學的,這一段日子,對他來説,太重要了。他這次長途跋涉到京師去,沿途不虞衣食,就*神偷絕技。他每到一處,都向富有人家偷二三百兩銀子,所以顯得十分闊綽。

    這一天,他已到達京城了,為了掩人耳目,他找了一間二流客店住下,然後打聽消息,準備晚上行事,所以他也很忙。

    凌起石還是第一次到京師,年紀又輕,要想打聽消息實在不容易,加以時間甚迫,不容許他慢慢去查,當下便想起高爺爺説過的一個朋友,實行冒味求見。

    高仲坤的朋友姓焦,雙名樂天。是京師有名的老武師,但已甚少露臉,更少理江湖事,他的家門遠比過去清靜了。不過,焦樂天雖然早已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但他的名聲依然,在京師,他不僅是一位出名的老武師,更是一位備受各方欽仰的老英雄。因此凌起石要打聽他的住處,一點也不困難,只向一個老大爺打聽,老人家聽説凌起石是焦樂天的世侄,遠道來拜見世兄世伯的,便樂意帶着他到焦家去。

    凌起石快要走近焦家了,突然停了步,失驚地叫:“糟了!我怎會忘了把禮物帶來?”轉口向老人家再道謝,説自己已認識焦家,自己也可以找到了,此刻因為未帶禮物,不便進去,且待回去取了禮物之後,再去拜見世伯。

    引路的人信以為真,還盛讚凌起石知禮呢!凌起石在焦家四周繞了一個圈,再回到前門,引路的老人家已經離去了。

    凌起石疾趨前門,叩門求見焦樂天老英雄。

    門公是個六十左右的老頭,他把凌起石看了又看,然後説:“少爺,你來得不巧,焦老爺剛出門去了,如果你昨天這個時候來,或者能見到,今天,遲了!”

    “老伯,請問焦老英雄去了哪裏?什麼時候回來?”

    “老爺近年來結交了許多方外朋友,昨天也是應一位方外朋友之邀去了,他什麼時候回來,很難説得定,但照平日來説,他出門,快則一天,遲則五天總會回來,假如五天仍未回來,必然派人回報歸期,所以,你過四天再來,就可以得到確定消息了。”

    “噢,這就真是不巧了!”凌起石慨然嘆息,轉口再問道:“請問老人家兵部尚書史大人的府第在哪裏?你老人家總會知道吧?”

    “這個,知道!知道!”門公又看凌起石一眼,説道:“你與史大人也有淵源?”

    “談不上淵源,有位朋友託我帶點禮物給他,受朋友之託,不能不辦妥。”

    “少爺倒是交遊廣闊呢!這次在京,當必得意,我先向你恭賀,將來若有好處,可別忘了我老頭呵!”説罷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把史尚書的地點相告,目送凌起石而去。

    老人家送走了凌起石,關上門,回到後座,呵呵大笑:“諸葛兄不愧武侯後人,果然與眾不同,另具過人心智,我只一問,他就露了馬腳,泄了底啦!這小子原來是來京投*史慕良的,不過,雛兒到底欠道行,藏不了底。”

    “諸葛兄還更有妙算呢,你我怎比得過他?”另一個拍馬屁説。

    “什麼事?”老頭子一面抹去化妝一面發問,原來他並不是老頭,是個四十未到的漢子。

    另一個説:“在你去見那小子的時候,諸葛兄已經分派了幾個人到外監視那小子的行蹤,不管他走向何處,都逃不過我們的耳目,這樣,他的一切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不怕他會飛上天去。”

    “高明!高明!的確高明!”假老頭子大聲稱讚。

    “諸葛兄,剛才我也看到那個年輕人,我覺得他一臉正氣,不似奸狡之輩,我和你持相反的意見,我不認為他是一個奸細。”

    “這麼説,你敢跟我打賭不?”

    “賭什麼?一頓飯好不好?大陣仗,我吃不消,賭不起的。”

    “好!一頓飯就一頓飯,圖個興趣。”於是在見證人的見證,兩人握手作實。

    諸葛華很年輕,只有三十四歲,卻非常自負,常抬出他的先人諸葛亮以自重。和他打賭的也是一個年輕人,三十七歲。叫卓展才,很有才智,武功也很不俗,因此,他很不服氣諸葛華的目空一切,盛氣凌人,但卓展才十分小心,他暗中觀察了諸葛華一段時間,暗中以自己與他作比較,覺得自己的觀察與判斷事物,即使勝不了對方,也絕不遜給對方,因此,他便在適當時機與他抬過幾次槓,都是勝了諸葛華,對諸葛華來説,當然極不開心。但是,在事實面前,他無法強辯,更不敢狡辯。所以,他聽得卓展才與他相反意見時,心中就有氣,要打賭。

    焦樂天並非不在家,他只是怕與陌生人相見,會引起官府注意,因為他雖然名義上已退出江湖,實卻正好是京師的俠義道敍會之地,他是以退出江湖作幌子,掩護他的真正面目。

    這幾天他們探到一個消息,鎮守山西抗擊外敵入侵的一位正直清官因為執法不阿,與另一位官員發生惡感,後來,這位官員買通京官,誣告正直清官通敵,抄家解京審訊,據消息傳來,這清官叫呂旭,極得民心,所以有呂青天之號,在官兵到達抄家拿人之前,呂家的小主不知去了哪裏,所以只捉得呂氏夫婦與一個女兒進京。

    忠奸不兩立,古今相同,焦樂天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便邀了一些朋友到家中共商對策,希望挽救此一忠良,以挫奸人氣焰。

    但是,京師重地,龍蛇混集,各官家中都豢養不少高手保護家人安全,焦樂天雖有一身功夫,又有不少朋友,但説到犯法事,各人就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家業與後一代的安危,而且,實力也太單薄,除非智取,只怕難有成功希望。在此情形下,焦樂天縱有救援呂旭之心,也無能為力,這就是他們商量再商量,前後過了半個多月也未敢採取行動的原因。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呂旭已經進京師了。原因是押解者在路上曾碰上麻煩,幾乎被劫走,所以逢州過縣,除了苛索金銀財寶之外,還要徵用武林高手協助保衞犯人安全,他們怕出了問題,所以一路上走得極快,比原定時間更快。

    大約再過兩三天就要進入京師了,焦樂天可真急呢,這一天,一班人正悶的發慌,突然來了一個凌起石,把他們的精神從新振奮起來。焦樂天認為凌起石指名要找自己,可能真會有點來歷,可惜,已經遲了,凌起石走了。

    凌起石沒有立刻迴轉住處,也沒有求見史慕良,他只在史家府門經過,繞到了後邊,打了個轉,然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凌起石到底經驗不足,不曾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自由自在的全無牽掛。人家跟着他,向店家打聽了一切,走了,他還毫不知情。

    不過,他做事倒是十分審慎,當晚就到史家去,二更過後,直闖史慕良書齋,指着史慕良説:“你是兵部尚書,不為老百姓請命,奴顏侍敵,已罪該萬死,再與貪官串謀,誣害抗敵清官,更加罪加一等,我師父叫我警告你,限你在十天之內,替呂旭雪冤,保送他們平安返家,否則,你休想活命,你的家人孩子也休想活命。今晚,我先削你一撮頭髮回報家師,三日之內,我會再來找你!你如果不信,可以加意防備,我一樣可以來,任你怎麼防備,也防不了我!我若不成,師父自己會來找你!姓史的,是要生要死,全在你自己了,我走啦!”他轉身之際一揚手,史慕良只覺眼前寒光如電,一閃而滅,寒光消失了,人也不見了,他本能地一摸頭髮,當堂呆了。

    凌起石沒騙他,真削了他一撮頭髮,假如剛才不是削他頭髮而是要他的命,他早沒命了。

    史慕良想到自己已經從鬼門關前經過,只差沒有踏進鬼門關去,如何不汗流?他脱口大聲叫人,及至衞士來到問他什麼事,他怕丟臉,也怕傳出去,激怒凌起石,便忍了口,不敢再説什麼了。

    但是,衞士十分眼利,他已看到史慕良神色慌張,似乎受到極大事故,跟着,衞士看到史慕良被削去頭髮的地方,便吃驚地問:“老爺,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事了,你出去吧!”史慕良擺手叫衞士出去,衞士疑心更大,裝作驚異地問道:“大人,你的頭髮……”

    “別問,快出去!”

    “是,大人!”衞士告退離開,卻不去遠,仍然守在附近,決心探個明白。但他一直守候到天亮,還是十分平靜,陌生人影也見不到一個,這才懷着滿腹詫異離開。史慕良這一天心情極壞,對什麼都看不順眼,恨不得痛痛快快地罵一頓,但他沒有這份勇氣,也沒有這份心情。

    白天,史家很是平靜,就如平時一樣,除了史慕良本人之外,根本不知道會有人來找史慕良算帳,更不知道早一晚已經有人到過史家,見過史慕良。

    凌起石晚入尚書府,焦樂天馬上就知道了。但當晚尚書府十分平靜,第二晚同樣平靜,凌起石入尚書府之後,曾幹了些什麼?外人一點也不知情,焦樂天派在那裏卧底的人也沒有消息傳出來,叫人去問,亦沒有結果,於是,焦樂天等都感到奇怪了。

    又過了一夜,第三天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除了那個衞士和史慕良兩個的心情愈來愈不安之外,其他的人根本不會留意。

    這一晚,史慕良終於熬不住,把幾個衞士叫來了。他不是要他們保護他,只是和他們在一起閒聊,打發時光。他是想借衞士之力抵擋凌起石,阻嚇凌起石到來。怎知到二更鼓響,書齋外陡然傳出投石問路一樣的異響,三個衞士都是耳靈目聰之人,又想在主人面前表演一下功夫,所以聽到了聲響,便爭先恐後的都出了外邊查看,留下史慕良一人在書齋中等候消息。

    史慕良在衞士離去之後,也站起身來,走向門口。突然發覺肩頭給什麼撞了一下,本能地回頭望去,目光到處,當堂面青,連退幾步,因為,他所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凌起石。凌起石説過三日內再來找他,即使他有衞士也是阻不了他。當時,史慕良還不大相信,此刻不能不信了。

    “你,你又來幹什麼?”史慕良震騰騰的問。

    “我是來聽你的回答,你想清楚沒有?到底是答允不答允?不必多加解釋,肯與不肯,一個字就行了!”

    “我可以答允你,盡力替他申辯,但成功與否,我沒有把握!”

    “這個我知道,只要你出了力,成功與失敗,都算了。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你別搗鬼,你曾否盡過力,我師父會知得很清楚的,你休想矇混過關,這一點,你要好好考慮,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我走了,等候你的消息!”

    凌起石再一次告辭了,才出門口,兩劍一鞭三件武器,都朝他身上要害進攻,看得史慕良也“哎呀”驚叫了。

    凌起石的武功在這危急當中顯出了非常功能,雙手猝然一縮縮入袖內,然後縱橫上下飛舞,一剎間只見他的的袖子飛揚,驚呼慘叫俱全,等到凌起石失了蹤影,史慕良三個高級衞士都跌坐在地上,一個受傷,兩個死亡,嚇得史慕良腿也軟了,坐在地下了。

    凌起石的武功如何,史慕良不清楚,但他尚書府衞士武功如何,他確知道頗為詳細,想不到他們有武器,有準備,又是三個對一個,才一見面,就被人家殺了兩個,擊傷了一個,這實在太可怕了,史慕良想到凌起石限他十天之內替呂旭伸冤,心中駭懼了。

    尚書府還有許多的衞士,更有衞土長,但凌起石也有師父。凌起石不過是個大孩子,已經如此厲害,他的師父武功高到什麼程度,實在難以估料,他們來無蹤,去無跡,不知什麼時候來,長年長月難免百密一疏,如何防得了?和這種人鬥,實在不合算。因此,他在再三的考慮之後,終於妥協了。翌日上朝,就遞上奏章,替呂旭伸冤,列舉理由,證明呂旭並非通敵,只是疏於政事,致此引起同僚誤會,罪不致死,可予革職了事,因他體弱多病,可準他還鄉歸田。並舉薦另一官員接替呂旭官職,以防外敵入寇。

    皇帝環視各人,無人提出異議,便予准奏,加以這一天心情好,不但不追呂旭的罪狀,反同情他體弱多病,守邊五年,便送了他千兩銀子養病,以示德政。這個結果,不僅大出呂旭夫妻意外,亦出朝中各人意外。消息傳到焦家去,焦樂天還不相信,叫人再去打聽清楚。

    卓展才笑説:“這必不會假,諸葛兄,你這一頓飯請定了!準備在哪一天請?”

    諸葛華暗驚道:“卓兄,你説什麼一頓飯?”

    “諸葛兄真是善忘,你講姓凌的是來這裏卧底,作為投*史慕良的禮物,我説他不是壞人,不同意你這看法,你跟我打賭,有大家見證,輸的請大家一頓飯,怎麼忘了?”

    “哦,你指的是這個,你憑什麼説是勝了?”

    “這還不夠明白?凌起石打聽到史慕良的住處,去找他,迫他出頭援救呂旭,史慕良受到生命威脅,怕死,答應了,並且做出事實。這還不夠嗎?”

    各人一聽卓展才的猜測,不能夠作證,諸葛華便不肯認輸,卓展才也對他沒有辦法。但他卻有信心地説:“那麼只好等姓凌的親自來對大家説了!”

    “他又來幹什麼?”

    “他來求焦大哥幫忙!”

    “求我幫忙?我能幫他什麼忙呢?”

    “焦大哥,他一到京師就來找你,顯然是仰慕你,要來找你幫忙打聽或對付史慕良和援救呂旭,我們只説你外出未返,並未得罪他,現在,他自己設法救了呂旭,在京師,呂旭大約是安全的,但離開京師之後,只怕就難保沒有仇人再買兇加害了!姓凌的是單人匹馬來的,他無論如何難憑一人之力保送呂旭回家鄉。所以,我猜,呂旭在離京之前,他必然到這裏求焦大哥出面找人幫忙護送呂旭返鄉,你們信是不信?”

    各人見他説來大有道理,大家都認為有此可能,連諸葛華也不敢反駁了。

    灼展才出盡風頭,各人都在等待着,希望凌起石真個會來,以解他們疑團。

    諸葛華這時是最為難過了。他平日受慣各人恭維,自己也以為智慧高人一等,不把別人看在眼內,想不到這時各人如眾星捧月,朝向卓展才。這時還未有事實,只不過是卓展才的一番説話罷了。但這一番比較能夠自圓其説的臆測己如此,假如真成為事實,今後他諸葛華還有立足的地方?他越想越恨也越驚,暗暗求神求佛幫忙,莫使卓展才的臆測成為事實了。

    但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諸葛華希望卓展才的臆測勿成事實,怎知第三天就成事實。午後不久,凌起石到焦家叩門求見焦樂天了。

    這一次,焦樂天是等着他到來的,他才通報姓名,守門人已經作主請他進去了。

    凌起石長得相當壯健,雖然只有十四五歲,卻有十七八歲那麼高,他略為化裝,看來是十八九歲了。

    焦樂天在廳門口恭迎,十分客氣,向他道賀,贊他做得好,聽得凌起石愕然,他問:“焦前輩,你説什麼?我不大明白。”

    “凌少俠,你在尚書府所作所為,我全知道了,你今天找我,難道不是想我介紹幾位朋友保護呂旭離京返鄉?”焦樂天肯定地説。

    “焦前輩,你,怎麼知道了?”

    “哈哈,你那一天來找我,我就知道你必然有事才找我了,你在尚書府所幹的,和今天來此的目的,都是這位卓展才兄猜想到的。”焦樂天向卓展才一指,諸葛華心頭一沉,一股怨恨升上胸膛,以為焦樂天是故意抬高卓展才,叫他難堪,他卻不記得過去焦樂天曾這樣在大家面前稱讚過他好幾次。

    凌起石説出他如何威脅史慕良的經過,聽得各人大樂,唯一感到不高興的只有一個人,他就是諸葛華。

    諸葛華這時如同走火入魔,根本不想過去各人如何佩服他的才智,如何讚賞他的判斷,他只記得這一次是他輸給了卓展才,感到面目無光。因此,他甚少出聲,即使有時為了禮貌,也笑得十分勉強,表情僵硬,叫人看了不舒服。

    凌起石原本見過焦樂天之後,便要告辭的,但焦樂天前一次拒見凌起石,事後想來已深感歉意,恨不得有個補償過失的機會,這次凌起石自己找上門來,焦樂天如何肯就讓他離去。他見盛情難卻,也就答應多待一會,天黑再走。

    “凌少俠,你一定要走?你不是嫌我這裏地方不好吧?”

    “焦前輩,你太客氣了,説什麼這兒都好得過我住的地萬。再説,我們出門的,怎麼揀擇地方呢?荒山野寺,義莊昔房,哪裏不睡過?我是不放心史慕良這傢伙,我要去監視他,看看他又出什麼詭計!”

    “看不出少俠年紀輕輕,辦起事來竟是這麼老練!”

    “這是家師教的,他老人家常説,對付敵人如同打獵,敵人就是狐狸,就是野鹿,他們具有狐狸的狡猾,和野鹿的速度,要獵到他們,可真不容易,須得比他們更機警狡猾,跑得比他們更快,所以,我不能不時時刻刻盯實他!”

    “你既然有這個去處,我可不敢勉強你了,不過,我還要告訴你,你隨時都可以來的,白天黑夜都可以來,不必客氣!”

    “我先多謝你老人家了。”

    這一天,多了凌起石,整個氣氛不同了,輕鬆而熱鬧,只有諸葛華一人獨自憔悴,靜默地坐在一隅,和平日迥然不同。各人在歡樂中,都盡情享樂,根本忘記了諸葛華,無人主動找他談話,使他顯得更加孤寂,更加感到不是味道了。

    他一氣之下,竟走人邪途,居然去向官府告密,出賣焦樂天他們,要借官府之力替自己出氣。不料他這一行動卻意外地落入凌起石眼中,因為他要監視敵人,曾自焦家匆匆到兵部尚書府去,將所見回報焦家,再趕去提督府。他跑得真快,由焦家到提督府,本來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他趕到提督府,方文宗正在書房來回踱步,猶豫不決。站在一旁的除諸葛華外,還有一箇中年人。他一臉高傲神氣,似乎不把身邊的諸葛華看在眼內,連眼角也不瞧一下,反之,諸葛華卻一臉奴才相,相對之下,分別得十分明顯。

    突然,方文宗站停了,問:“現在甚麼時候了?”

    “提督大人,快三更了!”諸葛華恭謹地回答。

    “大人,還未到三更!”另一個回答。

    “朱奇,你去把胡大人叫來!”方宗文説。

    “是!大人!”朱奇就是一臉傲氣那個人,他轉過身,剛要離開,書房內的油燈突然熄滅了,一房盡黑。各人就在燈光下,陡然熄燈,眼光未習慣,什麼也看不到。

    朱奇心知有異,急忙撲向方文宗,予以掩護,卻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掌,被震得倒退幾步,痛得眼淚也流了,耳邊聽到有個蒼勁的口音道:“朱奇,你還是管你自己吧!咱老頭子管定了,管叫你們京師一班鷹爪孫,今晚都要遭殃!咱走了,你等消息好啦!”言罷寂然,既不聞風聲,更不聞足音,朱奇不知他走了沒有,不敢移動。直至外邊有人發現書房熄了火,在外邊查間,朱奇與諸葛華才敢開口説話。

    書房的油燈給燃點着了,重見光亮,但書房裏的情景卻使人又驚又怪,啼笑皆非了。原來書房內的三個人都其樣甚怪。方文宗被剃了半邊頭,褲子短了一大截,露出了兩條白白胖胖的大腿,他翹起屁股,雙膝支地,上半身鑽進了台子底,恍如傳説中的鴕鳥避難,只顧了頭,不理屁股,兩條大腿在顫抖中。

    諸葛華本來有鬍子的,此時卻失蹤了,眼眉也沒有,臉上沒有半點黑色,十分怪相。朱奇中了一掌,胸衣盡毀,露出胸膛,嘴角滲出血水,十分恐怖。

    這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十分尷尬,平日的官腔,平日作伏,都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

    朱奇急忙扶起方文宗,讓他回去更換衣服,自己也叫人去取衣服,只有諸葛華不知道自己的怪相,還暗中慶幸自己運氣好,不曾受到損害呢。

    朱奇暗暗猜測,早先滿口川音的老人是誰呢?他是偶然路過,還是有意來犯?他認為前者居多,否則就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他們。至於是什麼人,他決定偵查個水落石出,報此深仇。

    方文宗是京師九門提督,不但是個武官,而且是官職甚高,負有保衞京師之責的,現在竟如泥佛過江,自身難保,傳了開去,多麼笑話?不但丟臉,還要丟官呢!他所以震怒要大調人馬去圍捕焦樂天。

    但是,朱奇這時已經被嚇壞了,不敢再去請胡大人了,事實上,方文宗怕死,也要人保衞,不敢再叫朱奇離開,相反,他把另兩個叫王元王丹兩兄弟叫了來保衞自己,以策萬全,至於捉拿焦樂天,天亮之後再説了。

    四鼓了,提督府的狗突然狂叫,隨即寂然。王氏兄弟想出去查看,朱奇立予制止道:“你們嫌命長了!就是敵人不殺你們,若果大人有損傷,你們也罪這萬死!”

    王氏兄弟給他一嚇,果然不敢再動,忍氣吞聲守着方文宗,聽得有一男一女兩個老人説:“看來我們要輸給他了,真輸得不服氣!”這是滿口山東口音者的老婦説的,另一個男人説的是山西口音,他説:“這一次,俺們未必輸的,剛才,你不是毀了西宮三個衞士?俺也在後宮殺了三個,傷了兩個。”

    “我們殺的全是無名小卒,別説是三個,三十個也不抵用,他一口氣殺了宮廷三大高手中的兩個,還殺了那個老太監,才揚名呢!”

    “俺們再找幾個殺掉,也好多添幾個數目!”

    王氏兄弟與朱奇當然知道宮廷三大高手的厲害,他們各有所長,雄霸宮中,雖然相互之間明爭暗鬥,奪利爭權,但在對外方面卻又能同仇敵愾,意見一致,所以幾年來始終由他們稱霸稱雄,無人能分佔他們的利益!王氏兄弟曾經暗中與他們較量過,結果是,以二對一也佔不到便宜,此後就死了這條心,再也不敢作非份之想了!此刻聽得人家對話,知道有人連殺了宮廷三大衞士之二,那個人是誰可以不必去理會,但那人功力之厚,卻足以嚇人了。

    “大哥,你相信他們説的?”王丹説。

    “這怎會假?你不相信?”王元反問。

    “我們曾經見過他們,我不相信他們兩個人都會死在一個人手中!”

    “禁聲,又有人來了!”王元低聲警告。

    果然,很快又有夜行人的衣角風聲傳來了。王丹忍不住走出門外去察着,陡覺勁風颳臉,嚇得急忙迴避,耳邊聽到有個中年漢罵道:“看什麼?找死了?”餘音未了,已失蹤影,不知去向了。

    進一晚,方文宗與朱王等人就在提心吊膽中捱到天亮,天亮之後,方文宗便叫諸葛華帶路去抓焦樂天。到得焦家,只見大門緊閉,屋內無聲,弄開了門,則人去屋空,全無人跡,只是中門處懸有一封信,上面寫着:“內祥”兩個字,諸葛華認得是焦樂天的字跡,取下來拆看,只見內有信箋一紙寫上,“天下軍師諸葛亮,不肖子孫諸葛華,奴顏卑膝告密去,出賣朋友狗不如!”王氏兄弟看得哈哈大笑,諸葛華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焦樂天全家搬走,王氏兄弟一上封條便回去,這時候,路上也有傳言,六部尚書府中都失竊,失的盡是奇珍異寶,死的是府中衞士,兩家相府也難倖免,一如尚書府第。

    傳説紛紜,但大家似乎甚為開心,不覺得可怕。有人更説風涼話:“這叫劫富濟貧,似我家中,家無長物,根本就沒有值錢的東西,他自然不會光顧。至於衞士,我想做人家的衞士也沒人要,怎會有衞士在我家被殺?”

    “這也是!他們平日窮兇極惡,也不知殺害多少人了,一報還一報,這是循環報應!”

    這樣的話對官府自然是不利的,真是落井下石,存心坍台,難怪聽得王氏兄弟氣惱無比,要馬上找兇手算賬。

    他們回到提督府,各方面傳來的消息早已經集中於提督府了。王氏兄弟逐一查察,卻心中駭極汗流,話也説不出口了。

    王氏兄弟為什麼悚然汗流?原來消息證實去夕山東山西兩男女的對話,宮廷三大高手果然三死其二,另外死了許多衞士,還有老太監,六部尚書府與相府也都失竊,與衞士被殺。這情形,簡直無法使人相信,但卻是事實。回想去夕自己曾想出頭干涉,那不是等於自投羅網?想及此,當然驚駭了。

    去夕,京師衞士被殺的超過二十人,另加其他人,死人在三十名以上,而所死的全是大官府第中的衞士高手,和宮廷高手,被削去頭髮的大官,為數不少,只是因各人加以掩飾,一時未有傳出,過了幾天家漸漸傳出秘密了。

    這是一件大事,官家喪膽,百姓開心,街頭巷尾,酒樓食肆,作為話柄,不多久,傳到京外各地也知道了。

    京中是個藏龍卧虎之地,隱有許多高人異士是必然的,但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早已被官家注意,暗加監視,他們似乎都能相安,而且不少都上了年紀,似乎志在頤養天年,不想再搞事了。所以長久以來都沒有異動,這一次的突變,是由呂旭被押解來京開始的,可見得與此事有關,只有在這上頭追查,才有結果。

    京中鬧了幾天,表面上似乎是平靜了,暗中卻是不平靜的,追查兇手追得十分緊。

    這一天早晨,皇城東城門的牆邊,貼了一張大字,是白紙紅字,寫的字體潦草豪邁、瀟灑、飄逸兼而行之,是好一手半草狂書,上書皇城大司馬強姦民女成孕,毀屍滅跡,死有餘辜,寫得清清楚楚,女的藏屍所在和過去所殺的有多少人,埋屍何處,還寫明這字是用大司馬身上時血寫成的,後面還提到另兩個官名,説他們也死有餘辜,難以饒恕。

    這字貼得很牢,官兵用水洗了許久才洗得乾淨,但是,已有不少人看到了,消息一傳,很快就傳遍了全城,百姓人人稱快,大官個個膽寒。做過虧心事,害過人的都急急出銀聘請保鏢了。因此,武人吃香,身價百倍。

    一位叫做王大人的也請了一位新的保鏢,看樣子大約有二十四五歲,目光很鋭利,不多開口説話,説的一口濃濃的山西口音,自認是百會派嫡傳弟子,師父是百會道人,是一個新派。他舉動似乎笨拙,反應不很靈敏,王大人對他本不甚滿意,但在此危急關頭,亦只好騎牛找馬,聊勝於無。

    王家本來已經有幾個武師,其中一個已經做了好幾年,吃了幾年太平糧,肚腩長大了,膽子變小了,武功丟疏了,已不復當年之勇,但他對這位新來佔一席位的同行石喜稜卻有妒念,存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要他知道自己的厲害,今後要聽自己的話。他怕自己一人之力有限,還聯合另三個一致行動,如果他不低頭,就要走路,這是關係到共同利益,而且又有老大出頭,其他三個當然是求之不得,滿口答允。於是,在石喜稜任職的那一天,他們就決定發難了。

    他們故意在王大人面前稱讚石喜稜一表人才,同時也挑剔百會派是個未見經傳的小派,無藉藉之名,希望他能在王大人面露一手,讓大家好見識見識。石喜稜馬上婉辭,認為那是不必的,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如果王大人真有所疑,可以不用他,他也不在乎,還暗示他與對方同是混飯吃的貨色,均非好手,各混各的,河井不犯,何必如此量窄眼淺,不能容物,若真個鬧大了,只怕大家都不方便。

    石喜稜説來軟中帶硬,不亢不卑,絕無退讓低頭之意,反有挑釁成份。因此,老大忍受不了,提出比武。石喜稜又推辭,説他長期生活在山間,終日與虎豹打鬥,出手甚重,只怕一時失手,會有意外後果,與敵人交手倒無所謂,生死多判,與自己人動手,那就不必了。言下大有怕傷斃對方之息。這樣的話,無異貶低對方身份,更使對方不忿,非動手不可。

    對方是四人商量好的,一個表示了,另三個立即附和,表示同意,説石喜梭若不認錯道歉,就只有動手,否則,便有石喜稜無他們,有他們無石喜稜,勢不兩立,請王大人考慮。王大人只好勸石喜稜道歉,石喜稜認自己無錯,何來道歉,並聲明,動手也可以,但生死認命,毋得怨言,要王大人作證,他們再立下生死狀才動手,他表示非自己誓必傷人斃人,實在是出手太重慣了,怕忍不住會生意外。

    石喜稜見大家簽妥了之後,問道:“兩位是一個一個的比,還是兩個一起跟我動手?”

    “你放心,我們不會倚多欺少的!我先上,如果你能勝得了我,再跟曹八動手。”

    “謝謝你!我十分感謝。王大人,我們在哪裏動手?”

    石喜稜把目光移向王大人。王大人未答,曹八先開口了。他説:“就在這庭子不是可以了?王大人,你看怎樣?”

    “好的!好的!就這裏行了!”王大人順着曹八的意思説。

    “王大人,這兒地方太狹,也太精緻,動起手來,只怕會毀壞不少東西。”石喜稜説。

    “什麼?我們搬開幾盆花就成了,難道你擔心會毀壞了那些石柱花座。”湯懷挖苦地説。

    王大人想了想,笑説:“湯師父説得對,搬開幾盆花就成了,石柱是不愁損壞的。”

    “好小子,你記住,你是寫下了生死狀的!”湯懷神神氣氣的説。

    “我想問個清楚,我們是隻限於拳腳,還是各盡所長,包括使用暗器等等?”

    “既然是生死之鬥,當然是各盡所能,你儘管掏出來好了!怎樣?沒話説啦?”

    “不,還有話要説!”石喜稜道:“你且等我一二,我去方便,馬上就回來的!”不等湯懷答允,自己就先走了開去,氣得湯懷大罵。

    “好小子,你敢消譴我!看招。”湯懷怕石喜稜又生出枝節,見他回來,馬上就搶先動手,這樣,他就無法不接招了。

    “好傢伙,你倒想得真美!”石喜稜似乎閃避不及對方的攻擊,肩頭中了一拳,打了兩個盤旋,卻沒有跌倒。湯懷不肯放過,繼續追擊,出拳如雷,又猛又快,石喜稜似乎很笨拙,閃避不及,後肩胛又中了一拳,向前踉蹌走了兩步,仍然沒有跌倒。

    王大人看得皺眉了,他認為石喜稜不是湯懷對手,要敗了。湯懷與曹八,還有其他許多人都是這祥想,意見是一致的。

    但是,石喜稜雖然連中兩招,卻抵受得住,並未受傷,更未失去戰鬥力,而且,他中了兩招之後,身形反而顯得靈活,懂得躲閃了,這樣又打了十多招,石喜稜的右腿中了一腳,是橫掃的,中招之後一連退了幾步,但還是沒有跌倒,仍然有力回身反撲,相反的是湯懷已經喘氣,舉止緩慢了。在石喜稜還擊之下,捱了一腳,被掃中腿彎,倒下了,再也爬不起來,他是輸了。

    湯懷是輸得不心服的,但他腿筋受傷,腿彎當堂腫得厲害,連走路也一瘸一瘸的,更別説是打鬥了。

    這樣結束這場比武,大出各人意外,各人都有看走了眼的感覺,特別是曹八,他懷着替湯懷報仇雪恨,所以他怒衝衝的出場,疾色厲聲地指着石喜稜説道:“臭小子,你別得意,還有我這一關呢!你看招!”聲出招到,表面看是先行提出警告,實際卻不是,因為他未説完已經動手,所以實際是偷襲。

    石喜稜經過早先一戰,似乎是學了不少東西,迴避得真快,即學即用,一個繞身斜閃便避過第一招了,他説:“曹師父,你這麼打法,太欠光明瞭!”

    “少廢話,你接招吧!”左手一晃,猝出右掌,重重的在石喜稜身上打了一掌。

    “你怎麼不遵守規矩!”石喜稜退了兩步,叫起來。

    “你最好是多小心,少説話!”曹八形如瘋虎,見石喜稜給一座石柱絆倒,立即俯身就是一拳,但是給石喜稜避過了,這一拳打在石桌上,痛得他自己跳起來,斜向外退。

    “哪裏走!”石喜稜猛撲上前,一掌劈出去,曹八閃開了,一掌打在桂樹上,“嚓”一聲,海碗粗的桂樹斷了。這份功力嚇了包括曹八在內的所有人一驚,王大人則在失驚之餘,另有惋借與喜悦,惋惜損毀了一株這麼好的桂樹,喜悦自己請到一位這樣高明的好手。

    石喜稜一招未中,立即橫掃一腳,又給曹八跳起來避過了,石喜稜一腳掃在石柱上,“啪”的一聲巨響,石柱給掃得碎裂了,分成了無數塊激射而出,其中一塊射中曹八的大腿,另有幾塊射向人叢與牆上。一時之間“啊呀”聲大作,把主人也嚇呆了,立即叫停。

    曹八的後腿流血,倒下了,又爬起來,看來他是比湯懷傷得更重。他已失去戰鬥力,正擔心石喜稜會再來攻擊,聽得王大人叫停,正是求之不得,怎敢再説個不字。

    一連兩場,都是石喜稜勝了,勝得清脆玲攏,十分的漂亮,曹湯兩個看到他那掌劈丹桂,足碎石柱的厲害功力,不能不服了!別的可以取巧,這樣的斷樹碎石,絕對不能取巧的,他們本來就只是混飯吃的人,見風使舵,立即巴結石喜稜,把他捧得半天高了。

    王大人對石喜稜更是如對菩薩,敬重無比,立即吩咐設宴,曹、湯兩個傷的都在皮肉,痛是難免,卻喜是外傷,敷了藥,止了痛是沒事了。

    席間互相恭維是在所必然,石喜稜在曹湯兩個恭維之下説:“兩位師父打得都比我好,可惜氣力不夠,還好不是用刀用劍,要不我早就給斬死了。”

    “石英雄,你客氣了!”湯懷説。

    “不,我説的是真話!”石喜稜説。“我的氣力比你們都大,你們打我一下,我不在乎,你們給我打一下,就受不了。”

    石喜稜這話倒是真情,湯曹兩個也看出他經驗不足。

    湯懷與曹八兩個不但看出石喜稜的打鬥經驗不足。更看出他的一切都經驗不足,比如他説話吧,就過於坦率,易得罪人,但他不知道,説出來。比如選擇主人,以他這功力,在這期間,最少可以選到比王大人高兩級的大官做主人,但他缺乏經驗,不會去選,又不懂得鑽門路,因此,他只好找到王大人這樣的主人。

    湯曹兩個心中都這麼想,但又為此而高興,因為他們可以利用他去替他們報仇。

    湯曹兩個有什麼仇呢?原來他們在京師中只是三四流貨色,碰上別家的武師,往往就要吃虧,武的,打不過人家,論地位,人家的主人比他們的高,正所謂官高勢大,他們是不敢抬出主人去嚇別人的。因此,他們吃虧了,此刻他們想利用石喜稜的武功去替他們出一口氣了。

    湯曹兩個想得到就要做到,腿傷稍好就要帶石喜稜出外了。石喜稜不願去,他説剛上工就四處去走動,不大好,又説他是負責保護王大人的,自己四處去,如果發生事故,怎辦?況且他們三個人一起去,王家無人照料,更説不過去。他事事以王家為重。消息傳到王大人耳中,自然對他更有好感,但也想藉此籠絡他,所以不但不阻止他出去玩,還主動鼓勵他去玩。

    “王大人,我還是不去玩的好,我怕會惹出事來,給你招來麻煩。”石喜稜説。

    “怎會呢?你跟曹師父出去,不會出事的。”

    “我不識京師的規矩,又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人,早兩天,我看到有兩個大漢撞跌了一個老婦,不賠禮不道歉,還罵那女人,把她踢了兩腳,要不是給人扯住,我可能已把他們宰了,我怕再遇上這種事,想起都怕。”

    “不要緊,曹師父對京裏一切都熟,你跟他出去,聽他的話,就沒事了。你剛來,沒錢使用吧,曹師父,你帶他到莫水處取十兩零用吧,這銀子不必入帳,作為給石師父飲茶好了。”

    曹八得到主人撐腰,更放膽帶石喜稜去玩了。

    出了王家之後,曹八説,“石兄弟,我帶你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你一定高興。”

    “什麼地方?很好玩的?”

    “嗯,你不要問,去過一次,以後你就日日都想去了,那是桃花江。”

    “桃花江?游水的?”

    “嗯,你會不會游水?如果不會,小心給淹死才好。”

    “不要緊,我遊得不錯。”

    “那就好了。”他們到了一個地方,曹師父叫停車,指着一間房子説:“到了,到了。”

    “到了?曹師父,你不是説到桃花江?”

    “是呀,你瞧,那不是桃花江是什麼?”

    石喜稜這一回真給弄糊塗了。他看到一間房子的門頭上確有“桃花江”三個字,但一間房子又怎會是桃花江呢?他不明白。

    “你怎麼啦?站着不動。”

    “我在想,一問房子怎會是挑花江?”

    “你呀,石兄弟,你太純潔了。”曹師父得意極了,有一種捉弄了人的喜悦。説:“別想了,告訴你吧,桃花江就是美人窩的意思,這是一家一流的妓院,每一個都是美人,你見了,包你喜歡。”

    “真的?”

    “不信你可以自己試試,我何必騙你!”

    石喜稜還是第一次到這地方,對一切全部陌生,羞怯怯的,入門之後,臉一直紅着。鴇母與曹師父很熟,一見面就打情罵俏,肉麻當有趣,看在石喜稜眼中,心裏便作嘔。

    桃花江的婦女其實不多,只有七個,也可以説是六個,因為六個都聽話,第七個卻不聽話,喜歡的時候就見客,管對方是什麼人,她不高興時就是不見,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更為人追求,以能一見為樂。她的年紀不大,才剛滿十五歲,但在妓女來説,正是最嬌貴的黃金時代,一到十八,就自覺遲暮,到了二十,便被視為老的了,妓女的黃金時代甚短,一般都在十三到十四歲便開苞,十五六是盛年,十七是高峯,一過了十八就漸漸少受歡迎了,到二十過外一樣紅的不是沒有,卻為數甚少,特別是在京師。因此,十五歲的桃花江七姑娘是豔名傳遍京師的,沒有銀子固然無緣一會,就是有銀子,也未必就能見到。

    桃花江的七位妓女的名字依次是桃紅、花容、江燕、紫薇、雪梅、銀仙、竹瑩。竹瑩就是七姑娘。她原叫紫雲的,她不喜歡,自己起了竹瑩這個名字。初時,鴇母認為竹不是貴格,曾加反對,竹瑩卻説:“竹雖不是富貴格,但是富貴必俗,竹主其清,清則高格,竹既然被稱為君子,又是歲寒三友,蘇學士也説無竹則俗,可見竹有其本身可愛處,名字是我的,我自己喜歡,管別人喜不喜歡!”她堅持不變,鴇母終於讓步。

    曹八雖然無才,對女人倒有眼光,當竹瑩只有十三歲的時候,他就認定準是個美人,對她存有好感與幻想的了,因此,他常常到桃花江,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親近竹瑩,但竹瑩一開始就叫他做曹大叔,幾年來稱呼未變,見面的次數卻少了。

    幾個月前,禮部尚書的公子到桃花江,指名求見竹瑩,竹瑩恰巧是不舒服,拒絕見客,尚書公子恃勢欺人,聲勢洶洶,實行用強,鴇母急了,只好哀求竹瑩,但竹瑩卻絕不退讓。她説,就是她爹爹來也沒用,何況是個紈絝子,雙方僵持不下。曹八適巧在這時到達,便出頭勸架,結果和尚書公子帶來的人打起來,大家都受了傷,也結了怨。在以後一段日子裏,有一晚,曹八無端端被人打了一頓,傷得很重,找不到線索,卻懷疑是尚書公子所為。

    曹八因為與桃花江有這樣的淵源,所以在桃花江所得的待遇是與別不同。

    這一天,曹八奉命帶領石喜稜出外去玩,他第一個站頭就桃花江了。他介紹石喜稜和鴇母相識,大大誇讚了石喜稜的武功,説只要鴇母討得石喜稜歡心,今後就天塌下來,也可以山石喜稜頂住。鴇母雖然不信是真,也利用一張油嘴,向石喜稜大灌迷湯。

    但是,她選錯對象了,石喜稜冷冷的呆坐不動,話也不多説一句,弄得鴇母很是不好意思。江燕在旁抿嘴而笑,説道:“曹師父,你這位石師父最好出家做和尚!”

    銀仙説:“我看他和竹瑩妹子倒是一對!”

    曹八是和銀仙相好的,他們已無暇照顧石喜稜,只叮囑江燕陪他,自己就要走了。

    “曹大叔,許久不見你了,好吧!”一個少女嫋嫋的由小門走入客廳,便向曹八打招呼。

    “哎呀,是七姑娘!你好!七姑娘,不見你一陣子,長得更標緻啦,石兄弟,你過來,我介紹你們相識,這是名滿京華的竹瑩姑娘!”

    “竹瑩姑娘,你好!”石喜稜朝竹瑩拱拱手,又坐下來了。竹瑩對他本來並未注意的,見他如此,似乎不把自己看在眼內,不禁湧起一股怒火,雖未發作,卻使她對他多看了幾眼,心中更有所驚異。她覺得這個人很純,和江燕隔了半尺有多,靜靜的坐着,這情形,在妓院中是少有的。因此,竹瑩感到這個人不平凡,對他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石喜稜被竹瑩看得臉更紅了,但仍然靜靜地坐着,他想打開僵局,便對曹八説:“曹師父,你不是説和銀仙姑娘回房去的?你去呀,快去快來,我等你!”

    銀仙“噗嗤”一聲,“啐”他一口道:“去你的,什麼快去快回,我才不肯呢!你不會和燕姐姐到房裏去,誰要你等!”

    “不了,我覺得這裏很好,坐的舒服!”

    有個人這時入來悄悄對鴇母説,有人要見江燕,鴇母怕得罪石喜稜,叫那人回説江燕有客,請他改日再來,或者叫花容陪他。石喜稜聽到她們説話,坦然道:“何必呢,江燕姑娘在這裏沒事,你叫她去好了!”江燕刷的變了臉色,鴇母也不悦,道:“怎麼,你不喜歡江燕?”

    “喜歡,我沒説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叫她走?”

    “你不是説有人要見她?我好意思阻攔她嗎?”

    “你真這麼想?”

    “這也有假的?她去一會,還可以回來呀,我又不急着走,要等曹師父!”

    “她要是一去不回來?你不生氣?”

    “生氣?怎會呢?她有事要走,我怎能生氣?比如王大人派人來叫我走,你們會生氣嗎?”

    鴇母忽然問道:“你不常來這地方?”

    “這裏我是第一次到!曹師父説帶我去桃花江玩,我還以為是去游水!原來……”

    石喜稜的話引得她們全笑了,笑得他無法再説下去,江燕與鴇母明白了,也不再跟他客氣,就叫江燕跟那人走。但饒是如此,心中仍覺不舒服,怕曹師父等一會知道了會見怪。

    “石師父,你先坐坐,我去叫桃紅過來陪你!”

    “不必了,你們看來都很忙,不必客氣,我自己坐着也是一樣!”

    “這怎麼行?給曹師父知道會見怪我,傳了出去,更不得了!”

    “媽,桃紅姐姐不是有客?你就別打擾她吧,我今天精神較好一點,讓我陪石師父坐一會好啦!我身體單薄,常患病,正好請石師父指點一些強身之道,石師父,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

    “我不會收你做徒弟的!我沒有教過女孩子,也不會教人!我的氣力大,怕傷了你!”

    鴇母想不到連公子貴胄也不肯接見的竹瑩,卻主動要陪石喜稜,心中正自一喜,不料石喜稜卻説出這樣不顧情面的話,她心中為之一沉,真擔心竹瑩會反面。可是她又是猜錯了,竹瑩不但沒有反臉,反而笑起來,輕鬆地説:“我真高興你這句話,我許久不曾聽到這種坦率的話了!石師父,你不用擔心會傷到我,我教你一個辦法,你只要依我的辦法教我就行了!”

    “你教我辦法?好,你説!你可以説出來聽聽!”

    “你告訴我,你有什麼方法可以練得這祥強壯?”

    “告訴你也沒用,你學不來的!”

    “為什麼?你可以説出來聽聽!”

    “我自小就生長在深山,每天都和野獸在一起,我和它們交成了朋友,它們懂得我的意思,我也懂它們的意思。我是這樣練來的!”

    “你説的對,這個,我沒法學。但你後來不是有師父指點你功夫嗎?你能不能教我一點?”

    “師父的,不行,我自己的,可以!”

    “那就教你自己的吧!不太辛苦吧?太辛苦的,我怕練不來!”

    “辛苦不辛苦,要憑自己決定,不能由別人決定!”

    竹瑩聽來心頭一凜,注視對方一眼。

    鴇母初時還擔心他們會話不投機,不歡而散,所以留下來準備打圓場,怎知她完全猜錯,他們就如老朋友一般談得十分開心,她透了一口氣,悄悄地離開了。

    竹瑩待鴇母走後,對石喜稜説,“你做了王家的保鏢,你知道王道德的為人嗎?”

    “知道!他官位雖低,職權甚大,只要他肯幫忙,升職機會亦大。”

    “你還想升職?哼!”

    “人望高處,水向低流,誰不想飛黃騰達,升官發財。”

    “這麼説,我是看錯人了。”

    “人誰無錯,錯而能改,便不再錯了。”

    “你肯改?”

    “我沒有錯呀,改什麼?”

    “説了半天,你還是不承認有錯。”

    “錯在何處,倒要請教。”

    “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你能有多少收入?應付得來?應付不來將如何?必然身敗名裂。”

    “常來是不對,但我今天可來對了,最少我有機會認識姑娘。”

    “這麼説,你以後不會來了?”

    “這可難説,未來的事,很難先作決定,否則,就要後悔。”

    “第二,你不該和曹八這種人混在一起,消磨了寶貴時光。”

    “這一點,我自有分寸。”

    “第三,你不該做王家的保鏢,王道德人面獸心,殘害……”

    “姑娘禁聲!”石喜稜一伸手掩住她的嘴巴。她想不到他會有此一着的,所以愕然。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她也聽到了聲音,知道尚書公子又來了。她再不怪他魯莽,反而衷心感激他呢。

    鴇母又入來了,她説尚書劉公子要請竹瑩,竹瑩眉頭一皺道:“媽你真是,我不正在陪石師父,你説我有客,請他改日再來好了。”

    “唉,竹瑩,你不是不知道,他已經來過幾次了,媽已經説到不好意思再説,你還是將就一點見見他吧!”

    “媽,不是我不肯見他,你也知道,似他這種人,得一寸就進一尺,得一尺就要進一丈,怎有滿足的?他今天是要求見一面,明天便要求陪他一天,往後呢,他可要賴在這裏不肯走了。這種事,媽還能未見過?見得多啦!所以,最好的辦法是連一寸也不要給他,讓他知難而退。”

    “姑娘這話痛快,這樣的人實在不少,我也見過!”

    “石師父,我知道,等一會他就要藉口吵着入來了,我們走,到我房間去。”

    “到姑娘房間?方便嗎?”

    “心正路不斜,有什麼不方便!”

    “對,是我多心了,姑娘先請。”

    “嗯,你怎麼也學了這一套?”

    “你先行是引路呀,你不先走,我怎知道哪兒是姑娘的房間。”

    “也好,算你説得有理。”竹瑩一邊説一邊把石喜稜引進一間幽雅整潔的小客廳,然後,便親自替他泡了一壺茶,奉上兒式糕餅,説:“東西不算好,還能吃,本是我自己預備晚上肚餓的時候吃的,不成敬意。”

    “這麼説,姑娘可要捱餓了。”

    “不!我會叫小青再準備的,你不要客氣。”

    “姑娘怎麼晚上就會肚餓?”

    “這個我也不明白,儘管晚上吃得很飽,午夜醒來還是覺得肚餓,非吃點東西不可。”

    “姑娘看過大夫?”

    “着過!都説沒有病,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痛苦,似乎真不是病。”

    “姑娘信不信我會醫,肯不肯讓我把一把脈?”

    “怎麼?你還會醫?倒真看不出來。”她為以他是在説笑,故意伸出左手,還自動撩起袖子。

    “再請看看右手。”石喜稜聚精會神的診脈,三隻手指忽輕忽重的在竹瑩的玉腕處按着,臉色凝重,十分認真,使得竹瑩的心情也緊張起來。

    “姑娘,這病大約有一年多了吧?”

    “石師父,你指的是什麼病?”

    “姑娘,我現在是以大夫的身份問你,希望你能坦誠相告,我才能處方,我是説,姑娘的月事大約有一年三四個月不曾來了,是不是?”

    “嗯!是的。”

    “你肚痛的開始,應該在月事停止之後一個月到兩個月開始,你可記得清楚?”

    “不錯,大約是這樣。”竹瑩重新注視石喜稜,對他的醫術高明,斷症準確竟比名醫更勝,不覺大感奇怪。

    “姑娘,假如我沒有猜錯,姑娘大約也是在一年前才搬進這裏住的。”

    “你是説,這房間有古怪?”

    “不,我沒有説過。”

    “石師父,不,石大夫,照你看,我這是什麼病?”

    “姑娘,你也不用瞞我,幸而你本身的內力純正深厚,要是換了一個普通人,早該在半年前就死掉了。不過,這一年多來,你的功力也受到阻限,沒有多大進展吧?你不必告訴我師承門派,我也不慣告訴別人的,既然我們碰上了,總是有緣,我就試試盡力為姑娘治一治這個病吧!”

    “石大夫,到底是什麼病呢?”

    “現在你先別問,我也很難有把握説得準,且等有了事實之後,就是我不説你也會明白。”

    “那我該怎麼辦?”

    “你等一會叫人準備五斤上好的陳酒,要上好的,用個罈子載着備用,再叫人賣二斤大蒜頭,去衣,用水洗淨並吹乾,要吹到幹,就這兩樣東西夠了。”

    “還有,這兩種東西都不可放到屋裏,放到外邊大客廳好了。”

    “就這麼了?”

    “就這麼了!”

    “好,我馬上叫人準備。”

    “不要太急,更不可打鑼打鼓,能少讓幾個人知道就最好。”

    “好的,我明白。”

    “我該走了。曹師父可能已經在外邊等我了。”

    “曹師父才不會這麼快的呢,你等一會,我陪你出去走走。”

    “去哪裏?”

    “去買酒和蒜頭呀,你忘了?”

    “那也用不着自己去!”

    “不,我怕你走了之後,那個劉公子又來纏人。”

    “那麼,我們去哪裏?”

    “管他呢,出了門再説。”

    “好吧,我就做你的保鏢好了。”他笑説,她也笑了。兩個人談得真是投機。

    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恰巧和尚書公子打個照面,他趨前叫了一聲“竹瑩姑娘”,她朝他看了一眼,説:“你好!”連名也沒一句,把尚書公子氣得呱呱叫,粗言也衝口而出。她頭也不回,和石喜稜出門,乘興而去。

    竹瑩與石喜稜兩個出門不到盞茶時光,輿夫已經回到桃花江了。鴇母問姑娘去了哪裏,他們説,姑娘出了街口不遠就叫他們回頭,自己與石喜稜步行去了,至於去哪裏則不知道,鴇母聽得,倒有點不安了。

    不過,她不用擔心,傍晚時候,一乘小轎把竹瑩抬回來了。她顯得容光煥發,十分高興,以致鴇母有了另外一種擔心,怕她與石喜稜有了超友誼關係,她就損失不少了。看竹瑩眉舒眼笑,神采飛揚,確似。但看她全無睏倦態,又不相似,所以心中十五十六,總想找機會發問,卻又怕觸她之怒,引起嚴重後果,所以遲疑不決,訥訥未能出口。

    不過,在鴇母看來,這是一件大事,不能不問一個明白的,所以在她認為適當的時候,便婉轉的問了。竹瑩聽了真是有氣,急急地説,“你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是你所認識的那樣嗎,我認識的朋友,才不象你的朋友那麼下流!你別疑神疑鬼!”

    “阿彌陀佛,這樣我就謝天謝地了!”鴇母説道:“不過,似石師父這種人,又粗魯,又沒錢,好勇鬥狠,常常有危險,你還是不要和他太親密,男女之間,日久情生,我見得多了!”

    “媽,你還有話要説嗎?我要歇息了!”

    “你聽媽話,媽是為你好呀!”

    “我幾時不聽媽的話?我一直都聽你的話呀!”

    “這才是乖女!你今後少和他來往一些吧!”

    “你這樣想可能要失望了,他今晚就會來了!”

    “他今晚來?你説……”

    “嗤”一聲,竹瑩忍不住笑了。她轉身就進入睡房,不理會鴇母了。

    鴇母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恨恨的在心中罵:死丫頭,你遲些時就知價錢!

    天黑的時候,有人送來一罈上等好酒,還有二斤蒜肉,鴇母聽説是竹瑩買的,心中大為驚異,不知她又搗什麼鬼,但不敢追問,只好暗中監視。

    入黑之後,妓院更熱鬧了,這一天竹瑩心情好,也肯見客了,所以桃花江更形熱鬧。鴇母是又驚又喜的,喜的是竹瑩肯見客,驚的是她心情特別好,由見客之外還肯飲酒這一點可以見到。而這一切,是在她認識了石喜稜,和他去玩了半天之後才發生的,可見得她對他極有好感,他對她的影響力極大,在鴇母看來,這是十分危險時。她非及早加以防止不可。

    竹瑩這一晚一直鬧到將近二鼓才回房歇息。一如平常,全無異狀,鴇母暗中派人監視,也看不到什麼,及至房中燈火熄滅之後,監視的人也離開了。

    桃花江漸歸沉寂了,有的只是個別房中透出的燈光和一些淺笑微吟,外邊的更鼓剛打響三更,一這黑影似電閃星流的突然閃入了桃花江,駕輕就熟的溜入竹瑩閨房中,蟄伏一隅,過有約半盞茶時光,使聽到有一陣“沙沙”之聲響自瓦面,由微而着,跟着,兩點綠色光芒由瓦與牆相接的地方現出來,由上而下,移動得並不快。

    這兩點綠火光越移越近了,伏蟄一隅的人已看清楚來的是一條蜈蚣,那兩點綠光是它的眼珠。它的體積甚大,由頭到尾,有三尺過外,足爪張開,也有七八寸寬,它的樣相可真兇啊。

    它由牆上爬下,沿着牀柱而下,身子的長度,佔了牀柱一半以上。蟄伏着的人手指動了一動,三枚鐵釘陡然飛出,“啪”的一下聲響,三枚針竟同時到達,分三個不同部位把蜈蚣釘在牀柱上,牀上的竹瑩也被驚醒,聽到牀柱上傳出異聲,不由的心頭一跳,本能地推被下來,由兩點綠光而看到娛蚣,嚇得張口驚叫!

    不過,她才張嘴就給人用手掩住了嘴巴,同時耳邊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娘別驚,是我,石喜稜!”

    “哦,石師父,嚇死我了!”她腿一軟倒在他懷中了。

    竹螢被嚇得心跳腿顫是真的,但仍不至於站不穩。他倒下去卻是別有用心的。她十六歲了,在桃花江這種地方,耳濡目染,對於男女情愛,早已瞭解,有些客人更另有企圖地故意加以誘詞,還加上手勢以挑逗。有時,她更親耳聽到姐姐們在歡娛時的淫呼浪叫,也聽到她們交換情報時的肆無忌憚的研究姿式。她對這些都懂,只是找不到對象,所以把一份真情抑壓在胸膛,不曾發泄。白天她與石喜稜玩了半天,對他極具好感,回來之後被鴇母查問,便有了決定。此刻知道是石喜稜救了她,想到他待自己如此之好,一時感觸,便有獻身以報的思想了。

    但是,石喜稜並不乘機揩油,他把她抱起來,放到椅子上,對她説:“別怕,沒事了,我以為是蛇,所以白天你問我,我不敢説,怕你吃驚,再也不敢上牀睡覺,也幸而我白天沒説是蛇,要不,我便説錯了,姑娘,你快去把酒和蒜肉取來,我要用了。”

    “我怕!你陪我去!”她抓着他的手,偎*着他,情意綿綿,溢於言表。他撫着她的肩膊説道:“不行,我要守着它,可能還會有一條出現!你叫小青陪伴吧!”

    竹瑩沒法,只好叫醒了小青,兩個人一起去取蒜肉與燒酒。

    這時候,石喜稜立即搶上牀前,迅速地把兩顆蜈蚣的眼珠和額珠取出來,用預先準備好的藥紛把它裹着,等竹瑩剛入房就叫她用酒送服。然後,把那條大蜈蚣丟進酒罈,再加上蒜肉,最後把壇口密封,放在竹瑩牀下,笑對她説:“它吸了你許多精血,你可以報仇了,匝月之後,便可以飲了,若等到六十天,那就更有功力了,就怕你沒有這個耐心。”

    “不,我會等的,到時,我們一起飲。”

    “好的,小青也可以飲,她……”

    “哎呀,我才不飲,怕死了,我恐怕要做幾晚惡夢了。”

    “竹瑩姑娘,我……”

    “怎麼啦!我叫你別姑娘姑娘的叫,你又忘了,你叫我竹瑩就行啦,要不,叫我瑩瑩也行。”

    “那怎麼好意思?給別人聽到,要説你閒話的。”

    “管他呢!別人管得了我?”

    小青也識趣地説:“石師父,我們姑娘這麼説你就這麼叫好啦,你不答應,我們姑娘可不高興啦!”

    “那好吧,竹瑩姐姐,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什麼?你叫我姐姐?你……”她嗔着臉,更加顯得淘氣可愛,石喜稜朝她笑笑,捏一下她的臉頰,低聲説:“你媽來了,我該走啦!”

    石喜稜走了不到片刻,鴇母果然是來了,她隔着門問:“竹瑩,你怎麼啦,還沒睡?”

    “我睡了,不知怎的,給餓醒了,媽,你也未睡?”轉口又叫:“小青,小青,還不開門!”

    “不了,我不入來了。”鴇母口裏説不入,卻不曾動腳步。竹瑩知她不入來看看便不放心,索性讓她入來。

    “媽,你也吃點吧,很不錯呢。”竹瑩把一碟糕餅遞給鴇母。鴇母隨手拿了一件,讚了兩個好字,一雙眼晴滴溜溜地轉,把房中每一個角落都瞧了個遍,找不到什麼,在離開之前,藉故説到衣服,拉開竹瑩的衣櫃看了一眼才放心的離去。

    竹瑩對她的舉動甚為反感,但忍住了,沒有出聲。

    下半夜,竹瑩思緒甚亂,幻想極多,直到天亮也不曾好好再睡過。

    第二天,竹瑩正在梳洗,便聽得鴇母在外邊大聲説着什麼,她叫小青出去打聽。不一會,小青就回來了,她告訴竹瑩,説昨夕有人三進三出左相府,殺了七個衞士,宮廷也發現有刺客,西宮娘娘的頭髮給削了一綹,皇帝的鬍子也給剃了,現在皇城緊閉,不許任何人出入,展開逐屋搜查,鬧得全城風聲鶴唳,一班大官貴人寢食難安。無母説叫大家快準備,可能會有人來搜查。

    竹瑩聽得後冷冷地説:“好呀,這才大快人心,假如有人把劉公子宰了,那就更好。”

    “小姐,今日劉公子不會來了。”

    “你怎麼知道?”

    “連日來都有人在官府人家殺人,劉尚書怎會放兒子出門。”

    “你説的也有道理,但從另一方面看,則又恰巧是相反了,刺客入到劉家,當然知道他是劉公子,要是他出了尚書府,刺客即使碰了面也認不得他是什麼人呢,他在外邊不是更加安全。”

    “這個,也對!你看怎辦?”

    “怎辦?見一步行一步,船到橋下自然直,何必太多顧慮。”

    “小姐,你好象不很開心。”

    “我是擔心石師父,説不定哪一天刺客摸進王府,唉,別想了,如果石師父來了,馬上通知我。”

    “是!”

    這一天石師父沒有來,曹師父也沒有來。

    翌日,消息傳來,右相府又鬧刺客,殺了四個衞士,傷了十三個武師及衞士,王大人府中也鬧刺客,石師父與湯懷都受了傷,湯傷了胸膛,石傷了左臂,幸都是輕傷。據説,刺客很年輕,只有十四五歲,卻厲害無比,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根本無人能夠阻止。這消息傳到桃花江,嚇壞了竹瑩,她叫小青去打聽,又託人請石、曹來桃花江。

    這一天,曹石沒有到得桃花江,當晚也沒有什麼事故發生。又隔了一天,石喜稜來桃花江了。平日冷漠不願見客的竹瑩緊張的親自出來迎客了。她不顧別人在場,熱情地依*在石喜稜身邊,問長問短,十分熱情,在客廳坐了一會,就請他到房中去了。

    她無限關懷地詢問起他的傷勢,還親自撩起他的衣服查看,玉指輕撫,無限情意。她幽幽地説:“你不幹王家這一份工怎樣?那太危險了,我真替你擔心,因為,那個刺客實在太厲害了。”

    “你放心,別人怕他厲害或者是會有危險,我是不會有的。”

    “你不是受傷了?”

    “不,那是我自己不慎弄傷的,他們説我是給刺客刺傷的,我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便默認了。”

    “你沒有見到刺客?”

    “你説見過可以,講未見過也可以,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刺客!嗯,是了,你該可以繼續練功了,讓我再替你把把脈,看看今天怎樣?”

    “石師父,你不如來我們這裏做保鏢,我可以對媽説,媽一定肯。”

    “不!我現在是客人,她要待我客客氣氣,我如果做了桃花江的保鏢,就不能再坐在這裏替你把脈了。”

    “對!我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你的脈象是好得多了,但血積沉瘀,對你練功仍然有礙,我就索性幫你一個忙吧,你躺下來,不要害羞,我來給你針刺通穴。”

    她如言蓋卧牀上,石喜稜卸開她肩膊的外衣,在她肩膊上按摩,進行針刺。

    石喜稜入了竹瑩閨房許久還不見出來,反而小青給關在門外,箇中情形還用查問?鴇母又氣又急,用自己的門匙開了竹瑩的房,直入睡房,這一看,可怒也,只見竹瑩伏卧牀上,褲雖未除,上衣已卸到肩下,露出雪白的香肩了。石喜稜側坐牀沿,背向門口,雙手在竹瑩的背上捏着。

    鴇母看到眼火爆了,揚起手掌正要朝石喜稜臉上打去,陡然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根銀針,正在竹瑩的腰部脊骨處插下去,長長的一根銀振竟然只剩不到幾分露出外面,竹瑩居然不會叫痛,使鴇母看得呆了。

    石喜稜沒有轉過臉,平靜地説:“你最好是出去,要不就把門關上,別讓人來打擾我!”

    “石師父,你,你這是幹什麼?”

    “竹瑩姑娘得了奇病,午夜非起來找吃的不可,我是替她治病,這叫‘金針渡劫’,本來是佛家語,但用來醫治怪病,卻十分靈驗!”

    “你還會醫病!”鴇母透出不能相信的神氣,緊緊的盯着石喜稜。

    “你不信?要不要自己試試?”

    “我又沒有病,試什麼?”

    “你未給我把脈,怎知道沒有病?有時候,你自己也未必知道呢!不過,我替你把把脈倒可以,要處方醫治吧,這筆診金倒是不便宜呢!”

    石喜稜把銀針逐根捻劫了三遍之後,才一一拔出來,竟有十二根之多,最長的竟有長達五寸的,若非親眼看到,鴇母無論如何也難相信,看過之後,她倒願意給石喜稜診一次脈了。石喜稜只把過左手腕脈就説:“你不但有病,而且病勢不輕呢!”

    “你別嚇我!你説,我有什麼病?”

    “我剛才曾説過,把把脈倒無妨,要處方,就得付出一筆診金!”石喜稜説:“我説你每日下午申牌時分就會心懷翳大作悶作嘔,卻沒有東西吐得出來,狀似懷孕,實在不是孕,開始時是隻有白天如此,現在,只怕早上辰牌時分也有此現象了。照脈理看,再過三個月到半年,午夜也會有此現象出現,那時已十分嚴重,之後又過三個月到半年,可能每個時辰都有此情形,那就病入膏育,即使華陀再世,扁鵲復生也將束手無策了!我説得對不對,你比我更加清楚!”

    鴇母被嚇得臉無人色,惴惴汗流,連連點頭説是,問怎麼醫。石喜稜道:“你另找高明吧!我年紀輕,臨牀經驗不足,診病倒有把握,處方嘛,你最好另外找個有名的大夫!你可以先讓你診過脈,然後再把我説的對照一下,看看他怎麼説,你覺得對了,才叫他下處方未遲。你也不用急,即使不醫,也有一年過外才會發作!”

    鴇母想到只有一年多就要死,如何不急?她要求石喜稜下處方,石喜稜索取診金百兩,否則不下處方。鴇捨不得銀子,果然另請大夫,但他們都説她沒什麼病,只是辛勞過度,很快就會沒事。他們説不出病源,也説不出病情,她一連找了幾個大夫,沒一個看出她的病情,她覺得還是石喜稜的診斷最準,便決定請他下處方,至於診金,她決定叫竹瑩出面求請,希望減收多少,她認為只要竹瑩開口,石喜稜必定肯答允。沒料到石喜稜已經料到她一定會回頭再找自己,早已和竹瑩商量妥當,首先是竹瑩不肯代為懇求,理由是她自己也不曾要求減少,怎能替鴇母減少,再説,大夫處方,用藥輕重只有他自己知道,病人若斤斤計較診金,他減輕一點藥,多下兩張方,吃虧的還是病者。鴇母見説,只好在心咒罵。

    石喜稜一連替鴇母看了三天病,賺了她三百兩銀子,心中大為高興,鴇母一連吃了三天藥,心翳果然她了許多,不能不佩服石喜稜的醫術高明,到了第四天,鴇用舊方單配藥,藉以節省支出,自以為得計,怎知吃了下去,卻心胸翳悶之外,更加上了絞痛,這才大為驚駭,立即派人去請石喜稜。曹八認得來人,怕給東主知道他帶石喜稜去嫖,會有不便,立即説石喜稜外出來返,叫他先回去,若石喜稜回來,馬上叫他到桃花江去。

    這一天,石喜稜沒有到桃花江。第二天下午去了,鴇母如接財神,客氣極了,石喜稜處好兩張方子,交給鴇母,鴇母實行詐傻扮懵,不給診金,拿了處方就走開,及至要去配藥了,才記起來未問清楚先服哪一張。她試過一次,受過了苦,再不敢亂來了。但自己又不便出面詢問,便叫人去問,回報説:“石師父説,哪一張先付診金就先服哪一張,未付診金的壓後服。”鴇母沒法,只好照付診金了。

    就在這一天,石喜稜告訴竹瑩,説他翌日便要離開京師了,他説他此行到京師的目的已達,也該走了。他再三叮囑她要好好把武功練好。她對他依依不捨,他握着她的手説:“姐姐,我們相識一場,實在是有緣,但我們的緣份只限於姐弟,不可能超越過這個範圍,我言盡於此,其中內情,你日後自會知曉,我沒有什麼送給你做紀念,就把這珠子送給你吧!”

    “石大哥,你真這麼忍心,丟下我就自己走了?你人都走了,我還要這珠子何用?”

    “你聽我説,這不是珍珠,是蜈蚣珠,能解百毒,如果有人誤服毒物,用清水浸這珠子半盞茶時光,然後把清水吞服,便立即會解除了,若給毒鏢毒箭所傷,也是如此。你好好收藏,自有大用,你不用記掛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多念幾遍我的名字,打幾個跟斗,就可以解決許多問題了!”

    當時,竹瑩還是不明白,但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就恍然了。因為第二天中午時分,她確切知道這半個月來的大鬧京師的刺客叫做凌起石,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曾化名為石喜稜,在王家當保鏢,利用這個身份作掩護,先後殺死宮廷衞士十七人,傷二十多人,在宰相以下各大官員府中斃傷了近百名衞土與武師。最後,連王大人也殺了才離開京城。

    這個消息傳到桃花江,鴇母給嚇得呆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麼呆頭呆腦的石喜稜就是個大鬧京師的殺人王,她匆匆去通知竹瑩,竹瑩也大吃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了,自言自語地説,“原來他就是凌起石,怪不得他叫我留意這幾天的消息就會明白許多事情的了!他又叫我多念幾次他的名字,打幾個跟斗,我現在明白了,石喜稜,打跟斗便是凌起石!我真笨,怎會想不到是他!”

    “怎麼?他沒有告訴你?你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真不知道?”

    “這關係他的生死,他怎會隨便告訴人!他沒傷害到我們,對我們已經十分友善了!”

    “糟了!他走了我的病沒有好,這回如何是好?”

    “媽,你放心,他早有安排了,他説過要替你配製藥丸的,制好之後,便會託人送來,你等着好啦!”

    “他真這麼説?你知道他今天要走?”

    “我不知道,他也沒説。他只是説有許多藥要用生草藥才夠功力,要親自去找,沒想到他是另有深意。”

    凌起石這一鬧,名傳江湖了,傳開了名,自然無法再在京師逗留了。

    凌起石大鬧京師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傳遍大江南北,黑白兩道的人都存了戒心留意了這個人。

    劉玉鳳與華錦屏都是遠離京師的,劉玉鳳所處的地方更偏僻,居然也在一個月後便聽到這個消息了。她們都知道凌起石的武功絕頂,是第一流高手,但仍不想信他有此本事,不敢相信大鬧京師的就是他。同時,在她們眼中,凌起石是一個心地純良的人,怎會如此殘忍,一下子殺傷近二百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們都希望探聽出一個真實的消息,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們所認識的凌起石。

    凌起石對自己這次所作所為,一點也不後悔,正感到高興呢。他早恨透了那些貪官污吏,恨透了那些為虎作倀的傢伙,要好好教訓他們,泡製他們,叫他們清醒清醒,知道天下間還有人可以收拾他們。凌起石本是為了救呂旭一家而入京的,想不到會鬧出這樣大事,真出他自己的意外。離了京師,回望京城,想起這半個月來的作為,不由的自己笑了起來。

    呂旭已經走了好幾日,但他們走得慢,凌起石走得快,他只走了三天不到已經追上了。呂氏夫婦與女兒三個人分乘三乘轎子,另外有保鏢等跟隨在後,開路的是官司兵,那是兵部尚書史慕良派出去護送的官兵,他怕呂旭中途有失,凌起石會找他算賬,便不得不暗中派人保護呂氏一家了。

    凌起石單人匹馬尾隨呂氏保鏢之後,十分惹人注目,加以他的坐騎又高又瘦,別具一格,人又臉如黃蠟,顯是病容,精神萎微,似乎在半醒半睡中,各人都對他多看幾眼,頗有憐惜之心,所以並未斥責他遠離。但是,一程之後又一程,他仍然是緊跟不捨,祁連升忍不住了,問他何以老是尾隨不捨,是有什麼目的,凌起石這時是改過容的,祁連升認不得他,他卻認得祁連升,只是不便直説,詭稱他聽説沿途地方不靖,時有劫匪出沒,劫貨商人,擄人勒贖,十分猖狂,他不敢一個人單身行走,便擬託庇呂家,所以尾隨而行,他並向祁連升請求準他隨行,以保平安。祁連升是俠義中人,俠義為懷,見凌起石説得可憐,觸動側隱之心,便答允了。但以不可跟得太近為限,免得給呂旭知道,責怪下來,他擔當不起,凌起石一口就答允了,稱謝不已。

    凌起石十分隨和,很跟祁連升談得來,所以並不感到寂寞。祁連升等也不見外,和他談得很是開心,及至知道他是京師城郊來的,對他更諸多詢問。他説他有個舅父是做煤炭生意的,長年長月都給一些官貴人家送煤炭,早幾天因為京師發生了大事,關上城門,連煤炭也送不進去。祁連升等聽得十分意外,都關心着,追問底細,凌起石説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只聽到些,是舅父和他的夥計説的,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他把事實説了個大概,還故意把一些官名和人名説錯少許,用以掩飾自己。祁連升等幾個由京師出來的鏢客,一聽就知道他説錯了哪裏,知道是説的什麼人了。

    焦樂天的家被封,全家不知去向,諸葛華出賣朋友,凌起石也約略提到,卻不曾説清姓名,但是祁連升等也聽得出來,大吃一驚了。他們很敏感,很快就想到和自己作保鏢護送呂旭回鄉有關,所以特別提高警惕。因為這消息是凌起石口中傳出來的,知他沒有機心,對他也更為放心。

    這樣走了兩天,凌起石説再走一天他就要跟大家分手的了,祁連升等經過兩天相處,對他都有了好感,希望他不要走,他説出一個地名,説是替舅父送信給一位親戚,不能不去。但祁連升卻説那他方與呂旭故鄉甚近,不必分路,凌起石想了一遍,同意了。

    旅程最易使人結交朋友,一同走了幾天路之後,祁連升已經把凌起石作為朋友了。這一天,到了一個小鎮,本來還可以再走一程的,因為怕前面沒有人家,找不到宿頭,不如提早在這小鎮歇下來得實際。

    這一個鎮雖然小,店鋪不多,但是店鋪的建築卻是不錯的,地方也相當清潔,給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很是好受。

    鎮的西南面有一個池塘,很寬,水也相當深,凌起石與祁連升兩個緩步而行,來到塘畔,看到有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浮於水面的木排上,漢子手持竹竿,正在挑起一張網。一次,兩次都是空網,網不到魚,但在幾次空網之後,有一次卻網到了三尾魚,一尾是鯉魚,看來有二斤左右,一尾脘魚最大,大約有五斤邊外,還有一尾是大頭魚,也在二三斤之間,那漢子放走了大頭魚,只把鯉魚捉住,便把木排劃到塘邊,用繩子把它綁在樹幹,一老一少兩個就上岸去了。

    “祁大叔,我們也去捉兩尾魚好不好?”凌起石童心大發,躍躍欲動。

    “不可,物各有主,不問自取便是賊了,我們又不等着魚吃,何必呢,要是給人家看到,説兩句,那就沒意思了。”

    “不抓魚,只借出去劃一會,玩一會,成不成?”

    “你很喜歡玩?不怕掉到水裏?”

    “怎會呢?沒風沒浪怎會掉到水裏!”

    “你既然這麼有興趣,就陪你去玩一會兒吧!”

    兩個人就解開了繩,把木排劃出塘中心去,確是極有風味,凌起石甚感高興,唱起歌來了,只聽得他唱道:“公雞叫,魚兒跳,漁翁撤網,太公垂釣,更鼓響了,貓兒咪咪叫,哥哥窗外偷偷瞧,妹妹等得好心焦。”

    祁連升聽得哈哈大笑道:“你這是什麼歌?怎麼我好似沒聽過?”

    “你當然沒聽過,我是剛想到的,別説你未聽過,我也是第一次唱呢!”

    “啊呀!你原來還是個會作歌的呢,失敬了,就不知剛才的叫甚麼歌?”

    “叫甚麼都可以,就叫魚兒跳也可以!”

    “快劃回去,有人偷看我們!”

    “你是説,有人盯着我們?”

    “是啊,你沒看到?”

    “沒有,他在哪裏?”

    “就在那邊,白牆壁那邊!”

    “你是説那個矮個子?”

    “不錯,正是他!”祁連升肯定地説。

    “先下手為強,我們把他抓下來,問個明白!”

    “不!哪有這麼容易的,我們無證無據,怎能讓那人認罪?他不肯認,你有甚麼辦法?”

    “這個,我沒辦法。”

    “所以呢,我們不能魯莽!你最好別看他!”

    “是,我不看!”凌起石果然不再注視那個矮漢子,但也沒有把木排劃回岸邊去。他興致正濃,怎肯便回去,祁連升也不好意思再催他回去。

    凌起石興盡而返,與祁連升回到住處,呂旭便問他們去了哪裏,怎麼找不到他們。

    “我們到附近走了一遭,看看四周環境,瞭解這裏的近況!”

    “看出甚麼了?”呂旭問。

    “呂先生,今晚如果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大驚小怪,我們會好好處理的!”

    “你發現甚麼了?”呂旭臉色微變了。

    祁連升怕嚇壞了呂旭,不敢將實情相告,事實他也只是懷疑,未有根據的,不能便作為事實,所以只是輕淡地説:“也沒有什麼!不過這是小他方,官府未必能管得到,恐怕有宵小光顧,會引起追捕,若不先説個明白,大人誤為是大事,便要虛驚了。”

    “嗯,是這樣!”呂旭漫應着,口氣透出不相信,但似乎瞭解祁連升心意,也不再追問。

    祁連升照顧過呂旭之後,便想到凌起石了。他又囑咐他晚上不可走動,然後才和蘇元哲、鮑嬌等商量應付辦法。

    鮑矯道:“這個還用説,男主外,女主內,你們照顧外邊,我照顧呂大人一家。”

    “好一個男主外,女主內,給你運用到絕了,虧你想得出來。”蘇元哲忍不住贊她一句。

    “我們要不要招呼官兵一聲?他們一路上待我們倒還算不壞!”祁連升説。

    “通知他們一聲,不但他們自己有個準備,對我們也有所幫忙,這是好的,但假如我們猜錯了,沒有人來犯,豈不受他們取笑?”蘇元哲説。

    鮑嬌道:“這個不難,我們不説明,只暗示叫他們要小心,他們自己會想的。”

    “你怎知他們會想?”祁連升説。

    “我們一路來都不出聲,忽然通知他們要小心,他們還不會想,那是豬啦!”

    “對!這話有道理!”祁連升説。

    “就這樣辦,我設法通知他們。”蘇元哲請纓。

    蘇元哲為什麼如此熱心,又如此有把握?原來他與一位姓郝的軍官都好杯中物,一路行來,曾有多次在一起喝酒,交成朋友,談得頗為投機。姓郝的告訴他,説開始時官兵對蘇元哲他們都有反感,認為他們看不起官兵。後來,雙方沒有衝突,且有談笑,敵視心理才漸漸消除。蘇元哲也説,他們實在是怕官兵們不知江湖險惡,怕他們無法照顧得了呂旭一家,所以不惜挺身而出,甘為官兵盡一點力,及至沿途所經,均未見異狀,便以為可以一路平安,直抵呂旭老家了,心情輕鬆,對官兵也不再用冷漠目光相向了。

    由於有上述原因,所以蘇元哲請纓通知官兵。

    姓郝的正在呆呆地喝悶酒,見到蘇元哲,立即招呼他請坐,並親自替他斟酒。

    “郝兄,你信不信鬼神?不知怎的,今天,我的眼眉跳得十分厲害。我過去也曾試過多次,凡是眼尾跳是會有事情發生,屢次不爽。早先又有此現象,我擔心今晚又有什麼事故發生,所以特別提醒你要加倍小心,以防萬一。郝兄,你聽來也許覺得好笑,但我自己卻是相信的。”

    “謝謝你。不管是否靈驗,你總是一番好意,小心照顧呂大人也是我們的責任,就是你沒有預兆,我們也應該小心的。”

    蘇元哲完成了通知官方將領的任務,心情便變得輕鬆許多了。入黑之後,各人根據安排,各自留守崗位,以防萬一。

    初更鼓響來人,狗吠聲響得更厲害了,祁、郝、鮑、蘇等都在心中猜想着什麼,一道人影已經閃入其中一些人眼中了。

    凌起石這時也在暗處監視着,只是他沒有公開露面,所以祁、蘇等不知道。

    來的是一個人,高高瘦瘦,他身形快極,飄忽如風,蘇元哲只見他如乘風行,一起一落之間,輒在幾丈,而落下之時,一沾即起,反彈得甚為迅速。

    蘇元哲心中暗暗嘀咕:“這傢伙是什麼人?輕身功夫倒是很不錯呢!”他全神貫注,卻沒有留意另一個遲到的更狡猾的敵人。

    郝大雄也看到前面那一個,他是軍官,慣於明來的,看到來人便擬出面阻截了,但祁、蘇等卻不然,他們仍蟄伏不動。他們深信鮑嬌必能應付,所以十分安定,只待鮑嬌把他趕出來時,再予以兜截。但是,他們都錯了,這個瘦子並沒有馬上入店,他只故意在顯眼處活動,吸引各人注意,暗助同伴成功,他捨己救人,用的倒是高招呢,可惜他遇上郝大雄,給纏上了。

    郝大雄自然不是來人對手,他的輕功與小巧功夫都遠不及對方,所以交上手不到幾招他已經險象橫生,十分狼狽的了。

    蘇元哲不能不出手相助,但他一出手,更吸引了祁連升了。於是,另一個人便得以輕易的迫近客店了。

    那是一個身形小巧,動作敏捷的中年漢子,他一迫近客店就揉身貼牆而上,突然覺得脖子一涼,心頭就跟着一沉,本能地回頭看望,倒沒看到什麼,但人落地了,他伸手到脖子一摸,抓到一片樹葉,心中不由的暗叫倒黴,隨手一揉一拋,再次揉身上房。

    “啪”的一聲突然在他頭上的瓦面響起來,瓦碎了,灰塵沙泥瓦碎淋了他一頭一臉,氣得他五內生煙,知道行蹤已露,有人正在向他為難,知道再難隱瞞,索性站了出來向周圍看望。奇怪的是對方並未露臉,僅這一點,他已先輸了一招了。

    這個人所以兩次採用貼牆揉身上房,為的就是怕給對方發現,有所防範,怎料他兩次都被人破壞,失敗了,因此就不再隱蔽自己,站了出來。他找不到人,不知人家躲在哪裏,這是十分危險的。但他又不能高聲叫陣,怕驚動更多的人,所以,他的處境十分尷尬。

    “怎麼,還不進去動手,等什麼?等人家自己走出來是不是?丟人!”一個冷漠而蒼勁的口音傳進那人耳中,使那人為之心頭狂跳。就在此際,屋內有個女人也説話了。她説道:“誰來了?怎麼還不入來,我的刀快等得要生鏽啦!”誰也聽得出,她是早有了準備,要等對方上鈎的了。那個人又是一怔,這已經十分明顯,他們此次來襲,早就給對方知道,張開了網,挖好陷阱,只等他們到來。他恨極了,也驚惶極了。他們已經打聽清楚呂旭身邊有什麼人,怎會突然鑽出一個不知來歷的老頭口音,當在六旬過外了,他是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那個人為此而感到心寒了。

    但是,他已經來了,好歹總得碰一碰運氣,要是知難而退,不但受到自己人與敵人恥笑,何況自己怕恥笑,人家也未必就肯放過他呢。如此一想,他就決定入去碰運氣了。

    出乎他意外的順利,他輕易就入了客店,直趨上房,但是一聲冷峭的笑聲使他停了步,便聽得有個女人説道:“你找錯門路了,這一邊才是你要走的路!”説完又是連聲的冷笑。

    來人遲疑了片刻,還是向前走,不聽那女人所説。奇怪的是哪個女人不再出聲,也不曾追趕他,那個人便繼續向前走,不知怎的,左腿突然奇痛,如同中刀,他急忙伸手一摸,赫然摸到了一根小小的針狀物,忍着痛,撥了出來,腿痛未減,手指卻有濕膩膩的感覺,不覺湊近鼻子試一下,大吃一驚,暗道:“這是誰幹的,有毒!”他已是一位老江湖,一嗅暗器有腥臭味,便知道這是有毒的暗器了,但他奇怪怎會這裏也有人使用有毒暗器?

    那個來人無論如何想不到呂旭身邊竟然有使用有毒暗器的,而且如此一聲不響的就發射,這是黑道人物所為,怎麼俠義道中人也如此使用?他甚至懷疑自己真走錯了路,碰到的不是呂旭身邊的人了。

    那個人中了暗器之後,心理愛了影響,覺得左腿開始麻癢,似乎沉重了許多,心中更為震駭,耳邊又聽到那個蒼勁的口音嘿嘿冷笑,嘲諷他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清楚,老子到了手的肥羊也容得別人插手!還不快給我滾!一個時辰之內把傷處浸在流水中,還可以流清毒液,過了時刻,你就自己倒黴!快滾吧!”

    老人家指給那個人一條生路,性命要緊,他當然再不會呆下去了。他返身就走,女的也不追趕,由他離去。那個人逃得真快,比來的時候更快,一直逃到一條小溪邊,立即就把腿浸到水中。傷口是要止血才能結痂的,任令傷口流血已不是辦法,浸在水裏更不是辦法。但那個人為了清除毒液,不但把傷口浸在水中,更不斷用手在傷口上部擠壓,使傷口流出更多的血呢!

    過了一會,一方面是水涼關係,另方面也是心理影響,那個人覺得傷處似乎好了許多,心情也好轉了,開始咒罵用暗器傷他的人了。

    “你不怨自己學藝不精,卻背地罵人,這有甚麼用?還不如當着人家的面放屁!窩囊廢!”突然有人出言嘲諷。那個人聽得勃然大怒,喝道:“甚麼人敢偷聽老子説話,有種就報上名來!”

    “就是用暗器打傷你的人,你怕不怕?”一派挑戰口吻。那個人更加妨不住了,喝道:“少廢話,有種就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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