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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馬思邊草拳毛動 雕盼青雲睡眼開

    天賜與龍在田各自凝聚功力,準備一搏。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必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正在此時,西邊大街上馳來了數道黑影,身法奇快。有人厲聲喝道:“住手!府城大邑,豈容爾等江湖匪類橫行。”説話間一行人馳到近前。那發話之人是個錦衣佩劍漢子,面目冷森,眼角帶煞,腆胸疊肚,傲氣十足。他身後又有兩名老者。一個身着灰衣,手臂奇長,身材高瘦似竹竿。一張馬臉皮笑肉不笑,三角眼隱隱放光。長眉斜垂而下,yīn森可怖。另一人則身高體壯,筋骨虯結,獅鼻闊口,一部花白的虯髯根根暴豎。滿面紅光,不見老態。凌厲的目光不住掃向在場諸人,兇態畢露。

    龍在田見有人攪局,心中大為不快。冷笑道:“好朋友莫管閒事。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咱們在此了斷私人恩怨,不關你們的事。快走快走。”兇猛老者環眼一瞪,怒斥道:“小輩,好大的狗膽!也不知睜眼看看老夫是何人。老夫活到這一大把年紀,還沒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龍在田天xìng狂傲,聞言怒火上升,罵道:“不開眼的老匹夫,大言不慚,不知天高地厚。龍某何許人也,由得你在此狂吠?念你上了幾歲年紀,有眼無珠,龍某也不與你一般見識。趕快滾蛋,莫在這裏惹厭。”

    兇猛老者怒極反笑,笑聲雄渾,懾人心魄。説道:“世上居然有此等不知死活之輩。老二,你説可笑不可笑?”高瘦老者不動聲sè,嘴角擠出一絲冷笑,説道:“老大,你有許多天不發利市,正好拿這狂妄無知的小輩開刀。這小輩扎手得很,宰起來一定過癮。”

    錦衣佩劍漢子聽龍在田報出姓氏,立刻猜知他的來歷。喝道:“大膽刁民,竟敢對太行雙英二位老前輩無禮。”他報出兩老者名號,意在提醒龍在田。兩老者是太行雙英,不可得罪。龍在田不是糊塗人,太行雙英之名他早有耳聞。老大鐵臂人屠施明軒,老二長眉弔客常蔭亭。其名明軒蔭亭雖雅,實則是殺人如麻的兇魔,橫行燕趙的巨寇,沾不上半分雅味。雙英是自稱自贊,武林人士背地裏都稱其為太行雙兇。聽説這二人已經投靠了錦衣衞,劉進忠待之如上賓,甚為倚重。這兩人的武功與他龍在田只在伯仲之間,並不足為懼。但錦衣衞卻萬萬不能得罪。龍在田有心説兩句客氣話,賠禮道歉,卻又放不下顏面,尷尬之極。

    賀震天卻是人老成jīng,玲瓏剔透。飛身躍下牆頭,上前弓身一揖。説道:“原來是施大俠常大俠,小弟賀震天有禮了。我這位世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之處,請二位海涵。”賀震天的名號威震大河兩岸,太行雙兇豈能不知。聽他言辭謙遜,太行雙兇心中受用。施明軒道:“既然是賀老弟講情,施某就放過他。”又向龍在田道:“小輩,以後招子要放亮點。象你這樣的愣頭青,胡咬亂吠,不知高低,能活到現在,真叫祖上積德。”

    龍在田被施明軒挖苦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滿腹的怒氣無處發泄。那錦衣佩劍漢子生怕他一時下不了台,又生事端。俯在施明軒耳邊竊竊私語。施明軒臉sè一變,隨即堆起滿面笑容,向龍在田道:“這位小哥原來是龍老英雄的公子。我與令尊也曾有過數面之緣,蒙他不棄,兄弟相稱。咱們不算外人。方才老夫的胡言亂言,你別往心裏去。”龍在田乘機下台,做出一付恭敬之態,弓身施禮,口稱不敢。

    施明軒忽然臉sè一沉,説道:“龍老英雄的交情咱們不能不顧。但私誼歸私誼,老夫職責在身,不能不公事公辦。冷大人,此事應該交由你處理。”賀震天忙問道:“這位冷大人官號如何稱呼?”那錦衣佩劍漢子神情倨傲,冷冷道:“本官冷逢chūn。”賀震天大吃一驚,忙深施一禮,説道:“原來是千户大人,恕在下失禮。”這冷逢chūn是錦衣衞的千户,劉進忠的心腹死黨。權傾朝野,炙手可熱。龍老爺子與劉進忠有交情,他一定知曉。故而方才盡力維護,及時阻止了雙方的一場爭鬥。

    冷千户也不還禮,依舊冷冷道:“本官此次奉旨南下,巡視衞河沿途各府縣,清除江湖人物。為的是什麼,賀大俠心裏有數。如今各衞官軍大舉出動,嚴密盤查過往人等。如遇可疑人物,不法之徒,立即拒捕,決不寬貸。賀大俠此時光臨淮安府,未免不是時候。今夜聚眾鬥毆,擾亂治安,更犯了大忌。本官看在龍老英雄面上,不再追究。爾等速速退去,立刻迴轉河南,不許在此地逗留。”

    天賜聽到冷逢chūn的名字,立刻想到殺父毀家之恨。一年前率領錦衣衞去兗州府辦案之人不正是這個冷千户嗎?心中雖然恨極,但冷千户這次南下是為保護皇帝,與他目的相同。要殺冷千户報仇,不妨再等些時rì。又聽冷千户與龍在田賀震天這些居心叵測之徒套交情,居然不知這些人是來刺殺皇帝的。天賜又覺可氣,又覺可笑。忽然童心大起,叫道:“不行,不行!不能讓他們走。我老人家還要向他們討銀子,整整一百萬兩。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冷千户方才見卧龍山莊羣雄如臨大敵,對付這個土老頭,知他絕非凡俗之輩,不敢心存輕視。説道:“一百萬兩銀子!老爺子,你這不是存心敲詐嗎?一百萬兩銀子足以買下幾萬頃良田,便是萬歲爺要拿出一百萬兩銀子也要心痛半rì。老爺子真是獅子大開口。果真將這一百萬兩銀子交給你,堆起來象一座小山,拿不走搬不動,只怕還要招災惹禍。我看老爺子還是省省心,別做這發財夢了。”

    天賜眼睛一瞪,佯怒道:“你是幫他們講情嗎?這些傢伙都是江洋大盜,登門行劫,還要放火燒屋。那傻大個無故打壞我老人家的院門,不找他們賠找誰賠?你這小子究竟是官是匪,只管維護這些江洋大盜。豈有此理!”

    冷千户心中有氣。一時摸不清天賜底細,又不敢發作。愠道:“老爺子不要血口噴人。本官乃堂堂錦衣衞千户,怎麼會維護盜匪。這幾位都是安善良民,一時誤會,打破了老爺子的院門,引起爭端。本官排難解紛,有何不可?”

    天賜冷笑道:“好個錦衣衞千户,強詞奪理,不辨是非。民不與官爭,我老人家怕你,一百萬兩銀子的賬留待rì後再算。”扛起長柄香爐,進門去了。

    冷千户與太行雙兇面面相覷,弄不清這老頭目的何在。方才口口聲聲要討賬,現在又説走就走,似乎並不真想要一百萬兩銀子。向龍在田賀震天打聽其來歷,龍賀二人均搖頭不知。這二位正有滿腹的不痛快。撞上這個莫名其妙的土老頭,不但今夜救人的計劃全部落空,又讓錦衣衞撞見,今後行事不免有諸多顧忌。心情惡劣,卻不敢在冷千户等人面前表露出來。強作歡顏略加敷衍,招呼手下人眾灰溜溜退走了。

    冷千户與太行雙兇低聲計議,均認為這土老頭大為可疑,決不能輕易放過。如果他是位隱世高手,不妨設法網羅。如果他心懷不軌,就要下手鏟除。商議即定,三人步入院中。大門已經讓白熊一錘打破,不必再扣門求進。走到天井之中,冷千户朗聲道:“老爺子,本官登門造訪,請老爺子現身一見。”

    正堂上燈火倏亮。一人開門出來,抱拳為禮,説道:“草民郝大鵬見過諸位大人。”冷千户對武林形勢十分熟悉,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多有所耳聞。聽郝大鵬報出名號,又見他一身黃衣,冷千户詫道:“尊駕就是武林盟的黃衣劍士,人稱九天雲鵬的郝大俠嗎?”郝大鵬道:“正是草民。諸位大人遠在京師,也知草民賤名,草民深感榮幸。”

    冷千户與太行雙兇對視一眼,心中均十分詫異。方才卧龍山莊登門鬧事,居然是為武林盟而來。兩大江湖幫會火併,這可是一件足以轟動武林的大事。冷千户問道:“方才那位老爺子也是貴盟的劍士嗎?可否請出一見?”郝大鵬面有難sè,囁嚅道;“這個,咳!諸位大人請房中落座。草民這就喚他出來。他方才言語無禮,請諸位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將三人讓進正堂,獻上香茗。又向廂房叫道:“李老弟,幾位大人要見你。”

    只見東廂門簾一挑,走出一位青年壯士。身着藍衫,英挺不凡。走到三人座前,長揖為禮,説道:“草民李大郎見過諸位大人。適才一時戲言,只為激卧龍山莊之人儘早離去,並無責怪諸位大人之意。得罪之處,萬望海涵。”

    冷千户三人面面相覷,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令龍在田賀震天忌憚的土老頭居然是一位年輕人,實在看不出他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施明軒乾咳一聲,站起身來。拉着天賜的手,邪笑道:“李老弟,咱哥倆多多親近。”手上用足七成功力,緊緊一握。天賜不禁微微皺眉。施明軒的手掌象一把燒紅的鐵鉗,又硬又熱,幾乎讓他禁受不起。急忙運起內力,以柔勁化解。口中説道:“久仰老前輩威名,今rì一見,足慰平生。”

    施明軒**許久,手上加足十成功力,仍無法探明天賜的底細。掌中握的似乎不是手,而是一團棉絮,渾不着力。施明軒無奈只得放棄相試之念,大笑兩聲掩飾尷尬之情。説道:“李老弟武功不俗,咱們不妨交個朋友。請坐。”拉着天賜在他身旁落座,又道:“以李老弟這份功力,在武林盟中僅為一藍衣劍士,這未免……,咳!未免太委屈老弟了。”

    天賜微笑道:“前輩過譽。晚輩武功低微,不值一提。武林盟比晚輩高明之人多如牛毛,晚輩實不敢妄自尊大。何況晚輩剛剛加盟,寸功未立。能做一名藍衣劍士,已屬萬分榮幸,何敢再有奢求。”

    施明軒乾笑兩聲,説道:“李老弟客氣。如果武林盟之人都如老弟一般武功,卧龍山莊還敢登門生事嗎?”又向郝大鵬道:“郝老弟,老夫yù向你商借一人,不知老弟能否割愛?”郝大鵬坐在椅上,屁股只敢沾點椅邊,神sè恭敬拘謹。説道:“前輩但有所命,晚輩無不遵從。不知前輩要借何人?”施明軒大笑道:“就是這位李老弟。説實在的,李老弟在貴盟做一個小小的藍衣劍士,老夫實在替他惋惜。有此好武藝,何不投效朝廷,為國效力。如果能到咱錦衣衞來,我敢擔保劉大人一定委以重用。將來前程,未可限量。怎麼樣?郝老弟,給老夫一個面子吧?”

    郝大鵬心中為難。天賜為何換上一身藍衣劍士的裝束,他着實不解。天賜不是武林盟的劍士,更不是他的下屬,他不能越俎代庖。説道:“這要看李老弟的意願。”冷千户三人一齊望向天賜。施明軒問道:“李老弟,你意下如何?”

    天賜對錦衣衞深惡痛絕,決不可能同流合污。婉言謝絕道:“前輩盛情,晚輩由衷感激。晚輩不是有始無終之輩,加盟武林盟未久,絕不能輕言離去。晚輩以為,不論高居廟堂,還遠處江湖,都可以為國效力,二者並無分別。諸位大人此次南行的意圖,晚輩也略知一二。但有能效力之處,敬請吩咐。不僅晚輩一人如此,便是整個武林盟也一樣聽憑驅策。”

    冷千户三人目光一亮。他們這次奉旨南來,為的是控制衞河沿岸特別是大江南北的武林人士,以保證皇帝的安全。武林盟紮根江南,勢力龐大,決不可能象卧龍山莊一樣趕走。可是如果讓武林盟在江南一帶活動,對皇帝的安全無疑是一種潛在的威脅。此時聽這李大郎之言,似乎有傾全盟之力保護皇帝的意思。這可是個意外的收穫。三人猶有不信,冷千户問道:“李少俠在武林盟僅為區區藍衣劍士,這事能作主嗎?”

    天賜為之一怔,以他的身份確實不夠份量。正在此時,室外有人朗聲笑道:“能,能!武林盟行事只問是非,不關名位。此事鍾某人能作主,李老弟也一樣能作主。”門簾一挑,走進一個身材魁偉的中年大漢。向冷千户三人抱拳為禮,説道:“鍾雲翱見過諸位大人。”

    郝大鵬慌忙上前拜見,口稱鍾長老。又向鍾雲翱引薦冷千户三人,説道:“今夜卧龍山莊上門行兇。若非三位大人及時趕到,幾乎釀成大禍。”

    鍾雲翱上前道謝。冷千户三人心中受用,但自恃身份,也只是點點頭而已。冷千户道:“鍾大俠在武林盟高居長老之位,大小事體自然能作幾分主。適才李少俠所言,是否為貴龍首之意?鍾大俠能否給本官一個承諾?”鍾雲翱面sè一肅,説道:“武林盟立盟的宗旨便是行俠仗義,報國安民。決不容許江湖宵小在江南胡作非為。冷大人放心,一旦有人膽敢對天子不利,武林盟決不坐視。”

    冷千户大喜,説道:“好!得貴盟相助,大事定矣!本官見到劉大人,一定請他老人家上奏聖上,褒獎貴盟功績。”鍾雲翱淡然一笑,説道:“武林盟只是為所當為,略盡綿薄之力,不敢居功。”

    冷千户嘴上不住客氣,心中卻暗叫妙極。鍾雲翱一言九鼎。有他這句承諾,不但不必再對武林盟有所顧忌,反而平空得到一大臂助。此行沒有白來。太行雙兇卻有些坐立不安。鍾雲翱自進門起就沒多看他們一眼。兩人心中明白,雙方雖無嫌怨,但一俠一盜,天生的水火不容。若不是為皇帝南幸之事,決不可能坐到一處。正事已經了結,再留下去未免有些不識趣。施明軒向冷千户連遞眼sè。冷千户心領神會,立刻起身告辭。帶着鍾雲翱的許諾,回去向劉進忠表功。

    錦衣衞一去,武林盟羣雄都從內室出來拜見鍾雲翱。鍾雲翱帶來了總堂第二批增援的高手,大家無不歡欣鼓舞。鍾雲翱上下打量天賜這一身藍衣劍士的裝束,頗為詫異,笑道:“這位便是李老弟嗎?半年前在無錫城外那一面之緣,老弟還記得嗎?”天賜對鍾雲翱深具好感,笑道:“那rì一見鍾大俠,便知絕非凡俗之輩。只因一時自覺冒昧,未能及時與鍾大俠攀交,失之交臂。現在想起還十分後悔。”

    鍾雲翱被天賜不留痕跡地捧了兩句,心中快慰,笑道:“現在攀交也不晚嗎!李老弟,那rì你被何繡鳳擄走,後來是如何脱身的?”天賜苦笑道:“一時大意被妖婦所擒,丟人現眼,汗顏無地,鍾大俠請勿再提。”

    鍾雲翱知他必有難言之處,也就不再深問。笑道:“富貴而不能yin,貧賤而不能移,威武而不能屈,是謂大丈夫。何繡鳳百般勸説,誘之以sè,動之以利,老弟均不為所惑。我便認定老弟是我輩中人,值得結交。老弟若不見棄,今後咱們便兄弟相稱。”

    鍾雲翱既然有此提議,天賜也就順水推舟,改稱鍾兄。鍾雲翱亦坦然受之。郝大鵬等人見天賜如此託大,不免暗自詫異。天賜只因有孫老頭的叮囑,説他與江南八仙平輩,不可搞亂了輩分,所以稱呼起來就非常自然。説道:“正邪之分,判如黑白。小弟有目非盲,自然分得清。聞香教為惡江湖,正道人士所不恥。就算許以億萬金珠之利,位尊全教之職,小弟也絕不會動心。而武林盟行俠仗義,舉世同欽。雖執鞭之士,小弟也甘願為之。”

    鍾雲翱大喜,説道:“李老弟,這話可是你説的。愚兄邀你加盟,你可不能推辭。看你這身裝束,太委屈老弟。老弟如果有意加盟,愚兄當以紅衣長老之位相讓。”

    天賜心中略動。又見一旁周天豪傅青山等人目光中的切盼之意,只覺胸口一熱,慨然道:“有幸躋身武林盟,與盟中俠士同生死,共患難,小弟求之不得。只是小弟才疏學淺,籍籍無名,紅衣長老之位決不敢領,還是做藍衣劍士為宜。”武林盟羣雄大喜。鍾雲翱道:“老弟不必過謙,紅衣長老之位是跑不掉的。”天賜道:“不,還是做藍衣劍士為好。”鍾雲翱道:“一定要做紅衣長老。”

    兩人正在爭執不下,東廂中有人朗聲道:“二位不必再爭,不妨各退一步,取折衷之策。請李老弟做個黃衣劍士可好?話音未落,走出一位中年人。只見他身材頎長,儒衫飄飄,面如冠玉,雙目炯炯,胸前五綹長髯飄灑,俊逸不羣。鍾雲翱撫掌笑道:“對,對!先做黃衣劍士,待為本盟立下功勞,再升紅衣長老不遲。”一把扯過那中年人,説道:“李老弟,這位是本盟諸葛長老諸葛楨。因為姓諸葛,大家送他一個綽號,叫做……。”諸葛楨微笑道:“再世孔明。”言罷輕捻頜下長髯,神情頗有幾分得意。

    鍾雲翱被諸葛楨打斷話頭,心中不喜。環眼一翻,哂笑道:“給你三分顏sè,你就開起染坊了。俗話説: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再世孔明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是三個臭皮匠而已。”

    武林盟羣雄均掩口竊笑。諸葛楨卻不以為忤,笑道:“鍾兄,小弟誰也不怕,就是怕你。諸葛亮遇上黑李逵,有理也難説得清,搞不好還要捱上三板斧。聖人云:唯上知與下愚不移。信夫!”

    鍾雲翱佯怒道:“你怕我?屁!我與你鬥口,哪一次不是吃個啞巴虧,讓你轉彎抹角損上幾句了事。你們聽聽,他自詡為諸葛亮,我老鍾居然成了黑李逵。豈有此理!惹得我火起,真要給你三板斧。”大家忍俊不禁,鬨堂大笑。鍾雲翱吹鬍子瞪眼,神態甚為生動。

    諸葛楨的名號天賜久有耳聞。他名列江南九怪,不但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據説機智絕倫,堪稱武林盟的智囊,再世孔明的名號絕非幸至。玩笑過後,天賜上前見禮,免不了要講些久仰之類的客氣話。鍾雲翱卻不喜俗套,大叫大嚷,阻止他們講下去。説道:“廢話少説,先談正事。我説臭皮匠,黑豹的口供問出來沒有?”諸葛楨笑道:“有山人親自出馬,自然沒有問不出來的道理。”言下頗為自得。

    天賜深感詫異,問道:“諸葛先生,黑豹悍不畏死,郝大俠施以分筋錯骨之法也沒能讓他吐露半個字。先生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能讓他乖乖招供。”諸葛楨微笑不語。鍾雲翱代他答道:“臭皮匠會一門下三爛不入流的懾魂術。他自吹自擂,説得神乎其神,施術時從不讓人旁觀。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諸葛楨道:“管用,管用!如果不管用,黑豹怎麼會吐實。據他透露,此次卧龍山莊來了不少好手。已經露面的有龍在田賀震天兩個,三公子玉面神龍龍在淵不rì也將趕到。更令人擔憂是卧龍山莊的軍師陸鴻儒,據説已經光臨淮安。此人極不容易對付。”

    天賜從未聽説過陸鴻儒其人,問道:“諸葛先生,這陸鴻儒的武功難道比龍氏兄弟還要厲害嗎?”諸葛楨嘆道:“非也,非也!此人乃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是他比龍氏兄弟更令人頭痛。卧龍山莊近年來rì漸強盛,全賴此人運籌帷幄。他雖名鴻儒,卻非出身儒家,學的是法家縱橫家的學問。善權謀,曉兵機,一策更勝百萬兵。有他出謀劃策,咱們須多加小心,不要落入對手的圈套。”

    天賜細細琢磨圈套這兩個字,心中若有所悟。只聽諸葛楨道:“卧龍山莊今夜撞上錦衣衞,鎩羽而去,絕不會就此收手。冷千户所言只是場面話,至多令卧龍山莊有所收斂。龍在天與劉進忠過從甚密。卧龍山莊真要賴着不走,他姓冷的也沒有辦法。龍在天礙着錦衣衞的情面,不會明目張膽地動手。但化明為暗,就更難對付。”

    天賜沉思良久,越想越覺其中大有文章。説道:“諸葛先生所言在理。卧龍山莊行刺皇帝,決不可能大張旗鼓,只會暗中尋找機會。可是他們卻在淮安府尋釁生事,與本盟大打出手。是不是很不合情理?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咱們要在淮安府下手嗎?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我想此事絕不簡單,也許是陸鴻儒安排的聲東擊西之計。”

    諸葛楨目光陡亮,撫掌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正有此想法,不想讓老弟一語道破。我這再世孔明的綽號要讓給老弟了。”

    鍾雲翱越想越不是滋味,笑罵道:“好你諸葛楨,一直將我矇在鼓裏。若不是李老弟道破玄機,我還不知糊塗到幾時。”諸葛楨笑道:“鍾兄切莫錯怪小弟。先前我也只是懷疑而已,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敢亂説。一旦料錯,豈不讓你笑掉大牙,有損山人如雷灌耳的名頭。”

    鍾雲翱啞然失笑,説道:“好,算你有理。快説説看,既然已經知道對手的詭計,咱們如何應付?”諸葛楨搖頭晃腦,説道:“山人早有妙策。他們聲東擊西,咱們就將計就計。他們在淮安府大造聲勢,咱們也向淮安府增兵。他們自以為得計,必然疏於防範,露出馬腳。咱們暗中增派人手,留意各處動靜。無論卧龍山莊耍什麼花招,但萬變不離其宗。他們既然要行刺皇帝,咱們就暗中緊跟在皇帝周圍,嚴加防範,不給他們下手的機會。”

    鍾雲翱等人深以為然,連聲稱善。天賜卻另有想法,説道:“這個辦法雖然不錯,卻未免失於被動。俗話説:只有千rì做賊,沒有千rì防賊。長期防範,百密難免一疏。一旦為敵所乘,後果不堪設想。依小弟之見,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派出人手,查明卧龍山莊各處落腳點,傾全盟之力將其趕回河南。豈不一勞永逸,勝過終rì提心吊膽,不能安枕。”

    諸葛楨沉吟良久,説道:“這個辦法固然不錯,但有可能釀成雙方生死之鬥,大傷本盟元氣。事關重大,須稟明龍首,慎重處置。”鍾雲翱等均點頭贊同。傅青山卻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卧龍山莊不在江北下手,卻選在山東,咱們可就沒辦法了。”大家均想:“這話説得不錯。沒想到老傅粗中有細,不是個莽夫。”諸葛楨卻道:“不會,不會!我斷定卧龍山莊必然在江北下手,決不是在山東。”

    傅青山等人猶有不解,不知諸葛長老為何下此斷語。天賜解釋道:“卧龍山莊唯恐本盟介入此事,在淮安府設下聲東擊西之計。這不是明擺着要在江北一帶下手嗎?如果卧龍山莊要在山東下手,本盟鞭長莫及,對他們行事並無妨礙。何必勞師動眾,找本盟的晦氣。”

    傅青山等人恍然大悟,深服天賜見地。諸葛楨也道:“李老弟所言在理。卧龍山莊鎩羽而去,絕不會就此罷休。必然另有舉動,大造聲勢,吸引本盟注意。咱們等着瞧吧!”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武林盟羣雄以不變應萬變,安居府城之中,派出眼線四處打探消息。龍在田賀震天兩人的下落很快就探聽清楚。他們已經搬出府城,在城西清江浦落腳。而龍在淵陸鴻儒的蹤跡始終未能發現。這兩人神出鬼沒,隱身暗處,不知在耍什麼鬼把戲。

    大家惴惴不安,加意提防。這rì午後,有人送來一封書信。信交到周天豪傅青山手裏。兩人見封皮上寫着:呈鍾長老諸葛長老親啓。便知此信關係不小,不敢怠慢,立刻呈上堂來。諸葛楨鍾雲翱與天賜等黃衣劍士正在堂上議事。諸葛楨撕開封皮,抽出一頁素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一手漂亮的草書,寫道:

    弟陸鴻儒頓首鍾兄諸葛兄足下:

    竊聞君子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貴盟雄踞江南,素懷大志,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今以雞蟲之爭,結怨於天下英雄,智者所不取也。

    弟僻居鄉野,孤陋寡聞。然時聞二位兄台英名,皎皎乎如rì月,浩浩乎如山川。弟感佩之餘而生親近之意。奈何天涯永隔,難期一見。今又各為主謀,勢同水火。能不令人痛心哉!

    弟不才,願效法古人,杯酒以釋嫌怨。罷干戈為玉帛,化吳越為秦晉。望rì之夜,清江之口,弟聊備薄酒以待諸兄。蟾光如水,積雪盈盈,釃酒臨江,此樂何極!弟得與二兄把臂言歡,一償素願,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持書感喟,不勝切盼之至。弟陸鴻儒再拜。

    諸葛楨將書信送於大家傳閲,沉思不語。鍾雲翱最為xìng急,問道:“姓陸的是什麼意思?邀咱們去喝酒,擺他媽的鴻門宴。還是調虎離山,乘機偷襲。”諸葛楨道:“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陸鴻儒其人機詐百出,高深莫測。賣弄這等雕蟲小技,未免見笑大方。鍾兄,你説咱們去還是不去?”

    鍾雲翱大聲道:“去!當然要去!不去他們還當咱們怕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鬼魅伎倆,咱們接下就是,絕不能示弱。”諸葛楨道:“不錯,絕不能示弱。不過去雖然去,卻不能不加小心。這裏要留足人手,以防不測。我與鍾長老李老弟前去赴宴,其他人在此留守。”

    郝大鵬道:“諸葛長老,只去三個人實力太單薄,一旦有變,難以應付。”諸葛楨微笑道:“無妨,無妨。卧龍山莊也只有龍老二龍老三賀震天三名高手。我們三個人雖説不一定強過他們,如果見風sè不對,脱身不成問題。人多了反倒是累贅。郝老弟留此防守,也許更為兇險,萬萬不可疏忽大意。”

    天賜見郝大鵬仍不放心,寬慰道:“郝兄,我想卧龍山莊不敢設計暗算,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如果雙方拼死相爭,勢必兩敗俱傷,讓聞香教漁人得利。那陸鴻儒既然機智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大家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天賜説的不錯,卧龍山莊此行是為行刺皇帝。真要與武林盟真刀真槍幹起來,不免分散實力,絕非善策。

    翌rì夜晚,月上東山,正是相約赴會之期。鍾雲翱諸葛楨與天賜外罩長衫,內着勁裝,暗懷兵刃前往赴約。天賜穿一身黃緞長衫,腰下懸掛着風雷神劍,儼然一付黃衣劍士的裝束。這襲黃衫是在城中連夜趕製的,十分合體。為防意外,身上越輕便越好,弓箭就沒有帶上。

    三人乘天黑翻出城牆,直奔城西清江口。清江口乃洪澤湖匯入淮河之處。自淮河河道被大河所奪,此處就成為大河上一處重要河口。每年大汛之時,滾滾河水湧入洪澤湖,湖面陡漲,水面寬闊,浩浩蕩蕩,蔚為壯觀。但此時正值冬季,河水枯竭。陸鴻儒所謂釃酒臨江云云,未免有些言不付實。

    望rì之夜,月sè融融,如同白晝。三人輕功絕佳,踏積雪飛馳,快如電掣。雪上只留下淺淺的足印,幾至踏雪無痕之境。鍾雲翱諸葛楨見天賜年紀輕輕,居然有這份超凡脱俗的輕功,分毫不弱與他們,詫異之餘,不免有幾分欽佩。

    幾十里路程,在輕功高手眼中不過是咫尺之遙。不足半個時辰,三人便趕到了清江口。這一帶是一片曠野,月光映着積雪,景物清晰可辨,不見有人相候。鍾雲翱長嘯一聲,嘹亮清越,迴音可聞。嘯聲送出不久,南邊稀疏的樹林中有嘯聲相答,起伏跌宕,良久不絕。

    三人沿着嘯聲傳來的方向直奔下去。穿過樹林,眼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丘。土丘上站着三人,湖風吹拂,衣袂飄飄,恍如yù凌風飛去。有一人大笑道:“鍾大俠諸葛先生果然應約而來,龍某榮幸之至。”鍾雲翱亦大笑道:“有人請我喝酒,求之不得,沒有不來的道理。更何況是卧龍山莊的酒席,等閒人物還沒有這個福分。我老鍾掙足了面子,不能讓諸位失望。”

    説笑間三人奔上了土丘。卧龍山莊那三人是龍在田賀震天,還有一人天賜也識得,是在九江府有過一面之緣的三公子龍在淵。大家各自抱拳為禮,互道久仰。龍在田上下打量天賜的裝束,滿心的不自在。冷冷道:“怪不得李公子看不上咱卧龍山莊,原來另有高就。可喜可賀。”嘴上説可喜可賀,臉上卻看不到半分可喜可賀的神sè。

    天賜忍不住反唇相譏,笑道:“烏鳥之狡,雖善不親;不重之結,雖固必解。龍兄相邀之意,李某愚魯,愧不敢受。武林盟也沒有旁的好處,唯知赤誠而已。盟中兄弟俱為熱血男兒,以情義相招,李某不能不為之心動。”天賜所引用的四句話出自《管子》。意思是烏鴉聚集在一處,雖然表面上和好,實則並不親密。而交友如果不慎重,雖然開始時牢固,最終必然破裂。引用這四句話,譏諷之意,昭然若揭。而後面幾句更是話中帶刺。自是説卧龍山莊不能以誠待人,先是謊言相誘,而後又以武力相威脅,動手留人。最後兩人對掌,龍在田知道攔他不住,才讓他離去。

    龍在田雖然外貌粗豪,卻讀過不少書,肚中有些學問。天賜話中深意他自然聽得出。面上大為尷尬,當時就要發作。諸葛楨怕他二人鬧僵,忙岔開話題,問道:“賀大俠,陸先生致書相招,為何他卻不來?莫不是不屑與我諸葛楨相見嗎?”賀震天笑道:“諸葛先生切莫誤會。陸軍師有俗事纏身,無法前來,臨行時託賀某向諸位致歉。好在咱們二公子三公子在此,諸事都可作主。陸軍師來不來都無傷大雅。”

    諸葛楨等暗自嘀咕,不知這姓陸的又要耍什麼花招。諸葛楨道:“陸先生信中所言為貴我雙方和解之意,兄弟也有同感。卧龍山莊與武林盟同為稱霸一方的江湖大幫會,照理説並無利害衝突。如能平息爭端,永結盟好,則你我幸甚,武林幸甚。”

    賀震天滿臉堆笑,説道:“諸葛先生所言極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傷了雙方的和氣,不值得,不值得。諸位請坐,咱們有話慢慢説。”山丘上早已擺上了一張八仙桌。賀震天請三人落座。雙掌輕擊,山坡下應聲躍出兩個黑衣漢子,一個捧着大食盒,一個提着兩壇酒。兩漢子身法不俗,轉眼間便登上了山頂。一人打開食盒,將八樣菜餚一一擺在八仙桌上。冬夜奇寒,菜餚卻依舊冒着騰騰白汽。一人拍開酒罈泥封,酒香四溢,令人垂涎yù滴。

    賀震天捧起酒罈,為眾人各斟上一碗酒,笑道:“俗話説:無酒不成歡。月下賞雪,無酒更掃人興致。諸葛先生,鍾大俠,李老弟,請飲下此杯。賀某先乾為敬。”端起酒碗,就待一飲而盡。

    諸葛楨伸手相攔,説道:“且慢!正事尚未了結,牽腸掛肚,一樣掃人興致。等事情談妥,再把酒言歡不遲。賀大俠,咱們開誠佈公,有話講在當面。賀大俠可不要怪我諸葛楨太過唐突。”

    賀震天將酒碗放回桌上,笑道:“諸葛先生直言無妨,賀某洗耳恭聽。”龍在淵自見面起便一直閉口不言。此時也只是笑眯眯看着眾人,一付若無其事之狀。龍在田卻有些沉不住氣,面露不悦之sè。

    諸葛楨道:“敝盟置總堂於鎮江,與淮安府近在咫尺。貴我雙方雖無明確協定,但約定俗成,貴方一直承認敝盟在江北一帶的利益,包括這淮安府。而事實上淮安府也的確處於敝盟的有效控制之下。賀大俠以為然否?”賀震天道:“不錯,賀某不能否認。”諸葛楨道:“可是現在貴莊無端涉足淮安府,對敝盟利益構成威脅,是不是不合於武林道義,有違江湖規矩?”

    賀震天笑道:“恕賀某不敢苟同。本莊來到淮安府,絕沒有與貴盟為敵之意,也絕不會侵犯貴盟的利益。貴盟似乎不可能禁止所有的武林人士進入淮安府。此事貴盟只須睜一眼閉一眼,雙方就可兩不相犯,豈不對你我都有好處。”

    諸葛楨臉sè一沉,説道:“此乃欺人之談!敝盟設在淮安府的堂口被你們挑了,線人讓你們殺了,此時再談什麼兩不相犯,不嫌太遲了嗎?”賀震天堆笑道:“這純屬誤會,手下兄弟擅自胡為,我等事前並不知悉。咱們大可不必為這種小事傷了和氣。冒犯之處,賀某代敝莊向貴盟賠罪。”

    諸葛楨冷笑道:“不敢!賀大俠既然説這是出於誤會,敝盟也不yù深究。何況雙方都吃了點小虧,就算扯平。只要貴莊立刻迴轉河南,不再涉足於江北之事,敝盟感激不盡。自此之後,貴我雙方就算是朋友。賀大俠與兩位龍公子如果有興來江南一遊,敝盟願盡地主之誼,至誠歡迎。”

    賀震天道:“諸葛先生,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嗎?”諸葛楨斷然道:“沒有!”賀震天面有難sè,説道;“諸葛先生條件太苛刻,恕賀某無法應允。商談要雙方的誠意。本莊已經讓了一步,希望貴盟也能做出讓步。否則雙方條件相去甚遠,恐難達成協議。”

    諸葛楨哂笑道:“賀大俠責人勝於責己。事實上敝盟對前事不加追究,已經讓了一步。而貴莊卻固執己見,一定要留在淮安府,何曾做過讓步。敝盟要求貴莊退出江北,於情於理都站得住腳,並非過於苛責。貴莊如果有和解的誠意,不應該百般搪塞,強詞奪理。”

    龍在田越聽越怒,拍案而起,大聲道:“強詞奪理的是你諸葛楨。淮安是天下人的淮安,並非你武林盟一家獨有。卧龍山莊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向你們武林盟知會一聲,已經給足了面子。你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道欺我卧龍山莊無人嗎?”

    諸葛楨冷笑道:“卧龍山莊能人輩出,所以才敢於橫行霸道,不講武林道義。武林盟事事講求一個理字,謙恭自守,不與人爭,不想被認做軟弱可欺。我諸葛楨不成器,缺少容人的雅量,絕不能坐視武林宵小在大江南北胡作非為。”

    龍在田不怒反笑,大叫道:“好!咱們武林中人做事只求一個痛快。嘴巴上講不清道理,便用拳頭來講。強存弱亡,天經地義。諸葛楨,你劃下道吧!”諸葛楨冷冷道:“主隨客便,我諸葛楨忝為地主,一切自然隨諸位的意思。”

    此時氣氛如劍拔弩張。賀震天連忙出來做和事佬,説道:“雙方既然談不攏,也只好憑武力解決。不過無論如何都不要傷了雙方的和氣。貴方有三個人,我方也有三個人。不妨以三場定勝負,勝的留下來,輸的馬上走路。好聚好散,不論勝負結果如何,大家仍然是朋友。”

    卧龍山莊既然有三場定勝負之議,武林盟就絕不能示弱。諸葛楨鍾雲翱點頭答應。天賜暗自盤算。己方這三人以鍾雲翱武功最強,諸葛楨稍遜半分,而他自己可能是最弱的一環。卧龍山莊三人之中,賀震天稍弱,而龍在淵據説武功青出於藍,更在江南八仙之上。鍾雲翱對龍在淵只怕難有勝算。而諸葛楨對龍在田,他對賀震天也無取勝的把握。依此法比試只怕要輸給卧龍山莊。心念疾轉,忽然靈機一動,問道:“賀大俠,不知貴方三人以何人為首?”

    龍氏兄弟與賀震天心中疑惑,不明他自問何意。龍在田道:“賀大叔是長輩,自然以賀大叔為首。”天賜正要套他這句話,説道:“諸葛長老是本盟軍師,咱們三人以他為首。既然是三場定勝負,就請兩位為首者先對上一陣如何?”

    諸葛楨暗暗佩服天賜心思之快,暗道:“此乃孫臏賽馬之策。我鬥賀震天,鍾兄鬥龍在田,勝算較大。雖説李老弟對龍在淵必輸無疑,但只要前兩場拿下來,第三場輸贏無關緊要。”當下振衣而起,抱拳道:“諸葛楨先獻醜了。賀大俠,請不吝賜教。”

    卧龍山莊這三位被天賜言語套住,心中暗罵他狡猾。此時如果説不行,倒顯得自家小氣,貽人笑柄。賀震天面有難sè,轉首望向龍在淵。龍在淵雙眉緊鎖,卻仍微微點頭。看情形龍在淵才是三人之中拿主意的。賀震天離座而起,笑道:“賜教不敢當,還要諸葛先生手下留情。”

    “請!”“請!”兩人躍入場中,各自抱拳為禮,拉開門户。賀震天大過諸葛楨數齡,此時也無須客套。遙遙一掌當胸擊去。兩人相距丈餘,這一掌之用了不足三成功力,自然構不成威脅。但諸葛楨仍面sè凝重,舉掌虛攔。這頭一招雙方相互禮讓,甚有風度。此時雙方並未撕破臉皮,如果一上來就下重手,未免有失大家風範。

    三招虛式過後,兩人逐漸拉近了距離,掌上力道越來越強。賀震天練的是大力金剛掌,掌力雄渾,足以開碑裂石,熔金化鐵。雙掌舞開,數丈方圓之內如同颳起了陣陣狂風。地上積雪被掌力捲起,漫天飛舞。諸葛楨武功走的是yīn柔的路子,威勢上就差遠了。但他步法靈動,避敵鋒芒,以借力打力的法門與賀震天遊鬥。

    兩人惡戰數十招,賀震天的掌力愈發強勁,守禦的圈子越來越大,將諸葛楨遠遠逼開,似乎佔盡上風。但諸葛楨臉上卻現出一絲笑意,身形左穿右插,飄忽不定,引誘對手出招。賀震天額頭見汗,後勁難濟。旁觀的四人都是行家,孰強孰弱早就看得明明白白。鍾雲翱與天賜胸有成竹,龍氏兄弟卻現出焦灼之sè。又惡戰數十招,賀震天掌力漸弱,不得不轉攻為守。諸葛楨乘機反擊,招式頓見凌厲,完全控制了局面。

    龍氏兄弟知道這一陣必輸無疑,不如早些認敗,以免賀震天失手,面子上過不去。兩人相互一使眼sè。龍在田離座而起,高聲叫道:“賀大叔請回!”賀震天苦苦支撐,早已經jīng疲力竭。聞言跳出場外,老臉微紅,喘息不定。抱拳道:“諸葛先生高明,勝老朽多矣。”訕訕退回座上,向龍氏兄弟道:“老朽無能,有損本莊威名,慚愧,慚愧!”

    龍在田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賀大叔不必放在心上。”向鍾雲翱道:“鍾大俠,咱們兩個比劃比劃。”龍在田數rì前與天賜對掌,並不知道天賜已被震傷,還當天賜內力在他之上。而鍾雲翱武功則與他在伯仲之間,勝算要大一些。第一場已經輸了,這一場絕不能有失。而他兄弟龍在淵壓陣,無論對手是誰,獲勝都不成問題。他盤算得很jīng,卻不知正中對手下懷。

    鍾雲翱二話不説,提起一對車**斧,跳入場中。大笑道:“第一場是掌法,這一場咱們換個花樣,兵刃上見高低。”龍在田大聲叫好,從桌邊提起一隻布囊,抽出他那把金背大環刀。順手挽了個刀花,數十斤重的大環刀在他手中輕若無物。大笑道:“龍某仰慕鍾大俠久矣。今rì得與鍾大俠切磋技藝,誠為畢生幸事。”

    第一場勝負已決。第三場還沒有比,但雙方強弱懸殊,龍在淵必勝無疑。這第二場的勝負就十分關鍵。龍在田鍾雲翱面臨強敵,都十分興奮。連聲大笑,藉以鬆弛緊張的心情。此時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絲毫分神,緊張最足壞事。

    鍾雲翱成名數十年,自恃身份,絕不會搶先出招。龍在田深明此理。勝負決於毫髮之間,能搶得一先,對他大為有利。當下倒持大環刀,抱拳道:“龍某有僭了。”合身撲上,鋼刀倏然翻起,勁風虎虎,向鍾雲翱當頭直劈。鍾雲翱大喝一聲,左手斧向上封去。右手斧乘勢進擊,攔腰掃向龍在田。龍在田縱身躍起,讓開斧勢。鋼刀卻不收回,借勢下劈,更增威力。刀斧相撞,火花四濺,巨響震耳。龍在田借力從鍾雲翱頭頂一躍而過。身在半空,不減變招之捷,鋼刀向鍾雲翱後腦削去。鍾雲翱也不回身,反手揮斧,恰恰將此招封開,不差毫釐。這幾招兔起鶻落,一個攻得猛,一個守得嚴。旁觀的四人不禁齊聲叫好。

    這一陣與方才賀震天諸葛楨交手大為不同。龍在田與鍾雲翱皆臂力沉雄,威猛絕倫。大環刀開山斧都有數十斤重,刀來斧往,全是硬接硬架的招數,誰也不甘示弱。龍在田上手搶攻佔得先機,刀法招招快捷記記狠辣,佔了七成的攻勢。鍾雲翱經驗豐富,雖處下風,卻不慌亂,守禦得滴水不漏。他將防禦的圈子逐漸縮小,引誘龍在田近身搶攻。龍在田果然上當。他連番攻擊,痛快淋漓,胸中豪興勃發,鋼刀如狂風暴雨,招招進逼。可是攻的過於兇猛,未免忽視了防守。鍾雲翱終於窺出對手的一絲破綻,搶入刀光之中,近身相搏,招招不離龍在田要害。

    龍在田自知求勝心切,中了對手的誘敵之計。刀長斧短,大環刀不利於近身搏擊,絕不能讓鍾雲翱近身。當下縱身後躍,化解來勢。鍾雲翱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如影隨形,死死纏住。巨斧舞成一團烏光,殺得龍在田節節敗退。

    賀震天見龍在田落在下風,坐立不安,面現焦灼之sè。龍在淵神sè卻異常平靜。他對二哥的武功深具信心,相信他有挽回頹勢之力。龍在田的確不是等閒之輩,雖慌不亂,嚴密防守之中不忘尋隙反擊。數十招過後漸漸扳回劣勢,又成了旗鼓相當的局面。

    轉眼見惡鬥了兩百餘招。這種狂猛的打法最耗內力,兩人已經通身大汗淋漓,頭頂白汽騰騰而起。但手上勁道毫不見緩,反而越來越強。鬥到緊密處只見刀光斧影,難辨兩人的身形。大家提心吊膽在一旁觀戰,心情萬分緊張,手心汗水涔涔。龍在淵神情也不似方才輕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二人鬥得如此兇險,稍一疏忽便有xìng命之憂。

    驀聽得兩聲怒吼,一聲震天巨響,兩人用盡最後的氣力硬拼了一招。石破天驚的一擊之後,刀光斧影頓斂。兩人身形一滯,踉蹌後退。龍在田臉sè蒼白如紙,大環刀支地,身體搖搖yù倒。鍾雲翱汗透重衣,渾身肌肉突突亂跳。一雙巨斧提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

    大家明白,他們早已經jīng疲力竭,再拼鬥下去只會兩敗俱傷。龍在淵道:“諸葛先生,這一場到此為止,就算平手如何?”諸葛楨心中暗喜。前兩場一勝一平,已經是有勝無敗之局。就算第三場輸了,也是平手,對本方大為有利。於是立即應允。大家分別上去將鍾雲翱龍在田攙扶回座中休息,助他們鬆弛筋骨,恢復jīng力,以免疲勞過度,有傷身體。

    安頓妥這兩人,龍在淵離座而起,向天賜一抱拳,傲然道:“李少俠,卧龍山莊兩戰一勝一平,算是輸定了。可龍某還不死心,這第三場要向少俠討教兩招。”他説的雖然客氣,卻難掩輕視之意。龍在田曾向他説過天賜如何如何,他都沒放在心上。這一陣比試他成竹在胸,有十二分的勝算。

    天賜久聞龍在淵之名,心中早存一較高下之念。雖説自忖武功尚遜於龍在田,更不會是龍在淵之敵,但此時決不容他退縮。不能力敵可以智取,龍在淵要勝他也未必容易。心念疾轉,已經有了一條詭計。當下撩袍襟躍入場中,笑道:“李某無名小卒,武功低微,本不配與龍三公子交手。但咱們既然有三場之約,不得不妄自尊大,捨命相陪。還請三公子手下多多容讓。”

    龍在淵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心中更加看他不起。説道:“廢話少説,李少俠請進招吧!本公子先讓你三招。”天賜叫聲好,搶上一步,呼地一拳當胸直擊。去勢兇猛,勁力十足。可是在龍在淵這等絕頂高手看來,這一招何止是平庸之極,簡直一無是處。拳抬得太高,露出了胸腹的空門。拳勢太猛,卻沒有後勁。腳步虛浮,下盤太不穩固。此時如果出手反擊,一招就能將他擺平。只因有言在先,要讓他三招。心中微哂,身子輕輕一側,將這一拳讓開。

    天賜三拳打完,旁觀的鐘雲翱諸葛楨大失所望。他們以前從未見天賜出手,只聽周天豪等人講起他與龍在田鬥掌,擒黑豹戲白熊等,一直當天賜武功不弱。現在看來只怕都是誇大其詞。憑這點武藝想與龍在淵過招,不啻痴人説夢。果然,三招過後,龍在淵開始反擊。看情形似乎只用了三五成功力,天賜就已經無力招架,節節敗退,步法散亂,拳掌無力。反觀龍在淵,臉上掛着輕蔑的笑意,招式揮灑自如,抱着戲耍之心,並不急於求勝。

    鍾雲翱眉頭緊鎖,實在不忍看下去,就想將天賜喚回,認輸了事。諸葛楨心思縝密,卻看出了一點端倪。連連向鍾雲翱遞眼sè,示意他耐心看下去。只見天賜與龍在淵又鬥了十來招,天賜愈發不濟。龍在淵妙招迭出,舞起漫天掌影,逼得天賜無處閃避。龍在淵一掌當胸擊來,天賜只得橫掌硬接。鍾雲翱暗叫不妙。雙方功力相差懸殊,這一掌擊實,天賜不死也要重傷。龍在田卻深知天賜內力之強,見兄弟如此大意,他急叫道:“三弟,當心!”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天賜與龍在淵硬拼了一招,結果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鍾雲翱眼睛瞪的溜圓,驚詫萬分。只見場中兩人一個原地不動,一個被震退丈餘開外。那被震退者不是天賜,而是龍在淵。鍾雲翱大叫道:“好小子,行!”

    諸葛楨低聲笑道:“李老弟深通用兵之道,先示敵以弱而驕之,再乘其不備而取之。可惜,可惜!”鍾雲翱奇道:“有什麼好可惜的?”諸葛楨道:“方才若不是龍老二提醒,龍老三出手時加了幾分功力,這一場咱們就贏下來了。現在龍老三有了提防,再想取勝勢比登天。”

    龍在淵一招失手,惱羞成怒,心中恨極。決意下狠手將天賜放倒,挽回顏面。長嘯一聲,縱身撲上,一掌當胸擊去。掌力破空,發出刺耳的鳴嘯,可見這一掌內力之強。此時天賜也不可能再有所保留,施展渾身解數,奮力抵擋。但是他功力遜於龍在淵不少,硬拼之下,不免相形見絀,在龍在淵兇猛的攻勢下步步後退。一記記重擊雖經雙掌抵抗,依然勢道不竭。掌力及體,護身真氣幾乎被震散。沉重的壓力讓他喘不上氣,更別提出招反擊了。

    鍾雲翱諸葛楨暗自搖頭,就這樣拼鬥下去只怕支持不了幾招。忽見天賜招法一變,不再硬接硬架,換用卸力之法,招式登見靈動。身法快捷,恰似游魚,左右穿插,妙到毫巔。龍在淵掌力雖然強勁,卻傷不到他分毫。這套身法神妙莫測,令鍾雲翱諸葛楨大開眼界,不禁目光為之一亮,齊聲叫好。

    龍在淵連攻數十招,掌上運足了內力,數方圓之內盡為掌風所籠罩,卻始終無法傷及天賜。他上手攻的過於兇猛,此時已經有些後力難濟,自知再這樣下去,不等戰勝對手,他自己先要累垮了。龍在淵無奈只得平息心中怒氣,改變策略。掌上內力漸收,換用以快制快之法,施展獨門身法,與天賜比拼輕身功夫。只見場中一黃一白兩條人影相互追逐閃避,越轉越快,攪成一團,分不清是誰在追逐,誰在閃避。

    按理説不論內力輕功招法,龍在淵都比天賜高明。但天賜這套身法出自醉仙一門,長於以巧勝力,以弱敵強,彌補功力之不足。孫老頭當年曾經憑此與瘋僧狂道等練氣高手一爭短長,jīng妙之處,神鬼難測,名之為神仙實不為過。雖然天賜修練神仙散手還不到家,只憑借六七成的修為,龍在淵居然一時奈何他不得。如此僵持下去,已經是無勝無敗之局,要分出強弱非至千招之外不可。

    正在此時,山腳下一道紅影飛馳而來。四周曠野上都是皚皚白雪,這一點猩紅分外醒目。這人來得好快,轉眼間便躍上了山頂,赫然是一位十**歲的豔麗女子。諸葛楨鍾雲翱神sè一變,同聲問道:“小姐,你為何來此?”

    來人正是武林盟龍首司馬長風的愛女,人稱武林一鳳的司馬大小姐。她面罩寒霜,怒氣衝衝,闖上山頂。對鍾雲翱諸葛楨不加理會,直向場中正在追逐的兩人奔去,叫道:“快住手,別打了!”

    龍在淵眼觀六路,早就看到她到場。一聽她發話,龍在淵立刻住手,臉上有幾分尷尬,搭訕道:“玉雁,你來了。”司馬玉雁雙手叉腰,杏眼一瞪,怒道:“我不能來嗎?哼!你下午同陸先生鬼鬼祟祟,我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你讓陸先生絆住我,原來是為這個。現在你稱心如意了?”

    龍在淵滿臉堆笑,柔聲道:“玉雁,是我不好。我怕你擔心,一直沒敢讓你知道此事。武林盟與卧龍山莊的確因為一些小事鬧得很不愉快,大家正在尋求解決之策。看在賢妹面子上,小兄也不會與武林盟鬧僵。”

    司馬玉雁怒氣稍平,卻依舊不假辭sè,冷冷道:“説的好聽,已經動上手了,你還嫌不夠嗎?你還要如何?你將我置於何地?你……,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越説越委屈,淚水在眼圈裏直打轉。

    龍在淵慌忙上前賠小心,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説道:“玉雁,我的好妹妹,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嗎?你在我心裏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任何東西都珍貴。我對天發誓,如果對賢妹有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讓我橫死在刀劍之下。”司馬玉雁心花怒放,臉上的寒霜彷彿見了chūn陽,消失得無影無蹤。龍在淵察言觀sè,心中竊喜,又道:“看在賢妹面上,小兄一直沒敢對武林盟各位前輩有半點得罪。鍾大俠諸葛大俠苦苦相逼,小兄一忍再忍,只為不傷兩家和氣。動手過招之時也諸多容讓,並未下重手。”

    鍾雲翱諸葛楨曾風聞小姐與龍三公子之間如何如何,一直以為是江湖傳言,不可深信,不想居然真有其事。看她兩人的神情舉止,儼然是一對熱戀的情人。諸葛楨鍾雲翱是她父親的下屬,不好干預小姐的私事。但聽龍在淵的一番説辭,巧言令sè,顛倒黑白,鍾雲翱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龍老三,不要胡説八道。咱們如何逼你了?是你一味胡攪蠻纏,強詞奪理,何曾將武林盟放在眼裏。當着咱們的面謊言欺人,真是豈有此理!”

    司馬玉雁這時才想起還有諸葛楨鍾雲翱在場,俏臉微紅,慌忙上前見禮。説道:“鍾叔叔,諸葛叔叔,侄女代龍公子向你們賠不是了。他年輕不懂事,出言莽撞,你們二位是長輩,不必與他一般見識。”龍在淵也乘機上前賠禮,長揖到地,面sè誠摯,説道:“鍾大俠,諸葛先生,小侄出言無狀,多有得罪。”他口稱小侄,這是隨司馬玉雁叫的。自居晚輩,又透着親近之意。鍾雲翱諸葛楨還真不好説什麼。司馬玉雁心中快慰,説道:“兩位叔叔,龍公子已經賠過禮了,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以後不要再為難卧龍山莊,好嗎?”

    諸葛楨等人心中大為不快,暗道:“是卧龍山莊欺人太甚,咱們何曾為難過他們。”天賜更是不甘心。三場比試本方一勝一平,第三場竭盡全力,已經能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如此下去本方必勝無疑,此時罷手未免太便宜卧龍山莊。他不似諸葛楨鍾雲翱一般瞻前顧後,又不知司馬玉雁的難纏之處,説道:“勝負為分,不能就此罷手。龍三公子,李某還要向你討教。”

    龍在淵尚未答話,司馬玉雁卻已面現不悦之sè,斥責道:“住口!這裏哪有你講話的餘地。你一個小小的黃衣劍士,怎配與龍公子較量。龍公子手下留情,沒有傷你,你就自以為有多了不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還不快快退下。”

    天賜僵在當場,真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暗道:“這位司馬小姐究竟站在哪一方?為什麼不分是非,只管袒護龍在淵?”鍾雲翱諸葛楨也為之皺眉,生怕天賜面子上掛不住。諸葛楨幹咳一聲,説道:“小姐,李老弟也是為了本盟的利益,據理力爭。小姐不能責備他。小姐一定要咱們放手,此事也只好作罷。”

    諸葛楨自有他的想法。今rì這三場勝負之賭不過是表面文章,能贏下來固然很好,以後講話自然理直氣壯。贏不下來也無傷大雅。卧龍山莊即使輸了,也不會甘心退走,必定另生詭計,暗中圖謀。武林盟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卧龍山莊為了此行的目的,必將有一場殊死之爭,這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何況小姐已經參與此事,身份不尷不尬,不能不有所顧忌。此時不了了之,不傷雙方顏面,未始不是一條妙策。説不定今夜小姐突然蒞臨,正是陸鴻儒的有意安排也未可知。

    三場之賭有此結果,對卧龍山莊大為有利。龍氏兄弟與賀震天不免心中暗喜。賀震天笑道:“對此空山雪夜,皎皎明月,原應該談些風雅樂事。打打殺殺未免大煞風景,也辜負了這一桌子好酒好菜。三位請入座,咱們共飲三杯。”

    鍾雲翱心中不快,臉sè冷然,説道:“寒夜酒冷,飲之使人傷身。賀大俠的好意咱們心領,告辭了。”雙方話不投機,留下來只怕還會另生枝節。賀震天順水推舟,説道:“三位既然興致不高,賀某也不敢強留。改rì在太白居備下熱酒,歡迎諸位光臨。希望那時鐘大俠不要藉故推託。”

    諸葛楨暗想:“小姐就這樣與卧龍山莊混在一起,太不象話。應該將她請回家,讓龍首嚴加管教。”向司馬玉雁道:“小姐,你已經有半年之久未返總堂。現在年關將近,應該回家看看了,也免得龍首掛念。”

    司馬玉雁離家rì久,的確十分思念。但驟然讓她與龍在淵分手,心中又有些依依不捨,一時躊躇難決。龍在淵當然不願意放她走,柔聲道:“玉雁,照理説我不應該攔你。可是我只要一rì不見你,便覺牽腸掛肚。半年前小別數rì,我魂牽夢縈,茶飯無思。玉雁,你忍心嗎?”這一席話説的真情流露,感人至深,雙目充滿熱切之意。司馬玉雁自然大為感動,去意立刻煙消雲散。深情地凝視着龍在淵,柔聲道:“龍大哥,我不走了。”

    諸葛楨暗罵龍在淵花言巧語,暗怨司馬玉雁幼稚糊塗。問道:“小姐,你果真不想回去嗎?”司馬玉雁歉然道:“該回去的時候我會回去的。諸葛叔叔返回總堂,請代我問候父親他老人家,就説我年前一定返家。”

    天賜等人暗道:“你居然還沒忘了父親,難得,難得!”諸葛楨道:“小姐孤身在外,比不得在家中事事如意。一切都要當心,切莫做出對不起父親,對不起武林盟之事。”司馬玉雁滿心的不耐煩,赴敷衍道:“諸葛叔叔請放心,侄女已非三尺童子,一切都會自己衡量,不勞諸葛叔叔掛懷。”諸葛楨心中暗歎,説道:“這就好,這就好。”一行三人心情沉重,垂頭喪氣,悻悻然下山去了。

    一路上三人悶悶不樂,沉默不語,直奔回住所。郝大鵬等人提心吊膽等了大半夜,現在見他們安然歸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七嘴八舌,詢問赴約的經過。諸葛楨半真半假講述一遍,自然將見過小姐之事隱過不提。只説三場勝負之爭鬥成平手,事情仍未了結。讓大家繼續加意提防,以免為對手所乘。

    將這一羣屬下都打發走了,三人留在堂上,相對嘆息。天賜道:“司馬小姐太不懂事,太任xìng。武林盟與卧龍山莊之間的爭鬥,她應該有所耳聞。怎能不顧長輩勸告,公然與龍在淵結伴同行,甚至事事袒護。難道情愛之事當真有偌大魔力,比親情公義都要重要嗎?”

    諸葛楨嘆道:“對一個男人而言,情愛之事的確可以看得很輕。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男人要有所作為,必須有朋友相助,也要為朋友分憂,兒女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女人就不同了。她們天生就要依附與男人,自然將感情看得很重。一旦見到知心的男人就要傾心相許,牢牢抓住,尤其是象龍在淵這樣出sè的男人。小姐也是女人,雖然眼高於頂,品貌武功舉世難覓,最終也難以免俗。”

    鍾雲翱一直坐在一旁生悶氣,這時將桌案拍得震天響,叫道:“氣死我也!那龍在淵是個什麼貨sè?貌似忠厚,內藏jiān詐,一派虛情假意。可嘆小姐糊塗頭頂,居然讓這混蛋迷上了。女人家天生外向,就是靠不住。惹得我老鍾火起,嘿嘿!”火起後便如何,他卻沒有説下去。

    諸葛楨驚道:“鍾兄,你可萬萬不要魯莽行事。”鍾雲翱道:“她是龍首的大小姐,我是龍首的下屬,還能把她怎麼樣?諸葛老弟,我有一個笨主意,不知你肯聽不肯聽。”諸葛楨道:“鍾兄請講,咱們斟酌斟酌。”鍾雲翱道:“沒什麼好斟酌的。咱們只要暗中下手,將她擒回總堂,交給龍首處置。以免她任xìng胡為,壞了本盟大事。如果龍首怪罪下來,我老鍾一人承擔就是。”

    諸葛楨連連搖頭,説道:“不妥,不妥!以武力將小姐擒回,龍首也許不會説什麼,但你我不能不有所顧忌。何況小姐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要擒住她談何容易。”鍾雲翱想想也對,頓時大為泄氣。

    天賜插言道:“我看鐘兄此計不失為一策。本盟與卧龍山莊之間早晚有一場生死之爭。小姐沉溺其中,不但妨礙本盟行事,只怕還要害了她自己。咱們不能坐視不理。”諸葛楨道:“咱們的確不能不管,但下手擒人未免太魯莽,有以下犯上之嫌。最好奏明龍首,請他老人家示下。龍首如果有話命小姐返家,她不敢不聽。我這就給龍首寫封信,申明咱們的為難之處。”

    鍾雲翱與天賜都表示贊同。諸葛楨命人送上筆硯,略加思索,伏案疾書,不多時一封書信已經寫就。諸葛楨將書信交到天賜手中,説道:“李老弟,信中所言事宜干係重大,一旦丟失,就會受制於敵。讓別人送我不放心,只有請老弟勞駕一趟。”

    天賜當然義不容辭。而且能去總堂一行,見一見仰慕已久的武聖司馬長風,也是一大快事。當即慨然應允,説道:“諸葛先生儘管放心。信在人在,信亡人亡,絕不會讓它落在卧龍山莊手裏。”

    諸葛楨道:“老弟切莫説這些不吉之言。憑老弟驚退三仙的神勇,龍老三也奈何不得的身法,只要多加小心,提防一些下三流的江湖門道,應該不會有事。夜sè已深,明晨還要起早趕路,老弟去休息吧!”

    天賜將書信收入懷中,回房休息。諸葛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捻髯微笑道:“鍾兄,有關小姐之事,小弟想到了一個妥善的解決之策。”

    鍾雲翱奇道:“我就知道你鬼點子多,快説來聽聽。”諸葛楨道:“這主意就在李老弟身上。”鍾雲翱詫道:“李老弟?這與李老弟有什麼關係?你越説越玄了。”諸葛楨笑道:“不玄,不玄。鍾兄,你看李老弟這個人怎麼樣?與龍在淵相比誰更出sè?”鍾雲翱道:“這還用説,李老弟武功雖然還及不上龍老三,但我看他功夫下得勤,進境神速,超越龍老三指rì可待。他的才學談吐,心智人品,無不出類拔萃,我老鍾十分讚賞。一句話,是個可交的朋友。龍在淵是什麼東西,武功雖高,他的為人與李老弟相比判若雲泥。這一點老弟你心裏清楚,不必我浪費唇舌。並不是因為李老弟是朋友我才稱讚他,就算是對頭我也一樣欽佩他。”

    諸葛楨撫掌笑道:“鍾兄所言極是,小弟也是如此想法。如果小姐也有你我這般識人之明,事情就好辦了。”鍾雲翱若有所悟,問道:“你想為他們兩人做月老?”諸葛楨笑道:“現在言之尚早,言之尚早。”

    鍾雲翱不以為然,搖頭道:“何止言之尚早,簡直是亂點鴛鴦譜。你剛才沒見小姐對李老弟疾言厲sè,何曾將他放在眼裏。你想將他們兩個拉在一起,勢比登天還難。而且咱們還不知道李老弟的意思。他xìng格外和內剛,小姐的無禮他能忍下來,但難保心中不存芥蒂。”

    諸葛楨笑道:“李老弟這邊不用擔心,包在小弟身上。倒是小姐那邊要費些周折。女兒家情竇初開,遇上龍在淵這等花叢老手,被他的花言巧語所騙,難免墮入情網,不可自拔。但小姐不是凡俗女子,如果能返回總堂,由龍首出面向她陳明利害,讓她明白龍老三是個什麼貨sè。為了本盟的利益,為了她一生的幸福,她應該有慧劍斷情絲的勇氣。以後咱們再讓她與李老弟多多相處。鍾兄,如果你是小姐,面對李老弟這般矯矯不羣的人品,能無動於衷嗎?”

    鍾雲翱放聲大笑,説道:“聽你這一説,好象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我老鍾一生不近女sè,不明白女兒家的心事。你問我等於問道於盲,恕我無法回答。”

    諸葛楨啞然失笑,説道:“這我倒忘了。與鍾兄談論男歡女愛,等於是對牛彈琴,小曲唱與聾子聽。”鍾雲翱聽諸葛楨將他比做牛和聾子,難免要吹鬍子瞪眼,反唇相譏。兩人嘻笑怒罵,百無禁忌。這一次口舌之爭,誰勝誰負,誰佔了便宜誰吃了虧,不必細表。

    揚州古稱廣陵,地處大江運河之會,是糧運鹽運的大埠,自古便是繁華之地。城南的瓜州古渡是南北通行的咽喉,因這一帶的沙洲形與瓜似而得名。從前只有一個荒僻的小村,以後商旅雲集,便漸漸繁盛起來。唐時於此築城,有了瓜州鎮之名。南面臨江,東西南三面是城牆,派有重兵駐防。南宋之時,北地淪為夷狄,朝廷偏安於江南,此處就成為江防要地,遂有“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之説。

    天賜rì夜兼程,趕到揚州,當晚便在城中歇腳。第二天一早,寄存了馬匹,匆匆趕往瓜州鎮,打算在此搭船渡江。誰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大霧瀰漫,丈餘外難辨行人,江船被迫全部停航。碼頭上擠滿了等待渡江的商旅,難免“鬼天氣,鳥天氣”罵個不休,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天賜只有耐心地等下去。他知道要等太陽出來,濃霧消散,只怕還要一兩個時辰,這樣枯守實在難熬。沿着碼頭邊有一排賣吃食的小酒店,骯髒破敗,此時卻擠滿了客人。天賜在市井中混跡了半載有餘,早就習慣了下層人的生活,也不會嫌它骯髒。沿着碼頭走下去,終於找到了一家客人較少的小店。靠裏首有一個空座,但同桌已經有了一個矮胖的中年人,桌上擺着四sè小菜一壺酒,正在自斟自飲。

    天賜一陣猶豫。就這樣徑直過去落座原也無可厚非,但他與這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素不相識,打擾了他的酒興,未免於心難安。那中年人猛然抬頭,看見天賜的躊躇之sè,便猜知他的心意。抱拳道:“兄台請坐無妨。出門在外,隨遇而安,沒有那麼多講究。”

    天賜道聲謝,撩袍襟坐到他對面,吩咐店小二取酒上菜。那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搭訕道:“聽老弟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官話説得好,應該是北面來的。”天賜笑道:“兄弟是山東人氏,家在兗州府,小地方。”

    那中年人道:“山東自古多豪傑,兗州府也不是小地方。看老弟這付身量,不愧為山東人。一定也是豪傑之士,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天賜笑道:“兄台過譽。兄弟讀書不成,復又學劍。學劍不成,浪跡江湖,四海為家。豈敢自稱豪傑之士。聽兄台的口音也不是南人,請問府上是……?”那中年人道:“兄弟是南陽府人氏,套用老弟的一句話,小地方。”

    中年人風趣健談,天賜不禁為之莞爾。説道:“南陽府才是自古多豪傑,當年出了個高卧隆中的諸葛孔明,未出家門已定天下三分之勢。兄台與他是同鄉,足可引以為豪。”那中年人笑道:“老弟這就外行了。諸葛孔明是地地道道的山東人,祖籍在琅琊郡陽都縣,就是現在的沂州府,與兗州府近在咫尺,自豪的應該是老弟你。”

    兩人一番談笑,將距離拉近了不少。待店小二送上酒菜,那中年人擎杯在手,説道:“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我與老弟雖是初識,卻一見如故。今rì有幸同桌共飲,也算是有緣。來!為你我的緣分乾一杯。”兩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中年人問道:“老弟也是等船過江嗎?”天賜道:“不錯,過江到鎮江府一遊。”那中年人道:“鎮江府是個好地方。自古便是江南重鎮,三國時稱京口,吳主孫權曾駐蹕於此。晉時為延陵,宋時為潤州,也是江運漕運的大埠,南北咽喉之地。祝穆《方輿紀要》説它內控江湖,北拒淮泗,山川形勝,自昔用武之地。江藻《鎮江府月觀記》稱之為千山所環,中橫巨浸,形勝之雄,控制南北。此地因山為壘,緣江為境,地勢險要,兵家必爭。”中年人談興大發,滔滔不絕。他博聞強記,對地輿風物食貨乃至歷代典故朝政得失所知甚博,見解獨到,令天賜大為欽佩。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中年人雖然其貌不揚,卻才華橫溢,絕非凡俗之輩。天賜讀了十幾年書,但所學多為詩詞歌賦,八股文章,於治世實學上未免差了些。與這位中年人對坐一談,天賜深感汗顏。

    欽佩之餘天賜便向他請教。中年人有問必答,不加思索,解説之透徹,令天賜大為歎服。天賜一時憐才心切,顧不得是否唐突,説道:“兄台以此經天緯地之才,屈身於市井之間,豈不辜負了有用之身。大丈夫生於世間,當捐軀以赴國難。值此多事之秋,正是施展抱負之機。兄台何不投效朝廷,為國盡忠,為民謀福。憑兄台才學,轟轟烈烈建一番大事業,博得個青史留名,豈不壯哉!”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説道:“古人云:扁鵲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國。老弟之意我不敢苟同。”

    微子事是商紂王的庶兄,箕子是紂王的叔父,都曾數諫於紂王。紂王不聽,遂一個出走一個被囚。中年人如此説自是將當今天子比做紂王,斷言國家將亡。天賜不免暗暗吃驚,説道:“兄台此言差矣。如果天下太平,平庸之材便足以守成,何須兄台?正因生逢亂世,才須兄台這等蓋世奇才,救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即倒。漢末之亂,皇室氣數將盡。但諸葛孔明感於劉玄德三顧之誠,出山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又何曾想到過成與不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何等的氣魄!我觀兄台才華不下於諸葛,當不令古人專美於前。”

    中年人搖頭道:“非也,非也!天命所歸,豈是人力所能挽回。逆天而行,智者所不為也。人各有志,老弟不可相強。”

    天賜黯然嘆息,卻仍然不死心。説道:“你我交談許久,還沒請教兄台尊姓大名,失禮之極。”那中年人笑道:“不才姓陸名鴻儒。承蒙老弟辱及,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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