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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

    盜徒們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皮肉的的傷,連那些還在地上打滾的,也發一聲喊,連爬帶滾,紛紛奪命奔逃;鏢行和藥行的夥計,如見鬼魅遠遠避開,縮到牆邊,連那個老鏢師也嚇得呆了。

    那老者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叫道:“你就是專與天下英雄作對的毒手瘋丐?”那麻瘋道:“哈哈,不錯,夠資格與我作對的英雄可不多,你們的五行拳呀,神彈子呀,還不趕快施展?”那老者叫道:“霞兒,快走!”反身一躍,拾起一柄鏢行夥計所用的長刀,沒頭沒腦的便向那麻瘋急斫。他本來以五行拳著名,用刀實非所長,只因瞧見了大麻瘋長滿疙瘩的雙臂,心中發毛,不敢與他肌膚相接。他雖然不長於刀法,這幾刀也劈得虎虎風生。那麻瘋雙目一睜,哈哈笑道:“你不敢與我碰手碰腳?我偏要叫你嚐嚐我身上的膿血!”他將鐵枴交給左手,舍而不用,單手風車般地疾轉,直在刀光之中迫近老者身前。

    那中年婦人喝道:“霞兒,快走!”彈弓一曳,連發三彈,一取那瘋丐面上的“眉尖穴”,一取胸前的“靈府穴”,一取下身的“會陰穴”,這三彈連發,曾打敗過不少名家高手,歷害無比。那瘋丐叫聲:“楊家神彈,果然名不虛傳!”霍的一個“鳳點頭”,閃開了奔上盤的彈子,雙指一嵌,接了奔中盤的彈子,鐵枴一拔,將奔下盤的那顆也反擊得無影無蹤。墓地一聲怪叫,張口一咬,咬着那長柄彎刀垂下的刀環,那老者一生走南闖北,不知會過多少高人,卻從未見過這個怪招,虎口一麻。長刀竟給他咬去。那瘋丐嘻嘻怪笑,手臂一橫,伸掌就抹那老者的口面。老者大吼一聲,兜胸就是一拳,臨急之時,使出了五行拳的殺手,那瘋丐一聲怪叫,騰的倒躍三步,枴杖往地上一點、鬼臉一般,又到了老者身前,嘻嘻笑道:“我不信你能擋我三招!”那者者這拳少説也有七八百斤氣力,兜心一拳,竟打他不倒,這真是從所未有之事,心中又驚又急,驀見那瘋丐又舉起手臂,伸掌來抹,待要躍開,卻給他的鐵枴一把勾住了頸項。

    那少女疾發彈子,她的“隔衣打穴”功夫,還未練得純熟,用的是“滿天花雨”的手法,一發就是一大把。那瘋丐鐵枴一勾,先把那老者絆倒,嘻嘻笑道:“待下再叫你嚐嚐滋味!”鐵枴盤空一舞,少女的彈子都給他的杖風震得化為粉屑。另匡瘋丐叫道:“好,先請你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嚐嚐我身上的美味!”鐵枴點地,凌空飛出,少女駭極大呼,一足跌倒地上。那婦人急發彈子,連打瘋丐身上七處大穴,雖明知傷他不得,但救女情殷,只盼能將那瘋丐暫迫開,不叫他沾污了女兒。那瘋丐竟然理也不理,彎腰伸臂,就要抱這個暈倒地上的小姑娘。

    忽聽得嗚鳴兩聲,只見暗赤色的光華閃了兩閃;那瘋丐一聲怪叫,躍起丈高,幾乎碰到屋頂,鐵枴一揮,凌空下擊,那婦人大為驚駭,將彈弓擲於地下,取出柳葉雙刀,連忙招架,那瘋丐勢如猛虎,左右一掃,當中一擊,不過三招,就將那婦人的柳葉雙刀全都擊飛,忽地張口一吐,叫道:“混小子,你也來了!”

    那婦人嚇得魂不附體,張眼一瞧,只見寒光刺目,劍氣如虹,一個白衣少年正在與那瘋丐惡戰,中年婦人一躍而起,叫道:“游龍劍!”

    這白衣少年正是唐經天,他在那兩母女最危急的時候,用汲巧妙的手法,發出兩支天山神芒,雜在彈子之中打出,那瘋弓閉了全身的穴道,他又不知天山神芒的歷害,以為閉了穴道,從被打中也是無妨,那知這兩支神芒配上唐經天的內空勁力,竟皮了他閉穴的功夫,神芒鑽頭,直攻心肺,那瘋丐受了重傷。唐經天一發神芒,立刻出手,那瘋丐兜頭一吐,唐經天疾刁閃開,拔出游龍劍,豈知就在這瞬息之間,只聽得兩聲,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叮了兩口一樣,並不疼痛,但卻癢之極。唐經天大怒,喝道:“你這廝簡直是一條逢人便齧的毒蛇!”那瘋丐合哈笑道:“你説得一點不錯,你就是今晚第一個給毒蛇咬着的人。”唐經天連劍如風,刷刷刷,霎眼之間,連發三劍,瘋丐那雙手拿着鐵枴,兩邊一扯,忽地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原來那鐵枴中空,竟是一個奇特的劍鞘。

    唐經天的游龍劍何等歷害,鏗鏘一聲,斫在那瘋的鐵劍上,登時濺起一溜火光,將那柄鐵劍所了一道口子,那麻瘋“噫”了一聲,揮劍斜劈,唐經天的寶劍削鐵如泥,斫它不斷,也自大出意外。只見那麻瘋劍招完全不依常軌,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每一招都有極深奧的變化,一連擋了他追風劍法的十八招進手招式,絲毫不露破綻,這麻瘋的內力也大得出奇,以唐經天所修的純淨內功,竟然佔不到半點便宜。

    那中年婦人救醒女兒,那老者亦己跳起,三人同時大呼,幫唐經天鬥這惡丐。這惡丐右手揮舞鐵劍,敵住唐經天的游龍寶劍,左手揮舞“劍鞘”敵住那父女三人的兵器,右手守多於攻,左手卻是攻多於守,唐經天使出追風劍法的精妙招式,霎眼之間,鬥了二三十招,那瘋丐頭上冒出騰騰熱氣,汗流滿面,唐經天知道神芒已循着穴道攻他心肺,手底更不放鬆,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那瘋丐雙眼一睜,目光如電,掃了一下,驀然喝道:“渾小子,你動了真氣,還要命麼?”唐經天咬牙一劍,那瘋丐舉劍一擋,在火星蓬飛中忽然一個筋頭,翻出門外,唐經天舉步欲追,忽覺遍體有如針刺,一股腥氣似從心肺之間泛出,直衝喉頭,陡然間,但覺金星亂冒,眼前一片黑漆,跌倒地上。

    唐經天急急運氣鎮護心神,只聽得滿屋子的腳步聲,譁叫聲,道謝聲,那老者道:“老鏢頭且休言謝,請來幫眼看看這位朋友受的到底是什麼傷?”唐經天口不能言,心頭也漸覺麻木,迷糊中似聽得周圍紛紛議論的聲音:“咦,這是什麼暗器?”“不可亂用解藥,用得不對,反而會加重傷勢。”“咦,怎麼好像蛇咬的傷口?”“看,這臉上的黑氣,真像是被毒蛇咬的!”“誰帶有金針,刺一點毒血看看。”“不必看啦,這暗器準是用毒蛇的口涎煉的。”這時間唐經天只覺腦袋好象有一塊鉛似的,越來越沉重,身上好象有無數小蛇遊動,亂齧亂咬,唐經天想叫他們取出他囊中的用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只是舌頭亦已麻木,旁邊的人只聽得他發出“啊呀”的模糊聲音,越發手忙腳亂。再過片刻,唐經天隱隱聽見有人説道:“且看這個藥能不能用?”眼睛一黑,立刻失了知覺。

    到唐經天有了知覺之時,已是七日之後。唐經天可不知道過了這麼長的日子,只覺得似從一場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依稀記得前事,張眼一瞧,但見紅日當窗,窗外花枝顫動,房中縷縷幽香,很是舒服,耳邊聽得柔聲説道:“謝天謝地,醒過來啦!”只見那兩母女坐在牀前,含笑地看着自己,那柄游龍寶劍,懸在牀頭。

    唐經天道:“我怎麼會在這兒?這是什麼地方?”那中年婦人道:“霞兒,端一碗蔘湯來。”柔聲説道:“你中了那瘋丐的喂毒暗器,已躺了七天啦。這凡是我們的家。”唐經天閉目一想,想起那瘋丐的怪狀,打了一個寒戰,道,“多謝你啦。”那婦人道:“我們才該謝你。”少女端了蔘湯進來,唐經天呷了兩口,神智更見清醒,那婦人道:“霞兒,把唐哥哥換下的衣服拿出去,那兩件新衣裳你縫了沒有?”少女答道:“早縫好啦。”唐經天聞到衣衫上的一股腥臭之味,又見這兩母女雙眼發紅,想是熬了幾個夜晚,守護自己,心中大是過意不去,道:“活命之恩,終身不忘!”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媽,他爹當年是不是也這樣文縐縐的?”那婦人笑道:“這暗器的毒真是人間少見,説來還是你自己醫好的,多謝我們做什麼?”唐經天道:“怎麼?”那婦人笑道:“幸好我認得你這把游龍寶劍,又知道碧靈丹的用法,要不然我也束手無策。”

    那婦人笑了一笑,往下説道:“先是那藥商看出這是蛇毒,送了你兩丸專解蛇毒的藥丸,那藥商原來是專賣北京最著名的眾家藥材的,他感謝我們打退強盜,不惜以最珍貴的靈藥相贈,但也只是能暫時阻遏毒氣不至發作,我們僱了一乘竹轎,將你抬回家中,替你推摩擠血,都沒有用。我忽然想起,你既是這柄游龍劍的主人,囊中一定有天山的靈藥碧靈丹,我用雪水將靈丹開了,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呀,那瘋丐的暗器,奇毒真是世間罕有,以大山雪蓮這樣善解各種無名腫毒的靈藥,也得花七大工夫!”

    唐經天神智清醒,想起那晚之事,又聽她現在的説話,不由得問道:“你認得我爹爹嗎?”那婦人微微一笑,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紅暈,就像那晚她初見唐經大之時,一模一樣,輕掠雲鬢,低聲説道:“何止認得,我們是青梅竹馬之交呢!你爹沒有和你提過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名字嗎?我就是鐵掌神彈的女兒。”唐經天叫道:“呵,原來你就是楊柳青,嗯,楊伯母。我媽常説起你。”那婦人柳眉一揚,道:“你媽好?”唐經天道:“好。我媽説二十多年前,他們都曾受過你父親的大恩,我爹曾在你爹門下習技五年,説來你該是我的師叔。”那婦人想起二十餘年前的情事,笑道:“你爹爹好?”唐經天道:“好。我爹在天山之時還供奉有楊師祖的靈位呢!”那婦人這才真正開顏一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到天山探望你的父母的,想不到在這兒遇見了你。這也真是緣法。”

    原來這婦人名喚楊柳青,曾經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後來解除了婚約,才改嫁五行拳名家鄒錫九的。女子最難忘初戀情人,楊柳青生了女兒,心中還不時會憶起往事,與唐曉瀾多年不見,難免懸念。鄒錫九也知道妻子情意,深知她與自己已是一對恩愛夫妻,對唐曉瀾的憶念絕非舊日之情,而且他也想見唐曉瀾一面,因此陪着妻子遠來。他們本來是在山東楊仲英的舊家居住,三年之前,為了一樁事情,才搬到四川來的。

    唐經天中毒大深,醒後數天,才能扶壁試行,看來非療養一月半月,難以恢復。因此只好在鄒家住下來。鄒家三父女對他愛護備至,尤其是楊柳青,簡直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百般呵護。楊柳青的女兒鄒絳霞天真活潑,有如依人小鳥,時常請唐經天指教武功精義,唐經夭初初傷愈,她就扶他在庭院裏散步,唐經天心無邪念,也並不以為意。

    過了十天,唐經夭除了體力尚差之外,毒氣已經去盡,人亦漸漸復原,這一晚和鄒絳霞在屋外散步,屋外花影扶疏,月光如水,這時已是春盡夏來,茉莉花開得正香,晚風吹來,中人慾醉。

    鄒絳霞笑語盈盈,不知怎的提起天山,鄒絳霞問道:“天山之上好不好玩?”唐經天道:“住慣了不覺怎樣,若沒有到過的人,樣樣都會覺得新奇,那裏終年積雪,冰河交錯,從山頂望下,就像千百道銀色的長龍一樣。”鄒絳霞問道:“呵,那豈不成了神話中仙女所居的琉璃世界了?”唐經天道:“我還見過冰宮呢!”驟然想起冰川天女,不覺黯然。鄒終霞道:“在天山上嗎?”唐經天道:“不,不在天山。”鄒絳霞忽然發現唐經天似是有點鬱郁不歡,忙問道:“提起天山,你定想家了?待你傷好之後,我們都陪你去。”唐經天道:”不,我還要到川西一趟。”鄒絳霞道:“在天山上,寂不寂寞?”唐經天道:“我們有幾家人家,時常來往,也不算寂寞。我姨媽也在天山,她最歡喜頑皮的女孩子。”鄒絳霞道:”嗯,我聽媽媽説過,她説你媽姐妹倆非常相像,好玩得很。”唐經天笑道:“她們本是一對孿生姐妹,有時候連我也分辨不出來。”鄒絳霞笑道:“你的表兄弟象你麼?”唐經大道:“不象。”忽地笑道:“我的表妹倒有點像你。”鄒絳霞道:“你的表妹美麼?”唐經天道:“很美,像你一樣。”鄒絳霞道:“你説慌,她一定美得多!”忽地笑道:“我媽説你神情舉止,都像你父親少時一樣,那麼你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了?”

    此話突如其來,唐經天一怔道:“什麼?”鄒絳霞道,“你爹以前在我外祖家曾寫過一首詞,那張詞箋,我媽還收着,我瞧着好玩,帶在身邊,想請你解給我聽,我不大懂,但讀起來也覺得寫詞的人,一定多情得很。”鄒絳霞女孩兒家,口沒遮攔,唐經大聽她談論自己的父親,卻有點不好意思,但心中好奇,便道:“你帶在身邊麼?拿來給我瞧瞧。”

    那張詞箋已有點殘破了,但每一個字都還完整,填的詞牌是百字令,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

    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

    長嘯穿雲,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

    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據!

    雲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懼重簾阻;

    露白蓖蒼腸斷句,卻情何人傳語?

    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大涯路!

    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這首詞本來是唐曉瀾當年思憶呂四娘而寫的,楊柳青一知半解,卻誤會成是為她寫的,保留至今。鄒絳霞道:“你媽媽真好福氣,你爹爹把她當成仙女呢!你媽那時候為什麼將他冷淡?”她把詞中的“素娥青女”當成是唐經天現在的母親,唐經天卻是心中奇怪。

    唐經天反覆吟哦,細味詞中之意,乃是懷念遠人,而又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幽怨,唐經天心道:“那時父親正住在揚家,這首詞自然不是寫給楊柳青的了。”他也不知此詞來歷,只道是父親當年寫給母親的詞箋,暗自笑道:“我只見爹爹和媽媽相敬如賓,原來當年也曾鬧過一場彆扭。”鄒絳霞微微笑道:一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你也是個多情種子的了,可惜你的小表妹不在身邊呵!”

    這首詞纏綿徘惻,如怨如慕,唐經天反覆吟哦,想起冰川天女,不覺痴了。見鄒絳霞笑語盈盈,一副無邪的天真少女神態,心中暗自笑道:“你哪裏知道,我的小表妹不過像如今之你,當年你母親一樣,而我也和我父親一樣,心中懷念的實是另有其人。”

    鄒絳霞見唐經天忽而沉思,忽而微笑,既似意惱,又似神傷,只道是自己説錯了話,撩起他的情緒,心中暗暗後悔。忽聽得唐經天輕輕咳了一聲,茉莉花下,她的母親走了出來,鄒絳霞瞑道:“媽,你為什麼偷聽我們説話?”楊柳青笑道:“你們説了什麼話來了?連媽也聽不得。”她倆母女有如姐妹,説慣笑話:唐經天卻是有點尷尬,問道:“伯母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來?”楊柳青看了他們一眼,道:“是呵,是很晚了。”

    唐經天面上一紅,只聽得楊柳青緩緩説道:“經天,你現在尚未恢復,霞兒你陪唐哥哥玩,可不要離開家門太遠。”鄒絳霞見母親這回説話,不似取笑,問道:“這是為何?”楊柳青道:“經天,你還記得那瘋丐嗎?”鄒繹霞打了個寒戰,搶着説道:“這醜八怪,死麻瘋,燒變了灰我也記得。”唐經天笑道:“其實他也不算醜怪,不是有意的嚇人的時候,看來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話説出後,心中忽然一動,暗暗詫異。

    唐經天曾聽父母談過他們當年在海島上大戰毒龍尊者之事,毒龍尊者曾經是個大麻瘋,後來逃到海島中自己療好,因而憎恨世人。唐經天曾讀過一些醫書,心中想道:“像他那樣滿身疙瘩,麻瘋病該是染得很重的了,何以眉毛並不脱落?莫非他也是和毒龍尊者一流人物?”又想道:“若然如此,那他的病也該早已治好。毒龍尊者當年逃到海外,練了幾十年才練到上乘武功。他這樣年青,患了麻瘋,自然無人肯教,他又怎麼練到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葉忽然想起莫非他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但這是絕不可能之事。他的母親曾經談及,當呂四娘將毒龍尊者收服之後,毒龍尊者回到中原,不到三年就死了。那時這瘋丐最多不過是三兩歲,説話還未説得清楚的娃娃。

    唐經天本是個心思靈敏的人,病癒之後,神智清明,細想那瘋丐的音容舉動,只覺有不少可疑之處,問楊柳青道:“伯母,你提起這個瘋丐,莫非他又在附近出現?”楊柳青道:“不錯,鄰縣一個武師前來報訊,説是他們那兒發現這麼樣一個怪人,專與武林好手作對,聽説唐老太婆也給他打了,他們前來報訊的師父還想邀請霞兒的爹去助拳呢,他卻不知我們早與那瘋丐會過了。”唐經天一想,自己尚未復原,若然那瘋丐一來,的確無人是他對手。鄒絳霞問道:“是那個曾教我打過暗器的唐老太婆麼?”楊柳青道:“不錯。”笑對唐經天道:“二十多年前,她的大夫被你的姨母所殺,那時她曾幾次向我們尋仇,後來得人化解,如今與我們反而成為了好友了。”她們所談的“唐老太婆”就是唐賽花,算起輩份來亦即龍靈矯的師姐。唐經天心中一動,他本來要去尋訪唐家的人的,卻原來就在鄰縣。

    鄒絳霞罵道:“該死的大麻瘋,真是像亂咬人的瘋狗一般。”唐經天道:“伯母可知道他的來歷麼?”楊柳青道:“聽你鄒伯伯説,這瘋丐是最近兩年才出現的,他從中原到西北,專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羞辱一番,便揚長而去,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唐經天沉吟不語,心中反覆思量,不得其解。忽聽得楊柳青道:“居然有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肯與這大麻瘋一道。”唐經天吃了一驚道:“什麼。”楊柳青道:“有人見他們三人一道。還有説有笑呢。聽説那兩個女的也曾進入唐家,詳細情形可就不知道了。”唐經天大為奇怪,心中想道:“難道這兩個女子竟是冰川天女與她的侍女幽萍?”想冰川天女何等高傲,等閒之人都不放在她眼內,她肯與那麻瘋一道?此事説來實是過於怪誕,難以入信。但除了她們二人,又還有誰稱得上“美若天仙”?

    他沒想到,這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當真就是冰川天女和她的侍女幽萍。她們到了但吉爾,得見白教法王,問明瞭人川的道路,方向是走對了,可是卻走了幾次岔路,進入雀兒山時,反落在唐經天之後,這天她們也到了雀兒山的險峻之處,幽萍忽然低聲驚呼,躍後數步,冰川天女一看,只見岩石之下,卧着一個乞丐,擋着去路。這乞丐衣裳破爛,露出兩條手臂,臂上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還有幾處瘡口,現出暗紫色的皮肉。面上一片紅雲,略帶浮腫,形象十分難看,冰川天女不識麻瘋,見了這乞丐奄奄一息的樣子,起了憐憫之心,略一思量,對幽萍道:“救人一命,勝造六級浮屠,你把他扶起來,待我看看。”幽萍想不到主人竟有如此吩咐,大感為難。

    冰川天女道:“此地人跡罕到,我們不救他尚有誰救他?幽萍,你快去將他扶起。”冰川天女未經世故,一片好心,卻未想到,既然此地人跡罕到,這乞丐就定非常人。幽萍無奈,上前兩步,瞧了那乞丐一眼,道:“我看他只怕不能活了。”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幽萍折了一技樹枝,輕輕一撩,道:“你看他僵卧如死,已經不能動了。”話未説完,那乞丐忽然打了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坐了起來,張開兩雙呆滯的眼睛,木然地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呻吟説道,“我快死了啦,你們還欺負我嗎?”冰川天女聽他説話,聲音雖然微弱,卻無氣敗神衰之象,於是對那乞丐微微笑道:“你一定是餓了多天了,先吃點東西。”將一雙熟羊腿遞到他的手中,那麻瘋漠然無動於中,既無感激,更無道謝,將羊腿拿了過來,片刻之間,嚼得乾乾淨淨。冰川天女道:“你怎麼長了滿身毒瘡呵?”那乞丐把眼一睜,道:“我生來就是如此,你怕看就走遠些。”冰川天女道:“我不是討厭你,我是想給你醫治。”那乞丐道:“你給我醫治?”眼睛眨了一下,隨即又毫無表情。

    冰宮中有的是各種靈藥,冰川天女隨身亦攜有多種,只道他患的是一般毒瘡,便拿出一瓶專解無名腫毒的藥粉,遞給他道:“你將這藥敷上,看看如何?”那乞丐敷了手面之後,打開赤膊,背上有一個個墳起的結節,道:“我敷不到。”冰川天女道:“幽萍,你給他敷。”幽萍不敢不允,折了一支樹枝,裹以白布,在山澗中一浸,酸上藥粉,替他搽了背脊。那乞丐道:“這藥涼浸浸的,果然不錯,但我這瘡以前也曾醫過,百藥無效,你的藥未帥能將我醫好。”冰川天女道:“再過兩天,若這藥無效,就再試第二種。”幽萍急道:“我們還要趕路呵!”那乞丐盯了幽萍一眼,道:“好極啦,我正愁找不到食物,同你們走,既有藥醫,又不愁沒吃的。”冰川天女本未想到與他同走,但話一説出,那乞丐立即纏上,冰川天女稍一躊躇,道:“好,救人救徹,那你就跟着走吧,你能走嗎?”那乞丐道:“我一吃飽,走山路那是毫不費力。”拾起枴杖,就跟在冰川天女後面。

    冰川天女同他走了兩天,到了雀兒山的南面,遠遠望去已可見到山下的人家。這兩天來,那乞丐都是一聲不響,冰川天女打到野獸,烤熟了給他吃,他亦照樣大嚼,並無道謝,藥敷了兩大,他身上的紅腫稍退,尚未知效果如何。幽萍心道:“過了雀兒山,就是人煙稠密之地,帶着這樣一個乞丐同走,豈不教人笑話?”正想和冰川天女説,那乞丐忽然坐了下來,對冰川天女道:“你不怕我嗎?”冰川天女奇道:“我為什麼怕你?”

    那乞丐喃喃自語道:“世上誰都怕我,就只有你不怕我。”幽萍嗤嗤一笑,道:“你有什麼本領別人要怕你?”那乞丐道:“不錯,你説得對,別人不是怕我,是討厭我!”冰川天女瞪了幽萍一眼,那乞丐又道:“你為什麼救我?你不討厭我的毒瘡嗎,”

    冰川天女道:“我母親一生崇信佛法,她對我説過佛祖的故事,佛祖曾割肉喂鷹,捨身救虎,又説‘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救人,佛祖寧願如此,我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母親的話卻沒有忘記。”那患麻瘋病的乞丐雙眼一睜,似愠似怒,卻忽地冷冷一笑,道,“原來你之救我,竟是當成下地獄救人一樣,那我豈不成了地獄中的惡鬼了?”冰川天女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嗯……”心中感覺這乞丐無可理喻,本想解釋卻又忍着。

    那乞丐又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道:“你身佩寶劍,想必是個大有本領之人了?你的寶劍可以借我一看麼?”幽萍又外嗤一笑,道:“我們的公主本意是要救你,她的寶劍若然借給你看,那就反而害了你了。”那乞丐道:“怎麼?”幽萍道:“她的寶劍不是常人所能看的,看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場。”那乞丐道:“這樣厲害?”言下之意,大不相信,忽又拍掌笑道:“那更妙了,我既怕野獸吃我,又怕別人害我。你們既有這樣大的本事,又有這樣歷害的寶劍,那我跟着你們,就什麼也不用怕了。”幽萍眉頭一皺,道:“誰要你跟?”那乞丐道:“救人救徹底,你們剛才説得如此好聽,現在又不理我了嗎?”幽萍心道:“那都是小公主惹的麻煩,我幾時説過救你?”冰川天女心中一動,道:“你既然願意跟我們走,就一同走吧。”這乞丐居然能看出她的寶劍,冰川大女也不禁暗暗心疑了。

    幽萍無奈,只好讓那個乞丐跟着她們,走了半天,眼前一亮,只見一條瀑布像一張珍珠簾於從山上倒掛下來,那乞丐道:“我走不過去啦,你揹我過去。”幽萍大怒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不知自量,你就是我的父親我也不能揹你。”那乞丐道:“那還説什麼入地獄救人?上有瀑布,下有山澗,你們跳得過去,我可不能。”索性在山澗邊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幽萍哭笑不得,怒道:“小公主不要再理他啦!”冰川天女道:“且慢。”正想説話,忽聽得一聲怪笑,聲震山谷,半山亂石堆中忽然跳出兩人,為首的正是赤神子。

    赤神子晃動鮮紅如血的手掌,哈哈笑道:“小妖女,咱們又碰上啦,唐經天那臭小子今日可不能再庇護你了!”縱身一躍,立即跳到冰川天女跟前,雙掌一錯,連環拍出。後面那人也跟着一躍而下,衝着幽萍就是一拳,幽萍飛身閃避,但那人拳勢來得猛極,幽萍剛一閃身,拳風已到背後。

    這人乃是赤神於邀來的助手,名叫谷石君,是雀兒山的野人,練就一身金鐘罩功夫,刀槍不入,他一身之力可以擊斃猛虎,赤神子在慕士塔格山的絕峯之上,吃了馮琳的大虧之後,心中不忿,仍想與唐經大為難,所以邀了他來,準備對付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今日在此撞上,見唐經天不在,赤神子更是氣焰高漲。

    谷石君一拳直擊,幽萍閃身一躍,谷石君手臂一彎,斗大的拳頭橫勾了過來,看這拳勢幽萍萬萬躲閃不了,冰川天女正在抵禦赤神子的急襲,無暇回顧,見此情狀,叫了一聲:”不好!”忽見谷石君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大聲罵道:“你找死麼?”原來是那個乞丐,不知怎的,忽然在地下一滾,恰恰滾到了谷石君與幽萍之間,就像一塊石頭一樣,谷石君幾乎給他絆跌。

    谷石君大怒,提起右足,一腳端下,那乞丐“哎喲”一聲,抱頭一滾,谷石君這一腳快捷異常,竟然沒有將他瑞着,不覺怔了一怔,陡見眼前寒光連閃,憐意沁人,冰川天女連發三枚冰魄神彈,都打中了谷石君的穴道。

    谷石君一身銅皮鐵骨,被尋常的暗器打中穴道自是無妨,但那冰魄神彈挾着奇寒之氣,從毛孔之中鑽入,谷石君也不繁打了一個寒戰,冰川天女趁此時機,冰劍一展,已將幽萍護住。

    只見那乞丐滾到數丈之外,頭枕一塊大石,眼睛半開半閉,懶洋洋地看着眼前這一場兇惡的殺,赤神子喝道:“哪一條線上的朋友,識相點兒。”那乞丐伸了一個懶腰,叫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妙!不妙!”突然又是一滾,赤神子身形方起,他又已滾到三丈開外,枕着另一塊石頭,仍然是懶洋洋地眯着眼睛,裝出一副沒事人的閒觀神氣。赤神子這飛身一撲,本想將那乞丐一掌擊斃,一擊不中,也不禁心中凜然。正想追蹤,再施殺手,卻聽得谷石君大叫一聲,原來他又中了冰川天女一劍。

    谷石君的硬功夫已到了登峯造極的地步,但冰川天女的寶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寶物,她不用損傷敵人的皮肉,只那股奇寒之氣,已令人禁受不住。谷石君的內功來到火候,被她在瞬息之間,連刺三劍,體內的血液,都幾乎冷得凝結,禁不住哇哇大叫。

    赤神子當初邀谷石君相助,原是想用來對付唐經天,不想唐經天不在,他那一身金鐘罩的功夫,卻恰恰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冰劍剋制,展不出來。赤神子顧不得那個乞丐,急急迴轉身來,先解谷石君之困,只見他呼呼呼連發三掌,熱風四播,冷氣全消,谷石君身上暖和,精神一振,又再揮拳急上,助友強攻。

    冰川天女劍走輕靈,劍鋒指處,寒光四射,赤神子運掌成風,每發一掌,亦是熱浪襲人。此往彼來,冷熱交戰,劍掌爭雄,論功力是赤神子深厚淪劍法是冰川天女神奇。各有擅長,相差無幾,但谷石君那一身橫練的功夫,卻遠非幽萍所能抵敵,戰了半個時辰,冰川天女還沒有什麼,幽萍卻已嬌喘吁吁,險象四露,赤神子一陣強攻,陡的大喝一聲,一個“雪花蓋頂”,拍向冰川天女腦門。冰川天女迫得挪動腳步,回劍橫削,就在這一剎那,她與幽萍之間,已是露出空隙,赤神子左臂一抖,陡的暴長几寸,向幽萍摟頭抓下。

    幽萍嚇得呆了,忽覺小腿冰涼,有人在地下將她的小腿一抱,幽萍一個倒栽葱向後直跌,被那人推出三丈開外,低頭一看,只見小腿上濕澀澀的,印着兩個大掌印,那瘋丐正橫卧路中,兩邊滾動。抱她小腿的人,不是這瘋丐還有誰?幽萍一看掌印,想起這是滿身長着毒瘡的瘋丐印上的,不覺一陣噁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谷石君恰好揮拳攻上,忽見那瘋丐又莫名其妙地滾來,不禁大怒,喝道:“你這臭叫化是成心混攪來的?”雙腳齊起,連環疾踢,那瘋丐仍是懶洋洋地眯着眼睛,忽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嚷道:“這是你家的地方麼:老於喜歡在這裏睡覺,天子也管不着?”“啪”的一口唾涎向谷石君吐去,谷石君踢他不中,怕他的口涎飛濺,急忙向旁斜躍,忽聽得赤神子叫道:“谷兄弟,小心了!”只聽得哧哧聲響,谷石君萬萬想不到這瘋丐的暗器竟是雜在口涎之中噴射出來。只覺肩上一陣麻痛,登時暈眩,那瘋丐身手好不快捷,身子仍然坐在地上,雙足一個盤旋已滾到谷石君跟前,伸出鐵枴,喝一聲“着”把谷石君勾倒,冰川天女唰的一劍,將他刺個正着。

    赤神於內外功夫都有極深厚的造詣,瘋丐那一口唾涎暗器,並沒有將他射中,大家身法都快到極點,就在冰川天女劍刺谷石君的同時,他與瘋丐已碰在一起,赤神子雙掌一分一合,展出殺手神招,上扼喉嚨,下抓胸口,那瘋丐橫拐一勾,忽覺熱氣攻心,幾乎透不過氣,大叫一聲:“乖乖不得了!”被赤神子的掌鋒一帶,“卜通”一聲跌入山澗之中。

    冰川天女急忙上前迎敵,赤神子忽地面色一變,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飛身一掠,不接冰川天女的劍招,躍過數丈寬的山澗向山上急奔,連谷石君的死活也不顧了。冰川天女大為奇怪,抬頭一看,只見那瘋丐赤着上半身,坐在山澗中的石塊上,動也不動一下,冰川天女一眼瞥去,低呼一聲,呆呆怔了!

    那瘋丐的兩條手臂,本來是結滿疙瘩,形貌十分難看;如今在山澗之中一浸,但見皮光肉潔。目秀眉清,雖然還不及唐經天那麼俊朗挺拔,卻也長得不俗,冰川天女驚詫之極,一時之間説不出後來。

    忽聽得幽萍一聲驚呼,冰川天女隨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谷石君的手臂腫得象吊桶一般大不,面目瘀黑,肌肉抽搐,口是發出模糊的淒厲的叫聲,看那樣子,竟像是給極厲害的毒蛇咬傷一樣,叫了幾聲,在地上打了幾個大翻,忽的張口一咬,狠狠的咬着一撮草根,雙手亂抓亂挖,顯見難受之極,冰川天女不忍,隨手撿起一塊石子,雙指一彈,打入了他的死穴。

    那瘋丐縱身大笑,道:“只便宜了那赤神子。沒有打中他的要害!”冰川天女叫道:”你是誰?”那瘋丐雙腳一跳,躍上草地,拾起那根黑漆漆的鐵枴。碟碟笑道:“我是個神憎鬼厭的大麻瘋!”冰川天女博覽羣書,記起漢人的醫書中有過這個病名,叫道:“什麼,你是麻瘋!”那麻瘋一聲不響,忽地將鐵枴兩邊一扯,那鐵枴竟然是摟空了的,瘋丐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將中空的鐵枴倒轉,在掌心下一捺,隨即伸手在面上一抹,幽萍一聲駭叫,只見那瘋丐在瞬息之間又恢復原形,臂上長出疙瘩,面上現出紅雲。

    冰川天女柳眉一皺,道:“既已露出本來面目,為何弄鬼裝神?”冰川天女這時已經看出,那瘋丐的可怕相貌,乃是故意弄出來的,他臂上的疙瘩,乃是暗運內勁,將肌肉迫起,形成了一個個的結,面上的紅雲,卻是染上去的,那藥料就貯藏在鐵枴之中,若非親眼見他塗抹,誰也看不出他是假裝。

    那瘋丐眼光一掃,忽地又縱聲怪笑:“什麼叫做本來面目?你知道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向前一躍,信手一劍,就向冰川天女劈去。

    這一下大出冰川天女意外,叫道:“你幹什麼?”那瘋丐不由分説,刷、刷、刷一連進了三式劍招,每一招都是凌厲之極,冰川天女也曾見過聽過無數怪異之事,卻從無一件比得上今日之事的怪異絕倫,以冰川天女的絕頂輕功,也險險躲避不開,幽萍叫道:“公主拔劍!”冰川大女一個“乳燕穿簾”避開了瘋丐的四五兩招,冰魄寒光劍一個迴環疾削,那乞丐打了一個寒啤,哈哈笑道:“我就是要見識你這把寶劍!”口中説話,手底卻是絲毫不緩,左劍右拐,亂劈亂刺,競似天風海雨,迫人而來,每一招都藏着極複雜極厲害的變化,冰川天女迫得展開中西合壁的獨門劍法,將他擋住。

    那瘋丐腕力奇大,冰川天女試了幾招,只要一碰着他的鐵劍,虎口便隱隱發麻。冰川天女抖擻精神,劍走輕靈,不與他的鐵劍正面交鋒,卻展開了絕妙的的身法,一口冰魄寒光劍就像化成了數十口一般,但見冷氣騰空,寒光匝地,將敵我雙方都籠罩得風雨不透,若是武功稍遜之人,縱不中劍受傷,也會冷個半死,那瘋丐卻視若無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省得叫人扇涼。”兩人在片刻之間,交換了五七十招,難分上下。幽萍見那瘋丐的鐵劍虎虎生風,不禁為主人暗暗憂慮。

    冰川天女心道:“這瘋丐定是另有來由,我何苦與他死拼?”使出達摩劍法中的神妙招數,一招“玉女投梭”,寒光起處,將那瘋丐亂草般的頭髮削去了一大絡,與此同時,那乞丐的鐵劍一揮,也正好與冰魄寒光碰個正着,但聽得“噹啷”一聲,冰川天女的寶劍,脱手飛上半空。原來那乞丐也抱着同樣的心思,雙方都想略佔上風便行收手,冰川天女的劍勢較為迅捷,搶廠光機,但那瘋丐內勁較強,趁勢一揮,也磕飛了冰川天女的寶劍,論起來還是各不輸虧。

    這幾下動作如電,幽萍哪看得清楚,見主人的劍被瘋丐磕飛,不由得駭叫一聲,脱口罵道:“賊麻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家公主怎樣對待你來,你卻恩將仇報!”那瘋丐昂頭一笑,嗤嗤聲響,兩點黃豆般大小的黑點,朝着幽萍劈面而去,冰川天女大駭,劍已落手,撲救無及,幽萍急忙使個“鐐裹藏身”,扭腰閃避,只覺兩鬢沁涼,倆邊的頭髮給他割去了一絡。

    冰川天女縱身一接,將冰魄寒光劍接在手中,護着侍兒,正要發作,忽見那乞丐嗚鳴哭泣,哭得鳥飛猿躍,到了後來,大放悲聲,聞者心酸。冰川天女道:“咦,你怎麼啦?”有什麼傷心之事?”

    那瘋丐將鐵劍插入鞘中,又成了一支鐵枴一拐一拐地走到溪邊,掏起山澗清泉,在面上一抹,一剎那間,紅雲盡退,疙瘩全消,又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他向冰川天女一揖,道:“我為你破了誓言,你是這世上第一個不討厭我的人,好,你們走吧!”冰川天女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瘋丐道:“我立誓與天下武功高強之人作對,你與我打成平手,本來我要與你再決勝負,現在算啦。”

    冰川天女道:“這是為何?”那瘋丐道:“就因為你不討厭我。”冰川天女道:“除我之外,也不見得人人都討厭你。”那瘋丐道:“除非是呂四娘還在人間。我師父説,這世上就只呂四娘一人不討厭麻瘋。”冰川天女曾聽父親説過呂四孃的名字,知道她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但卻不明呂四娘怎地與這瘋丐扯了關係,奇而問道:“你怎知她不討厭麻瘋,而且,你實在也不是麻瘋!”

    那瘋丐抹乾眼淚,忽地又縱聲長笑,道:“我師父説的,哪能有假?這世上就只她一人不討厭麻瘋,不,現在連上了你,有兩個人啦。”冰川天女道:“你明明不是麻瘋,你師父難道是麻瘋嗎?”那瘋丐道:“我與我師父一般,若不是我的師父,我就早被世人拋棄,死在路旁了。”冰川天女一詫,心中想道:“醫書上説,麻瘋無法可治,聽這人口氣,又卻像他師徒本來是個麻瘋,後來醫好了的。好奇之心一起,不肯放他便走,又問道:“你師父是誰?”那瘋丐瞪了她一眼,道:“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是誰!”冰川天女道:“哪有這個道理?”那瘋丐道:“你三四歲這時,是否全懂人事?”冰川天女道:“咦,你是三歲之時便入師門的。”那瘋丐道:“不錯。我剛學會滿山走之時,我師父便死了。”冰川天女點點頭道:“嗯,你真可憐!”

    那瘋丐面色一沉,喝道:“我不要人可憐!”舉起鐵枴,作勢欲擊,忽又緩緩放下。冰川天女道:“你師父……”她本想問:“你師父既然在你三四歲之時便死,你又從哪裏學來這一身上乘的功夫?”卻見那瘋丐雙眼圓睜,大聲喝道:“我不許可憐麻瘋的人再提我師父的名字!”幽萍小聲道:“公主,咱們走吧!”

    冰川天女擺了擺手,面向那個瘋丐,道:“你叫什麼名字?這可以問了吧?”説得甚為委婉,那瘋丐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嘆了口氣,低頭説道:“你是第一個肯問我名字的人。好,我就告訴你吧,我叫金世遺,這名字是我師父起的。”冰川天女冰雪聰明,一聽這名字,便知這是“今世遺”的同音,心道:“若然他真是麻瘋,又未曾醫好的話,照漢人的習俗,他確是要被世人遺棄。

    那麻瘋説完之後,仍然出神的望着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你上哪兒?”那瘋丐道:“我喜歡上哪兒便上哪兒。你上哪兒?”冰川天女道:“我去川西。”那瘋丐道:“那麼,我也上川西。你認得路嗎?”冰川天女雖無意與他同行,但不慣説謊,但然説道:“問是問過了的,過了此山,沒有記認,也許就會走錯啦。”那瘋丐道:“如此説來,我陪你一同走好不好?”

    幽萍大為着急,用眼角瞟看主人,冰川天女卻緩緩説道:“那麼,也好!”她心地慈悲,見那瘋丐憤世疾俗,不願令他誤會是自己討厭他,故此答允。幽萍道:“出了此山.便有人煙,小公主,咱們怎好與他同走?”冰川天女一片純真,被幽萍提醒,這才想起,面前這個瘋丐,赤着上身,下身用麻袋縫成的褲子,褲管亦已破爛,走到外面,確是不雅。那瘋丐哈哈笑道:“你嫌我難看嗎?”一轉身立即如飛奔走,轉瞬之間、沒了蹤跡。

    冰川天女道:“你瞧,無原無故,又結了怨啦。”幽萍道:“這個怪物,我瞧着他便覺膽寒。”冰川天女道;“幸虧我不知道麻瘋的症狀,若然知道,初初一見,我也難免害怕。”想起這麻瘋扮成瘋丐的詭異行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

    湖海飄零憤俗世,奇行怪跡惹人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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