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説鐵鏡陡聞布袋和尚姚鵬之聲,一掌震昏絕因師太之後,惶惶如喪家之犬,一口氣連奔出十里開外,方躍上一高大濃密的沙松樹枝時間藏好身形,靜觀其變。布袋和尚並未追殺過來,鐵鏡暗道僥倖,驚魂初定,方覺額上佈滿細密冷汗。吃罷乾糧,仍未見布袋和尚現身,鐵鏡暗道古怪:我這丐幫前任副幫主與那老叫化不共戴天,今日老子落了單,他卻為何不乘機下手!又忖道:好在今日搶到了獨孤樵,這可是奇功一件,西門老怪自以為是盟主的座上客,總對我這副盟主心感不服,此番看他還有何話好説!一躍下樹,陰沉的面容少上竟露出一絲兒笑意。忽又忖道:愁苦二煞素行事陰殘狠,但武功是差勁得很,讓他們押送獨孤樵回總堂,萬一路上有個差遲,將煮熟的鴨子放飛了,那可是糟糕之極。忖罷撒腿便奔,只道儘快追上二煞,親手將獨孤樵帶回總堂,那才算得上穩妥之事。如此奔出裏許,鐵鏡忽然收住腳步,心頭一驚,姚鵬那老叫化不追殺過來,箇中定有蹊蹺。略作思忖,便知就裏,不禁陰笑着自言自語道:“好啊!無毒不丈夫,老叫化,今日你可死定了!”他這般説話,自有其因:絕因師太傷勢之重,無人比他更清楚了;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素來交好;布袋和尚更是名震宇內的一代大俠;對一個大俠來説,救人總是比殺敵重要,儘管布袋和尚與他鐵鏡勢不兩立,但絕因師太命在只夕,老叫化豈有不救之理!既如此想,倏然間鐵鏡早折過頭,徑往方才與絕因師太惡鬥處狂奔。心頭還兀自想道:盟主昔日在泰山絕頂當着數千天下羣豪之面吃了姚鵬一棒,早恨不得寢其皮而齧其骨,今日我鐵鏡替他殺了姚鵬,哈哈,這又是一件蓋世奇功,倒不知盟主該如何賞踢我了。他甚至思忖好了一出手便取“蘭亭”筆意,第一個“永和九年”的“永”字,雖只五畫,卻有八招之多,先一點布袋和尚那老叫化的百匯穴,橫折一劃,老叫化腦漿迸裂,老尼姑則自後腦至尾椎穴破成兩,然後一勾,讓老叫化成為太監之身……哈哈,這就夠了,後面四招已無必要再使出來,也好讓他們到閻羅殿有個交待,到時閻羅王問:“絕因,你一介出家之人,後身雖破前身未破,本王倒不怪你,你卻為何要帶一個老叫化來?”絕因師太肯定地道:“親啓大王,這老叫化生前是一代大俠,雖為人疏狂豪放,不聰世俗禮法,卻是被淨過身子的。”閻王爺扔下一簽,對眾小鬼道:“速速驗明姚鵬正身,如實報來!”小鬼們忙碌了一陣,回言道:“啓察大王,老叫化果然是淨過身的了。”……哈哈哈哈!一念及此,鐵鏡忍不住沖天狂笑起來。果不愧一代奸雄,這一猜便讓他猜了個正着,待鐵鏡奔時,但見絕因緊挨着和尚二人面色一微紅一蒼白,布袋和尚頭頂偈籠罩着一團白霧!早先茫茫然坐在數丈開外的瞿臘娜則已不知去向。觀其陣伏,至少還需半盞茶時光,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方能療傷功成,而他二人若調息歸元,至少也得在療傷之後半個時辰。鐵鏡笑了。如果貓也會笑,那定然是在扯到美食抑或在戲弄老鼠之時。鐵鏡此時的笑便與貓笑一般無二了。他慢慢地抽了判官筆,將精鋼所鑄筆尖在衣襟上輕輕擦了兩下,正象貓在地上輕輕控自己的前撲一樣。然後他慢慢踱到了布袋和尚身後。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均一無所覺!鐵鏡強忍住呼呼心跳,緩緩提筆來,面上又露出一絲陰笑。就在這剎那間,鐵鏡忽覺一道白光電閃而至自己喉結之前!因此他馬上就肯定了會有兩種結果。一是他將筆尖點下,那麼布袋和尚喪命當場是毫無疑問的,但那道白光絕對會使他的頭顱與脖頸分家。二是他筆尖上撩,身形暴退,結果自然是他與姚鵬都均毫髮無損。無法肯定的是那道白光發自何人之手。於是鐵鏡選擇了後者。但聞“叮”的一聲,鐵鏡已暴退出十丈開外。緊接着是“嗆哐”一劍長劍落在了地上。鐵鏡正自一愣,頓見十數名手握長劍的勁裝漢子一字兒地排在一條粗寬大漢的兩側。那大漢腳光一跳,已將地上長劍握在手中,沉着臉道:“鐵老兒,你也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如此偷襲暗算,哈哈,我崑崙派算領教了!”説話的正是崑崙派當今掌門,中光“崑崙四劍”中碩果僅存的邰二俠邰盛。方才鐵鏡為求自保,提勁疾退,僅運出三成真力,便震落是邰盛手中長劍,不由大覺惑然。此時看清壞他好事之人竟只是崑崙派二、三代弟子,邰盛又如此説話,不禁惱羞成怒,冷冷道:“姓邰的小子聽着,我鐵鏡若不將你崑崙派斬盡殺絕,也枉任復聖盟副盟主了!”邰盛淡然道:“在下孤陋寡聞,倒不知江湖上幾時冒出了個什麼復聖盟,但連閣下也能混個副盟來噹噹,此盟只怕……哈哈!我崑崙派數百年基業,憑你鐵鏡一語便欲毀去,那倒當真是……哈哈!……哈哈!”鐵鏡怒極反笑,陰惻惻地道:“好説!好説!早先老夫只聽説‘崑崙四鼠’中的老四口齒憐俐,沒想管青死後,便將他的口技傳給了邰二鼠,連早先皇甫呈也不敢對老夫講的話,你這姓邰的小子倒敢胡吹大氣了……”他將“崑崙四俠”講成“四鼠”,更直呼邰盛先師——崑崙派前任掌門追風劍客——皇甫呈之名,十數名崑崙派弟子,早個個氣得毗口裂張,邰盛更是不等他將話説完,早暴喝一聲:“鐵鏡!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亮兵刃吧!”鐵鏡輕鬆地將手中的判官筆一拋一接,道:“俗話説鼠目寸光,果然一點不假,老夫的兵刃早在手中,可……嘿嘿!”邰盛此時心頭之怒,端的可想而知,正欲仗劍攻上,心頭忽又一驚:“此番與鐵鏡這廝拼命,為的是阻止他傷害姚大俠和絕因師太,此時本派弟子無不心頭暴怒,只要犯我一攻,他們定會羣湧而上的,鐵鏡武功遠勝於我,他之本意便是所有崑崙弟子一齊離開姚大俠和絕因師太身側,以便覷空過來對二位前輩痛下殺手!”一念及此,邰盛只覺頭頂虛汗直冒,當下強忍怒氣,對眾弟子道:“你們圍在姚大俠和絕因師太身側,無本掌門號令,一步也不許離開,違者一律格殺勿論!”眾弟子肅然受命,當下分散團團圍在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四周。鐵鏡見狀心頭暗驚:看這邰盛外表粗魯,心裏倒是精細得很,果不愧是一派掌門。又忖道:你既不着我的道兒,我只有先從你開始,對崑崙派痛下殺手了!忖罷冷冷道:“邰盛!你死定了!”邰盛淡然一笑道:“多説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鐵鏡道聲:“好!”人已探身攻上,本意是速戰速決,取的便是“草聖”張旭《肚痛貼》筆法!崑崙劍法本也是名揚天下的以快打快,無奈邰盛功力不逮,劍筆只相撞四、五次,便已早落下風,既不敢硬接使長劍脱手,便只有閃避遊鬥,十數招一過,早是左支右拙,險象橫生。十數名崑崙弟子礙於掌門嚴令而不敢上去相助,面容皆是惶恐之極。十招之內殺不了邰盛,鐵鏡也是大覺驚詫,憑他功力之高,縱是早先邰盛的師父追風劍客皇甫呈,他也能在十招之內取其性命了!鐵鏡卻不知邰盛在進退維谷之際出任崑崙派掌門,曾得十年不在江湖露面的追魂劍客皇甫呈指點劍術,更因邰盛身負重傷,年餘來練功不極,早是今非昔比了。又過數招,但聞“嗤”的一聲,邰盛左肩已被鐵鏡筆尖劃破!這一劍未能卸下邰盛左臂,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過,只劃出一道寸深傷痕,倒使鐵鏡微愣。就在他這一愣之間,邰盛忽覺心頭一明,想起師伯所悟出《追魂劍譜》的開篇詞:“天下運劍者,均知快慢二途,快者若風,慢若處子,孰優孰劣,本無準則,然因……”不由面露微笑,劍法倏變,恰似自己練劍一般,忽慢忽快地“演練”起來。鐵鏡猝不及防,險些被邰盛劍尖劃出的一個圓圈套中,驚咦一聲,暴退一丈避過,失聲道:“武當劍法?”邰盛淡然笑道:“你看得出武當劍法麼?”言罷慢騰騰欺近,只見他長劍左右谷緩緩虛劃兩劃,突然“唰”的一劍直入中宮!這卻是一招正宗的崑崙劍法,名叫“陽關三晝”。只是在前“二疊”中,絕無如此慢法。鐵鏡只顧看前“二疊”絕難傷敗的緩式,卻未料到最後“一疊”如此快着,當下又被迫退五尺有餘。當真是靜若磐石,動似驚雷,十數名崑崙弟子直看得悠然神往,竟忘了高聲喝采。鐵鏡一驚之後,隨即冷笑一聲:“你依然死定了!”他本是文武全才的一介梟雄,當下也筆勢一變,邰盛快時,他明《肚痛帖》,邰盛慢時,他卻或楷或隸,筆勢端正進勁,一招一式,早把邰盛劍招盡數克住!不過十招,邰盛又是險象環生,命懸鐵鏡之手!圍在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身周的崑崙派弟子,只滿目惶恐地看着場中苦苦打架的掌門人,卻不知布袋和尚替絕因師太療傷已畢,二人正各自盤膝調息運功。陡聞“叮”的一聲,崑崙弟子只覺一道青光直射空中,鐵鏡則高喝一聲“納命來”,言語間已一筆直刺閉目待死的邰盛左胸!卻是鐵鏡兩度以強勁內力震飛邰盛手中長劍,而邰盛只覺混身如遭電擊,更難交身躲避了。電光右火之間,未等崑崙派眾弟子反應過來,第二聲“納命來”又傳入耳中,隨即便見他們的掌門人“倒飛”了回來。連鐵鏡也甚覺茫然:邰盛的左胸怎麼的如此硬法,竟連他精鋼鋭利的筆尖也刺它不進,反倒將自己的手腕震得生疼!“騰騰騰”後退八步之後,鐵鏡方立穩足跟,定睛一看,先前邰盛僵立的地方,此時卻站着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叫化。老叫化正面無情地看着他。鐵鏡失聲道:“是你?”那叫化只點點頭,右手中的鐵鏈鋼錘正在他膝蓋附近晃悠,左手中則握着邰盛那柄劍。鐵鏡立時明白了,方才正是那銅錘剎那間變成了邰盛的“左胸”。能在瞬間將邰盛提拋身後,以鋼錘迎上疾刺而至的判官筆尖,又手一抄接住邰盛被震飛空中又落下的那柄長劍的,自然不會是武功低微之輩。丐幫的執法長老,當然不會浪得虛名。“冷麪菩薩”盧振豪,向來言語不多,他在洛陽天星客棧當“杜伏杜老闆”時,無人不知這位老闆又“啞”又“聾”又“瞎”,直他年前在泰山絕頂上出現時,人們才改變這種看法的。此時鐵鏡問話,他也只是點點頭而已。鐵鏡已發覺方才自己有些失態,當下陰沉下臉,又道:“盧豪,你以為姓鐵的取不了你性命麼?”冷麪菩薩搖搖頭。確實,他的武功比鐵鏡略遜一籌。鐵鏡冷冷地道:“那你幹嘛來送死?”盧振豪總算開口了:“執法長老必須清理門户。”言罷將長劍還給此刻已清醒過來,走到他身旁的邰盛,又道:“邰掌門捨命相救敝幫幫主,丐幫上下同感大德。”邰盛連忙道:“盧長老救命之恩,邰盛沒齒不忘!”二人正相互謝恩之際,忽聞鐵鏡高聲道:“盧振豪!邰盛!今日之事,我鐵鏡記下了,還望你們往後別犯在我手中,否則我定讓你們死的苦不堪言!”話音落盡,人早在八、八丈開外,再追已來不及了。鐵鏡竟趁盧胡二人説話分心之時,脱困而逃了。他是怕盧振豪和邰盛聯手對付他?不。盧振豪早已言明他身為執院長老,找上鐵鏡是為丐幫清理門户。江湖上任何一幫一派自清門户,外人是萬萬插不得手的。邰盛決不會與盧振豪聯手對付他。況且,就算他二人聯手,也未必能取鐵鏡性命。昔日在太皇頂上,盧振豪與絕因師太聯手,雖佔盡上風,卻也未能在一百招之內取了鐵鏡性命。雖當日事出有因,算是千佛手任空行一言救了他,但能在兩大高手全力圍攻百招之後仍未喪命當場,鐵鏡功力之高低便可想倒知了。邰盛與絕因師太相比,雙方功力相差實在不能以一籌兩籌計算。但鐵鏡曾任丐幫副幫主,對執法長老盧振豪的武功為人自是深知。憑武功,冷麪菩薩勝不了他。憑為人,盧振豪會為維護本幫聲譽而拼命。鐵鏡並不怕盧振豪拼命,然一旦被這冷麪菩薩纏上,你休想在未決生死之的脱身。要取盧振豪性命並非不可能,但至少要在千招之後。方才被邰盛一番死纏爛打,早過了一盞茶時分。勿須再過千招,就是再縮短一半時間,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皆可調息歸元了。這正是鐵鏡最覺可怕的!他決不願再做那種惡夢:一為本派弟子復仇,一為本派清理門户,絕因師太與冷麪菩薩聯手與他搏命!所以他只有一種選擇:逃!也只有這唯一的選擇能撿回一條性命。事實上,大俠與梟雄皆有一個共同特徵:能忍。他們之間的最大區別是:身為大俠,因着某種武林道義,不惜犧牲自己性命;而梟雄們則要相信一句俗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最重要的是先保住性命再説。任空行如此,金一氓如此,甚至連武功盡失的冷風月也如此,他鐵鏡又怎會不脱兔而逃!他成功了。待盧振豪知再也追鐵鏡不上了,便與邰盛一起退回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身旁。崑崙派眾弟子正欲拜見丐幫執法長老,卻被他們掌門人和盧振豪一齊搖手止住。一時鴉雀無聲。過得個半小時辰,布袋和尚姚鵬先悠悠呼出一口長氣,然後緩緩睜開眼來,恰似大夢初醒。隨即絕因師太也是一般。見這許多人圍着他們,二人均覺惑然。便聽盧振豪道:“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參見幫主和絕因師太。”邰盛也率崑崙派弟子道:“崑崙派後進末學拜見姚大俠和師太兩位前輩。”布袋和尚看看盧振豪,又看看邰盛,茫然道:“方才好象這附近有人打鬥,是你們麼?”盧振豪連忙道:“啓稟幫主,是邰掌門為替幫主和師太護法,捨身與鐵鏡拼鬥。”姚鵬和絕因師太何等樣人,略一思忖,便知是鐵鏡去而匆還,若非邰盛率崑崙弟子及時趕到,他們兩條老命不知不覺中便早齊赴黃泉了!二人正欲説邰盛相救之恩,邰盛早搶先道:“二位前輩千萬勿要折煞晚輩,若非盧長老及時趕到,我邰盛此時早沒命了!”布袋和尚一愣,看看盧振豪,又看看邰盛,邰盛當下道:“晚輩敵不過鐵鏡,正閉目待死之時,卻被盧長老救了性命,只可惜又被鐵鏡那斯偷偷溜走了。”布袋和尚肅然道:“救命之恩,怎能不謝,絕因老尼,來來來,咱們且先謝過邰掌門再説。”絕因師太卻道:“老叫化,貧尼還未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呢。”布袋和尚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算啦算啦,咱們説來説去,倒是沒個完了。不過嘛,咱們身為俠道中人,卻又……卻又……這倒有些難以區處。”盧振豪突然道:“存俠字於心,便是謝恩。”在場數人中,先是布袋和尚救絕因師太,接着是邰盛救布袋和尚和絕因,最後是盧振豪救邰盛,如此連環相救,只有盧振豪一人未直接受惠於人,待他話音一落,布袋和尚早哈哈大笑道:“盧長老號冷麪菩薩,既稱菩薩,吐的自是真言,哈哈,一點兒也不錯,便是這般了!”盧振豪本不善言語,聽幫主如此當面誇他,竟窘的不知該如何作答。而布袋和尚如此豪蕩不塔,卻使在場諸人無不為之心折,連崑崙派弟子也似忘了本派掌門先前只命懸一線,竟爾紛紛附合。正喜氣洋洋之間,絕因師太忽然驚“咦”一聲,道:“臘娜呢?”布袋和尚也失聲道:“對了,邰掌門,你們可見瞿姑娘哪兒去了麼?”邰盛從來見過瞿臘娜,當下惑然道:“瞿姑娘?!”布袋和尚道:“便是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邰盛連忙道:“晚輩趕到時,只見姚大俠正為絕因師太療傷,另有鐵鏡那奸賊正欲對二位前輩施不利,並未見到尚有第四人在場。前輩所説的瞿姑娘,倒不知……”絕因師太駭然道,“莫非被鐵鏡那奸賊……?”她不敢再説下去了,她的俗家大弟子楊留虹,便是被鐵鏡辱殺於峨嵋山腰的!布袋和尚連忙道:“師太放心,老叫化趕來時,鐵鏡那廝倉惶而逃,倒未擄走瞿姑娘,她便是坐在那兒的。”言罷用手指了指先前瞿臘娜所坐之處。絕因師太聞言總算驚魂稍定。布袋和尚又道:“只是……嗯,我看瞿姑娘面色似乎有些不對,卻不知是何緣故。然當時老叫化已無暇細問於她,敢問師太……?”絕因師太突然喟然長嘆一聲,靜靜看着布袋和尚,良久才道“是因為令徒鬼靈子陸……”布堡和尚聞言大驚且怒,早打斷絕因師太話頭暴喝道:“好個臭小叫化!為師不一掌廢了你,也枉在江湖中充字號了!”絕因師太連忙道:“姚大俠你會意錯了。”布袋和尚一愣,便聽絕因師太又輕嘆一聲,道:“老叫化方才救我一命,貧尼若再説謝字那就大多餘了,但令徒陸小俠他……他……唉!我峨嵋派實在是欠姚大俠師徒之情太多,端的不知如何報答了。”布袋和尚急道:“絕因老尼,你一向快人快語,剛烈不讓鬚眉,今日卻怎的如此吞吞吐吐,簡直憋熬人也!”絕因師太點點頭,當下將鬼靈子如何將獨孤樵從飛天神龍那兒騙到手,如何遇上金童玉女,如何與金童賭命,如何輸後“耍賴”自戕,瞿臘娜如何因此而終目迷迷懵懵之事等諸般細節道了出來。在場諸人,直聽得忽而樂、忽而驚、忽而凜然、忽而感慨,但聽畢之後,人人俱是對鬼靈子肅然起敬。布袋和尚突然哈哈太笑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待説到第五遍“好個臭小叫化”時,饒是這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也忍不住濁淚滿面了。更無一人吭聲,四周一片寂靜。良久。布袋和尚一撩衣袖抹去面上的淚水,似是什麼也沒發生,對絕因師太淡然一笑,道:“眼下之事,還是以先找到翟姑娘為上,不知師太以為然否?”未等絕因師太回話,又轉向盧振豪道:“盧兄,請傳本幫主之命,凡此時身在川陝鄂三省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尋找獨孤公子,務須在儘快時間內將峨嵋派弟子瞿臘娜下落探知,若她已落奸人之手,便將那奸人格殺勿論,且不許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有違者當以幫規論處!”盧振豪肅然受命而去。絕因師太心頭之感激,端的難以言表。布袋和尚笑笑,對邰盛道:“掌門此次率弟子自崑崙來,不知……”邰盛此次下山,實是為報江湖浪子一掌擊斃追風劍客皇甫呈的殺師之仇,但江湖浪子俠名享着,更數次救他邰盛性命,一時倒不知如何應答,只得顧左右而言它,道:“姚大俠,聽鐵鏡那斯説他身為什麼‘復聖盟’副幫主,不知前輩可知此盟究竟是何組織?”布袋和尚一愣道:“復聖盟?此名老叫化倒也是初次聽説。”略作沉吟,又道:“自泰山一役後,胡醉和童超及武當弟子明察暗訪,專以殺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和辛冰為己任,卻無絲毫頭緒,我丐幫弟子雖大部在找尋獨孤樵,卻也有為數不少之眾在探四獠下落,仍是不知其蹤,若老叫化所料不差,此盟定是任老賊組建了以對付俠義道剿殺的。”邰盛頷首道:“前輩之言甚是有理,我崑崙派雖勢單力薄,卻也有一份責任,晚輩這便與兩位前輩告辭了。”言罷揖手一拱。布袋和尚知他欲到江湖中打探有關復聖盟之密,當下也一拱手,道:“望邰掌門多多保重!”絕因師太則合什低宣佛號:“阿彌陀佛。”待邰盛一行離去之後,布袋和尚又對絕因師太道:“能否請師太將敝徒倒地之後的諸般細節再講一遍?”絕因師太惑然道:“怎麼?”布袋和尚道:“不如怎的,老叫化總有一種感覺,敝小徒此時並未身亡。”絕因師太驚疑道:“臘娜抱他離開此地時,鬼靈子屍……身體已僵硬了。”布袋和尚道:“老叫化絕不懷疑敝小徒那匕首未刺入心窩,否則絕瞞不過金童那小賊的,但老叫化還是想聽聽那之後的經過。”絕因師太當下又細細複述了一遍。布袋和尚沉吟良久,又道:“翟姑娘並不知那救她的蒙面人是誰?”“臘娜只知那蒙面人是個女的。”“鐵算子夫婦是受那蒙面人之託將瞿姑娘護送回貴寶山的?”“是。”“他們自然知道那蒙面人是誰了?”“知道,但他們已發下重誓,決不泄露蒙面人身份。”“依師太之見,武林巾幗中有幾人能令鐵算子千里送人而發誓決不泄露其身份的?”“嗯……毒手觀音應算是一個。”“還有呢?”“若江湖浪子在側而不便出手,司馬青青也該算是一個。”“還有呢?”“還有……柳家堡的梅素素也是一個。”“一是胡醉師姐,二是江湖浪子情侶,一是鐵算子田歸林的大嫂,師太所言三人皆有可能是那蒙面人,但她們既認瞿姑娘口中得知了全部細節,又何須在鐵算子夫婦之前蒙面?”“這——?”“所以不大可能是這三人。”“對了,縱觀武功心性,玉女姑娘有此可能。”“玉女武藝高超,雖是昔日東方聖調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卻是心慈手軟,迄今為止,還未聽説她殺過一個人,老叫化也疑是她。”“若然是她,便必須蒙面了。”“因為她怕金童饒不了她?”“不錯。”“就是説金童憑他的心智武功,均比玉女略勝一籌?”“是的。”“既然如此,金童又怎會讓她有機會抽回身來救人?”“這倒頗有些令人費解了。”“也許她讓金童服了某種迷藥昏睡,然後回來救人,這也不無可能。好吧,咱們便姑且認為是她,這個問題暫時擱下不提。現在咱們再回到第一個問題上來,據獨孤樵告訴瞿姑娘,在她昏睡穴猝然被點之時,他只覺有一團灰影一閃而沒,隨後敝小徒便沒影沒蹤了。”“你是説——?”“昔年老叫化吃了玉蝴蝶金一氓重創,本該命赴黃泉了,卻得酒仙翁前輩相救,並以一甲子以上功力相授,這意味着什麼?”“奇蹟。”“不錯,江湖中高人隱士甚多,因而奇蹟也多。”“你相信鬼靈子是被世外高人所救了?”“不是相信,而是猜測。”“但人的心臟若被利器刺中,活命的機會便幾乎沒有了。”“僅是幾乎而已,並非絕無可能。據老叫化所知,酒仙翁前輩就曾將一隻猿猴的心臟移植到一位心臟壞死者身上,那必死之人因而多活了五年。”“酒仙翁前輩是一代‘醫聖’,但他已仙逝了。”“如果是內功練至化境之人,他便可以內力止住別人心臟裂口鮮血外湧,驅除放血,並護住病人心脈微弱跳動。只此晝夜不斷地待續七天,病人的心臟裂口便會自動癒合。”“持續七日?”“不錯,人體中最嬌嫩的地方,也就是癒合力最強之處。”“七日之後呢?”“病人絲毫也不會覺得身體有何不適,若是武林中人,於武功也絲毫無損,但那救他之人,勢必將耗盡上十年功力!”“一天耗十年功力?”“是的。”“當今武林中有內力如此高強者麼?”“據老叫化所知,武林中練過七十年武功的並不乏人,但那並不等於説練了七十年武功便具有七十年功力。練功時間長短與功力增強雖成正比,但有的人練一天便可頂別人練一年,而有的人練十年不如別人練一天!因而功力與習練武功時間並不是一回事。”“貧尼是問當今武林成名人物中有內力如此強勁者麼?”“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便再無第二人了。”“但你卻猜測鬼靈子還活着。”“或者説只是一種預感。但你問的卻是‘成名人物’中有無此等人,卻沒問‘未成名’人物中是否會有內力如此強勁者。”“未成名人物?”“這是一種約定成俗,正象我們習慣上將某人練過六十年武功便算成一甲子功力那樣,總是將‘未成名’之人看成是技藝低微之輩,其實在江湖中,‘未成名’與‘不願成名’根本上便是兩碼事。”“阿彌陀佛!貧尼但願你老叫化的預感不差。”“一切自有無數,看起來你這峨嵋掌門,還不如我老叫化更能堪破紅塵,哈哈!”絕因師太淡然一笑,立起身來,道:“佛祖怪罪下來,貧尼一力承擔便了,卻關你老叫化何事?”布袋和尚也大笑起身,道:“自不關老叫化之事。”隨即又道:“此番師太意欲何往?”絕因師太微一沉吟,道:“既然一切自有天定,貧尼便在江湖中隨意走動走動,看是否有機緣探聽到點兒什麼。老叫化你呢?”布袋和尚道:“據本幫弟子稟報,説獨孤樵在左近一帶露過面,老叫化也隨意走動走動,看能否尋到他。”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老叫化,咱們就此別過了。”布袋和尚一拱手道:“後會有期。”剛欲起步,絕因師太忽然道;“老叫化且請留步。”布袋和尚奇道:“師太尚有話説?”絕因師太頷首道:“方才咱們只顧談鬼靈子和臘娜之事,倒把二樁重要的事給忘了。貧尼攜臘娜一路北上,在鄂境一個叫羊頭村的地方巧遇獨孤公子……”布袋和尚失聲道:“什麼?獨孤樵?”絕因師太道:“正是,他隨我師徒倆直到此間,貧尼被鐵鏡那廝纏住,獨孤公子卻被鐵鏡的同夥愁苦二煞劫走,徑往東邊而逃了。”布袋和尚只道得一聲“多謝師太”便徑往東奔,轉瞬便已不見蹤影了——武俠吧掃描風雲潛龍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