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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欲棹小舟尋舊事

    七欲棹小舟尋舊事

    春雨淅瀝,夜色深沉,雲夢的座船沿着水陽江東岸的一條小河悄然駛向南漪湖,船上只有一點燈火熒熒閃爍,被雨水打濕的大旗緊貼在旗竿上。

    唐廷玉停住腳步,身後的藥叉與藥奴也隨之停下。他凝望着那點燈光,忽地將視線轉向左後方,低聲喝道:是橫川君嗎?出來吧!半人深的草叢中,一身夜行衣的橫川木閃了出來,深深鞠了一躬道:唐君有何來意?

    唐廷玉的語氣不太客氣:雲夢怎麼會允許在這個時候避往龍家莊的羽翼之下?橫川木答道:雲夢小姐自今天下午之後一直沒有出過她的房間,這是林夫人下的命令。

    唐廷玉盯着他:雲夢自己不可能不事先安排好這件事情。

    橫川木微微一低頭:雲夢小姐原來的意思,也是先避往南漪湖。

    唐廷玉看看彷彿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滑過水麪的船隻,又轉過目光看着橫川木:她做這個決定是因為有些事情她還沒有看到,也沒有想到。橫川君現在應當看得出這其中的危險。如果我要請雲夢到宣王府養傷,你和你的屬下是否會阻攔?

    橫川木向後一退,右手按在斜背在背後的長刀之上:我會殺掉一切阻攔的人。

    唐廷玉微微一笑:好,請橫川君負責監視龍家莊的動向,不讓他們接近船隻。我去見雲夢,由她出面調度東海帶來的屬下,以免林夫人再擅自發號施令。我的這兩名手下,會留下來配合橫川君。

    橫川木又鞠了一躬:多謝唐君的信任。不過唐君最好還是帶兩名幫手比較好,雲夢小姐不能出面的時候,林夫人完全可能指揮屬下圍攻唐君,不會讓唐君有機會見到雲夢小姐。

    唐廷玉搖搖頭:不必了。他必須要試探一次,看一看林夫人究竟會怎樣對付他。橫川木不便再堅持,告退之後,悄然消失在草叢中。唐廷玉揮一揮手,藥叉和藥奴遲疑了一下,才退入草叢中,伏了下來。

    唐廷玉深吸一口氣,縱身掠過岸邊的長草,撲上船去。守望的人喝問:是誰?話音未落,暗中已有數蓬亂箭射了過來。唐廷玉的身形凌空拔起,避過亂箭,踏上了甲板。艙中躍出兩名東海武士,長刀當頭劈了下來,唐廷玉不退反進,身子一晃欺入兩人之間,左肘斜撞在左邊那人的腋下,將他撞飛到水中,右手已在這同時扼在右邊那人的右腕命脈之上,指上加力,那人痛呼一聲長刀落地,也被踢下了水。唐廷玉沒有乘機進入艙中,反而後退幾步,站在船頭高聲説道:林夫人,唐廷玉奉王爺之命送藥與雲夢姑娘!

    已經衝到艙門處的另外四名武士被一聲叱喝召了回去。艙中燈光亮起,照得船上一片通明。林夫人的聲音自艙中傳了出來:多謝王爺好意,蘭兒蕙兒,去接過藥,送唐三公子走。

    蘭兒蕙兒應聲走了出來,唐廷玉微笑着,待她們走近才低聲問道:你們兩人怎麼沒有守在雲夢身邊?她身邊現在是誰服侍?蘭兒蕙兒互相看看,正不知該不該回答,林夫人已厲聲喝道:還不快着點兒!

    唐廷玉揚聲説道:林夫人,雲姑娘現在傷勢如何?可否讓晚輩看一看?畢竟晚輩算是醫聖的弟子,雖不敢妄稱如何高明,至少不會對雲夢姑娘的傷勢有所妨礙,何況這些藥物也需要晚輩調配之後才能服用。

    他高聲説話之時,雙生姐妹中的一個向他眨眨眼睛,小聲説道:小姐在頂艙中,夫人在她房外佈下了天羅陣,説是不讓任何人驚擾小姐養傷。唐廷玉會心地暗自一笑,即使人人都猜測他是宣王的繼承人,雲夢的屬下仍然信任他救助雲夢的誠意,甚至不惜冒犯林夫人的威嚴,這樣的信任,也許正緣於雲夢本人對自己的信任吧。

    林夫人冷冷答道:唐三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雲夢自有療傷之法,不需勞煩唐三公子。我看唐三公子還是回去服侍宣王吧。

    被唐廷玉打入水中的兩名武士狼狽不堪地爬上船來,向唐廷玉連連躬身説道:我們不知是唐三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船上的東海武士因為這兩名同伴的冒失道歉而打破了沉默,低聲議論起來,只是不敢向林夫人提議留下唐廷玉為小姐治傷。

    岸上守望的武士此時吹響了螺號,雙生姐妹叫道:夫人,龍家莊來接應小姐了!林夫人不無惱怒地喝道:知道了!姐妹倆這話,無異於在給唐廷玉報信,龍家莊來人了,要做什麼事就快點兒。

    唐廷玉當即説道:林夫人,請恕晚輩放肆直言了!我想此時此刻寄身於龍家莊,既不是雲夢姑娘的本意,也不是谷島主的意思,而只不過是林夫人你的意思。晚輩要見一見雲夢姑娘,由她親口説明去向!

    他拔足躍起,林夫人怒喝道:攔住他!東海武士一陣混亂,遲疑着要去攔截之時,唐廷玉早已越過他們頭頂撲向頂艙,蘭兒蕙兒揮出的軟鞭在空中虛晃了幾招,便有氣無力地落了下來。

    唐廷玉落在頂艙的甲板上,四條血紅的天羅帶立刻呼嘯着纏了上來。唐廷玉留神注意着四名女侍稍顯遲滯的眼神,林夫人也許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她們的神志,才使得她們無法明辨事理、只知服從林夫人的命令。

    林夫人趕到頂艙上時,正見唐廷玉的後背被一條羅帶掃中,衣衫盡裂,撲倒在甲板上。林夫人呆了一呆,失聲喝道:你們都退下!然而四名女侍恍若未聞,林夫人這才記起她們能聽從的只有她的哨聲。尖哨聲起,四名女侍身形一滯,正待退下,唐廷玉已趁這個機會一躍而起,雙足在船欄上一蹬,急躥入艙中。林夫人方知自己上當,又驚又怒,緊追了進去。

    唐廷玉左手按住木榻上閉目盤坐的雲夢的後心,右手已將一枚丹藥塞入她口中,徐徐度入真氣,助她化開藥力。林夫人站在艙門處,面紗簌簌抖動着,似乎怒不可遏:你究竟想幹什麼?放下雲夢,我就放你走。要不然,天羅陣一旦展開,也許連我也無法召回她們了。

    唐廷玉一邊留神聽着岸上的喊殺聲,在心中估算着橫川木和藥叉藥奴他們能擋住龍家莊多長時間,一邊答道:那就請林夫人賜教。林夫人又急又怒,尚未找到應對之辭,唐廷玉又道,我要帶雲夢回宣王府養傷,我想谷島主已經在王府等着我們了。林夫人是去龍家莊靜候消息,還是同去宣王府?以宣王府的聲望地位,我想林夫人還不至於認為我們會在暗中加害於雲夢吧?

    林夫人怒喝道:你休想帶走雲夢!

    唐廷玉不以為意地道:那林夫人就請試試看!他扶着雲夢一步步走向艙門。林夫人驀地拔劍,燈光下那柄碧綠芳香的長劍使得唐廷玉凜然一驚:這劍上淬的是什麼毒?渤海蛇島的五步倒?這種毒霸道得很,連我也不敢貿然嘗試。林夫人要試一試嗎?

    林夫人退了一步,手中長劍在微微顫抖。唐廷玉步步緊逼:你為什麼不試一試?也許我也躲不過。這樣你就可能留下雲夢,永遠保住你的秘密了。艙門外已聚滿了東海武士,卻沒有人敢進來。林夫人的身子似乎也開始顫抖起來,長劍終於噹啷落地。

    長劍落地的聲音使得雲夢的身子一震,唐廷玉感到她體內真氣的急速流轉,還來不及點她的穴道,雲夢已經脱出了他的控制,身形飄轉之際帶起的氣流令艙中的燈光一暗。唐廷玉心知已經無法控制雲夢,當機立斷縱身躍向林夫人,左手接住林夫人下意識地揮來的一掌,右手小指一勾,已將林夫人的面紗扯了下來。燈光幽暗,林夫人滿布風霜的面孔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似曾相識。唐廷玉的心神不由得一陣恍惚。

    雲夢怒聲喝道:你在幹什麼!林夫人忽地一掌推開神思恍惚的唐廷玉,迎上雲夢自他身後擊來的兩掌。雲夢大驚之下急收回雙掌,掌上的真力反撞回她自身,她一個踉蹌,若不是唐廷玉及時扶住,幾乎跌倒。唐廷玉在扶住她的同時已經將三枚金針分刺入她後頸三處穴道。雲夢要穴受制,怒氣直衝上眉梢,瞪着站在她身邊的唐廷玉,只是動彈不得。

    唐廷玉看着林夫人説道:不論你是否同意,我都要帶走雲夢。你若不希望我們有事,就替我們攔住那些暗中窺伺的人馬。

    林夫人臉色蒼白,好一會兒才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地威脅我?

    唐廷玉反手扣住雲夢的右腕命脈,對門外的東海武士喝道:你們都退下去,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頂艙!蘭兒蕙兒揮手招呼眾人退下,雲夢咬緊了嘴唇,斜睨着反客為主的唐廷玉,又將目光轉向匆忙退走的那羣屬下,眉梢豎了起來。一旦脱身,她必須要對這羣屬下大力整頓,竟然如此丟臉地聽從一個外人的命令。

    林夫人關上了艙門,唐廷玉吐了一口氣,迎着林夫人泫然欲泣的目光,説道:我的確知道,你決不會傷害我,就像宣王決不會傷害雲夢一樣!

    林夫人全身一震,連退數步,靠在艙門上,方才穩住身形,喃喃地道:你什麼都知道了?這不可能!

    唐廷玉扣住雲夢腕脈的手在微微顫抖,連聲音也失去了以往的鎮靜自若。他本是冒險一試,卻沒料到事實正如他揣測的那樣。他緊接着説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還在人世,為什麼一直沒有回來找我?正因為你一直沒有回來,宣王他們才斷定你已經不在人世,沒有告訴我真相。雲夢睜大了眼看着他們,唐廷玉這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

    不待林夫人回答,唐廷玉又道: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我和父母兄長都不太相像,為什麼三兄弟中只有我有那樣奇特的金鍊和玉鎖,為什麼我在襄陽那個家裏會覺得像個客人一樣,父母兄長都對我太過客氣。我原以為這是因為我自小跟隨師父,長年在外,所以才與家人不夠親近,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我原本就不是那個家裏的兒子。難怪師父他們從來不提《神女遺書》從太乙觀中被盜走的事情,那是因為盜走《神女遺書》的就是你!如果你沒有見到我左肩上刺的饕餮紋,你是不是永遠不會知道襄陽唐家的三公子、宣王選定的繼承人就是我?

    林夫人臉上的哀傷與疲憊使得唐廷玉無法再説下去。唐廷玉忽然覺得手中一空,雲夢已經脱出了他的控制,後頸上的金針被她體內真氣震出,飛插入窗欞之中。唐廷玉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雲夢已非昔日的雲夢,三枚金針遠不足以封住她體內的真氣。本是茫然紛亂的心緒,因此而澄明如水,他不能忘記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雲夢看看林夫人又看看他,好一會兒才吃力地説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會你竟然是

    唐廷玉截斷了她的話:不錯,我竟然會是林夫人的兒子!

    雲夢震驚地瞪視着他們,忽然如有所悟:難怪我會覺得你面熟。你的確很像師父。所以才會讓她覺得熟悉親近,無法生出應有的敵意。

    林夫人怔怔地凝視着唐廷玉,輕聲説道: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你。如果沒有看到那個我親手刺上去的饕餮紋我差一點就毀了你。

    唐廷玉追問:我父親是誰?

    林夫人眼中滿蓄的淚水終於不可自抑地流了下來:唐天師的小侄兒唐子湘。

    唐廷玉怔住了:唐子湘?我在唐家的族譜上見到過這個名字。論輩份他是我的堂叔,不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過世。他是唐天師唯一的親侄兒,父母早亡,自幼跟隨唐天師在太乙觀中長大,卻沒有習武我明白了,你是藉助他才能從太乙觀盜走《《神女遺書》》,對不對?你接近他,為的就是這部書,所以得到之後才會一去不回,是不是?

    林夫人搖着頭哽咽着説道:最初我接近子湘,的確為的是《神女遺書》。可後來我一去不回,卻是因為子湘已經過世,此時回頭,又有何意義?我將你留給太乙觀,為的是讓你清清白白地長大成人。你是唐天師一脈留下來的孩子,太乙觀一定會善待你。如果我帶着你走,可能早已經被江家和姑蘇趙府斬草除根。

    唐廷玉震驚地道:你和江夫人家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林夫人悽然一笑:江林二姓,為爭奪巴中一處鹽泉,百年之間,死傷之人,何止上萬?林家本來還略佔上風,誰知江家不知怎地得了巫山門的典籍,不到十年便反敗為勝,殺到最後,百年大姓,只餘下我一人了,他們兀自緊追不捨,一定要斬草除根。只是上天保佑,每到危急時刻,我總能絕處逢生。就如我剛剛送走你之後,若不是遇上了東海王的人,躲到了東海之上,只怕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姑蘇趙府的追殺。

    唐廷玉怔了良久,轉過頭看看雲夢,又看看林夫人:這麼説萱夫人在你手中?林夫人搖搖頭:她在龍家莊手中。如果她在我手中,也許我早已剋制不住自己而殺了她。

    雲夢皺起了眉:萱夫人是誰?

    唐廷玉轉過身來看着雲夢:萱夫人閨名月姑,她是姑蘇趙府江夫人的親妹妹,趙鵬的嫡親姨母。她是宣王的侍妾,也是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不是東海王,而是宣王。雲夢瞪視着他,心神震盪,眼中盡是不信之色,唐廷玉繼續説道,二十年前有人偷襲住在鄱陽湖畔養病的宣王,劫走了臨產在即的萱夫人。我不知道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總而言之,最後萱夫人落到了龍家莊手裏,而你則成了東海王寄予厚望的獨生女兒,希望能借助你的身份給東海帶來他們夢寐以求的富庶繁華。

    雲夢豎起了眉:你有什麼證據説這番話?

    唐廷玉略一躊躇,沒有提起追風十八式的秘密,僅僅將目光轉向了林夫人,林夫人臉上的神情毋庸置疑地證明了唐廷玉的話。雲夢的神色變幻不定,唐廷玉進而説道:我想你一直在困惑,江上決戰之際,宣王為什麼在最後一招時不對你出劍,寧可自已承受最後一式的反擊之力。宣王那時已經肯定你的真實身份,他決不會也決不能傷害你,就如他停了一下,看向林夫人。林夫人臉上彷彿自心底綻出的温柔微笑使得唐廷玉心中一顫,移開了目光。停一停,他又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誠意,不妨到宣王府一行。谷川馬上會來宣王府。他是東海王唯一的弟子,也是知道此事最清楚的人。

    雲夢沒有回答,唐廷玉不無擔心地注視着急促呼吸的她。雲夢的傷勢復原得怎麼樣?此時揭露真相,會不會對她的刺激過大?林夫人望着唐廷玉臉上的憂慮神情,心中怦然一動,不由得走近唐廷玉,喃喃問道:你你這樣逼迫我説出真相,為的是宣王,還是雲夢?

    唐廷玉怔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雲夢忽然縱身自右窗中躥了出去,唐廷玉緊隨在後,追到甲板上的林夫人只見到他們翩然如兩隻巨鳥的身形飛落向喊殺聲傳來的方向。

    夜色中火光映着細細的雨絲,他們的身形自雨絲中穿過,劍光閃動,慘叫聲接連響起,東海武士與伊賀島武士則高聲歡呼起來,眨眼之間雲夢兩人已經衝破重重戰圈,逼近到領隊的龍君侯身前。龍君侯向後疾退,一邊大叫道:雲夢小姐,快快約束住你的手下,我們是來接應你去南漪湖養傷的,這些人不知聽了誰的號令阻攔我們通過!

    唐廷玉搶在雲夢之前橫掠過夜空,攔住了他的退路,龍君侯的幾名貼身衞士被唐廷玉擋在一邊,雲夢一劍刺向龍君侯面門,他大驚之下就地一滾,讓開劍勢,一連十三腿踢出,疾如脱兔,迫得雲夢攻勢略略一滯,翻身拔出長刀,奮力一格,擋住了雲夢斜刺裏劈來的一劍。雲夢忽地手腕一抖,閃電般刺出三劍,分取他上中下三路,龍君侯猝不及防,擋住了第一劍,卻被後兩劍分別刺中小腹與大腿,若非他退得及時,劍尖刺入不深,當時便要重創不起。

    龍君侯見雲夢神情不對,眉宇間隱含殺機,心知不妙,連擋三劍之後,拼着讓雲夢在背上劃了一劍,縱身飛撲出數丈開外,龍家莊武士即刻結成陣勢將他圍在當中,緩緩向東面退走。

    雲夢一連劈倒三人,唐廷玉已追了上來,反手一劍刺中身後那名龍家莊武士的胸口膻中穴,雙足在那人身上一踏,借力縱起,人在空中,左手中一把金針射出,離龍君侯最近的三名武士中針倒下。

    不過幾個起伏之間,龍君侯身邊只剩下了三名衞士。雲夢已經逼近,龍君侯正待後退之際,冷不防其中一名衞士悄悄伸出左腳,在他右膝彎處一點,他只覺半邊身子忽地一麻,不由得仰天倒了下去,還來不及躍起,雲夢的長劍已抵住了他咽喉。另兩名衞士則已被唐廷玉擊倒。

    絆倒他的那名衞士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喬空山那張黑瘦黑瘦猢猻一般的臉孔。喬空山笑嘻嘻地道:雲夢小姐,唐三公子,喬某這一手還露得不錯吧?喬某還另有要事,先告辭了!

    唐廷玉暗自噓了一口氣。難怪雲夢説她自有挾制龍家莊的辦法,原來她早已在龍君侯身邊埋下喬空山這個伏兵。他向前走了幾步,笑道:多謝喬師兄幫忙等等,我還有話要問你,先別忙着走。

    喬空山轉過身,卻見藥叉藥奴不知何時已經攔在他身後,他只好苦笑着拱手説道:唐師弟,你就行行好,放我一馬如何?有些事情你問我,我也答不上來,有些事情我知道也不能説。

    唐廷玉一笑:我只問你一句話,谷川這樣信任地將你放到雲夢身邊,是不是因為他知道你已知道雲夢的身份,決不會加害於她?

    喬空山一怔,隨即跳了起來:我就知道你留我下來沒安好心!好,實話跟你説吧,免得你疑神疑鬼的。一年前我扮成個遊方郎中四處閒逛的時候,有人叫我去一艘船上給一個女人治病,那女人從我治病的手法認出了我是醫聖的弟子,就囑咐我去見谷川,幫着谷川照看雲夢,她還替我掩飾,讓我抓了個船伕做替死鬼,躲過了那羣想要殺我滅口的傢伙。不過我直到見到谷川之後才知道那女人就是萱夫人。見唐廷玉好像並不相信他的話,喬空山嘟囔着道,説給你聽你又不信。那時我的確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不答應她。説着他瞄了一眼雲夢,小聲嘀咕着道,雲夢一點也不像萱夫人,凶神惡煞的,動不動就拿柄劍指着別人喉嚨,真不知你將來怎麼受得了她。

    唐廷玉臉上不覺微微一紅,轉念猜到喬空山急着離去,也許是因為萱夫人還困在龍家莊中。以喬空山千變萬化的易容本事,的確是暗中保護萱夫人的極佳人選。他揮手讓喬空山離去,轉過身來走向雲夢。他們的話雲夢都已聽見,心中更是困擾,收起長劍的同時另點了龍君侯的背心大穴,盯着他問道:萱夫人在哪兒?

    龍君侯十分意外,試探着問道:你都已知道了?

    雲夢挑起了眉:我知道些什麼不須你管。我只問萱夫人在哪兒?

    龍君侯怔怔地看着她。他一直在擔心着這一天的到來,現在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既然他已永遠沒有機會讓雲夢主動放開心懷來接納自己,那麼就讓他換一種方式吧。

    龍君侯的神情慢慢鎮靜下來:家父曾交代過,如果有一天你問起這個問題,就請你去見他。我想現在是時候了,我會留在這兒做人質,以免手下擅自行動,也請雲夢小姐約束住你的手下暫時不要有所舉動。此時敵友未分,還是不要傷了和氣為好。

    唐廷玉微笑着道:少莊主頗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大將之風啊,我想龍莊主定非等閒之輩,才能教養出如此兒郎。還請少莊主派人通知一聲,我會陪雲夢同去龍家莊。

    雲夢令屬下將龍君侯押回到船上,佈置好四面的防衞,下令在她赴龍家莊期間,此處一切仍聽從林夫人指揮。隨即又召來橫川木,説道:天亮之前,你們仍舊隱在暗處守衞,不得讓任何人接近這艘船;天亮之後,便是我們一年約滿的日子,你可以率領你的手下離去。唐廷玉凝視着雲夢鎮定自若的臉孔,無論局勢如何紛亂,雲夢似乎都能夠若無其事地分派人手,安排諸項事宜。只是,這樣的鎮定自若,有多少是來自宣王的血脈,又有多少是來自東海王的教導?

    臨走之際,林夫人忍不住在唐廷玉身後輕聲説道:廷玉,你

    唐廷玉沒有回頭。他自然知道林夫人在企盼什麼,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林夫人渴求的面孔,如何去面對多年以來一直若隱若現地藏在他心中的這個謎團的謎底。他想雲夢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夫人的真實身份,以及她與雲夢的另一層關係,所以才會選擇逃避。

    林夫人失神地望着他們並肩立在小船上的身影。唐廷玉已經披上龍君侯的一件外袍,遮蓋住他被天羅帶撕裂的衣衫。林夫人心中不由得一陣茫然。她原以為將唐廷玉留給太乙觀是最好的選擇,可是現在,他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陌生世界中的人。

    離開了林夫人的視線之後,唐廷玉的心中稍稍輕鬆一點,他側過頭向雲夢説道:我沒有想到你的傷勢復原得這麼快。

    雲夢望着前方,慢慢説道:這是因為有了宣王送給我的內功口訣,還有你送給我的丹藥,我恢復的速度快得令我自己都感到吃驚。以前我並不是這樣,傷勢的恢復甚至比一般未曾習武的人還要慢。

    唐廷玉心中一震:你也覺得這其中必有緣故,對不對?

    雲夢沒有回答,轉而説道:我曾經夢見過她。可是現在我不知道,那是夢境,還是我真的曾經見過她。

    唐廷玉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雲夢轉過頭來看着他,不無困惑地説道:你好像並不高興見到你的親生母親、知道你的身世。為什麼?宣王不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就對你另眼看待。而只要宣王態度不變,世人也不敢妄自議論什麼。

    唐廷玉茫然許久才道: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太憤怒太失望,好像自己是被拋棄了這麼多年一樣。所以他初見到雲夢身上的金鍊和玉鎖,知道它們的來歷時,才會選擇視而不見。

    他們默然無語。夜雨綿綿如絲,無聲地飄落在他們身上。兩岸的密密草叢中時時傳來一兩聲蛙鳴。桅杆上的燈籠,隨了船行輕輕搖晃着,使得那淡黃的燈光也時明時暗。

    唐廷玉伸手握住雲夢的手腕,説道:去龍家莊還有一段路程,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吧。細密而綿勁的真氣自唐廷玉手心緩緩渡入雲夢體內,使得她有如弓弦一般緊繃的精神慢慢舒緩下來。黑沉沉的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們兩人並肩而立。

    唐廷玉驀地自無人無我的空茫之境中驚醒,雲夢卻已經在驚醒的同時縱身拔劍,巨鳥般投向右岸的密密草叢,劍光閃動之際只聽得慘叫連連,射向划船的兩名東海武士的暗箭,則都被唐廷玉揮動竹篙擋落在水中。雲夢飛掠回船頭,説道:偷襲者是天機府的人。他們一定以為我傷勢未愈,所以才這麼大膽子。

    唐廷玉探詢地問道:你怎麼處置他們的?

    雲夢微微一笑:你以為我殺了他們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刺傷了他們幾處經脈。

    唐廷玉心中暗歎一聲。被尋常刀劍刺傷經脈,尚且經受不起,更何況是驚魂之劍,自此之後,那些受傷的人只怕是再也不能動武了。雲夢處置對手的雷霆手段,到底是來自東海海盜的薰陶,還是宣王的遺傳呢?他説道:現在想必沒有什麼人膽敢輕易來冒犯你了。

    雲夢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輕聲説道:林夫人那樣恨萱夫人,在我幼時她有足夠的機會報復在我身上,為什麼她沒有做?就算對我的看護再仔細,也當不過有心人的算計。可是她卻沒有。不但如此,我覺得她對我一直都沒有敵意。她看起來很嚴肅,飛魚島上很多人都敬畏她,可是我卻一直覺得她很親切。她看了看唐廷玉,在他的面貌神情之間,可以清楚地看到林夫人的影子。

    唐廷玉無法回答她的疑問。雲夢這樣問,是不是因為她心中對萱夫人與她的關係還有着懷疑?她忽然説道:我有些餓了。

    唐廷玉這才想起,雲夢幾乎一天一夜未曾進食了。他抱歉地道:我都忘了這回事了。不過我帶了乾糧和水雲夢截斷了他的話:不必。她提起竹篙,注視着小船邊的水流,忽地一篙插入水中,再提起來時,篙尖上已掛着一尾活蹦亂跳的魚。

    唐廷玉看着雲夢熟練地剝去魚皮,泰然自若地撕咬着生魚,不由得怔在那兒。這一刻,唐廷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真切地意識到,雲夢是生長在東海之上,而不是宣王府中。他暗自咬了咬牙,他必須得為宣王帶回雲夢,讓她真正成為宣王的繼承人。

    晨光初現時,細雨已停,龍家莊的水寨大門已近在眼前。眺望的莊丁層層通報上去,水寨大門打開,讓他們的小船進入,登岸之後,自有莊丁引着他們穿過重重房舍,來到莊主龍擾三的住處。

    唐廷玉不無詫異地打量着龍家莊中氣勢恢宏的房舍,尤其令他驚異的是,放眼望去,看得出幾乎每一個莊丁都經過了嚴格的訓練,絕非泛泛之輩。需要什麼樣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才能建起這樣一座莊院?而且正好建在宣州城郊、隱隱對宣王府形成遏制之勢?龍擾三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房中傳出令諭,只讓雲夢一人進去見龍擾三,唐廷玉只能留在外面等候。莊丁請他在臨水的涼亭中坐下,奉上清茶與點心,甚至送上漁竿和魚餌,請他一邊釣魚一邊耐心等候。雲夢進去之前略停了停,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唐廷玉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點點頭。雲夢也是一笑,一轉身踏入了大廳中,她深信沒有什麼可以難得住他們兩個人的聯手,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轟然關閉。

    廳中燈火通明,三面牆上都掛着厚厚的帷幔,主位上坐着龍擾三。即使龍家莊與東海各島來往頗多,雲夢仍是第一次見到龍擾三。燈光之下,正當盛年的龍擾三,看上去不過是一介恂恂儒生,和藹可親,令雲夢頗為意外。

    龍擾三含笑示意雲夢坐下,一邊打量着她一邊説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只是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轉眼就已經這麼大了。

    雲夢注視着他:萱夫人在哪兒?龍擾三伸手一拉身後的一根紅絲繩,左邊牆上的帷幔緩緩拉開,露出牆上鑲嵌的一面半尺見方的水晶,透過水晶,雲夢可以清楚地看到隔壁房間中的景象。房中佈置得非常雅緻,瀰漫着若有若無的淡綠之色,温柔的燭光中,一個着淡綠春衫的婦人正低頭刺繡,從雲夢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婦人秀美如春江之月的臉孔。

    龍擾三説説道:這是北海水晶,我們可以看見萱夫人,萱夫人卻看不見我們,你儘可以慢慢地看個清楚。

    雲夢怔怔地望着水晶後的那綠衣婦人。沒有人對她説過萱夫人的模樣,然而她一見之下便確信這的確是萱夫人,也是她夢中所見的那個女人。她不由得問道:我到東海之後,萱夫人是否見過我?

    龍擾三注意着她的神情:當然見過,只有讓她知道你安然無恙,她才會順從地呆在這兒。不過自你十歲之後,我就不再讓她去見你了,以免你發現其中蹊蹺。萱夫人是蜀中人氏,精於刺繡,每年穀川都會派人送一張繡樣來,讓萱夫人繡出後再交給他,好讓他知道萱夫人還在人世,也好讓萱夫人知道你安然無恙。上一回送給谷川的,是一個流雲蝙蝠紋的荷包。雲夢不由得想到自己身上所佩的那個荷包,荷包中還裝着東海王留給她的一縷頭髮。

    龍擾三繼續説道:當年我和東海王還有五禽門合作刺殺宣王,東海王和我都認為刺殺宣王勝算太小,所以都將注意力放在了萱夫人身上。激戰之中適值萱夫人臨產,我的手下成功地劫持了萱夫人,至於你,卻落入了東海王手中。

    雲夢的心中怦然劇震,龍擾三嘆息着説道:你不是個男孩,無法用來要挾宣王,東海王最初很失望,但是他很快想出了一個近於完美的計劃。他要讓你成為宣王唯一的子嗣,讓宣王府的血與東海的血融為一體,保證東海各島的未來,林夫人發現萱夫人就是姑蘇趙府江夫人的妹妹,這個計劃更是完美無缺。對此我當然是樂見其成。所以我們繼續合作,東海王刺殺了趙煥章,好讓趙煥採的遺孀江夫人能夠掌握姑蘇趙府的大權,以便加重你在姑蘇趙府這邊的分量;我則刺殺了宣王唯一倖存的兒子趙烈文。東海王的這個計劃的確完美,他唯一沒料到的是,計劃完成之前他會死在宣王的圍剿之下。

    雲夢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萱夫人。至此她才轉過頭來看了龍擾三一眼,揚起了眉:如果我是宣王的女兒,他當時為什麼不以此來換取他自己的性命?

    龍擾三微微一笑:如果你是宣王,你會讓步嗎?更何況沒有萱夫人在場,有誰能證明你的身份?雲夢默然,身為統帥,宣王的確不能因私廢公,更何況他並不能確認她的身份。他接着説道:沒有萱夫人作證,谷川又曾向海神娘娘立誓,不經我和林夫人同意決不泄露你的身份,沒想到宣王他們居然還是發現了你的身份。東海王膽大,谷川膽子更大。他居然要促成你與趙鵬的婚事,認為你即使知道真相,仍然會選擇東海,你與趙鵬的婚事將給東海帶來他所説的富庶繁華,而不是將東海變成姑蘇趙府和宣王府的附庸。林夫人和我都不這麼認為,所以我們希望你能與君侯成婚,這樣才能真正保證東海各島的未來。

    雲夢臉上微微漲紅。無論是谷川,還是林夫人與龍擾三,都在她背後拿她的婚事來做交易。她是東海各島的盟主,但是他們暗地裏卻只將她看做是一枚棋子。即使是谷川,這麼多年來也一直瞞得她密不透風。

    龍擾三看着她慢慢豎起的眉梢,説道:我得承認,一直以來我對你的估計都還不夠高,直到昨天你能在宣王劍下搶得主攻的先機。即使宣王最終還是讓了你一招,以平手告終,但是自此以後,不論是東海各島,還是江東武林,都會對你生出更大的敬畏之心。所以,我比以往更看重你,更想將你收為我用,但也比以往更忌憚你,如果你不能為我所用,我只有毀掉你。

    雲夢暗自吸了一口氣,已然鎮定下來,靜靜地道:請龍莊主賜教。

    龍擾三停了一會才道:無論我們談的結果如何,請你答應,不要將我的真正身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並且將君侯安全送回,我則保證讓你和唐廷玉安全離開這兒,並且不到萬不得已,我決不會傷害萱夫人。

    雲夢注視着他:我答應。

    龍擾三微笑着拉動了另一根紅絲繩,他身後正牆上的帷幔拉開,露出一幅巨大的地圖。龍擾三站起身來,雲夢也隨着站了起來。龍擾三仰望着圖上遙遠的北方,慢慢説道:我們以龍為姓,是因為我們都是鐵木真大汗、你們漢人口中的真龍天子的族人,孛兒只斤氏。

    雲夢震驚地看着龍擾三,龍擾三嘴邊含着微笑:襄陽拱衞着你們的半壁江山,但它已經是強弩之末,不須多少時日,我們便可以拿下襄陽。漢人所長,不過是舟楫;我們的水師,如今已經訓練成功,拿下襄陽之後,順流直下進入臨安城,再橫掃東南半壁,定當勢如破竹。平定江南之後,再征服日本與南洋,到那時,從北海到南洋,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都將是我們的天下。這將是世人從未見過、甚至連夢中也未曾想過的廣闊國度。

    雲夢仰望着地圖上侷促於東南一隅之地的大宋疆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生長於東海之上,於家國之念,原本頗為淡薄,然而此時此刻,卻身不由己地生出樹摧葉落的蒼涼之感。

    龍擾三轉過身來:你應當看得懂天下大勢。大勢所趨,不是任何人可以隻手挽回的,我想現在你會認真考慮我的話了。我籌思許久,為你劃了三條出路,你可以慎重選擇。

    雲夢收回目光望着龍擾三。龍擾三仍是一派儒雅,温和可親,然而他背後所向無敵的蒙古鐵騎,使得他無形之中有了俯瞰天下的氣概。他伸出一個指頭説道:一條路,為我所用。你嫁與君侯,趙鵬娶我族中的女子為正妻,並保證姑蘇趙府將來由正妻的兒子繼承,然後你們兩人入大都朝見忽必烈大汗,聽從大汗調遣,我會保證宣王府永鎮宣州、姑蘇趙府永葆富貴,東海各島則將成為大元的正式水師,轄地就是東海海域,甚至於曾對你有救命之恩的太乙觀都將蒙受恩寵。你放心,大汗決不會讓你去領兵攻滅宋軍水師,而是另有用你之處。

    雲夢怔了一下,思緒轉向孤懸大洋之中的日本。伊賀島忍者曾告訴她,忽必烈已經數次派使者到日本,要求日本仿效高麗俯首稱臣,但是都被日本拒絕。而日本與宋人關係密切,蒙古人攻伐宋土,失陷之地的宋室遺民,往往逃往日本避難,日本的黃金與兵器,經由海道,不斷運往淮揚制置使李庭芝的軍中。以忽必烈的勃勃雄心,必定不能容忍而會對日本用兵。海上風濤險惡,決不是蒙古水師能夠駕馭的,至於日本沿海的風土人情、天文氣象,蒙古水師更是一無所知。只有熟悉日本情形的東海各島和姑蘇趙府,才是征伐日本的最好先鋒與最佳參謀。

    龍擾三嘆了口氣:看來你已經猜到大汗的用意了。這是第一條路。至於第二條路,趙鵬就不去管他了,你和君侯的婚事照舊,我們攻入臨安之前,你嚴守中立,不得有任何舉動,攻入臨安之後,你再入大都聽候大汗調遣。東海各島的出路不變。至於宣王、萱夫人以及趙鵬和他母親,無論他們是何立場與作為,我都可以保證決不傷他們性命,也不會有意為難他們。

    雲夢皺起了眉:龍莊主為什麼這樣看重我的婚事?

    龍擾三微笑:這也可以説有我的一點私心。趙宋皇族向來文弱,蒙漢兩族又不許通婚,我原來並未想到這一點。不過你不同,我們最敬重的是勇士,而你則是勇士中的勇士。只有你這樣的女子,才配成為君侯的妻子,嫁入成吉思汗的族中。更何況你也算是我造就出來的。沒有我一番話痛陳利害,東海王又怎麼會與我合作劫持萱夫人和你?沒有我從漠北請來的大夫,在你三歲那年為你成功地種下牛痘,你又怎麼能夠度過出天花的難關活到今天?至於你腰間所佩的追魂劍也多虧了我的成全,若非我想方設法讓那塊來自極北苦寒之地的玄鐵落入黃大家手中,黃大家本事再大,也鑄不出一柄能與宣王所佩的游龍劍爭鋒的寶劍。我造就了你,自然盡力讓你為我所用。幸好你是個女子,要羈絆一個女子,最好的方法,當然無過於一門婚事。更何況,他微微嘆息,我也是一個父親,不可能看不出君侯的心思。

    雲夢的心緒更是紛亂,沉默片刻,她問道:龍莊主的第三條路呢?

    龍擾三道:第三條路,你將東海霸權交與黑龍島,之後與唐廷玉一起退居飛魚島,永世不得離開,我會將飛魚島周圍百里劃為你們的封地,不經你許可,蒙古水師和黑龍島不會進入此地,對萱夫人,我會保證她的安全,我想其餘的人都有自保之道,就不須我再操心了。但是你們兩人若是離開這百里之地一步,就不要怪我大開殺戒。

    雲夢心頭一震:為什麼要提唐廷玉?

    龍擾三道:他是宣王選中的繼承人,也是宣王為你選中的未來夫婿,豈可不與你一同退居飛魚島?況且我看重他並不在你和趙鵬之下。不將他鎖入囚籠之中,我又怎能安心?他輕嘆道,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如果你選擇其他的路,那是迫我不擇手段地對付你。

    雲夢沒有回答,轉過目光怔怔地凝望着水晶鏡後的萱夫人。萱夫人雖然看不見她,但是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四處尋找,明媚如春水的雙眼,彷彿藴含着千言萬語。龍擾三在雲夢身後淡淡説道:萱夫人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如果她沒有你,早已被送往大都獻與大汗。我相信即使在大汗宮中,她也會是最美麗的女人。他滿意地看到雲夢眉梢間騰起的怒氣,説道,現在你是否有所決斷?也許你還需要時間去説服宣王與趙鵬,不過沒有關係,我要的只不過是你的一句承諾。生平第一次,雲夢感到了選擇的困難。她並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後還有着眾多效忠於她並受她庇護的人。

    萱夫人已經站了起來,眉頭微蹙,神情之間帶着困惑,她的視線轉向那面水晶鏡。龍擾三突然覺到萱夫人今天有些異樣,然而不待他尋找到這異樣之處,萱夫人已經並起二指刺向水晶鏡面。水晶破裂,碎片飛濺,雲夢本能地撲了過去,軟劍出鞘,劃開了牆面,露出精鐵鑄就的牆壁,以驚魂劍的鋒利,也只能在牆上畫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鏡面一破,萱夫人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是雲夢嗎?是你來了嗎?

    雲夢回手一劍逼開了龍擾三,握住了萱夫人自洞中伸出來的手,萱夫人滿足地嘆息了一聲,輕聲説道:這麼説你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會來找我,是吧?萱夫人的手温軟清香一如夢中,雲夢一握住便覺悲從中來,不可自抑。她的聲音輕柔得如拂過花枝的春風:能夠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你已經知道你是宣王和我的女兒,我更別無所求。

    龍擾三在雲夢身後喝道:萱夫人,你若自殺,我就會下令將雲夢困在莊中!

    萱夫人輕輕一笑:你若能困住她,又何必要挾我?何況已經來不及了。雲夢,你走吧,回宣王府去,你是宣王唯一的孩子啊!

    雲夢感到她握住的手正在迅速變冷,她心中從未如此惶急過,一邊急切地將真氣輸送過去,希望能夠護住萱夫人的心脈,一邊失聲叫道:快叫唐廷玉進來!

    鐵壁已開啓,雲夢跪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託着萱夫人温馨綿軟的身子,左掌抵住她後心,慢慢地輸入真氣,唐廷玉則專心為她施針,力圖穩住她身體內正急流般逝去的生命。萱夫人凝望着雲夢的面孔,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夢囈般説道:你真像你的父親。我要走了,你好好珍重,也讓王爺他好好珍重。

    萱夫人微笑着閉上了眼。唐廷玉正在施針的手微微一僵,慢慢起出了金針。

    龍擾三緊皺着眉,自語般説道:我在萱夫人身上下的禁制,不知被誰解開了一小半。她今日若不這樣心急,也不至於強行運氣用力以致於血脈震裂而死。他隨即振作精神,看着仍握着萱夫人的手的雲夢,即使萱夫人不幸早逝,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的話。

    雲夢轉過頭來看着他:龍莊主以為,萱夫人自殺,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不讓我也不讓宣王再受你的挾制!

    龍擾三凝視她許久,長嘆一聲道:你終究還是宣王的女兒,你們帶着萱夫人走吧。不過你要記住,出了龍家莊之後,我就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你。當然,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再回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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